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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蛋了。”毒鸦营山想,突然感觉被横向里猛撞了一下,犀牛皮一样厚的暴风吼虎的硬壳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凹陷进了一大块,但他仍然踉踉跄跄地在岩壁上滑行着站住了脚,定睛看时,是云胡不归的暴风吼虎。

那个他以为早就死在悬崖下的草原人又爬了上来,没有逃跑,却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只不过,他的暴风吼虎看上去伤得很厉害——六肢中断了两肢,另一只带大刃的前爪只剩下半拉子,累赘地吊在前腹下。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救自己的同伴。”毒鸦说。

“没有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不会。”云胡不归淡淡地回答,他的眼睛冰冷彻骨,带着暗淡的绿色,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怪兽。他一旦陷入战斗状态,就如同进入一个独立人格。

此时他的暴风吼虎和毒鸦的一样,各用两只后爪挟紧岩石,垂直地悬挂在悬崖上,好像风中的蝉蜕。

沙虫王就在他们的头部正下,那拉得长长的影子,投射在他们身上,岩浆在它的厚皮上反射着红色的光芒,就好像蘸满血水。

“我看它一时半会儿冲不上来,你快退吧!”毒鸦说。

“我?草原人从不退却!”云胡不归却阴沉沉地说。

“妈的,早知道蛮人从不听指挥!”毒鸦怒吼着说,“这是河络的战斗,我为头上的那座城市而战,你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云胡不归愣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生来就是准备战斗的。从出生起就只有无休止的修炼、操习和刺杀,然后就是战火的锤炼,他被教导成永不退缩、永不妥协的战士。如果他有一刻不能战斗了,那么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可是为了什么去战斗,他却没有想过。

他的家人已经全死了。

他在草原上认识的人或许也全死了。

他还要为了谁而战呢?

为了天罗吗?为了那个他永远不能了解的云胡叔叔?

“呸,你不懂得爱,所以你的战斗是无效的,它令人恐惧,但是毫无用处。”毒鸦轻蔑地说。

沙虫王在他们头顶下方发出可怖的怒吼,光是那声音就足以吞噬下所有活物的灵魂,但云胡不归却再次走神了。

从天罗那里继承来的冰冷的战斗意识正在崩溃,一种青色的火焰从他的腹部升起,这火焰和过往他熟悉的暴戾的猛兽略有差异,云胡不归对此感到害怕,同时又兴奋。

此刻,他们的暴风吼虎就如孤独的两粒蝉蜕,挂在绝壁上。

石头的绝壁斜斜向外凸起,沙虫王一时游不上来,却可以弯起身子,猛烈地撞击石壁,房屋大小的石块不断从他们身边崩落。石壁剧烈摇晃,他们早晚要掉下去。

“人终有一死…”他轻声地说。

“但非今日。”毒鸦接过他的话,他们对视一笑,这对互相蔑视的异族人,在临死的决战前竟然有了默契。

云胡不归蹲低身子,弯下身躯,准备再朝沙虫王发起一次新的冲锋。

毒鸦营山的暴风吼虎猛地伸出两只利爪,没有攻击脚下的铁冠沙虫王,却挟紧了云胡不归的座驾,使劲向对侧的悬崖甩去。

“河络的问题,还是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吧,”他喊着说,“祝死亡无日!”

在死亡临头的时候,毒鸦营山纵声狂笑,为了人生的荒谬,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抓住暴风吼虎的触碰杆,感受到座下那台将风蓄势待发的力量。

“来吧,你这只小毛虫、长蛇精、吃货!”他迎头而上,面对铁冠沙虫冲去,但他心里没有战士视死如归的平静,只有充盈的绝望。

4

“我必须停止挖矿了!”夫环熊悚凶狠地喊叫,他的眼睛血红如地火岩浆,会让所有的火环河络恐惧地低下头去,“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损失了二十三名最优秀的士兵!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云胡不贾摇着他的羽毛扇。“你们这儿实在是闷过头了。”他抱怨说,立刻有乌衣仆人递上包着冰块的毛巾,替他拭去汗水。

“是一名小女孩发现了你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人拖上来的,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剩下的忠勇卫士则吓掉了魂,怎么也说不清当时情形…”

“我需要更多的冰水。”云胡不贾叹着气说。

熊悚掉头朝后面喊道:“你过来,说说那张地图的事。”

巡夜师抖抖索索地走了上来,朝云胡不贾鞠了一躬:“祝凶年饥岁,买卖萧条!”

云胡不贾嘴角上翘道:“祝旱魁为虐,如惔如焚!”

