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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意侯猜得倒是没错,羊群来过了。”贺拔离沉思着说,“如果不是碰到什么事,它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瀛台合带队一直冲到了山脚,他拉马打着转,四处张望,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树丛深处仿佛有某个东西在动,他猛地掉头过去看时,却是胡杨树的树冠在呼啸的风中摇动。流水声越来越响,他收拢队伍,往林地深处走去,走到水边,发现河水果然是温的,在薄冰下缓缓流动,有些冰破了的地方便冒出了浓厚的白色雾气。

  “快意侯你看!”几个伴当叫了起来。泥泞的雪泥中,有不少明显的单趾足留下的脚印。这些是大群丽角羊留下的蹄印呵,从脚印的密度来看,只怕不下千头之多。骑队小声欢呼起来,人人精神大振,四下搜索时,看到这群羊踩出的雪道,向西迤逦而去。

  他们悄无声息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路上都散落着丽角羊黄绿色的粪便,几名有经验的猎人跳下去掰开粪便闻了闻,却是气味全无。

  “三王子,这群羊好像去得久了,未必追踪得上。”他们报说。

  我三哥瀛台合沉了沉眉,太阳正在他们面前落下,终究不死心。他沉吟一阵,往前派出了数名斥候,继续追踪脚印,大队人马在后面紧随而上,只要前方有报,立即散开一线兜将上去。

  那几名猎户驱马走在路边,不住向林子深处张望。他们的紧张神情是如此的明显,连坐下的马都竖起了耳朵,踮着脚小步跑起来。

  “有什么不对么?” 瀛台合问。

  “除了丽角羊的粪便,还有一些其他的古怪印迹,搞不清是什么——”一名老猎户把一根老树干指给他看。瀛台合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根扭曲的老树干上布满深深的纵横印痕,一人多高的高度上树皮被剁得碎裂成道道沟壑,好像刀斩的一样。

  瀛台合一惊,问道:“这是人砍的吗?”

  老猎户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我三哥瀛台合抬目四望,却发现这种刀痕在众多树上都能看到,那些痕迹纵横交错,狰狞刺目,倒像是上千名喝醉酒的狂汉在林中狂斫乱斩造成的。他转动脖子,猛地里听到远处树林里仿佛有一些十分低沉的叫声,也许是风的呜咽。远处有树木的顶端摇晃了起来,像风拂过。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回来报告有大片丽角羊的蹄印沿着河湾下去了。

  瀛台合不由得犹疑起来。“那颜?”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问道。

  贺拔离也在细看那些痕迹。他的眼睛眯缝在白色的眉毛下,像是白雪覆盖下两口深邃的古井。瀛棘王以他年老,原本不让他来,但部中已无其他可带队的大将。他踩着孙子贺拔原的背翻身上马,打马驰骋了一个来回,对大君说,我的腰还硬朗,让我能骑马,我的手还稳当,让我能拉弓,辅佐诸位王子打几只狐狸,那是没有问题的。瀛棘王哈哈大笑,终于将这支骑队交给了他。

  此刻他看了树上刀痕,又看了看天色,嘘了一口气,忧虑地说:“似乎有猛兽。丽角羊吸引的可不仅仅是猎人啊,再往前追,福祸难料。”

  瀛台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带上的 短刀:“那颜知道这是什么?”

  “是驰狼。”那颜的孙子贺拔原点了点头答道,“这种狼体形巨大,前爪如刀锋一样锋利,喜爱在树干和岩石上打磨前爪,比之寻常野狼要凶悍数倍。如果碰上大狼群,多有麻烦。”

  瀛台合看了看周围伴当马鞍上挂着的不多几只貉子和野狐狸:“前面确定能碰上狼群吗?”

