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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剀之花白的眉头抖动了起来:“铁狼王居然没有死,他再度现身,必定有……”

  “不错。”长孙宏如雷般喝道,“瀛棘王必定有难,我们该立即拔营,前往救援。”

  却说我三哥瀛台合带着贺拔部的一旗人马,堪堪奔上山脚,瀛台合大声喝令,当先跑上坡地的半个百人队,一齐勒住马步,跳下马来,转身排成一个中间留出缺口的偃月形,队形虽然还有些散乱,却足以拱卫两翼。剩下的人马流水一样从那个缺口中冲过,向山上奔去。此时,那些摇动的草尖越来越猛烈,离他们已经近如咫尺。即便在如雷般的马蹄声中,他们也能听到草叶深处传来的呼哧呼哧喘气声——他们看不到任何影子,听不到任何脚爪落在地上的声响,那些散发阵阵骚臭的猛兽,飞快地穿梭在黑暗的草叶阴影下,好像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噩梦。

  五十张弓绷得紧紧的,五十枚闪闪发光的锋利箭矢朝着外面,五十名箭手中有老有少,他们的脸都如铁石一样毫无表情,一眼也不朝自己的后面看。在他们两侧,成片的黑草起伏就仿佛两道涌动的潮水,速度快得惊人,没等贺拔部里剩下的人马冲上山顶,两道潮水已经在他们的前路上汇合,截断了他们奔上山顶的路。摇动的草尖聚集成了密实的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一个圆圈,随后向外扩散开来,形成一圈越来越大的涟漪。此时三百人的骑队阵型尚未排好,两侧的草浪同时向中心压迫过来,显然那些猛兽的攻击迫在眉睫。

  混乱中瀛台合高喝了一声“放箭!”长刀出鞘,绕阵兜了半圈,想要冲上制高处去收整队形。半个蓄势待发的百人队一声呼喝,齐齐拉弓放箭。箭雨悄无声息没入两侧高高的黑草丛中,毫无反应,仿佛数十支铁箭被起伏的黑色波涛给吞吃了。不等瀛台合再喝令,那五十名箭手迅速地抽箭再射,将铁箭连续不断地射了出去,密集的箭雨下,涌动的黑潮终于一滞,余下的数百人马得到喘息时机,和着先前的五十人,迅速围成紧紧的一个圆,马头和长枪向外,前排的人迅速跳下马来,张弓搭箭,做势要射。瀛台合堪堪奔到圆阵对着山头的最高处,听到阵中的贺拔离喝道:“快意侯回阵来!”

  瀛台合扭头看时,猛地里闻到一股腥臭,右边的黑草丛中突然蹿跳出一条大如牛犊的黑影。我三哥瀛台合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却能感受到那匹狼喷吐出来的气息就像他所经历过的最冷夜晚一般冰冷彻骨。

  瀛台合百忙之中左手一勒马缰,他座下的菊花青是当年澜马部进贡的骏马,由瀛棘王转赐给他,神骏非凡,此刻在急奔之中嘎然止步。瀛台合在马背上听到了喀嚓一声坚齿咬空相撞的声音,还不及横过长刀,就看见那匹狼猛地直立起来,跃在了半空中。它高高地窜出草丛,前爪上的十支利趾形同短剑,寒光直刺入他的眼睛。

  在那一刹那,我三哥瀛台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极其缓慢,宛如在梦境中一样。他能看见所有的草叶都在面前摇曳,密匝匝的地,然后篷的地一声散落成数千茎断叶,飘洒在空气里。那匹狼就在这断落的草叶中腾空而起,后腿收缩在腹部,巨大的黑尾在空中盘曲摇摆,血盆大口里的根根利齿像刀刃一样锋利。

  我三哥瀛台合拧腰抬肩,挥刀向巨狼的头上斩击而下,心里却明白不管他这一刀中是不中,那匹巨狼的这一扑都势必将他连人带马压翻在地上。就在那一刀如雪的映光下,他突然在黑狼肩膀的皮毛上看到一个烙印,登时令瀛台合的两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再也闭不上了。那个图形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瀛棘部的王家徽记金冠豸啊!

