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斯跃点点头:“没错。我当年假装追随曲江高,并不是贪图法器,而正是为了阻止这一切。二十年前的那场内斗,就是我策动的,当然我因此还没来得及被逼挖眼,保住了我的左眼。但即便要失去一只眼睛,我还是会那么做。那是我们天驱当有有风骨。”

这番话总算让风笑颜有了一丝安慰。无论怎样,父亲总是个好人。她还想再找点其他话题继续和父亲增进感情,背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回头看去,那是云湛摔倒在了地上。

“糟糕啦!”站在一旁的萝漪脸色煞白,“他体内的邪魂,怕是要发作了。”

云湛看来的确是无法忍耐了。事实上,从萝漪帮助他抽离体内的暗月月力之时起,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邪魂就开始蠢蠢欲动。此后的过程中,云湛一直都在运功强行压制,努力不让风笑颜看出来,只有萝漪察觉到了一点。但在法器库里的时候,当他用尽全部的精力射出那致命一箭后,邪魂找到了破堤而出的缺口。就在风笑颜努力想办法和父亲交流时,邪魂终于占据了上风。

风笑颜上前想要扶起云湛,萝漪一把拦住她:“别碰!危险!”

云湛已经在这时候抬起头来,那副尊容吓得风笑颜反而退出去几步。他的双眼已经呈血红色,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表情,喉咙里像野兽一样发出低低的咆哮声。而她的皮肤上已经开始布满流转的黑气,肌肉也可怖地鼓胀起来,让这个体型瘦削的羽人顿时像个身躯巨大的人类壮汉一样。

“快走开!走远点!”云湛用最后残存的神智大吼一声。接着他身上的黑气开始向外扩散。风笑颜无比惊恐地发现,云湛脚下踩着的大地也变成了深黑色。

突然之间,距离风笑颜数步之遥的萝漪向着风笑颜放出一个秘术,她的身体当即被震飞。就在她刚刚被震离的那个地方,云湛的身形已经移了过去,并且五指成爪,正抓在她先前的落脚之地。

风笑颜死里逃生,却还顾不上喘息,因为云湛身上的邪魂之力已经开始全面释放了。他就像一个无比危险的火药桶,谁也不敢稍微碰那么一下。风笑颜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和云湛的对话。

“你体内的邪魂,到底是怎么回事?”风笑颜问,“真的是死人的灵魂吗?”

“没什么,不过是个象征性的说法,所谓邪神,其实是吸取的精神力量,”云湛看来很不想提这个话题,但他也知道风笑颜的性格,不说肯定会被纠缠不休,“事情是这样的,辰月教曾经有一柄能吸人魂魄的魂印兵器,叫做苍银之月,据说几百年间杀人无数,并且吸取的精神越多威力就越强大。

“但后来这根法杖由于杀孽太重,被一位秘术师牺牲性命强行封印,杖上的魂印石被毁掉了,里面的邪灵无法再发挥作用。于是当时的辰月教主想到了一个主意,虽然无法再依附于物,但可以把邪灵转化到活人的身上。他本来想将邪灵附到他儿子身上,但万没想到成人的精神已经成熟,二者无法共容。于是在那个紧要的关头,他一下子想到了,初生婴儿也许能行,而很碰巧的,附近正好有那么一个初生的婴儿,那就是我了。”

风笑颜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儿又问:“可是,如果有一天,暗月之力压制不住邪魂的力量了,该怎么办呢?”