  “这可难说。”

  “那就继续前进。”瀛台合喝道,“三百名武士还对付不了几只饿狼吗?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大伙儿急速前进,赶上了羊群再歇息。”

  他们顺着羊蹄印踏出的小路继续前进,温泉河边的草借着热气,长得高高细细,草底下多年来堆积的陈草厚达数尺,又松又软,马蹄踏在上面发不出半点声息。贺拔离使了个颜色,贺拔原伸手从鞍钩上取下长枪,纵马冲到前面去带队。那几名放出去的斥候在前面高高的草里若隐若现。风好像小了,路越来越泥泞难走,队伍拖成了长长的一条断续的线。贺拔离看到谷畔坡地上,四处的茅草都在动。他顺着风闻到了一股臭味。

  “快意侯,”他急道,“快招他们回来,此处地势不对。”

  风从北侧的峭壁上灌了下来,马群不安地骚动,倒着蹄子,几匹儿马人立而起,不停嘶叫。我三哥瀛台合猛然醒悟,此刻他们地处谷底,分成一线长队,极易被伏兵打断成数截分割包围。只是,狼也懂得行军布阵,依地形伏猎吗?

  两侧高地上传来了隐约的沙沙声。瀛台合跳上马鞍向四周看去,他仿佛看到不计其数的黄色脊梁露在草尖上,像鱼穿梭在浑浊的水里,正向着他的骑队快速汇集而来。这些动物不管是什么,它们必定高过了马腹,而且必定生性狡诈隐忍。

  瀛台合急急喊道:“吹收兵号,后军变前军,喝令大伙快退回黑草丘上。”

  前头的叶护贺拔原也早发现情势不对,闻得警号,立即喝令前队越过路边的深草,斜着折返向左后方的黑草丘上奔去。三百人骑队的一字长蛇卷缩成一个疏散的佝形阵,他们不顾马力已疲,抽打坐下的马儿,快跑了起来。

  散在前面的斥候听到了号声,他们惊慌地向两侧张望,也打马向回跑来,却有两名侧出在小河北岸的轻骑,猛然间被什么重物拖倒在地,消失在高高的草里,只传出了两声嘎然止住的惨叫声。

  骑队离了路,在高草里奔得吃力,速度慢了下来,队形更见散乱。贺拔原挺着长枪断后,猛地里听到了两边草丛里都有弥漫的沙沙声。那草里的野兽,不论是什么东西,竟分两路包抄了过来,速度惊人,快过了疾奔中的骏马。

  三十多里外的龙牙河畔,瀛台彼跨在马上向着落日而望。他一身青衣青甲,穿戴得齐齐整整,虽然瘦削,下巴突兀,但神色镇定,看上去已然是统兵多年的少年将军。他的坐骑是一匹上好的小黑马,配着他的青甲,精神得紧。只是这会儿,他骑在马上的姿态有几分犹犹豫豫,显得心神不定,似乎什么重大决定拿不下,这种神态写在十岁小孩的脸上,颇有几分有趣。

  他已依约到达了宿营地,却不见其他队伍的踪迹。北边被夕阳染得一片金红的雪原上,冒出了一片黑点,乱哄哄地奔了过来。瀛台彼身畔的国剀之虽然老了,目光却很锐利,他看着旗号说:“那是五王子的队伍,他们碰到什么事了罢。”

  瀛台彼拍马迎了上去,见到奔过来当先一匹马上正是老将军长孙宏,怀里抱着他五弟瀛台乐,不由得吁了一口气。

  长孙宏骑在马上吐了口痰,痰迹在夕阳里画出了一道弧线。他年纪老迈,倒依旧是粗门大嗓的:“娘的,碰上狼群了。倒了两匹马,折损了十几个人,没大损伤。”

  瀛台彼看到他的肩甲上沾染了一大片血迹,挂在鞍钩上的长矛断了枪头,却是一副若无其事情的模样。五王子瀛台乐缩在长孙宏的马鞍上,脸色惨白惨白的,见了他四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来。长孙宏大声说道:“五王子没事,就是吓着了。那群狼数量多得惊人,向着西一路奔了过去,毫不恋战,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招过去似的。”

  国剀之嘿了一声,脸色登时就变了:“长孙大人,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长孙宏一瞪眼睛,喝道:“放屁,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我还不知道吗?老子跟你打赌,这些兽群,就是被人驱赶的啊。”

  国剀之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那颜长孙宏嘿嘿冷笑:“我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喜欢和我抬杠。你自己看看,”他一旋身,将马背后驮着的一大坨毛发浓密骚臭异常的动物扔在了地上,“这就是证据。”

  他们目瞪口呆地瞪着地上那只邪恶的猛兽,兽背之上居然有个黑色的铭印,瀛台彼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拉马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