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守文未如她们想象中一般发怒,只是淡声问:“她在里面做什么?”

“王后在沐??沐浴。”

听清后,他微一凝眉,随即排开众人,迈步上阶,推门而入。

内殿之中纱帷轻飘,水香缭绕,孟守文一步步走近,只觉自己身上亦沾染上了这陌生的香气。

拨开重重纱帷,依稀可见女子婀娜身影,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

微凉的殿砖之上散落了一地的珠翠、金钿、玉冠、细钏……显然这些东陆华族最为精美的饰物并未得到她的青睐,抑或是她本就不知这些东西的精贵之处。

他站定,隔着这一室异香水气眼不眨地注视着她。

她未曾听见有人侵近,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独处中,仿佛很是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光洁的背上,她伸手拈起一朵在浴桶中时浮时沉的花瓣,将它搁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把玩着,动作异常柔软优美,半垂面庞的姿势将她脖颈的线条显衬得更加纤长美好。

他一丝不苟地查视她的背影,忍不住想要发出疑问,究竟是何等美丽的羽族女人,才能与一个雄壮粗武的蛮族男人诞下这般体格细弱、样貌柔美的女儿。

玩了半晌,她又将那朵花瓣重新轻轻放入水中,然后两只手微微一撑浴桶木缘,缓缓从水中站了起来。

一粒粒晶莹的水珠从身上滚落,她扯过一旁搁着的薄纱中单,却根本不知该要如何穿这衣物,便只是随意往身上一裹。

湿意在一刹那染透素纱,勾勒出她曼妙有致的躯体。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亦在这一刹那浊重起来,先前对她的种种轻慢与蔑视,在这一刻好似都已不再重要,而身体深处有热流猛地涌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冲破了他一直固守坚拒的堤防。

她迈出浴桶的动作很轻盈,也未着履,便光着脚在内殿之中走来走去。她一会儿摸摸那些镂刻有奇特兽纹的宫灯底座,一会儿又敲敲由整玉制成的矮几,神情就如好奇的孩童一般,睁大的眼中露出无声的赞美,模样竟有些天真可爱。

最终,她看见了被搁置在红烛高案上的那一匣王后册宝,脸上的笑意不由凝了凝,然而好奇心唆使她走上前去,伸手将它取下、打开。在看见里面那一排上刻金字、用朱丝串联而成的薄滑玉条时,她睁大的眼睛一时瞪得更大,口中倒吸了一口气,俨然未曾料到这物件会是如此之美。

就在她想要伸手触摸那些金字之时,却突然瞥见斜对自己的纱帷前正站着那个白日里在大殿之上冷冷坐在王座高处的年轻男子。她当下陡然一惊,手中捧着的玉匣也险些摔下去。

迎着她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孟守文缓步走近她,低眼打量她犹带了湿气的脸庞,眸色愈深。

“这是东陆诸侯王册后时依礼所奉给王后的册宝,”他将玉匣从她手中抽出,重新搁在一旁的高案上,慢声解释道:“由礼官授予新后,是你尊贵身份的象征,理应被妥善保管,而非如此刻这般随意亵玩。”

她似懂非懂地瞅着他,双手下意识地环上胸前,有些慌张地将身上仅有的一件薄纱裹紧,极力遮掩着那几乎遮掩不住的春光。

“好奇这些你在北陆未曾见过的东西?”他又道,脸上略现傲意,“你沐浴时所用的名贵花瓣、融有沉香屑的宫烛、刻有你看不懂的兽纹的铜制灯座、由整张白玉制成的矮几……以及这一匣册宝,这所有的一切皆凝结了东陆华族积淀千年、传承至今的智慧、礼教与心血,你因不懂而好奇,亦是常理。”

她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深深的戒备,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真的听不懂我的话么?”孟守文又问,逐字地念她的名字:“札儿赤兀锡·宝音·鄂伦真。”