他说这话时,语意恶毒,可没有多少入乡随俗的祝福含义在里面,古板的河络却听不出来。

“天啊,能给点酒喝吗?我渴得快要死了。”熊悚蓬乱着头发喊道。

“有何不可。”云胡不贾大笑。身后的乌衣仆从给熊悚满上一大盅酒,熊悚一饮而尽,满足地打了个响嗝,云胡不贾示意乌衣仆从继续给他满上。陆脐眼巴巴地看着,舔了舔嘴唇,云胡不贾却不理会:“——你在研究那张地图?”

陆脐说:“如你所言,这张图乃是当年的夜蛾河络流传下的,此点倒是无疑。旧井道和冲车轨基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地下矿脉的走向也被火掌舒剌验证了。”

“那不是正好。”

陆脐擦了擦头上的汗:“不论画这张图的人是谁,他不但画了矿脉,还写了很多字,简略描述了夜蛾古城与的争斗过程,警告后人不可进入。”

云胡不贾眨了眨眼:“这些字你都能认识?”

陆脐有点扭捏:“我的图书馆被烧了,欠缺许多资料,并不能全都看得明白。不过那张地图上有些古字在河络典籍《亘夜朱书》中也曾出现过,我还能辨认十之一二。这里面,多次出现一个红笔涂抹的大字,它出现在这张图上,是个险恶的警告。我怀疑指的就是最终毁灭夜蛾河络地下城的凶兽,那只铁冠沙虫。”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可以给你详解,那个字,是赤练盘蛇的意思。古人蛇虫不分,蛇就是长虫。”

“赤链蛇,这可不对。”

“衔尾赤链蛇不是我火环城的象征吗?”熊悚拼命地擦汗,喝了一盅又一盅的酒,“奇怪,你的酒越喝越渴。”

“没错,赤练盘蛇也即烛阴大神,就是你们树在地火神殿前的那玩意儿。”

“这话越说越不靠谱了。”陆脐梗了梗脖子,“烛阴乃是龙属,怎么可能是蛇,更不可能是地下那巨型沙虫了。沙虫乃是卑贱的动物,是河络圈养的食物。”

“烛阴即为赤链蛇之说,源自《雾隐城梦兽笔谈》的记载。至于龙嘛,书里面倒也提到了,只不过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梦兽笔谈》,”巡夜师吃了一惊,“这是龙渊阁秘藏的书,巡夜师大会也只得了一本残本,你怎么有机会读到?”

“我有很多信息来源,”云胡不贾高深莫测地笑道,用一条丝巾拭了拭已经很干净的手,“那本书里记载了关于过去的一些奇怪生物。它说了好多关于一条衔着自己尾巴、身体围成环形的大蛇的故事…它们吞吃炽热的岩石,喝滚烫的熔岩浆,因为它们连自己的身体也吃,所以又被称为饕餮…”

“饕餮?这一定只是种误传。”陆脐哼了一声。

“…后来,这些饕餮神兽搬迁到越州北部的崇山峻岭中,为那里生活的一小群河络服务。它们以嘴衔灯,驱赶北方的阴冷和黑暗,又被称为烛阴。宋人邵雍所著的《皇极经世》作过详细的介绍。”

“…你还是说说龙的故事,”巡夜师张开大嘴,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本书里有关于龙的记载?”

“有一位夫环,他饲养龙。这位皇帝的名字叫乱夏孔甲。”

巡夜师陆脐发出了一阵哀叹:“河络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位夫环,是一位胡作非为的残暴昏君。可是龙怎么可以被饲养?它是神兽,是星辰诸神的最亲近的爱宠…”

“也许是,为了吃它们的肉。书上语焉不详,只说‘龙一雌死,以食夏后’,也许养龙就是为了食它们。”

巡夜师咬着的烟斗几乎掉落在地:“天火在上!饲养龙,像养巨鼠那样圈着它们吗?或者,为了像牲畜一样吃他们的肉,就像河络饲养沙虫…沙虫…沙…”

“够了。”突然之间星眼陆脐纵身跳了起来,他指着云胡不贾,食指在不断颤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哈哈哈,”云胡不贾露齿狂笑,“守护世界的十二神兽,王冠沙虫即为其一,你们遇到的这东西,是你们的守护神,不是凶兽。”

巡夜师陆脐迟疑起来:“如果是烛阴大神,怎么能不认识它的子民?”

“这有什么,你们比较愚蠢,或者,你们的这个长年祭祀的保护神疯了,并不认识你们。”

巡夜师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亵渎神灵。难道不能说是沟通有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