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照的判官笔堪堪点到石清泉的背心,他快,丁兆鸣更快,司空照只觉微风飒然,丁兆鸣的剑尖亦已刺到了胁下的愈气穴。司空照识得厉害,保命要紧,那里还有余暇攻敌?饶是他变招得快,险些也被刺中,剑峰从他胁旁横削而过,他穿的紧身内靠也给削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侥幸未伤着皮肉。慕容垂更为狼狈,头上的乱发也给削去了一片,随风飘扬。丁兆鸣一招两式,几乎同一时间,攻击两个强手,剑法之快、狠辣,实是难以言语形容。

  丁兆鸣道:“师侄,你回去帮敢当看管那小妖女吧。”石清泉正想回去折磨仇人,便即抽身。

  石天行见儿子安全回来,放下了心。他情知师弟必定可以轻易取胜,于是头也不回就向宇文雷走过去了。

  “你是白驼山的宇文雷?”石天行冷冷问道。

  宇文雷坐在车上,说道:“不错,宇文雷正是区区。老前辈是天山派的石长老吧?”

  石天行见他辞色恭谨,对他的憎恶不觉减了几分,傲然说道:“是又怎样?”

 

  宇文雷道:“石长老侠名满天下,我是久仰的。请恕在下有病在身,不能下车行礼。”说罢伸出手来。

  石天行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仔细一看,便知道他确是行动不便。心里想道:“他是否有病,我不知真假。但看此情形,纵然不是有病,恐怕也是在不久之前,曾经碰上高手,受了挫折。哼,算他运气,我倒是不便杀他了。”要知他是一派长老的身分,别人有病在身,他自是不能施展杀手。

  “好说,好说!”石天行稍假辞色,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宇文雷行动不便,内功仍在,双方暗中较量内力,宇文雷只觉自己所发的内力,有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对方神色自若。宇文雷吃了一惊,连忙松手,说道:“怪不得石大侠名满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左一句“老前辈”,右一句“石大侠”,捧得石天行都不觉有点飘飘然了。

  殊不知宇文雷固然吃惊,石天行也是好生惊诧。原来宇文雷刚才用上了独门邪派内功,极为霸道,石天行虽然能够以正宗的上乘内功化解,手腕的寸关尺脉也是感到阵阵酸麻,不过对方在他的神色上看不出来罢了。

  石天行心里明白,这番内力较量,其实是各有所长,尚未分出高下的。心里自思:“他有病在身,尚且如此了得。白驼山的武功确是不可小视!”

  不过,对方如此恭谨,他却是乐得大摆架子。当下冷笑说道:“你要和我讲理?”宇文雷说道:“正是要请前辈指教。”石天行哼了一声道:“白驼山的人居然也肯讲理,倒是奇闻!”

  宇文雷道:“实不相瞒,白驼山的人对别人的确不大讲理,但对天山派的长老,却不能不讲。而且我知道天山派的人一定肯讲理。”

  石天行道:“为何只能和天山派的人讲理。”

  宇文雷陪笑道:“天山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是侠义道中的侠义道,能够做到天山派的长老,当然更是以德服人了。我怎能不讲理呢?”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宇文雷大拍他的马屁,石天行更是飘飘然了。

  石天行道:“好,你要评理我就和你评理,说吧!”

  宇文雷正要说话,忽听得断金戛玉之声夹杂刺耳的呼叫。

  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丁兆鸣在天山四大弟子中排名第三,剑法却是最精,他使出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以一招“排云驭电”,同时刺中了司空照与慕容垂。这两人都感觉虎口好似给利针插进了一般,而且是左右手都有同样的感觉,司空照的一对判官笔脱手飞出,慕容垂的一双点穴镢较为沉重,跌了下来,碰伤了自己的脚,更是伤上加伤。

  这一下,不但身受者吓得魂飞魄散,旁观的宇文雷也是大惊失色。自忖:“这等精妙剑法,若是招呼在我的身上,只怕我也非得受伤不可。”连忙叫道:“石老前辈,请叫令师弟手下留……”

  石天行微微一笑,说道:“丁师弟,咱们是名门正派,可用不着得理不饶人。我正在和他们的少山主评理,你暂且放过他们吧。”丁兆鸣应了一声“是”,收剑入鞘。司空、慕容二人忍着疼痛,拾起兵器,灰溜溜退下。

  石天行道:“少山主,你不是要评理吗,怎么还不说话?”

  宇文雷惊魂稍定,讷讷说道:“按江湖规矩,这小妖女是、是我们擒获的,似、似乎应该由我们处置吧?”

  石天行道:“这话你就不对了,这小妖女分明是我亲手拿下的,怎能说是你们所擒?”