她依旧无所反应,咬了咬嘴唇,眉头微微蹙起。

确认了她果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神态竟疏朗许多,向旁边错开半步,不再紧逼她,只是看向那一匣被他重新搁至高案上的玉匣,似是自顾道:“骏马骤轻尘,奋身为佳人——当年的叶增是何等意气风发、可以不管不顾地去夺自己想要的女人,有时想来真是叫人羡慕。”他又回首看她,“可我如今为了借力备兵,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像你这般的蛮族女人……竟当真成为我淳国的王后了。然而令我没有料到的是,此刻看见你这一副什么都不懂、不知、不明的模样,我竟也不如之前想象中的那般讨厌你。”

烛火下他眉目漆黑,忽然伸出手指去按住她微张的嘴唇,轻轻摩挲着,“我想,可能是因你太美。”

她虽听不懂,可却分明从他的动作和目光中辨出了他的意图,当下一惊,想要躲闪,可却被他一把掐住下巴,痛得动不得。

他紧紧揽过她的腰,将她压上身后高案,低头精准地啄上她的唇,另一只手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将她身上薄不蔽体的纱衣飞快而用力地撕扯开来。

她急剧地喘,继而拼命挣扎起来,如同幼兽破网一般在他怀中捶打乱踢,却是全然阻止不了他在这一刻的决心。急乱之中她的手肘撞到了案上玉匣,她仿若在瞬间发现了救命稻草,不带丝毫迟疑地反手抓过那匣子,在他垂头向下去咬她锁骨的时候,重重地朝他头顶砸了下去。

耳边传来他一声闷哼,接着又传来玉匣一路滑落摔地的声音。

猝袭之下他懵了数瞬,随即脑中逐复清明,按着她身子的手劲开始发狠,抬头逼近她的脸,似乎不信她竟敢如此犯上。

她不躲闪他如此之近的逼视,扬起下颌,美丽的眼中是瞬间盈满的怒意,神色中流露出的是遮掩不了的骄傲与不惧,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而她身上此时的这一股狠劲儿,亦证明了她身体内当真流淌着那位所向披靡的蛮族鄂伦部主君的血液。

身旁脚下,匣盖已被摔做两半,玉尘轻飞、朱丝断裂,薄滑的玉条散落一地,金字之上流光暗涌。

这一匣象征着淳国王后尊贵身份的册宝,竟终落得这般下场。

他待看清,心头忽然滚起一股狂烈的怒潮,来不及平抑情绪便已扬掌挥上她的脸,将她重重地掴倒在地。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欺身而下狠狠压住她,怒火一路烧透他的四肢百骸,身体深处似乎有一头猛兽冲破牢笼呼啸而出,膝盖蛮狠地抵开她的双腿,一意只想教训身下这个骄傲不羁、胆敢冲撞他君威的蛮族女人。

她痛极,想要挣扎,可却被他此刻阴鸷的脸色慑住,一时骄傲无惧的神色竟也渐渐褪去,只余满面恐慌。

丹墀冰冷,她的口中终于发出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喊声瞬间响彻栖梧殿内外。

在殿外留候的数名宫人闻声皆是一凛,面面相觑之后又心照不宣地垂下了头。

从里面传出的女子喊叫声如同银针一般戳动他们的耳膜与神经,一下连着一下,却终究没有一人敢去上前叩殿、阻止他们的王上。

·

坚硬的殿砖在这一刻如同冰块一般令她全身发抖,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她又重新恢复了最初那愤怒骄傲的姿态,似乎是欲拼尽性命一般开始竭力挣扎反抗他的侵犯,洁玉般的身体在短短几瞬之间就已被殿砖擦破了好几处,然而她却似是不知痛一般,推打抗拒的动作竟变得更加猛烈。

