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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归心头一寒,他知道自己一直忽视了这个人,而在一个刺客集团里,最被忽视的人,或许才是最危险的。他努力地回忆关于这个人点点滴滴,却只想得起他的名字叫飞廉。

“是云胡叔叔让你在这儿等我的?”

“他可没空管这么多,天罗弑死了,于是有一些紧急的事需要处理。”

“天罗弑死了?”云胡不归不免有些震惊,“他本来该是我的对手,是谁杀了他?”

飞廉温厚地一笑:“得了吧,从走过来的脚步就可以听出,你现在杀心尽失,打听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云胡不归不得不承认飞廉的眼光确实如刺。此刻他的心里一半是阴燃的青色火焰,另一半充塞着寒冷的冰块,而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无法凝聚力量。

飞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让云胡不归丝毫也不敢转开目光。

“你想去哪儿呢?”飞廉问。

“别挡我的道。”云胡不归虽然知道胜算不高,却想都没有想过转身逃跑这回事。

他不知道是否有一张无形又锋利的网,已在悄悄收紧,汗水顺着云胡不归的下巴滴答流下,如果天罗刀丝已经布下,他走出这条通道的机会就已微乎其微了。

云胡不归手里只有一把很短的刀,那是师夷借给他的。

或许他能找到一次机会将它射出,就像他上次中伏时,曾想用来对付毒鸦那样——在这么近的距离投掷飞刀,对霸府狼骑来说,都该百发百中——只是此刻面对这个乌衣人,云胡不归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

飞廉抛开兜帽,他隐藏在高眉梁下的眼睛十分明亮,难以形容,但那张脸却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能让人察觉此人存在威胁。

“即便我不挡着你,你也走不了。”

“我必须离开,绝无其他可能。”云胡不归紧紧地捏住匕首说。

“你可是费了很大工夫才到了这儿,为了什么又要走呢?”飞廉沉思着说,他的声音很轻,但又故作惊奇,“噢,或许是为了爱?”

云胡不归沉默以应。

“你不会真的这么愚蠢吧,为了某件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放弃自己的一切。”

“为了它我可以毁灭一切。”

“包括杀了我吗?”

“包括杀了你,”云胡不归压着声音说,“我已经尽力了,我为天罗做了很多,就算是皇帝本人在此,也无法责难我,现在我决定为自己活了。”

“谁告诉你我们是被皇帝派来的,”飞廉终于暴露出毫不掩饰的微笑,“天罗一直以来不是龙噙者的死对头吗?”

云胡不归愣了一愣:“难道我们受蛮舞月奴的派遣来此?”

“你学到的东西还真是少,”飞廉的笑声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我们宗主怎么会是那个蛮子的手下,他侍奉的是幽冥之主。人的疆域,蛮族的疆域,河络的疆域,所有那些六族,或许还有神的疆域,都是它的领地,一个小小的蛮子,算得了什么。”

“幽冥之主?”云胡不归沉思着说,“我从未听过云胡叔叔谈论过这件事。”

“这有何难,幽冥之主自会在梦中和他交谈,就像偶尔也会和我交谈一样。它才是我们的主人。”

“它有名字吗?”

“不同时代的人们给它取过不同的名字,我知道那么几个,但不能说。”

“它有形象吗?”

“别再问了,”飞廉的声音变得十分冷峻,“既然你要离开,我看不出来知道更多对你有何好处?”

云胡不归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一点什么:“你会放我走?”天罗一贯相信,只有对死人不用保密。

“对,我会放你走,”飞廉轻笑,“因为你的一切行径,尽在宗主算中,但我拦在此处,是幽冥之主单独交给我的使命。”

“尽在算中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要做的一切?”

