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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蕙小姐,你们七色花奶茶店的服务生已经有六个弃暗投明来到了我们奶茶店,怎么样,你要不要也弃暗投明投奔到我这里?我会给你开双倍的薪水。”

我尽量想保持自己内心的平和,可实际上我做不到,我已经爆发了。我把手机抓的很紧,“王馨蕊,你想整我就直接冲我来,碍得着七色花什么事。”

电话那头发出朗爽的笑,“江蕙,怎么就碍不着七色花的事了?七色花不是你们家族产业吗?你说,碍得着吗?”

“家族产业?我只过是一个帮人管理店面的打工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恩怨损害到我们老板的利益。我提醒你,王馨蕊,请你到此停手!”

“打工者?你真会说笑!江采文不是你的母亲吗?七色花奶茶店的注册者就是江采文,你竟然说自己是个打工者?!”

“你说什么?”我手心里又冒出了汗,只不过这一次我忘记了擦拭。

“江蕙小姐,我不会放弃唐齐铭的。也只有我配得上他。”她挂掉了电话。

我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然后拧开了水龙头,清凉的流水滑过我的手掌,冲走了那些斑驳的汗渍,掌心失去了灼烧感,变得清凉如水。我真希望这水珠能流进我的心底,泯灭掉我内心的灼烧,还我丢失的清凉。

江采文还窝在沙发里,她藏起了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想她肯定是睡着了。客厅的温度很低,她这样睡觉肯定会感冒的。于是我跑到卧室去给她取褥子。当我把褥子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浑身一阵抽动,接着,我看见了她藏在沙发里的脸,还有斑驳的泪痕。

“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吃。”我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低声问她。我不敢看她,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她摇头,低沉地抽泣,泪水滚落在沙发里,瞬间干涸。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为什么你告诉我,七色花奶茶店是你开的,你才是真正的老板,我肯定不会去那里打工,那么,现在的七色花依旧还顾客如云,你说,是不是?”我背过脸,擦掉滚落出来的泪水,“你打小就骂我是扫把星,这一回又验证了你的话,你看看,我毁掉了你,又亲手把你的奶茶店毁掉了。接下来,我还会毁掉什么呢?”我哭了。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我终于明白奶茶店的老板为什么要让我来接手七色花,我也终于明白这个老板为什么只要电子档的工作汇报,因为她是江采文,因为她怕被我认出来。而刘姐——那个优雅万千的女人,只不过是江采文花钱雇来的一个演员,演了一场戏,让我信以为真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努力得来的结果。

也难怪,江采文会找到我在家属院租的房子,出卖这些信息的人不是杨姗姗,而是我。早在我进入奶茶店做小时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这些信息一笔一划地填在了个人简历里,她不可能不知道。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发觉面前的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我们一同生活了十八年,朝暮相处,可我竟然不知道她有一家奶茶店。

当然,我也清楚,我所不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在我面前,除了暴怒,她从未真实过。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我擦干了眼泪。在江采文面前,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把眼泪流进肚子里。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脆弱和屈服,打小便是如此,我很少在她面前流眼泪,哪怕她的巴掌煽得再响,我都看着她,不哭也不闹。这是我反抗她的唯一方式,一个势单力薄无所依靠的女孩,用她屈辱的疼痛反抗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方式。

“我们把奶茶店关了吧。”她幽幽地说,声音单薄脆弱,刹那之间,我在她身上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势单力薄,无所依靠。“我去看过那家新店,店面比七色花大,装修的比七色花好,价格比七色花便宜,我们竞争不过他们,我们也没有那个资本去竞争,我们屈服吧,关了店。”

她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和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一样沉重。那时候我每晚都枕着这样的叹息入睡,内心是幸灾乐祸,还有暗自得意,而现在,我所剩下的只有无力挣扎的落魄。

我和江采文都沉默了。

有的时候,沉默的本质就是一种窒息,我们在这场窒息里奋力挣扎、苟延喘息,可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筋疲力尽的徒劳。

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不甘心江采文辛辛苦苦操劳出来的成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在了我的手里,日后指不定她又会如何记恨我。所以,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直地往外走。

江采文叫我,一声又一声,我没有理她,也没有回头,只顾着往外走,我所有的力量都积攒在了双腿上,所有的力量。

在我出门之前,江采文拉住了我,她赤着脚站在我身后,蓬头垢面,“你要去哪里?”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抬起头恰好与她四目对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布满了血丝。

“我不想欠你。”我说,“奶茶店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会还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七色花,我会把我欠你的都还给你。”

她笑了,眼泪顺着她的脸庞丝丝地滚落下来,她背过了脸,擦了一把眼泪,“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是不是也要把命还给我?”