第一卷 阴羽苍狼 七

  少年叶护贺拔原大喝一声,纵马而出,铁头长矛带起一股风声,直搠入巨狼的口中。那只巨狼在空中微一摆头,咔哒一声轻响,竟然将长矛咬断。它落在地上,喉中发出一阵如同闷雷般的咆哮,脚掌只轻轻一沾地就又弹了起来,它那两只闪着黄光的恶毒眼睛,紧紧盯牢的目标依然是瀛台合。

  菊花青喷着响鼻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两只钉了铁马掌的沉重马蹄向狼头上踢去,老那颜贺拔离也喝了一声,瞄了半天的一枚长箭从他的弓上离弦飞出。他虽然拉不了硬弓了,但此时距离极近,那支箭上含的劲道凶猛,眼看就要贯入那匹黑狼的腹中。巨狼仿佛有灵性般在空中猛一拧腰,那支箭顺着它那水一样柔顺的皮毛飞快地滑过,它落回地上,轻易地闪过烈马的蹄子,再次露齿咆哮了一声,低头窜入草中,失了踪迹。这么缓了一缓,阵中数十骑已经扑出,将瀛台合裹在里面退回本阵。

  周围数十里地内突然没了声息,草丛里不再有那些狼的骚动和碰触草的沙沙声响,只有风吹在百顷黑草上传出的猎猎声响。

  这暂时的宁静让人心里发毛。此刻瀛棘部的猎手们已经竖起密集的人墙,前面一排弓箭手将弓扯得满满的,惊惧地扫视四野里高及人腰的黑草。这些草刚刚还是令人宽心舒慰的景象,如今却成了敌人。他们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大物在草下窜来窜去,只在左右。在风声和马的喘息声里,有一种急躁的不耐烦的咕噜声。他们拉着弓,捏紧刀柄,紧张地呼吸着,等待它们紧绷嘴角,等待那些锋利的白牙在黑暗的深处显露出来。

  “稳住,稳住,稳住。” 我三哥瀛台合惊魂稍定,虽然脸色煞白,还是举着长刀和着贺拔离祖孙大声呼喝。他知道此刻双方士气都有挫动,无论哪边能先稳住阵脚,敲定生死都只在一呼吸间。

  那匹巨狼势在必得的一击没能得手,只是它一见失了良机,当即卷身而去,也没让瀛棘部的人占了便宜,这匹畜生当真有高去高来的刺客风范。贺拔离百忙中问孙子道:“看到这头狼的耳朵了吗?”

  贺拔原利索地回答说:“白色的,左边耳朵。”

  贺拔离嘿嘿一笑,自语道:“左骖在此,铁狼王也不远了罢。”

  草丛深处,那些不耐烦的咕噜声逐渐地响了起来,这响动,弥漫了空中,就如同一张弓的弓弦越绷越紧,连战阵中最没有经历的小孩也知道它们就要发动攻击了。贺拔离端坐在他那匹大白马上,老态一扫而光,两只眸子精光畅畅地盯着舞动的草尖。

  所有的人同时听到河对岸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在那一瞬间里,狼群的攻击发动了,也就在那一瞬间里,在狼群刚刚飙出高高的草丛又尚未将攻击的势头完全展开,在狼群绷紧的大腿肌肉刚刚放松而又没来及将满是利齿的长吻张开的时候,,贺拔离猛喝了一声:“放!”

  密集的箭雨如泼水一般射了出去,那些头一拨冲出草丛的狼每只都受到了两三支箭的招呼,它们翻滚,跳蹿,伏地,躲闪,但是头一排箭落地,随后又是一排更密集的箭。黑色的血喷溅出来,泼射到空中。有些狼滚落在地上死去,它们的尸体又成了新的障碍。待到一排大狼突破箭雨的拦截冲近人墙,后排长枪倏地刺出,登时又有数十条狼哀号着翻滚在地。 弓箭手往后退了半个马身的距离,把阵前让出来给长刀手和巨狼的近身搏斗,他们挤在冒着热气的马臀边,侧头闭目,拉弓再发,箭势依然不减,截击着后继狼群的扑上。

  瀛棘部靠近山顶的一翼是压力最大的一侧,惨烈之度比之人的战争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狼居高临下朝他们猛扑,猎手们以刀砍矛刺对抗狼群的疯狂撕咬,他们的马扬起上半身,把两只巨蹄向前猛踢,而狼们爪如短剑,牙如刺刀,轻快得仿佛一团噩梦,一旦闪进包围,便窜至半空,一口咬住骑手的胸口侧肋,猛地一甩头,将整个人向后摔入高高的黑草丛中,在那片深草中激起一阵动荡和涟漪。

  贺拔原丢了没枪头的长矛,操起腰上一根短柄狼牙棒,他话语不多,却力大无比,只一挥就将只张牙舞爪蹿在半空中的大狼整个狼鼻敲开了花。另一匹有着黄褐色毛发的巨狼却悄没声息地伏着身子窜到马腹下,突然跳起来,一口咬住他胸前的铜铠胸甲,白森森的牙齿在铜片上打着滑,口水喷到他的脖子里。贺拔原提着狼牙棒的右手被掠在了外门,无法使力,只得伸左手去腰带上摸短刀,急切间却怎么也摸不到。那匹狼躬着身子,前爪扎进了他的肩膀,两只后脚死死地撑在马背上,眼看就要发力将贺拔原抛下马背,却有一箭唰地贯头而入,巨狼从嗓底发出了一声咆哮,扑通一声摔下马背。