“这一点都不难,”飞廉又笑了,“就像我知道你会选择这条通路一样,而这不过是开始。虽然今夜你将遭遇失败,但你的命运才刚刚开始,你将跋涉过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千山万水,你将统领万众,你的未来难以估量,但不论到了什么阶段,你务必记住,幽冥之主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它是全民和未来的主人,不要妄图对抗它。这是我必须留给你的警示。”

“今夜我将会失败,你是什么意思?”云胡不归冷冷地问。

“很显然,你带不走她,这也在预料之中。”飞廉用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口吻回答。

“我不信。”云胡不归咬着牙说,他胸口中的火焰沉闷地燃烧,抑制不住的愤怒想要扑腾出来,“如果你没有别的废话,我要走了。”

“锁链在你自己手里,你随时可以走。今夜我们可以坦诚相见,有一天我们必然还能见面…你可以忘了天罗弑。或许,我们才是真正的对手。”飞廉微微地鞠了一躬,像来时那样突然消失了。

云胡不归不敢放松,小心地确定四周没有更多埋伏,才牵着马顺着大火环偷偷地潜到羽蛇口附近。他将两匹马藏好,独自伏低身子,爬到羽蛇口上。

羽蛇口附近岗哨的力量果然被加强了,都不是火环部的士兵,那些河络的胸甲上都画着铁鼠部的标志。

这些溪谷河络,喜火的习性与火山河络并无二致,夜暗之中,七八名哨兵都不自觉地靠近城门洞里一个大火盆边。

青色的岁正星正在落下,东边的天际线上银光闪烁,夜魄之月眼看就要升起。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云胡不归无声无息地爬在蛇眼上,正好处在那一圈哨兵的上方。

这一次,他要换个方法对付羽蛇口的哨兵。

云胡从腰间掏出一只细长的竹管,从杀人口中探出,对着火炉吹了一口。

竹管里的一溜细细的药粉被他吹入火中,一股淡淡青色的烟雾随即袅袅升起,只过了半刻钟,围在火边的几名河络哨兵纷纷倒地,长枪掉了一地。

两名离得稍远的哨兵没有中毒,刚想示警,云胡不归如一团烟从城门上跳了下来,正落在一名河络身后,轻巧地拧断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抡圆了胳膊,飞出手里的短刀。

羽蛇口上的风很大,但短刀还是轻易地穿入了那名河络的咽喉,他发出一声不连贯的呼喊,伸手去够脖子上的刀把,还未能碰到,身子就向后摔入火山口中。

云胡不归轻轻地将手中那具软绵绵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要是在往常,天罗出手,就绝不会留下这些哨兵的任何生路,但云胡不归却第一次为这些生命的逝去感到难过。他并不愿意再行杀戮,不论是用霸府狼骑的方式,还是用天罗的方式。

只是为了将师夷带出火环城,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了保护这份爱,他仍然愿意摧毁一切。

或许就是不想让师夷看到这一幕,他才不让师夷和他一起行动。

云胡探察了一下,确定无人被这场悄无声息的打斗惊动后,轻吹一声口哨,两匹马挂着空鞍从下面跑了上来。

羽蛇口的通道已经扫清,现在,就等师夷来了。

用药迷倒的哨兵不会沉睡太久,他们必须抓紧。

虽然在夜魄之月完全升起之前,他们还有时间,但飞廉的预言却不断冒出来烧灼着他。

森林在起伏的山峦上发出阵阵啸声,月色好像茉莉花香那般妖娆。

云胡不归在城门口盘腿坐下。

现在剩下的唯有等待。

5

这是最浓密的黑暗。

夜盐伸手向外,触碰到的都是坚硬的玄武岩,岩壁表面微微发烫,像是被放在太阳下烘烤过,但其实都是被火山烤热的。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她没法摸到更远的地方。

但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离天空很远,至少比昨天晚上远三十里。尽她所知,这里大概是九州之上最牢固的监牢了。监牢深埋火山底部的坚岩中,是一条挖空的巨大矿坑,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坑道。这道悬崖上雕刻着一整只庞大而粗陋的神牛,犄角有一座塔那么大,她所处的监牢就位于野牛的口中,所以这里也叫野牛口。

矿坑仅有的一条通道开口长十五步,只容许一名河络走过,牢房口还树立着粗厚的铁栏,栏杆粗如儿臂,门锁坚固,而挖通墙壁,需要三百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