  宇文雷定下心神,方始省觉自己说锗了话,忙道:“不错,这小妖女是老前辈亲手拿下的,不过在老前辈未来之前,我们已经出了许多力了。要是老前辈不来,这小妖女谅也难逃我们掌握。”

  石天行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我捡你们的现成了?”

  宇文雷道:“不敢。不过……”

  石天行道:“用不着什么不过了。我问你,这小妖女若是一开始就和我交手,我是否可以独力擒她?”

  宇文雷道:“再多一个小妖女,也不是老前辈的对手。”

  石天行道:“如此说,你已经承认我是无须捡你们的便宜了。这小妖女等于咱们都要追捕的猎物,江湖规矩,若非有约在前,谁先得手,就该归谁所有。”

  宇文雷道:“但我们多少总算出过点力。”

  石天行道:“哦,你是想要分赃,但一来这是黑道上的规矩,我们侠义道可不讲这一套 ……”

  石天行继续说道:“二来人也不比财货,财货可以分开,人是不能各要一半的?”

  宇文雷道:“老前辈说得是。我不敢请老前辈‘分赃’,只想向老前辈求个人情。这小妖女是我们的仇人,我们是奉山主之命来拿她回去的!”

  石天行道:“她和你们结的是什么仇?”

  宇文雷道:“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因为她的先人曾经做过对不住我们山主的事情,结下了难以化解的梁子。”

  石天行道:“简单的说,那就是她的父亲和你的叔叔有仇?”

  宇文雷道:“不错。”

  石天行道:“据我所知,这小妖女的父亲早已死了。俗语说一死百了,何况只是这小妖女的先人和你们有仇,并非这小妖女本身!”

  宇文雷道:“老前辈话是不错,但俗语也说:斩草要除根!”

  丁兆鸣忍不住走过来道:“这句话不对!应否‘除根’,要看他本人犯的是什么罪!老实说我就曾经被这小妖女诡计所伤,但我仍然认为她罪不至死!”他说的是龙灵珠那一次从他手中劫了杨炎之事,但他这几句话却是说给师兄听的。

  雷趁势自找台阶来下,说道:“原来这小妖女和丁大侠有仇,恕我不知。”

  石天行板着脸孔道:“本来我们天山派的事情用不着告诉外人,但你要和我评理,我也不妨说给你听,让你心服。这小妖女勾结本门叛徒,做了许多荒谬绝伦的事,那叛徒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固然是罪不容诛;这小妖女作他的帮凶,我们也是绝计不放过她的!”这一段话,他其实也是说给丁兆鸣听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们和她的仇不过是上一代的仇,我们和她的仇则是本身的仇。你说她应该由谁处置?”

  宇文雷本来就不指望一张嘴便可以把“小妖女”讨还,所谓“评理”,只不过藉以遮羞,维持一点身分而已。至此他装作口服心服的样子说道:“恕我不知原委,既然如此,这小妖女自当任凭石老前辈拿回天山处置!我们告罪了!”

  陆敢当道:“师父,白驼山臭名昭彰,就这样任凭他们走么?”

  石天行道:“君子以德服人,不必多生枝节了。”转过头来,向宇文雷说道:“不知不罪,你们走吧!”

  宇文雷想不到这样容易便能脱身,大喜过望,抱拳说道:“石老前辈通情达理,佩服、佩服!这小妖女既然是咱们两家的仇人,由你们处置也是一样。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告辞了!”

  慕容垂道:“师兄,那匹红鬃马……”得陇望蜀,舍不得放弃龙灵珠那匹坐骑。

  石天行是个懂得相马的人。哼了一声,说道:“这匹马是小妖女的,人和马都不能让你们带走!”

  宇文雷也觉得师弟多事,忙给他转圆,说道:“石老前辈误会了,我们不是想这匹马,只因这匹马被我打伤软筋的,师弟的意思大概是要我替你们医好了这匹马才走。”

  石天行道:“用不着你们费神了,我们自己会医。”

  宇丈雷等人走了之后,石天行道:“丁师弟,这匹马似非凡品,你来看看。”原来他只懂得相马,医马的本事却是远不及丁兆鸣。

  丁兆鸣没有立以回答,石天行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石清泉瞪着眼睛正在盯着躺在地上,业已不能动弹的龙灵珠。