他自然未料到会遭到她如此强烈的反抗,而连一个女子都无法轻易收服的事实又登时激起了他一日以来积攒的所有怒意,体内的烈火越燃越汹,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发痛,动作竟一时有所僵停。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僵停,她便抓住了机会,几乎是不辨不择地从地上随手顺起一根镶满珠翠的细簪,飞快地扬臂刺向他的眼睛。

这一霎持簪引臂的姿势决绝却优美,他的眼角惊然掠过这一道明光,自幼习武的身体早已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然而在侧首避开簪尖刺中右眼的同时,却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划破了左脸。

珠簪落地,她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在轻颤不休。

缓缓地,有一滴血珠自他脸上滚落,砸在她微启犹抖的嘴唇上。

赤色惊目,而这一张被鲜血浸染的红唇在此刻看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刺的明晰痛感竟令他从先前激怒的漩涡中猛地抽身而出。他虽被她如此进犯,却亦受震于她欲维护自己公主尊严骄傲的坚持,终是未再碰她分毫,许久后才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左脸,捻了捻指尖沾染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味沿着她的唇际弥漫开来,她眼底的怒意亦因这血色而渐渐消弭,唯有盯着他的目光是始终如一的戒备。

二人之间的对峙沉静如冰,殿外雨落可闻。

不知过了有多久,他终于直起身子,目光凝在她沾染了他鲜血的唇瓣上,“如此悍性,果不愧为哈日查盖的女儿。”

说话间,他已将脸色回复为初见时的冷淡,继而缓慢而不苟地整理身上衣冕,动作是东陆王族男子特有的高贵优雅,可英俊面庞上的那一道伤痕血迹却是格外刺眼。

最后他站起来,低头注视她许久,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衣,屈腰覆在她此时已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眉眼之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然而终是未发一字,徐徐转身离开。

她拥着他的衣物伏在地上,浑身紧绷的神经于一刹那松懈,双肩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目光却忍不住追向他那即将出殿的背影。

男子怒气尽敛后的身影依旧如她初见时一般俊逸孤傲,而她闻到他衣襟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不由伸手触摸这衣上以层层锦线绣成的陌生图案。

·

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时,守在外面的宫人内侍们都不约而同抬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惊住。

孟守文从中大步而出,衣冕不见凌乱,然而脸侧却多了一道新伤,神色清冷如常,却又罕无怒意。

众人皆是久侍宫闱的,此时怎会不解他这伤口原由,由是个个皆不敢张口多问,只是纷纷躬身行礼。

路过自己的随身内侍身旁时,孟守文足下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吩咐道:“将栖梧殿内外的宫人换了,往后皆从王后的陪嫁使女中选人祗应。”

内侍微疑,斟酌着开口:“北蛮女子粗俗、不知东陆王族礼仪,恐不能将王后服侍安妥……”

这话却被孟守文冷眼截断,内侍遂闭嘴,点了点头。

前行数步,孟守文又道:“叶增的妻子不是通晓蛮、羽二语?挑她有空的时候诏入宫来,陪王后说说话。”

内侍绝不敢再多言,当即垂首喏应下来。

待他抬脚离去,几个宫人才暗下松了一口气,慌忙奔入大殿。

就见一地狼藉之中,那个貌美惊人、不久前才受众臣叩拜、被风光册为淳国王后的蛮族公主,此刻已是气力皆尽,而没被完全遮盖住的玉体上细痕粼粼,惊目程度毫不亚于孟守文脸上的那一道刺伤,皆是令人不忍细睹。

而覆于她柔软身体上的,竟是那件绣有山、雉、火、虎、蜼五种纹章、代表了东陆诸侯王高贵身份、本应无人敢如此僭着的衮衣。

【十一】

天册四年十一月,晋国奉天启密诏,西出海军伐淳,遣使奉战书以闻淳王孟守文。

十一月十六日,孟守文诏以鹰冲将军叶增为征北行营大都统,令持节北上、统淳国北疆四营东出御敌。

十一月十七日,叶增发毕止,观者壅塞南城半壁,大军过处水泄不通。

·

闻得叶增将于今日领军出城北上御敌的王诏后,毕止几乎多一半的百姓自清晨时分便守候在大军将出南城的必经要衢之上,皆欲一睹鹰冲将军叶增及其麾下五千亲兵于城南誓师出征之景。