我愣住了。

“江蕙,你还不起我的,你这辈子都还不起我的。”她不再笑了,变成了狼嚎大哭。声音从她的肺腑里冲击出来,直击我的心脏。

她从未在我面前落泪,这是第一次。我看着她泪水磅礴的样子,心里发凉:这是江采文吗?是那个用巴掌把我煽大的江采文吗?是那个内心强大外表剽悍的江采文吗?是吗?是吗?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竟忘记了去宽慰她,或者说,我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所以,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哭泣,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滴落在光亮的地板上。她还光着脚丫子,裤管松松垮垮,露出了半条小腿。

“能还多少算多少。”我说,“这辈子我都不想亏欠你,一点都不想。”

她止住了哭泣,看着我,默不作声,然后,她松开了我的手,弓着身子走回了客厅,神情恍惚地坐在了沙发上。

“我上心理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跟我们讲安全感,她说,每一个人的性格都深受母亲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尤其在婴儿时期更为明显。我不知道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才让我觉得这般执拗这般无助。每一次当我觉得恐慌的时候,我都抓不住任何可以依赖的东西,我没有父母,没有家,我所有的只是活生生的债务,每多一笔,我都会觉得不安,都会觉得无所适从。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再欠你,一点都不想。你放心,我会竭力还你,把欠你的都还给你。”我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压抑,甚至可以说是欢快的,一想到我会把亏欠江采文的东西通通还给她,还得一干二净,我就觉得平静。这种平静是逾越不过的欢喜,也只有我清楚,这欢喜对我的意义是什么。

江采文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垂着身子窝在沙发里。她的样子很安静,我知道这种安静是她伪装的结果,在我面前,她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我关上了门,看见对面萧嘉懿家的铁门里塞着各种广告宣传页。我走向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些广告纸,然后攥在手心里,攥成一团。

下了楼之后,我把那一团的广告纸丢在了小区的垃圾桶里。我听见身后有人再叫我,我回过头,接着,我看见了陶婉怡。

“你怎么在这里?”我皱着眉头看着她从树荫里走出来。

“我去七色花找你没找到,然后就来这里碰运气,可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刚准备上楼你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摘掉了太阳镜,声音平静。

“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说。

她摇头,波浪卷似地头发晃荡着,“江蕙,我只要你告诉我,萧嘉懿在哪里?”她的眼神里散发着一种类似光芒的东西,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得飘忽。

我摇头,“我不知道。”

她笑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也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抬头看着她。阳光打着她的脸上,我能看见她的额头上溢出来的汗水。

她低下了头,“江蕙,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他,我不能没有他。这些年,我渐渐参透了一个道理,有的人注定是为了某一个人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也只有这个人的出现,她才能找到生活的信仰和意义,萧嘉懿就是我活着的信仰和意义,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没有了他,我的生活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炽热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我并不觉得热,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神情飘忽。

“他是从广州跑了回来,”我说,“昨天的时候,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他离开了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空洞地盯着前方,视线变得异常清晰。

“江蕙,你不可能不知道。”陶婉怡笑了,她笑的很冰冷,很讽刺,“上一次我从广州回来找萧嘉懿的时候你给我的就是这个答案,江蕙,你是有多喜欢撒谎,还是……”她停顿了片刻,眼光落在我的身上,“还是因为你害怕。”

“我害怕什么?”我质问她。

“害怕我从你身边抢走了萧嘉懿。”她冰冷地看了我一眼,“其实你一直都害怕,初中的时候便是如此。从我接近萧嘉懿的那一天起,你便对我怀有敌意。你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不愿与我谈论萧嘉懿,你怕我熟知了萧嘉懿的所有习惯,熟知了萧嘉懿的所有小秘密,挤掉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你怕从此之后你更加的赤贫,变得一无所有……”

