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湛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我再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虽然希望确实不大。我听说过,有一种火系秘术可以逆转燃烧的过程,修复被烧毁的物件,但是太过于高深艰难,要找到一个会这种秘术的人,得花费不少力气,不比我从南淮跑到这儿来容易……不提它了,烧都烧了,要头疼也是之后的事。说一说那位死者的事情吧,至少我能多了解一点背景。”

图马拿起茶杯,一口没喝又放下,抓起酒囊喝了两口烈酒,好像有点缓过劲来:“我的这位兄弟是个东陆华族人,名叫崔松雪。”

一年以前。瀚州,朔方原。

图马和同伴们骑着马,顶着凛冽的寒风在冬日的荒原上疾奔。往年冬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温暖的帐篷里烤着火,把一切风雪都关在外面,舒适地等待着严冬的离去。但今年冬天,意外发生了,一伙大概是饿疯了的马贼竟然冒着严寒袭击了苦露镇,抢走了不少的马匹,还杀害了六个人。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公推图马为首领,前去追赶马贼,抢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并为死者报仇。

他们从阴羽原开始一路追踪着马贼的踪迹往南边走,由于长时期在酷寒的室外奔波,即便是这些北荒汉子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但他们知道,自己不好受,马贼们必定更不好受,所以始终咬牙坚持着。牲畜就是草原人的性命所在,哪怕是自己的命不要,也必须把马匹夺回来。

但是追击到封冻的铁线河畔时,大概已经被追得精疲力竭的马贼们终于忍不住了,停止了逃跑,而是在铁线河边设伏袭击,决意与牧民们拼命。图马和他的伙伴们在河边陷入了包围,这些勇悍的北荒汉子挥舞起手中的弯刀,和马贼们缠斗在一起。

但马贼的人数略多,并且伏击打了个出其不意,一上来就先伤了好几个牧民。一小会儿工夫之后,已经有三个牧民丧命,其他人个个带伤,形势岌岌可危。

崔松雪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他当时本来只是偶尔路过那里,一看双方的装扮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挺身而出相助牧民们。他是个秘术师,不必靠近,站得远远的催动着空气,那些无形无影的风在他的手中忽然变得比刀锋还要锐利,每一道风刃劈出,都能准确地刺中一名马贼。直到七八名马贼落马,他们才注意到崔松雪的存在,但是此时形势已经逆转。牧民们见来了援军,更是奋起杀敌,在崔极雪的配合下,差点全歼了马贼,只有两个人落荒而逃。

牧民们充满感激地请崔松雪去苦露镇做客,他并没有推辞。一路上崔松雪介绍了自己,他是一个四处游历的秘术师,生平最大的志愿是踏遍九州山河。这一趟特意赶着冬天来感受一下瀚州的苍凉,没想到碰巧帮助了这些遇险的牧民。

崔松雪是一个性情豪迈的人,和直肠直肚的蛮族人很合得来。后来他就住在图马的卡宏、也就是不归客栈里,和牧民们喝了半个月的酒,天天喝到烂醉如泥。临走前,他和性情相投的图马按照蛮族人的风俗结拜了兄弟。所以一直到现在,图马都还称呼他为“我兄弟”。

“原来他是一个秘术师,”云湛若有所思,“那他交给你这样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在今年初,冬天最冷的那段时候,有一天半夜里,风刮得好像要把地皮都卷起来一样,”图马回忆着,”我兄弟突然敲开了门,已经冻得像一个冰坨子,就和你来的时候……不对,就和那个假冒你的家伙来的时候差不多,幸好他能够用秘术护体,换成一般的人,早就冻僵了。我赶紧用雪替他搓手脚,给他涂抹活血抗冻的药膏——用烈酒调开的——才算是保住了他的四肢,不然只怕都要冻得坏死了。而那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瞎了一只眼睛。”

