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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师喃喃自语:“我们可以关上这扇门了。”

他大声对自己说:“我们必须关上这扇门。”

一个念头突然跳入他的脑海,一时之间,不禁让他毛骨悚然。或许,这是星辰诸神在九州上留下的一处封印,为了封闭黑暗之神荒的封印,就这样经过他之手被打开了。

陆脐大声吼叫道:“我们要立刻关上门。”

他们将陷身于神之间的争斗,成为神之磨盘上坠下的可悲的粉末。

陆脐刚想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就听到了呼呼的声响,有很大的一股风掠过他的后脖颈,其强度与山顶的旋风不相上下。

地下世界里也会有这么大的风么?

他这么想,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双冷酷的黑色巨灯正在黑暗中升起。

那是一对庞大得无法想象的眼睛,既无情又残忍。它头部的庞大铁王冠上挂着炎热的白芒,它那庞大的身躯力图要挤入狭窄的通道里,坚硬的岩石在它的身躯下好像豆腐一样稀软,不停地被摧毁。它游荡在地底已有数千年了,是被什么召唤而来的呢?

星眼陆脐毫不怀疑,这只神兽是为地火之门的洞开而来的,也许在更早之前,它始终在为阻止愚蠢的族人打开这扇大门而努力,它驱使自己的族类守卫领地,也许它正是大门封印的一部分,驱赶着擅入的河络离开。

它是河络的守护神。

但某个时候,它又就是邪恶本身。

影子总是和光明相伴。所有的河络都早就明白这点。火可以带来光明和温暖,也会吞噬肉体和灵魂。它们曾经引领河络制伏了地下的寒冷和黑暗,但就连神本身,也无法完全制伏来自地下的恐惧。

它和上古河络定下了什么样的契约。烛阴为什么要掌管烛火,把光明带给河络呢?或许,封印打开,它就已经获得了某种许可。契约就此结束了。

大火一旦失去控制,将会是河络最可怕的敌人,沙虫王也不会再是他们的保护神了。

铁冠沙虫王张开大口,它的口中不是利齿,而是燃烧的火焰,仿佛是液态的火喷涌而出,又滴落在地,四下流淌。

巡夜师陆脐不再闪避大火了,他直视着逼近的沙虫王,露齿狂笑。

“谁给我传个话,”他吼叫道,“这里有人没有?你们要快逃!快逃!快逃!”

他扯下自己头上的矿灯和帽子扔向那双眼睛,然后又捡起地上的提灯朝它扔去。

庞大如山洞的布满针牙的咽喉毫无表情地接纳了陆脐的最后馈赠,嚼都不嚼就将它们吞咽下去。它的身躯如同不可遏制的命运继续逼近。

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梦。

“死于大火,是我的命运。”巡夜师陆脐苦笑着想,他唯有闭上眼睛,迎接最后的裁决。

3

出事的时候,火掌舒剌正指挥锯木狗抢修一条木拱桥。

自从他们得到那枚沙王短笛以来,关于沙虫的袭击事故果然少多了,只在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死亡:一块斜顶岩从岩床上滑落下来,砸死了一名矿工,把安全帽砸进了他的脑袋里。此外还有一名打瞌睡的推车工从栈道上掉落,摔碎了骨盆。

火掌舒剌让人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

“要让那些远在天启的达官知道,这些矿石带着我们河络的血。”他说。

他们只要日夜不停地苦干,就能在地火节前把云胡不贾需要的矿石采运完毕。

在火掌舒剌的内心深处,依然存在强烈的疑忌,觉得这样的平静不会长久,他希望能尽早满足云胡不贾,好打发那个贪婪的商人离开。

把这样的人留在火环城里,就好像把老虎养在自己的家里。

“干得好,小伙子们,把铁钉敲结实了,好的木桥得像蝴蝶那样飞舞在水面上。”他正在那里大声吼叫指挥,突然感觉到风向变了。

那不是简单的变向,流向和大小都在皮肤上剧烈波动。

有经验的矿工都知道,风向剧烈变化,是坑道烈火爆发的前兆。

炭石毒气聚集过多的地方,一个火星就能引发火灾,很多时候,火灾并不厉害,只是在缺乏空气的坑道或采空区里静静地闷烧,但火风压会造成风流逆转、滚退,火焰上下风侧炙热的烟流四处流动,一旦与新鲜风流混合,就会发生爆燃。

火掌舒剌怀疑地嗅了嗅空气,刚说了一声“不好”,就听到一声爆响,闷雷一样在四通八达的坑道里朝着远方滚去。要找到出事地点很容易。呜呜的风声正朝着一个方向涌去,那是风在补充被爆燃消耗完的空气。

他们赶往简易码头,还没赶到河道口,就发现裂谷里多了一条火花四溅的熔岩之河,汹涌的地火熔岩,正是从敞开的熊脸洞穴中滚滚而出,它截断了一条地下河支流,占据了它的河道,扑向深黑的地穴,向着绝壁之下飞泻而下。