然直到临近正午时分,远街方有一骑如电闪般驰过,持军牌叩报南城墙头守兵,令尽开城门以便大军出城。众人乃知叶增麾下将至,立时蜂拥而至城衢两边,满目期盼、翘首以待。

而自第一列鲜甲明胄的天翎军人马步入众人视线开始,人群中便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待到身披将甲、驭马缓行的叶增出现在通往毕止外城南门的大道上时,人群中的欢呼声终于达至鼎沸,一声声的“叶将军威武”如同翻滚而来的海浪一般淹没了欲行誓师之礼的天翎军兵马。

这景象,竟比元光六年叶增在河南一战扬名、首次因战功奉诏诣阙时在毕止城中引起的轰动还要大上数倍。

因百姓阻道,大军前行困难,前阵中的士兵们几番下马劝退人群都未果,最后仍是叶增排开麾下众人、亲身下马,走至道路最壅塞的一段,环顾四周百姓、对围者放声道:

“叶某今日领军北上,身无尺寸之功,不宜受此拥赞。若使北疆却敌在握,待我天翎军回都之日,叶某再领诸位错爱,不知可否?”

话毕,他对众人平和一笑,然后再度翻身上马。

重新起令麾下人马前行之时,围观的百姓们果然主动退自道路两边,不再接踵争睹,然而神色依旧热烈未变,更是纷纷向叶增投以尊敬感佩的目光。

·

南城边最高的风桦楼上虽不似下面那般人头攒动,然而亦有不少勋贵人家同样守在楼头南面目不转睛地打量此番叶增出征的盛况。

楼头雕栏内侧一面围有珠帘,自外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年轻女子怀抱婴孩端坐,身后立了两个婢女,替她遮蔽外人探视的目光。

这一角倒不如旁人那般好奇兴奋,自天翎军露面开始便无所动静,直到叶增下马、冲围观堵道的百姓们说那一席话时,年轻女子才轻轻伸手,将珠帘褰开一些,让怀中的孩子得以看见楼外的景象。

“啲……嘚……”孩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两只小手乱挥,小脸憋得红扑扑的,努力半天才终于说对:“爹……爹!”

秦一微怔,随即欣然微笑,抱着他站起来,走至栏杆边上,轻轻颔首,“是爹爹。”

孩子睁着大眼睛看出去,城下乌泱泱的甲胄之间长枪利剑迎日生辉,他遂在她怀中兴奋地大力扭动起来,口中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秦一轻拍他的后背,将他激动的情绪安抚下来,继而笑了笑,对他道:“你可知,这些百姓们为何如此喜爱你爹爹?”

孩子自然无法作答,她遂又微微垂颈,敛去一点笑意,对孩子道:“因为他一心御敌,多年来戍边固疆、保家护国,令我淳国子民不致被人欺侮。百姓们看见他领军出征,便如同看见了我淳国四疆承平之景。”

孩子似懂非懂地含着手指,然而目光依旧为远处那些锋利的兵器所吸引,她便又道:“我知你与你爹爹一样,皆爱这些兵家利器。但我亦希望你将来能如你爹爹一样,明白这所有的兵器武事,当是为了安邦护国而存在。”

说着,她抬起眼睫,亦将目光放向那些已循序出城列阵的天翎军中。

不由自主地忆起,四年前的她亦是在这风桦楼上,抬眼遥望便见城墙之上旌旆齐展,而他一身黑甲、提枪跨马,跟在孟守文身后踱进毕止外城南门。彼时他在马上低头精心擦拭手中箭镞,全然不知远处的楼上有一个女子隔着重重人群,已将他在战马上的英姿印入心中。