“也就是说,这只眼睛在一年前还是完好的。”云湛点点头,同时心里明白了死者身上冻伤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图马继续说:“他稍微喘匀了一口气后,灌了两口酒,马上对我说,他不能久留,必须天亮就离开,以免敌人跟踪到此,那就糟糕了,但是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交给我替他保管。他向我形容了那枚圆牌,告诉我,他被敌人追着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九州,终于发现圆牌是致使他始终无法隐匿行踪的关键。所以他把圆牌藏进了那只盲眼里,因为只有血肉之躯才能隔断那种秘术的联系。但尽管如此,敌人还是会有别的办法追到他。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敌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秘密而被追杀?”云湛急忙问。

“没有说,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图马有些凄凉地摇着头,“他只是告诉我,敌人非常凶险,他很有可能性命不保,所以才要我保藏这个铁盒,铁盒里藏着关键的秘密,必要时会有人来取。他临走前说,他会去往宛州,寻找一个很厉害的游侠帮忙,并非为了救他的命,他死与不死并不重要;他希望那位游侠能够阻止一场巨大的灾难发生。我一再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灾难,他却坚决不愿说,后来看我有些生气了,他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云湛紧盯着图马。

“沉睡的恶魔已经复苏了,但他还在寻找着他失去的力量,”图马的语气冷森森的,“必须要阻止他真正的觉醒,否则九州大地将会陷入血光之灾。”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中。云湛接过金属圆牌,看着丧乱之神的面孔,心里想着:谁会复活?丧乱之神墟渊吗?难道丧乱之神并非一个虚妄的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把身体裹在温暖的毯子里,在胡思乱想中慢慢睡去。在睡梦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见丧乱之神的身影。墟渊的左眼空洞如深潭,右眼喷射出席卷一切的烈焰。创世神的奴仆在执行着他的使命,大地在熊熊燃烧。

[四]

春天的到来并不能让石秋瞳的心情好多少。总体而言,冬季的结束反而意味着麻烦的一步步临近。她已经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努力,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努力成效甚微。所以她只能坐在花园里,看着渐渐蔓延开去的春色,无奈地发呆。

南淮城的春天永远是充满生机的。略带湿润的春风很快驱走了寒流,金粉的气息开始在空气里飘荡。那些丝竹的靡靡之音飘飘悠悠传入耳中,总能让石秋瞳这样的怨女自怜自伤自怨自艾一番。但在这个春季,她甚至连思春悲秋的心情都没有,在花园里出了一阵子神,又起身赶往圣音阁。每一年春天,国主石之远都喜欢在那里休憩,欣赏一些各地特供的名贵花种。

守在阁外的御前侍卫见到石秋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仍然恭敬地行礼:“公主殿下,国主已经说过了,今天他暂不召见你。”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和过去一个月一样。”

“那你就再给我传话,传到他同意召见为止。”石秋瞳毫不让步。

这位倒霉的侍卫就像是嘴里被塞了一把黄连,瘪着嘴进了门,不久之后,他耷拉着脑袋出来了,向石秋瞳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照旧。”

石秋瞳哼了一声,眉毛一挑,“那你就按意图行刺的罪名来砍了我吧。”她一把推开侍卫,就往里面硬闯。她武艺高明,力气本来就大,侍卫又不敢还手,被她退了一个趔趄。石秋瞳大步进了门,侍卫只能一脸苦相地在后面追着。

“父亲!”石秋瞳一边走一便高喊着,顺手推开沿路碍事的侍卫、太监、宫女。很快,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白日喧嚷,成何体统?”

“我不喧嚷一下,您死活躲着不肯见我呢。”石秋瞳循声而去,在一个凉亭里找到了她的父亲,南淮城以及整个衍国的统治者,国主石之远。国主正和几位老臣坐在一起,看那悠闲的神情,多半是在讨论诗词。

石之远看到女儿,脸上微微一沉,似乎想要开口斥责,但又忍住了。几名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识趣地告退了,凉亭里只剩下了父女俩。

石秋瞳在父亲面前坐下,脸绷得紧紧的,国主苦笑一声:“你已经磨了我一个月了,何必呢,我并没有说这一场仗一定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