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云湛大摇其头,“你早就说过,人类或羽人和你们河络不能通婚,所以在我眼里你不是女人,充其量把你看做一只狡诈的狐狸。”

“过奖了!”萝漪哈哈大笑,“可是我说这番话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云湛想了想,点点头,语气中有一种如释重负:“我总算想通了。想要霸占法器库的不是她,而是她死去的老公龙斯跃。她所做的一切……其实一直都是为了维护丈夫的名誉而已啊。”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身下那些石笋立即缩回了地下。接着全身一松,藤蔓都松开了,云湛一下子掉了下去。他身手倒是灵活,半空中翻个筋斗,稳稳地双足落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害你姐姐呢?”云湛问,“难道是你姐姐要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逼得你不得不动手?”

对方又陷入了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云湛却发现,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树林又产生了波动——看来他的话又说错了。他的疑虑更深,把风笑颜向他讲过的一切在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一遍,试图寻找到其中的疑点。他原本一直纠结于曲江离、龙斯跃和公孙蠹这三个人,并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风笑颜的身世问题上。眼下陡然发现,原来那对孪生兄妹才是二十年前种种谜团的最终答案,这个始料未及的变故就让他激发起一股运用自己的智慧揭穿真相的欲望。

他思索着这两姐妹的恩怨由来:姐姐风宿云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妹妹风栖云则很不安分,专门结交邪道里的朋友,为此和家里闹翻了;龙斯跃打上门来要娶风宿云,但实际上,他认错人了,这个风流情种本来爱上的是风栖云;风栖云曾和独眼人交往甚密,她的姐夫龙斯跃也为了法器库的事而假意拜在曲江离堂下,实则是对天驱和曲江离两头欺骗……事情到了这里,都还算明朗。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明晰的答案。那个九个月后突然出现的怀孕女子、也就是风笑颜的母亲,究竟是谁?而到底是谁布置了森林的机关,让她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还有后来这个发了疯的女人不断在墙上刻画的名字:“龙斯跃,风宿云。”她反复书写着夫妻俩的名字,又意味着什么呢?这代表着-种怀念,还是一种刻骨的仇恨?似乎二者都讲得通。

云湛沉默着,推想着。他发现无论自己猜测是姐姐陷害了妹妹,还是妹妹陷害了姐姐,都会出现一些讲不通的情况,或者与姐妹俩的性格相矛盾的情况。最关键的在于,一个能下毒手对付自己亲姐妹的人,和一个在法器库苦守了二十年、并为了龙斯跃的声誉不惜忍辱负重的人,这二者很难画上等号。

那如果还有第三种情况呢?云湛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道电光闪过,把一些过去一直没有看到的死角照亮了。他深吸一口气,高声说:“你是姐姐风宿云,发疯的是妹妹风栖云。但她发疯并不是你的责任,因为她先设置机关陷害你,没想到最后算计到了她自己。”

说完之后,云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树林出奇地平静,也不知对方听了他这番话究竟作何反应。过了良久,地面又是一阵轰隆,云湛绝望地想:我又猜错了?

地面裂开了,出现了一个和方才的法器库入口差不多大小的黑洞,无数卷曲的藤蔓从地下涌出,在半空中妖异地舞动着。这些藤蔓乱糟糟地挤在一起,蠕蠕而动,就像是放大了上千倍的毒虫,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几根最为粗大的长藤挤到了最前端,托起一个巨大的蚕茧一样的灰色物体。萝漪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云湛身边,和他一样,带着古怪的预感看着那深灰色的茧。

一声轻响,这个巨茧从中间裂开了,云湛扬起头,死死盯着巨茧的中央。在那里,有着一个奇异的状若人形的东西,它有着女人的头颅和躯干,却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四肢。本来该生着手脚的地方,伸出了四根触手,和茧壳相连。那颗女人的头颅,有着一张堪称美丽的面容,而且很像风笑颜。把她的脸型和龙斯跃的眉目结合起来,基本上就是风笑颜的脸了。只是女人损了一目,左眼处是一个空洞,配着俏丽的脸,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你猜对了,”女人的头颅开口对云湛说,“我就是风宿云。你刚才说,我妹妹发疯了?”