“够了。”我喝斥地打断了她。

“江蕙,请你不要这么的自私,你自己也清楚,你配不上萧嘉懿。”她的声音是坚硬的,像石头一样,凹凸不平,棱角分明,击中了我的软肋。

“陶婉怡,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我提醒她,“我不知道他在哪。”说完我就往小区外走。阳光太过明媚,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觉得有湿润的液体就要流出来了,于是我昂着头,看远处的天空。这这一招毫无用处,眼泪还是势不可挡地滚落了下来,流进我的嘴里。我吞掉了那咸涩的泪水,吞掉了这些年来的苦楚,可是它们还是不断地冒出来,流进我的嘴里,咸涩苦楚,时刻提醒着我走过的路。

“江蕙。”陶婉怡在我身后叫我,“不管萧嘉懿走到了哪里,我都会把他找出来,我都会跟在他的身后,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真正爱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陶婉怡。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连死都不怕。”

我没有回头,只顾着往前走。外面的世界很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真希望自己就这么走进这个喧哗吵杂的世界里,藏在里面,没有人能看见我的悲伤,没有人能看见我掉眼泪的样子。

甚至连唐齐铭,也不要看见。

可实际上,上天又一次地跟我开了玩笑,唐齐铭就坐在小区门口的阶梯上。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摸到了这里,我从未跟他提起过,甚至包括杨姗姗,我都不曾告诉过她。我也懒得去想这些问题,思考这些问题的本身就很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去琢磨。于是,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低着头绕过了道。我以为我成功地避掉了唐齐铭,我以为自己悲伤难过的样子不会被他看见,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就跟在我身后。

小区的围栏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叶叶相联,宛如绿色的瀑布。我和唐齐铭就站在这片瀑布的前面,中间的距离也不过五米左右。他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他说:“江蕙,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唐齐铭,我没有家。”我提醒他,眼泪就要往外冒出来,但是,我紧咬了牙床,把它们吞了回去。

“不,你有家。”他的声音低沉,“有我的地方就是家,我们走到哪里都有家。”

“唐齐铭!”我大声地打断了他,“我说过,只是一场游戏。”我不想面对他,转过身子就往前走,微风吹拂着围栏上的爬山虎,摇摇晃晃,仿佛伸出手来就可以触摸得到。

“小时候的过家家也是一场游戏。”唐齐铭的声音传到了我耳畔,我不由地停下了脚,“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肯放下呢?”

唐齐铭真傻,一个男人最愚蠢的地方就是拿自己和另一个人来比较,这也是他们的天性——争强好斗,不甘屈服。可实际上,这样的比较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不管他从哪个角度比,都无法把萧嘉懿从我的心里比下去。有些人,你一旦从心里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一辈子,你心里也只能住得下这么一个人,不管你走到了哪里,都是如此。

微风吹起我的头发,刘海遮住了眼睛,细微的头发散在睫毛上,痒痒的。我想,是时候该把头发剪掉了,只有短发才能适应夏日的炎热。

我懒得说话,于是就这样昂着头,迈着步子往前走。大片大片的人群在我的眼前聚聚散散,我无法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在这里上了公交车,又会在哪里下了公交车,我也无法知道他们过得快乐或者悲伤。因为这个地方叫城市,我们都不过是困在城市里的囚兽,再怎么走,都走不出悲伤的牢笼。

我走的很快,我只想甩掉唐齐铭。所以过马路的时候,我忽略掉了红灯,只顾着往前走。黑色的小轿车就在我的身后来了紧急刹车,司机从窗户外面探出头骂我:“想死啊!”整个马路一连贯地堵塞了,刺耳的车鸣声此消彼长。我竟然忘记了往前走,只是呆呆地站在路边,不懂得躲闪。我想,我是真的想死了,真的想告别这个世界了。

唐齐铭拉着我就往路边走,边走边对人家赔不是。他谦卑的样子很英俊,唇红齿白,不亚于TBV的当红小生。站在他身边,我只会觉得自卑,王馨蕊说的不错,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任何人,这就是我的命。

站在人行道上,我就挣脱掉了唐齐铭的手。路边是一个公园,绿荫遮了满园。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往公园里钻。公园里大多都是老年人,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跳舞或者下棋。我穿过阴凉的灌木林,跑到公园深处的草地上。我以为我甩掉了唐齐铭,可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就站在我身后。