火河在黑暗中流淌,播撒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热量。

“是石中火发怒了?”赶到他身后的矿工铁岩苏玛说,铁岩是名身体粗壮的矿工,就像一块巨石雕刻而成。

“不是石中火,是有人触怒了王冠沙虫。”火掌舒剌沉着脸说。他们隐约能看见出口处,一名死去的老河络躺在岩壁边,已经死了。

死者面向内侧蜷缩,死者的头部、颈部尚有皮肤完整,胸腹背臀及四肢却都已碳化了。

“记下来,”火掌黑沉着脸对身边的文书说,“第四十一名,星眼陆脐,死于大火。我们也许应该考虑撤离这个矿区了。”

“不,恰恰相反!这是神的恩赐!”一个声音打断了火掌。火掌恼火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夫环熊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

“大人。”火掌恭敬地点了下头。

熊悚的面容被熔岩河照耀得如同紫铜般闪亮,白牙在蓬松的胡子下闪亮,他看上去精神焕发,甚至有点亢进的兴奋劲:“熔岩之河是带给我们的启示!沙虫们怕火,不是吗?这么猛烈的熔岩喷发,没有生物可以在那样的热量下生存。我们早该想到,这是个好办法,可以挖开更多的熔岩河来阻隔沙虫,使它们再无法妨碍我们作业。”

“火将重新拯救我们的生活,”河络王熊悚挥舞胳膊,向其他河络宣称,“我们要向解开这一谜语的巡夜师致敬,他拯救了我们的矿工城。”

“怎么挖掘?”火掌舒剌担忧地问。

“看这条火瀑布,它的流量还不够大,”熊悚说,“我要你派出四十名矿工,沿途挖掘运河,再砸开阻挡地火之眼的岩壁上,挖掘出更大的喷口,让地火之眼里的熔岩海倒流出来,冲向石塔林,灌入沙虫的巢穴。我们要彻底打开地火之眼!”

“那我们的地火之眼怎么办,它会消失,不见了。”火掌嘀咕说。

“笨蛋!它将会在那儿,在一个新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城市的新中心,形成一个崭新的、更大的熔岩海!”

4

云胡不归静悄悄地走过地火神殿的广场,上百根木架灯笼投射出的光晕后,蹲伏着那尊巨大孤寂的烛阴神兽铜像,状若神龙,有一座山丘那么庞大,似乎与火环城同样古老,它有着弩张刀戟般的胡须,头颅上昂,阴沉沉地开口而笑。

云胡不归凝视了它一眼,突然跃上烛阴的脊背,像枚松果挂在张开的鳞甲后。

两名手持巨大镰刀的铁鼠部巡哨走了过来,疑惑地东张西望了一下,又提着灯笼走了。

云胡不归像是片孤独的影子,在陡直的岩壁上跳跃前进,在柱廊的阴影里安静地行走,逐渐靠近了市集洞。

那匹巨大的六牙白象就站在入口睡觉,呼吸好似阵阵大风拂动洞穴。

附近一个守卫的踪迹也没有看见,但云胡不归没有着急潜入,他知道,这儿比他偷入的任何一个营地都更危险。此地防卫外松内紧,其中人员几乎个个都是偷袭和夜行的行家。

云胡不归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也不去复命,那他很可能就变成了天罗的敌人。

直接逃出火环城自然更容易,他可以在外面的山坡上找到自己的夜语,但如果要带上师夷,他必须再搞到一两匹新坐骑。

河络的巨鼠只适合身材矮小的骑手骑乘,云胡不归想要躲开可能存在的追踪,就得选用耐力更强的马匹,才能尽快地带着师夷脱离此地,离这支天罗队伍越远越好。

权衡利弊,云胡不归还是想冒险从商队这里偷到马匹。

他耐心等待了半个时辰,看着路边灯笼的油慢慢熬干,烟气逐渐消散,一个个确认了黑暗中的暗哨,这才趁隙步步潜行。

那里共有三个临时马厩排成一列,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云胡不归最后朝四周张望了一眼,确保自己没有被人看见,迅速闪入马厩暗处。

他挑了两匹年轻的雄马,用藏在手中的干豆饼讨好它们,凭着蛮族人的本事,他给它们上了鞍子,小心地挽了缰绳,马儿轻点头颅,亦步亦趋地跟他走了出来,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没有原路返回,却挑选了一条阴暗的支路,小心地绕开守卫,带着马走了出去。他心里很焦急,但却压制着自己,走得尽量慢,以免惊动他人。

在那道隐秘幽暗的通道里行进了半里多路,云胡不归却猛然停住脚步——通道正上方的岩石上站了一个黑影,正是顶替天罗弑站在云胡不贾身后的乌衣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