  贺拔原朝放箭救了他的瀛台合点了点头,抬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拔出刀子,左刀右棒,扑上去继续酣战。

  瀛棘贺拔部人围成的阵形紧密,加之人人拼命,那些野兽终究攻不下来,只剩下一圈狼藉的狼尸堆积在阵前,但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暮色沉沉笼罩四野。他们又听到坡底河岸那一侧传来低沉的号声,音延较短,好像压抑滚动的雁鸣,隐隐然带有催促之意。随着三声号响,那些狼的攻势似乎也更加猛烈了。

  暮色里,那些草尖上跃动的身影逐渐融入到越来越暗的背景里去,他们看不清那些狼的身形,却看到目力所及的黑草白雪的原野上,浮动起一片绿荧荧的光点,漫山遍野,随处都是。

  瀛台合虽然胆大,此时也是心胆俱寒,他知道那些绿色的光点就是狼的眼睛,看上去,总有数千条之多,更可怕的是这些狼群背后还有人指挥,他这三百人只要箭矢用尽,就绝非是这些狼的敌手。贺拔离也看清了情形,数次带动阵形,想向坡顶上缓缓移动,却每次都被狼群不要命的扑咬压了下来。眼看恶狼群就要一拥而上,突然鼓声雷动,宛如从天而降。黑色的箭雨布满天空,落在拦阻在面前的狼群里,硬生生地压出一条血路。

  随着隆隆的鼓声,山头上树起一杆高高的白牦牛尾的旗帜,被困在半山坡上的贺拔部三百人齐声欢呼,那是瀛棘王大君的旗,果然是我父亲瀛棘王带着他那一旗人马赶过来了。贺拔部士气大振,顺势从那条哀嚎的野狼铺出的血路上踏过,冲上山顶,汇集在一处。他们来了生力军,又占据了山头有利位置,形势大是改善。

  那些狼仿佛也知道这点,哀鸣着向后退下去了一点。

  贺拔离脸上身上糊满了血,带马到瀛棘王驾前,跳下来请了个安:“大君来得及时,救了我这把老骨头了。快意侯机敏强干,没出什么事。”

  大君“唔”了一声,他身边那个老侍卫过来将那颜扶了起来。那名老侍卫也是眯着眼睛四处望着,咳嗽连连地道:“好家伙,果然有这许多狼啊。我们也是在龙牙河南岸发现了大片狼迹,瞧模样是朝北边来的,大君怕你们这路吃亏,便一路跟了过来。”

  瀛棘王眉头紧锁,他此刻骑着一匹硕大黑色踏火马,在烟火缭绕中立于山顶一言不发。

  我三哥瀛台合也过来问了个安,说:“阿爸,这些狼有古怪,像是有人驯养指挥的,我看到一个烙印……”

  瀛棘王止住了他的话,抖了抖马鞭,点给他看。漫山遍野的狼群之后,果然冒出了一线黑乎乎的高大身影,他们口里吹着尖利的呼哨,驱赶着那些狼向前而来。虽然距离远看不分明,但他们的胯下骑着的,分明是一匹匹硕大的狼啊。

  瀛棘王腰背笔挺,像一座山一样地坐在马背上,喃喃地道:“好个铁狼王,好一支驰狼骑。”

  那些骑在狼背上的骑者越过那道窄窄的温泉河,呼哨而来,少说也有三千人,来回冲突,驱赶着数千匹狼,将黑草丘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瀛台合的心随着越来越多的驰狼骑在河岸边现身沉入了深谷,不算那些狼,单单是这些骑兵人数也在三千以上。他们又听到了三声低沉的牛角号,顺着空旷的雪原远远地传荡了出去,狼群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哀叫着,拥挤着,后退开了一箭之地,只有那匹袭击过瀛台合的黑色巨狼全身长毛乌黑如墨,铜一样坚固的头边歪呲着白牙,满不在乎地小步地跑着横过空地,似乎对这边厢如林的枪戟和弓箭毫不放在心上。

  我父亲瀛棘王突然猛力一夹马镫,越阵而出。自瀛台合以下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老侍卫要跟上去,却被瀛棘王摆起一只手来制止了。他独自勒着雄壮的踏火马,慢慢走到空地正中,脸色不变地大声问道:“是铁勒延陀兄弟吗?请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