“大概我的精神会被挤压到爆亡。”云湛轻松地说。

但现在的场景一点也不轻松。云湛完全失去了理智,苍银之月数百年来吸取的精神力犹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流出,使他浑身上下笼罩着各种不同的奇异光亮。萝漪和龙斯跃尝试了各种秘术,都不能让他平静下来。反倒是他偶尔一两次无意识的攻击,会展现出绝大的威力,令人难以防范。

要是曲江离还活着,说不定能挡住他,风笑颜甚至冒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带着哭腔问木叶萝漪。

萝漪抬眼望天,表示“听天由命”,眼看云湛的身体越来越鼓胀,恐怕在精神力释放光之前,肉体就会承受不住而炸裂了。风笑颜飞快地在头脑里搜索者她所会的那些极度偏门的秘术,其中诸如催眠术、致幻术之类的也许会有用,问题在于以她的那点功夫,根本不可能靠近施术。

云湛忽然间发出一声山呼海啸般的长嗥,身边围绕的光影晃动起来,一瞬间幻化为无数的人性。风笑颜看到一个白衣老者挥舞着手中的法杖,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年轻武士招式散乱地挥舞着刀,看见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哀叫着“求求你饶了我”,看到一个断了右臂的中年人用左手挥起长剑自刎……各种各样的幻影不断出现,接着又不断消失,仿佛一个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升空后随即碎裂。

风笑颜猛然间意识到,那是被苍银之月夺取灵魂的人们的最后意识!现在,它们都被一一释放出来了,展示着辰月教曾经带给世间的罪恶。临死的人们哭号着、挣扎着、哀求着、反抗着,发出嘈杂纷乱的声响,而邪魂的力量也渐渐到达了顶点。云湛每一次随意地挥手,都能带起一股强劲的气浪,其间和萝漪硬碰硬一次,竟然把全力施为的萝漪都震退了十来步。萝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费力地就地一滚,躲开了下一击。

这一下交手更加激发了云湛的凶性。他的视线投向了下一个目标,那是风笑颜。风笑颜大惊失色,却无处躲藏,酿看云湛身形一晃,已经欺近到了她身前,青筋暴露的右手疾伸,竟然是耍把她的喉咙生生捏碎。而萝漪此刻正被震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也没有能力再救她一次了。

风笑颜别无退路,只能闭目等死。自从在宁南凶宅无意间唤醒了那些怪婴之后,她就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云湛的手里。但不知怎么看着云湛伸出的五指,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仿佛能被云湛杀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反正人生终究是一场凄苦接着一场幻梦,她苦涩地想,就这么结束了也好。

“咔嚓”一声。

风笑颜以为这是自己的脖子被扭断的声音,但很快发觉不对。她睁开眼睛,立刻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龙斯跃,她的父亲龙斯跃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挡在了她的身前。龙斯跃的身材高大,云湛的这一抓,直接穿透了龙斯跃的左胸,从心脏部位穿出。

父亲舍命救了风笑颜。于是父亲死了。分离二十年,到现在见面才不过一两个对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父亲。死了。

云湛收回了沾满血迹的手,龙斯跃僵直地倒在地上。风笑颜一时间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应该抱住父亲的尸体痛哭一场,还是不顾一切地去找云湛拼命。但她马上又想到,这两个举动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痛苦、哀伤、自责、愤怒……各种情绪在胸腔中搅在一起,好似一锅沸腾的油汤。风笑颜的身子摇摇晃晃,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金星直冒,感到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然后她就真的晕了过去,不过晕倒的原因并非出自自身的承受问题。当她倒下后,露出了一直被她的身体挡住的矮小河络木叶萝漪。萝漪正举着一根手指头,显然是在风笑颜的身上施放了某种能令她昏倒的秘术。

“好了,她已经晕过去了,”萝漪很莫名其妙地对着身前的虚空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有能力阻止这个发了疯的家伙。救他-命吧。”

萝漪话音未落,正在手舞足蹈的云湛的脚底陡然出现了一个陷坑,云湛的身子向下滑落,被卡在了陷坑的泥土里。接着几根粗大的绿色藤蔓从地底钻出,缠绕在了他身上。云湛在无意识中用力挣扎,藤蔓无法承受他的巨力,很快被扯断。但这些藤蔓十分特异,扯断之后立即再生,并且从断口长出新的分支,被云湛打断的藤蔓越多,生长得反而越密。云湛很快陷在丛生的藤蔓中,无法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