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小猴子看到他跟黑豹之后,当然就立刻赶到这里来告诉陈瞎子,却又不敢告诉他,已在黑豹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黑豹会从他身上追问出你来,所以就杀了他灭口?”

  陈瞎子用力摇了摇头,喉咙里“格格”的发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杀他?”罗烈怒喝。

  陈瞎子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终于垂下了头,他知道现在说谎也已没有用了。

  罗烈的手用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这种毒手?”

  “我不想杀他的,真的不想,可是……”陈瞎子灰白的脸上,那一双黑洞般的瞎眼睛里,显得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恐惧:“可是他若不死,我就得死,我……我还不想死。”

  罗烈忍不住冷笑:“像你这么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我过的日子比狗都不如,又是个瞎了眼的残废。”陈瞎子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泪水:“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的,是不是?”

  罗烈看着他,看着清亮的泪珠,泉水般从他的瞎眼中流出来。

  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瞎子流泪更悲惨的事?

  罗烈的手软了。

  陈瞎子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平原上的饿狼垂死的呼号……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一个人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权伤害别人呢?

  罗烈无法回答。

  “你若遇见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陈瞎子又在问:“你难道情愿自己死?”

  罗烈终于长长叹息:“我只想让你明白两件事。”他沉声道:“第一,小猴

  子也是人,他也有权活下去;第二,你杀了他,根本就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他已在黑豹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罗烈突然放下陈瞎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头去看陈瞎子,也不愿再看陈瞎子脸上的表情。

  但他还是能想像得到。

  窄巷里充满了一种混合着廉价脂粉,粗劣烟酒,和人们呕吐的恶臭气。

  一个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女人,正用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揉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在门口送客。

  她看来最多只不过十三四岁,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的客人却是个已有六十多的老头子。

  老头子正扶着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的说着话,脸上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淫亵之色。

  她居然还在吃吃的笑着,用手去捏这老头子的腿。

  因为她也在活下去。

  罗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像她和陈瞎子这样的人,为了要活下去,还会不择一切手段,何况别人呢?”

  何况黑豹!

  罗烈忽然发现,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存在。

  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究竟是谁对的?

  他不能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因为他根本没法子解决这些人的困难和问题。

  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陈瞎子发出了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呼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头子都回过头,脸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然的一声,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门又被撞开了。

  陈瞎子就像是一条负伤的野狗般冲了出来,踉跄狂奔。

  “救命……”

  罗烈不能不转回身,立刻就看见陈瞎子正向这边冲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小,黝黑的尖脸上,带着种恶毒而危险的表情,手里紧握着尖刀。

  甚至连罗烈都很少看见如此凶狠危险的人。

  他也看见了罗烈,看见陈瞎子正奔向罗烈。

  他的手突然一挥,刀光一闪,已刺入陈瞎子的背脊。

  陈瞎子只觉背上一阵刺痛,连惨呼声都未发出来,已倒了下去。

  刀锋已从背脊后刺入了他的心脏。

  那尖脸锐眼的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满意之色,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在盯着罗烈。

  他本来好像已准备走了,但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又抽出柄尖刀。

  现在他的人看来正如他手里的刀一样,短小、锋利、充满了攻击性。

  罗烈慢慢的走过去。

  “你就是拼命七郎?”

  这人点点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他显然知道罗烈,没有想到罗烈也能认得出他。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更没有退缩。

  罗烈还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拼命?”

  拼命七郎狞笑着,喉管里忽然发出一种响尾蛇般的低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已向罗烈冲了过来,刀光一闪,刺向罗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罗烈仿佛想向后闪避,但突然间,他的掌缘已砍向对方握刀的手腕。

  拼命七郎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是连人带刀一齐向他扑过来。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这柄刀刺人对方的咽喉,就是他惟一的目的。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才是拼命七郎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远比他的刀更可怕。

  罗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间,他身子一转,右腿已从后面踢出去,踢在对方手腕上。

  拼命七郎手里的刀已脱手飞出,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反手又去拔刀。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罗烈已反身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低头,竟向罗烈肋下直扑了过来。

  他的刀已拔出,用尽全身力气,直刺罗烈的肋骨间。

  这一击虽然狠毒,但却已无异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罗烈。

  他的刀纵然能刺入罗烈的肋骨,他自己的头颅也难免要被击碎。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没有人肯用。

  但罗烈的身子突然一闪,已让过了这柄刀,夹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几乎已完全在罗烈怀里,他的臂已几乎被活生生的夹断。

  但他还是咬着牙,用膝盖猛撞罗烈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