他坐在了我身边。我背过了脸,躲着他。他倒也知趣,只是默默地坐着,并不言语。有风拂动树干,发出“呜呜”的声响,巴掌大小的梧桐树叶飘落下来,片片落在眼前。我环抱着膝盖看着那些飘零的叶子,思绪万千。有清脆的童音打乱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看见一对七八岁大小的孩子,他们相互品尝着彼此手中的冰激凌,念念有词地发表感慨。“你的冰激凌比我的好吃。”女孩说,男孩立马把冰激凌送到她嘴边,“那你再吃一口。”女孩果真就凑上前咬了一大口,白色的奶油沾染在她的脸上,她没有抹掉,只顾着笑。

我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我怕唐齐铭看见,就把脸埋在了臂弯里。我脑海里都是萧嘉懿小时候的样子,每次上学的时候他都会偷偷地塞给我两枚糖果,我舍不得吃,就藏在口袋里。每次上课的时候,我总会习惯地摸摸口袋,摸到那两枚糖果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心安。放学之后我们结伴回家,路上的时候我总会摸出拿两枚糖果,这两枚糖果甜润了我们回家的路。

可是时光终究抛弃了我们。它把我们最单纯的时光封锁在了琥珀般的记忆里,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透亮、闪闪发光,可不管它看起来多么的鲜活、多么的童真,我们都无法再拥有。我们所剩下的只有回忆,泪光闪闪的回忆,就像琥珀一样。

青梅丢了竹马。

一想到这句话我就觉得心口疼痛,也只有在疼痛的时候我才清楚,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在我哭得浑身抽动的时候,唐齐铭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甩掉了他的手,很快,他又伸出了手,从我背后抱住了我。他的口唇凑到了我的耳边,温热的气体喷在了我的脸上,我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江蕙,不要难过了,还有我,还有我。”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哭了。

后来我哭累了,枕着他的腿睡着了。阵阵花香袭来,我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萧嘉懿每天早上都在我家门口等我上学,他的衣服总是那么干净整齐。我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男生都必须短发上学。萧嘉懿的头发剪得极短,跟平头没啥区别,额头露了出来,也没有刘海。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脸庞依旧英俊,跟小吴彦祖似地。初二的时候就有学姐络绎不绝地向人打探萧嘉懿,每一次有漂亮的女生站在我们班门口张望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觉得心头紧,我把头埋在堆垒起来的课本里,没有人能看得见我脸色苍白。萧嘉懿还总会把收到的情书拿给我看。那时候女孩子写的情书一律都用的是粉红色的信笺,略带着香味。也不知道那是信笺本身的味道还是女孩子们故意涂抹上的香水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每次都以此为借口推辞不看。萧嘉懿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高兴,再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他都放在抽屉里,自己也不看了。直到陶婉怡成了萧嘉懿的同桌之后,再也没有女生给萧嘉懿写过情书。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觉得肚子“咕咕”地叫,接着,我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唐齐铭正用芭蕉扇子给我扇风,也难怪我睡觉的时候觉得这么凉爽。我从他腿上支起身子,他咧着嘴冲我笑,放下扇子拍打大腿。

我不好意思,“都酸了吧?”

“还好。”他说。

我抓起扇子帮他扇风,徐徐凉风拂在脸上,很是舒服。

“哪里弄来的扇子?”我问他。

“刚巧有个大爷路过这里卖这种扇子,我就买了一把,挺便宜的,才五块钱。”

我没有说话,只是回来摇曳扇子。

唐齐铭抬起头看着我,“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说,“好。”

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并没有动,弓着身子,不停地垂着双腿。我更内疚了,连脸都红了,我说:“你该叫醒我的。”

“你难得睡那么香。”他冲我笑笑,缓缓移动着步子。片刻之后,他站直了身子,“走吧。”

他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把手背在身后。可还是被他攥在了手心。他的手宽大温热,很快,就有密集的汗水爬满了我的掌心。我挣扎要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可是反而被他抓的更紧了。他的力气很大,把我的手掌攥的生疼。我“哎呀哎呀”地叫,他却冲我笑,“你也知道疼?”