“是的,在那天夜里之后,她生下了这个女孩,此后就发疯了,三年后死去。”云湛回答。

风宿云闭上双眼,云湛看到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捡着要紧的部分,把己方三人如何卷入这个事件,又如何一路找到法器库的方位大致向风宿云说了一番。说话时,风宿云一直看着昏迷在地上的风笑颜,表情很复杂,尤其听到风栖云凄惨的死状时,一脸的不忍。等云湛讲完,她又问:“这个女孩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吧?”

“我给她施加了昏睡咒,不到我唤醒她起不来,”萝漪说,“就是为了方便你说话。”

“那样最好,”风宿云的脸上写满酸楚,“宁可让她恨我、把我当成一个坏人,也不要让她在期盼了二十年后,才发现她的父母原来都是……”

她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措辞,最后她对云湛说:“刚才你应该听到了我丈夫和曲江离的对话。他告诉曲江离,他是一个天驱。而你过去也是个天驱,对于天驱的信仰,肯定很了解吧?”

“我了解,”云湛点点头,“因为我舍不得为了这个信仰而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我才退出了。”

“你是一个聪明人,”风宿云叹息一声,“而我就是两样都舍不得放弃,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云湛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你……你也是一个天驱?”

“没错,我是,”风宿云说,“二十年前,我丈夫来到雁都,寻找一个与他接头的人,但没有找到,因为那个人是个叛徒,已经被人除掉了。除奸者还肩负着监视我丈夫、弄清他底细的重任……那个除奸者就是我了。”

[六]

我和我妹妹,从小性格就南辕北辙。我比较温和,我妹妹却脾气暴躁,绝不安分。只是到了后来我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大张旗鼓地和丧乱之神的信徒们结交,误入歧途,以至于和家族闹翻,愤而出走;我却背着所有人偷偷加入天驱,而天驱在旁人的心目中,未必就比丧乱之神好得了多少。只是我妹妹被人责骂,我却还总是摆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有时想想,真是心中有愧。

唉,不提这些了,说正题吧。那一年,天驱察知有不少秘术师开始秘密集会,其中有部分人竟然挖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听起来相当邪门。我们怀疑这可能是很久没有听到消息的辰月教在捣鬼,于是着手调查。这一查,查出了雁都的一名天驱是叛徒,背地里和独眼人相互勾结。

我奉命除掉了他,并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封信函,那是一个没有具名的人写给他的,但从称呼来看,此人也是天驱。信里并没有提任何具体事物,所以我无法判断此人到底是他的寻常之交还是与他一样都是叛徒,只能一直监视着死者的住所,等待接头人露面。

就是在这个时侯,我丈夫来到了雁都城,却在七夕之夜见到了我妹妹。那时候我妹妹有一个与丧乱之神信徒们的重要集会,也赶回了雁都城,无意中在街市上和他邂逅了。虽然只是一照面的工夫,我丈夫对她一见倾心。

我的丈夫龙斯跃……是一个天生的多情种子,立马找周围人打听她。但当时我妹妹离开雁都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人们听了他的描述,把我妹妹当成了我。所以他打上门来,想要提亲。

我族谱上的堂兄风长青、也就是那时候的风氏族长,听说了龙斯跃和云家的仇怨,对这个人十分看重。希望能招为已甩,所以找我商量,希望我能答应。我完全手足无措,甚至连该怎么拒绝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堂兄拉着,“先去见见人再说”。

结果那一见之下,我就忍不住心动了。他的眼睛很亮,就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我本来准备了一些理由拒婚的,看到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口了,何况我们羽族的婚姻,本来也大多由长辈或家族主事人做主。最后我终于没能拒婚,答应了下来。我嫁给了龙斯跃,成为他的妻子。这桩婚姻虽然事出突然……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