如今他依旧是一身黑甲、提枪跨马,在战马上的英姿更甚当年,不过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心自顾擦拭箭镞的边军将领,而是手握重兵、一言一行皆为万人所瞩目的国之重将。

似乎对她的遥遥目光有所感知,他竟在城门前回头,昂首举目,望向风桦楼的雕栏处,身子在马上定立了许久,才回首转身,然后双脚猛地一磕马肚,头也不回地纵马直驰出城。

·

她抬手轻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又立了许久,直待那些兵马人影皆已远不可见了,这才抱着孩子回身欲坐。

可一转头,就见珠帘之外站着一位神明爽俊的年轻男子,已不知在此处等了她有多久。

秦一看清来人是齐凛,不由抿唇,将怀中的孩子交由婢女暂抱,亲手褰帘,请他入内,口中道:“不想竟如此之巧。”

齐凛恭容向她施礼:“叶夫人。”然后抬首看她,笑道:“适才在楼下看见叶府的人,询问之下得知是夫人在楼上,这才冒昧前来相见。”他转顾被婢女抱在怀中的孩子,笑意温润,“大公子生来已有九个月了,我却一直未得机会见他一面。”

“你如今在王上身前当差,”秦一淡淡地笑,话中却含深意:“自然不便常来叶府走动。”

齐凛伸手摸了摸孩子的细嫩的小指头,听见她的话,欲言却止,良久后又忍不住叹息:“我却时常怀念,从前随叶将军在军中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甚为简单,军中的袍泽也甚好相与,像张茂、许闳、夏滨、石催……这些将军的心腹旧将们,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只是如今我人在都中,而他们则分散于南面各军之中,想要再像从前一般相聚共饮、同伐敌寇,只怕是再也不能。”

“却也不然。”秦一依旧是淡淡地笑,“王上如今雄图待发,将来你未必不能再与他们聚首。”

齐凛眼底微微一亮,“既是夫人之言,那我又岂有不信之理。”

“你今日来此,亦是为了观将军领军出征誓师的么?”她未接他的话,转而问道。

齐凛摇头,“并非。”

她抬眼,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物,又打量了一下他足下的鞋履,似乎心中了然,便和缓一笑,没再细问。

然而齐凛却主动靠上前,朗然道:“不瞒夫人,我今日来此,亦是奉了王上的诏令出城。只不过,”他回顾身边婢女,便侧过身子,将声音放低:“我与将军所向相反,我是——往南。南过黯岚山脉,直入楚唐平原……”

然而他并未能说完,秦一就已泯去笑意,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倘若你奉的是王上的密诏,便别再多说一字。”她轻轻起身,从婢女手中接过孩子,“而我,亦不想再多听一字。”

话虽如此,但她又怎会不明白齐凛短短数言中透露出的意思?

孟守文虽已张告朝中他欲举兵南伐之意,但亦不会甘心将淳国举国兵力压在这一局胜负犹然不明的棋盘之上。他必然会趁叶增北上抗击晋军、众臣目光皆在北疆的这段日子中,派遣使者前去南面宛州,邀平、唐、楚这三个仍以贲臣自居的诸侯国共举义兵、同伐天启裴氏。哪怕宛州三国仅是出兵做做样子,也足以牵制住均廷置于阳关一带的大半兵力,从而减轻淳国在北面所将要面临过长战线的压力——须知除了南面均廷诸镇,淳国尚需防备和抵御那随时可以越过锁河山脉、出兵进击淳国东线的澜州三国。

而齐凛,正是尽知孟守文心意、出使宛州三国的最佳人选。

这边齐凛瞥见她的神色,不禁垂首:“夫人慎虑,是我多言了。”

“无碍。”秦一复又温和地笑笑,低头怡弄怀里的孩子,仿佛已然忘却他方才都与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