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钢铁做的似地。

我没有回答他,只顾着低头走路。手掌被他拉着,这样的好处是,我不用看红绿灯不用看车流,只管跟着他,他走我也走,他停我也停,整个世界瞬间就变得安全的很。

都下午三点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了这么久,反正睡的舒服,我就想继续睡下去。如果不是肚子“咕咕”地叫,我想我还能睡的更久,唐齐铭的大腿也会酸麻的更久,想到这里,我脸就红了。于是,我对唐齐铭说,“我请你吃麦当劳吧。”这个点了,能吃到的东西也只有快餐了,因为我实在是饿的走不动了。

唐齐铭也没回头看我,他只顾着看路了。郑州的交通并不太好,车来车往的,城市都这样,交通快捷,可却更容易迷路。

十字路口对面有家麦当劳。

唐齐铭没有回应我。我以为他不想吃,所以就不说话了,只管跟着他走。绿灯亮了以后,骑电动车的大婶大叔“唰唰唰”地从我们身边飞过,唐齐铭把我手攥得很紧,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过了十字路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我的手走进了麦当劳。

麦当劳的空调开得很足,刚进店里就感到一股透凉。这个时点来吃东西的人并不多,所以,店里倒显得有些空荡。我们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坐在这里的好处是,抬起头就能看见这个城市的繁华。唐齐铭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恰巧有服务员路过我们的餐桌,他就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有卖‘随便’的吗?”

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唐齐铭也不抓弄我,站起身就去前台叫餐。等他端着餐盘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只给我叫了套餐,而他自己只点了份可乐。

“你不饿?”

他喝了口可乐,“我不吃快餐。”

我惊愕,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竟然连这都不知道,塞在嘴里的鸡块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他低着头咬吸管,“快餐没有营养不说,也没有做出来的家常菜有味道。”他吸允了一口可乐,“不过,很多人都喜欢快餐。因为他们进了快餐店就可以吃,不用浪费时间去等餐,除非人很多,得排队。吃完之后就可以走,也不用收拾桌子不用洗碗,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次性的,擦擦嘴就可以出门。就好像对待爱情一样。”

我只顾着低着头吃汉堡,我不敢抬起头看他。

“慢点吃。”他提醒我,继续咬吸管。

“其实快餐很充饥。”我说,口里的鸡腿堡还没完全吞咽下去,“你不吃,是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饿。如果你真正的饿了,你肯定会吃。”

他也不反驳我,只顾着喝可乐。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也不接听,任由它响着。

我提醒他,“干嘛不接电话?”

他冲我笑笑,继而把吸管送到了嘴里,我以为他要喝可乐润润嗓子。可他没有,他在咬吸管。他把手机放在了餐桌上,不理不顾。

我懒得理会,继续吃汉堡。我是真的饿了,所以才不管它有没有营养好不好吃,这些对于一个饥饿的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你饿了的时候只会想吃东西,任何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你都会吃。

唐齐铭手机响了一会就消停了。他拿起手机,然后关机。整个过程他都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是谁的电话,让他如此冷漠。

“吃完东西去哪里?”他问我,并没抬头看我。

“去趟奶茶店吧。”我说。我得回去看看,看看能做些什么。

“我陪你去吧。”他停顿了一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做。”

“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去好了。这么热的天,你一会儿回去吧。”我是想避开唐齐铭,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无法平静。

他也不说话,只是随手翻阅着麦当劳的宣传页。他的左手托着腮帮子,手臂上的那块刀疤暴露无疑。

我喝了口可乐,指着他手腕上的刀疤试探性地问他:“这个疤痕……是因为某个人吗?”

“你怎么知道?”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当然知道了。”我故意说得很认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知道你是因为谁。”

“那你说是谁?”他看着我,皱着眉头。

“是王馨蕊吧。”

“是她告诉你的?”

“看来是我猜对了?”我笑。

他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看来我猜的不错,是王馨蕊——这个让他愿意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疤痕来纪念的女人,如今就呆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我用不着知道当初王馨蕊是因为什么离开唐齐铭,这与我毫无关系。但是,现在,王馨蕊回来了,唐齐铭也该从我身边离开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喝了一口可乐,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也都会走。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孤军奋战的。我们控制不了任何人,甚至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控制。喧哗和热闹之后,等待我们的只会是久久的寂静,一想到我们曾经拥有过,我就觉得心头微微发酸。

我想,我该祝福唐齐铭,就像我祝福萧嘉懿那样。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注定了要幸福。

而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陪衬。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陪衬,陪衬别人的快乐和幸福,陪衬别人的地久天长。

