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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等谁?”

“他来了!”

悬崖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当先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过来,他们穿着一色的红色钢甲,赤红色的胸甲上雕刻着铁齿巨鼠的图腾。

为首的一名武士身躯庞大,面色黝黑,满是横肉,就像只狮子,无人怀疑它的杀戮能力,看到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簇拥在狭窄栈道上的卫士不用招呼,就向后闪出一条路来。他隔得老远就开口喊道:“终于召唤我了,我在锚溪谷待得都快要渴死了。”

“渴?你是在说旱灾吗?”陆脐插嘴问。

赤甲摇空转身用冷漠的目光瞪着巡夜师:“我是说,再不让我的刀子喝点血的话,就要渴死了。”

“要用到刀子的地方很多。”熊悚沉静地说。

赤甲砸了砸自己的头盔:“没有问题,我会好好招待他们。”

“要我做什么?”赤甲摇空不耐烦地喝道。

“赤甲,你的士兵要接管整座火环城的防务,对任何莫名出现的怪物和陌生人都要杀无赦。”

“很好!”本身就是怪物的赤甲满意地叫道,“我喜欢这任务。”

“接管防务?这很奇怪,我们自己的士兵去干吗呢?”陆脐发问,他一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少管闲事,巡夜师大人。”夫环的模样现在让人有点害怕。他头发焦干,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压在低低的眉毛下,凶光暴射。

赤甲把那张疙疙瘩瘩的脸转向陆脐:“如果你想参与我们之间的游戏,也没问题,不过那样一来,你今夜恐怕就再难见到心爱的星辰了。”

陆脐面如土色。

“火掌,你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图上的矿脉是对的,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向前掘进了,可是矿工们的体力全都透支了。”

“我们需要一个总动员令,让其他的平民来帮忙,让他们去维护巷道,去拖运小车、去凿排水坑、去打戗柱、去攉矿渣,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会发布总动员令。”

“确定如此吗,大人?”

虽然在河童殿里,小河络们的玩具就是矿工镐,他们到处挖坑,经常把老师绊倒。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挖掘方面的训练,全民挖矿是可能的,但平民下到矿道仍有一定的危险,他们对地下和熔岩的情况不如职业矿工了解,他们甚至听不懂矿工之间的行话,因而他们的死亡率也远高过矿工。

“我们是矿工城,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墨晶矿的黑血,他们会干好的,”熊悚拍了拍火掌肌肉结实的胳膊,“我会征集所有的人,所有能腾得出手的人,但别把他们派到关键的地方,别让他们碰到那些鬼东西,明白吗?”

“什么时候开始?”

“万铁之神在上!当然是今天!我已经让蝗眼准备多余的矿工装备了。”熊悚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熊悚仰着脖子说,热水顺着他的头盔流淌,一阵阵的地震撼动他们脚下的大地。

从那一天开始,铁鼠部落的士兵接管了火环城的所有防务和治安。至于熊悚,则把越来越多的火环士兵派到地下,他们全副武装,带着重型武器,似乎要去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但他们正在对抗什么,却对平民们绝口不提。

只有分布在最前沿的矿工才知道他们在和什么战斗。

4

矿工的装备包括两只皮袋、带脸罩的头盔、厚防火服、干食品、锯子、铁镐、单刃手斧、长管水罐和一卷长绳。

找到适合沙蛤使用的工具,要比其他河络麻烦,沙蛤的个子最小,比其他的河络还要矮上几分。镐把对他的手来说太大,衣服太宽,裤管一直拖到脚面,即便是最短的单刃手斧,他背在背上,也如同蚂蚁撼大树般可笑。

沙蛤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厨师学徒变成了矿工。

他就拖着这么一套庞然大物般的矿工装备站在大灰环入口前发呆,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因为矿工比厨师学徒要受人尊敬。但实际上,他百般不乐意离开温暖的厨房炉火,钻到鬼怪横行的地下去。

可是夫环的命令不容更改。

“或许,我可以找到什么理由不去。”沙蛤暗自琢磨。阿瞳的铁兵洞十分忙碌,所以小铁匠免去了挖矿的活儿。

至于师夷,沙蛤怀疑她纯粹是没有职业而被遗忘在所有人之外,沙蛤深切地为她感到遗憾——挖矿总比无所事事要强吧。

他还在那儿想东想西,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沙沙声从脚边传来,好像有谁在呼唤他:沙蛤,沙蛤,沙蛤!

