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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往外喷出的血液好像火一样滚烫,落在地板上时冒出阵阵泡沫,哧哧作响。她惊讶地发现少年那双深红色的眼睛色泽黯淡了下去,变成曜石一般的深黑色。黑龙的颜色变淡了,然后在他的胸口消失了。

“喂,你没事吧?”

少年好像清醒了一点,目光四下一扫:“怎么回事,着火了吗?”

“你身上的那条龙不见了!众火之火!那是什么鬼东西?”

“…遇到危险的自然反应,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让我往它想要去的方向去,它控制我许久了。”少年咬着牙说,试着想要挣脱束缚。

浓烟正从她脚底下的木缝里往上蹿,好像木地板上长出来的一朵朵灵芝。

她定了定神:“喂,我可以解开你的绳子,不过救了你,又有什么回报呢?”

“什么回报?”异族少年冷冷地说,“这可不算救我,本来就是你们把我绑在这里的。”

“绑住你的人可不是我。”

“那又怎么样?”少年仰面看着她,屋子里越来越明亮,已经热得难以忍受了,他赤裸的身体上冒出一滴滴的汗珠。

“听着,你要带我走,这就是条件。”

少年明显一愣:“先解开我的绳子!”

“先答应!”

“不可能。”

“说你爱我。”

“你疯了!我不可能爱上你。”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他们最后还是屈服了。”师夷说,突然把手压在异族人的胸膛上,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了他。

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身下僵硬、犹豫,然后变软了,他迎上来,追逐着她,就像蝴蝶追逐花朵,师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少年的身体立刻又变了回去。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回复到原先那种无情的模样。

但师夷看出来他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他似乎在努力消散那个吻带来的冲击。她喜欢看到他这样。

他们身后传来楼梯倒塌的巨响,火焰猛地蹿了起来,楼梯下已经变成一片火海,传来难以忍受的高温。

异族少年喊道:“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和我一起死的?”

“这话听着已经像是情话了。”师夷在火焰的映衬中微笑,她跪下来开始割开第一股绳子。

4

看着师夷跑入藏书塔,沙蛤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他很想跟着冲进去。阿瞳说过,朋友就要有难同当。

可现在沙蛤还不清楚师夷算不算自己的朋友,而且两簇火苗已经爬到了门口,顺着门框向上攀援。一页页着火的书页翻卷着飞起,好像火蝴蝶在神志不清地跳着死亡之舞,众多火焰开始闪烁光芒。

沙蛤站在门口,汗水一股股地在脸上奔流。他下了无数次决心,最终还是不敢冲入这间着火的屋子。他跺了跺脚,转身开始向塔顶攀登。

现在是白天,巡夜师陆脐一定在塔顶睡觉,只有夜晚才会将他从眠床上唤醒。

这个懂得许多魔法和咒语的老头肯定会解决好失火问题的。

环绕观象台的长长阶梯如同肋骨般密而细长,他绕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总也走不完。地震让楼梯抖动不休,沙蛤一直害怕自己掉下去,但爬楼梯仍然比冲入着火的房间可接受一些。

师夷一定是疯了才会冲进去的。

他加快脚步,冲上塔顶,嘭的一声撞开大门,巡夜师果然倒卧在石榻上酣睡,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身酒气。

沙蛤拼命地摇他,对着陆脐的耳朵喊:“快起来!”

巡夜师以呼噜回应。

“快呀!”

巡夜师翻了个身继续睡。

沙蛤四下张望,看见附近的石台上仍有半杯残酒,他举起来摇了摇,果断地倒进了巡夜师的鼻子里。

九州有句老话叫作“羽人的眼睛,夸父的耳朵,河络的鼻子”。河络的鼻子嗅觉格外灵敏,据说能够帮助他们在黑暗中探路,同时也是全身最敏感的器官。

巡夜师打着可怕的喷嚏醒来,慌乱地喊叫:“…救命,洪水来了,我会被淹死!”

“没有洪水,”沙蛤说,“现在是旱季。”

陆脐甩掉脸上的酒水:“你——你是,厨房里帮厨的那个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沙蛤慌乱地说,“一开始,我只是要救一只甲虫,后来射牙大婶想要我赔…可那不是我压死的,我是说,是我压死的,可不是我想这么干,再后来我们逃到了藏书塔里,发现那里有个被绑着的人…”

一缕缕青色的烟飘上了观象塔顶。

巡夜师陆脐猛的一个激灵:“哪儿来的烟味,是着火了吗?这是真的,着火了!”

“是着火了,我上来就想和你说这个…但是还没说到。”沙蛤说。

“快逃。”陆脐显露出的慌乱比沙蛤更甚,光着脚跳起来,抓住一卷图纸,塞到怀里就往楼梯上蹿。

他连滚带爬,逃得如此之快,沙蛤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只能跟在他后面一路跑下高塔,一直跑到一个远离火焰的地方才停下来观望事态。

沙蛤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师夷还在里面,我们要去救她!”

“我不能去救,因为我怕火,”巡夜师转过身来,坦诚地对沙蛤说,“我不能面对火。我一夜接一夜地做梦,梦见自己被火烧死,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他的脸色铁青,额头发白,在身上到处摸那块画着“大火御免”符咒的牌子,“如果有人掉到水里,或者是挂在树上,我还可以勉强试试,但是大火?绝对不行!”

观象塔已经变得像一个大火炉,火焰从它的窗户和孔洞里窜出,浓烟从顶上不断冒出。

师夷他们还没有从屋里出来。

火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了,他们不得不步步后退。

“他一定死了,”陆脐喃喃地说,“那是藏书楼唯一的门,他逃不出来了。哎哟,你刚才说谁也在里面?”

“夷!夷!”小哎大声叫道,然后溜到沙蛤脚底下站着,黄色眼睛里反映着大火,盯着起火的塔楼不动。

沙蛤的脸庞被烤得焦黑,他蹲在那儿,把两只手并拢放在膝盖上,六神无主。每次他在厨房里闯了祸就是这副模样。

他依然希望师夷会安然无恙地从大火中跑出来,也许带着那个被绑住的怪人,也许没带,管他呢,那一点也不重要。

“这不是我们干的,”沙蛤哀哀地解释说,“我们是点了蜡烛,但是后来它灭了。我是说,我没有亲眼看着它灭掉…”

刚才,巡夜师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在火边跳来跳去,大呼小叫。此刻他内疚地点了点头:“不是你们干的。”

“真的?你相信我?”沙蛤的脸亮了。

“藏书室对于巡夜师来说是个重要的场所,这里被历代巡夜师施过法术。一般的火没法点燃它。这里面另有古怪,有古怪!”巡夜师揪着胡子说。

他们眼望着古老的观象塔好像一根烧弯的大树,从中间越来越黑,继而发脆、倾斜,最后,忽然——砰!一面墙塌落了下去。

时至此刻,沙蛤再也无法相信奇迹了。他眼噙热泪,为了失去的朋友悲伤,直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沙蛤,去弄点水,我们快要渴死了。”

他转过头,看见师夷和那名异族少年都站在那里,全身漆黑,头发焦干,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他大叫着扑了上去,猛力地抱住师夷,而那人见人怕的小魔女也宽容地回抱他,随后也欢喜地叫了一声,低下身将蜥蜴小哎拎起抱在怀里。

“小哎,我们没有死!”她快乐地叫道。

“没有死!”小哎含糊不清地回答,它亲热地伸出几乎和身体等长的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师夷,然后又舔了舔那蛮人少年的脸,这种友好姿态,对这只地蜥来说十分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