  龙灵珠是杨炎的女友,他想起所受杨炎的侮辱,目前未能抓住杨炎报复,只能迁怒于龙灵珠。

  他口不能言,眼睛替代了舌头,火红的眼睛表露出恶毒的念头,扬起手掌,他知道女孩儿是最爱惜自己的容貌的,他这一掌打下,就能毁掉龙灵珠的月貌花容。

  龙灵珠又是惊慌,又是愤怒,但既然不能抵抗,索性把心一横,把他当作一只发疯的野兽,用极其轻蔑的神色迎接他的目光。

  石清泉对着他这冷傲轻蔑的目光,却忽地心神一荡了。

  这神色,这目光竟是似曾相识。

  眼前的“小妖女”突然幻变成他私心倾慕、又恨又爱的冷冰儿了。

  多年来他追求冷冰儿,冷冰儿对他从来不假辞色。尤其那一次他自以为捏住了冷冰儿和杨炎的把柄,出言要胁冷冰儿的时候,冷冰儿的神色和目光,就正是和此刻的龙灵珠一模一样。他的舌头,就是在那一次被杨炎割去的。

  他对这种神色与目光有特殊的感受,当真可以说是“爱恨难分”,但却被刺激得更疯狂了。

  他的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心中则在转着恶毒的念头:“杨炎抢了我喜欢的女人,我为什么不抢他的?嘿、嘿,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不拿来享用,岂非笨蛋一名!”手掌落了下来,在龙灵珠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喉头发出咿咿的怪笑。

  石天行喝道:“清儿,不可胡来!这小妖女应该得到什么惩罪该由掌门处置,你不可忘了本门的戒条!”他只道儿子是要滥用私刑,碍着有丁兆鸣在旁,自是不能不端起严父和本门长老的双重身分,出言喝止。

  石清泉一时失了理智,毕竟还未疯狂。他平素也是害怕这个刚正的师叔的,被父亲一喝之后,跟着又发现了师叔对他的注视,他是不能不有所顾忌了。

  他恢复了几分清醒,暗自想道:“这小妖女已是砧上之肉,我还怕她跑掉吗?”心中另生诡计,便把龙灵珠放了下来,咿咿哑哑的对父亲作“手语”。意思是说:我不过是吓吓她的,以后不敢了。

  石天行说道:“清儿他受了杨炎那小畜生的残害,这小妖女是杨炎一伙,也难怪他恨这小妖女。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师弟,你就原谅他吧。”

  丁兆鸣道:“师兄言重了,他一时愤激,稍失常态,你提醒他也就行了。怎用得上‘原谅’二字?”丁兆鸣为人方正,他也只道石清泉刚才的举动,乃是由于仇恨驱使,全没想到石清泉另有邪恶的念头。

  石天行道:“师弟擅长医马,你看看小妖女这匹坐骑怎样,它似乎是匹罕见的骏马,要是变成残废,未免可惜。”

  丁兆鸣过去仔细察视,说道:“不错,这匹马的确是一匹干中无一的龙驹,还好,它只是被伤了软筋,很快我就会给它医好,并无大碍。”畜牲的穴道和人身的穴道不同,他利用针灸刺激穴道来治病疗伤的办法,道理却是相通,在人畜身上都可施用的。

  丁兆鸣取出一技特长的银针,刺进马腿相应的穴道,为它舒筋活络,跟着替它敷上了金创药,果然这匹红鬃烈马不过半枝香时刻就能起立了。这匹马颇通灵性。挨了了兆鸣摩擦几下,又跑到旧主人龙灵珠的身边,嘶鸣不已。似乎是在求丁兆鸣也救它的主人。

  丁兆鸣笑道:“你的主人并没有受伤,我可以让她仍然骑你。”说至此处,忽地想起,“要是把她缚在马背,路上可是碍眼。怎样带她走呢?”

  石清泉拉着那匹红鬃烈马,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指一指龙灵珠,咿咿哑哑的和父亲打了几个手势。

  石天行懂得儿子的手语,说道:“你想亲自看管这小妖女,并且想要她的这匹坐骑?”石清泉点了点头,把眼睛望向丁兆鸣。

  石天行道:“师弟,你看他这个主意还可以行得通吧?他和这小妖女可以扮成一对小夫妻,让他们合乘一骑,就不至于惹起别人的疑心了。”

  丁兆鸣本来想要陆敢当和龙灵珠合乘一骑的,但师兄这样说,他若另有异议,可就大着痕迹了。心里想道:“清泉要亲自看管这小妖女,那自是出于仇恨之心,但在我们面前,料他也不敢便行私自报复的。”丁兆鸣是个正人君子,可没想到石清泉尚有邪恶的念头,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石清泉把龙灵珠抱上马背,石天行忽道:“且慢!”走过去在龙灵珠的背心一按。

  原来他虽然用重手法点了龙灵珠的穴道却怕她能够自行解穴,是以试一试她的真气已否凝聚,一试之下,龙灵珠毫无反弹之力,他这才放下了心。

  丁兆鸣笑道:“师兄,你也太小心了。”

  石天行道:“不是我过分小心,咱们可不能蹈上一次给杨炎逃脱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