他愣了一愣,猛地里一群甲虫从他头顶嗡嗡地飞过,然后落到一边的石柱子上,排列整齐,它们的角上套着红色的管子,说明这是一群正在受训的甲虫。

沙蛤刚意识到危险,虫师射牙大婶已经大山一样横在了他眼前,朝他伸出铁铸般一只胖手来:“你欠我的两只虫呢?”

沙蛤僵住了。

“怎么是两只?”他半仰着头想了半天,艰难地问。

独角仙和鹿角锹举着大角,在他周围歌唱:“两只,两只,两只!”

“当我不知道么,你养的那只死蜥蜴还偷吃了一只!那是我个头儿最大的铜壳甲虫!”

“我赔不起。”沙蛤低声说。他很想分辩那不是他的蜥蜴,但是阿瞳说,不能出卖朋友。

射牙大婶严厉地盯着他看,河络得等到十四岁以后才可以拥有私人财产,她遗憾地想,到那一天,沙蛤还需要很长时间呢。

“那就替我打工!每天的宛时到夜里瀚时,这段时间你都得替我卖力干活儿!直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放了你。”

沙蛤的脸变成了灰绿色。

宛时到夜里瀚时!他会错过午饭时间,然后再错过晚饭,他会错过新蒸的包子出笼的那一刻,在所有人闻着热气腾腾的香气时,他必须待在臭烘烘的鼠圈里,吞吃冰冷的饭菜和汤,上面还漂着鼠毛!他可不想到射牙的薰鼠工场打工。

这一刻他只希望身在矿坑的最前沿,然而身型壮硕的射牙已经抓住了他的腰带,气势汹汹,如同山上杀奔下来的强人,准备将这一战利品拖回山寨。

沙蛤闭上眼睛,绝望地想着:快逃,快逃,快逃。

但他知道自己最多只是想想,却不敢付诸行动。

射牙大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用力过猛,她扯开了沙蛤的腰带,沙蛤肥大的上衣中掉出来一副骰子。沙蛤看到骰子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出鲜亮的四点红色,那是云胡不贾送给他的礼物,突然之间,那名异族商人的奇怪话语又跳到了他的耳边:“听即是言。”

听即是言。

对沙蛤来说,倾听比表达要容易得多。

他听到自己的这种恐惧好像流水四溢,在隧道里流漫开来,滴答有声。

快逃,快逃,快逃。

突然之间,规规矩矩地落在射牙身边的那些甲虫不安地振动起翅膀,它们惊慌失措地飞向空中,有的向着火炬,有的向着灯笼,乱飞乱蹿,有的在空中相撞,有的落入火中烧得哧哧作响。

它们一起在沙蛤的耳边狂呼:

“快逃,快逃,快逃。”

他听到了这些话,然后将它们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放大,放大。

甲虫们一起扇动翅膀,流星一样撞入黑暗的洞窟中。

沙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风波。

射牙暴跳如雷,她眼睁睁地失去了自己的第三、第四和第五只甲虫,如果她不赶紧把这些疯甲虫召回来放回笼子,也许还要失去更多。

“小鬼头,你施了什么妖法——等着我,我会再抓住你的…”她那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追逐造反的甲虫群而去。

沙蛤则抓住机会,捡起地上的骰子,收拾起他的所有装备,朝大灰环底跑去。

他跑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身上的各类工具叮当作响,小小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同时却充满狂喜。我可以和那些甲虫说话了,他想,它们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这大概是他最快乐的一刻了,直到另一座如山般庞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

狂牛陀罗瞪着一双绿豆眼,挑剔地打量着沙蛤的全身装备:“下次他们大概会把婴儿也派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