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完。外面的阳光白花花的,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说,“我先走了。”

“江蕙。”他在我离开座位的时候叫住了我,“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我笑笑,“散伙饭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喝可乐。他真傻,杯子已经空了,他怎么吸都不会吸出可乐来。

就像,储藏爱的容器空了之后,怎么倒,都倒不出爱来。

所剩下的,只有渐渐稀薄的味道。

要不了多久,这味道也会消失不见了。

第16章 16.尊严是我们活着的一部分

萧嘉懿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不管我拨打多少次,电话那头都会传来婉转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不喜欢这声音,不管它有多么婉转动听,我都不喜欢。我心里发毛,任何细微的触动都会让我暴跳如雷,我想骂人,可是我骂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把车窗开的很大,热风“呼呼”地吹进车厢,迎面扑在我的脸上。我快睁不开眼了,只得靠着车窗发呆,手里握着手机。我给萧嘉懿发了信息,我让他开机之后立马打给我。我一直在等,等他打来的电话,等他的声音,等他亲口跟我说:“江蕙,我没事。”

可是,直到我下了公交车,我都没等到,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这辈子是否还能等到。

唐齐铭究竟跟萧嘉懿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跌跌晃晃地下了公交车,炙热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我没有了感觉,只是觉得睁不开眼。我钻进了树荫里,避开了阳光,没走几步就到了奶茶店。

守店的只剩下了小雅姐。

她穿着白绿相间的制服,站在前台边反反复复地擦拭吧台。见我进门,她丢下了抹布扶住了我,“小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手足舞蹈,“今天上午的时候累计卖出了十份‘鲜果情话’,顾客说我们这里的‘鲜果情话’要比那一家地道正宗。”

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小蕙,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小雅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也不烫,要不要喝点水?”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渴,只是觉得有些累。”

“可能是热的。”她嘀咕,“你坐会儿,我去给你调杯水加冰。”

她不说后一句还好,一说我心坎就疼了,可又不好在小雅面前曝露出来,于是,我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伪装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明明想哭,可还要装出一副想笑的样子。我们违背着良心过日子,被迫地披上了面具。可是,面具太多了,也就分不清哪一张是真的,哪一张是假的。在这一方面,我不得不佩服江采文。至始至终,她都戴着面具生活,至少,在我面前,她是如此。直至今日,我都未能看清楚她的本来面目。

“喝点水就好了。”小雅把杯子放在我面前。

我伸出手攥住杯子,手心一阵冰凉。

“其他服务员呢?”我明知故问。说到底,我是不能接受王馨蕊在电话里的答案,我希望小雅能给我另外一种说法。可她没有,她说出了和王馨蕊一样的答案,而正确的答案总是只有一个。

“他们都辞职了。昨晚上集体写了辞职信,不等你批准就跑到新开的奶茶店上班了。”小雅愤愤不平。

“你怎么不走?”我喝了口冰水,“我听说那家奶茶店给员工开的工资比我们这里高一倍。”

“做人总得讲些信用的。”她低下了头,玩弄着手指,“我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多少书,但是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人,最不能丢的就是良知。如果连良知丢了那还算个人吗?有多少钱又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抬起头看着我,浓眉大眼。

“你这样的好人越来越少了。”

“这跟好人坏人没关系。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只不过,很多人都丢了本性,而我刚好做到了,所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解释。

“小雅姐……”我抓住了她的手,“谢谢你。”我说,眼眶湿润。

“别这样。我们应该振作起来,把奶茶店经营好,我有这个信心。”

“我打算先关门一段时间。”我说,“在你未找到新工作之前,我还按月支付你工资,直到你找到新工作为止。”

“江经理……”她脸色苍白,“你的意思是……我被炒鱿鱼了?”

我意识到她叫我江经理,而不是小蕙。

“你会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我说。

“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好不容易告别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好不容易有个不会把我看得很低的老板……我不要走。”她哭了。

“别这样。”我抱住了她,“我会难受的。”

“我已经难受了。”她撅着嘴,“既然你都这样决定了,我也不说啥了。在我未找到新工作之前的工资什么的我不要,不属于我的工资我一个子都不能拿,我只要我挣下的工资。”

“就当是我给你的奖金。”我说。

“可别,我会良心难安的。我也没做出什么成就,拿自己本职的工资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也不要你的奖金。不过,我能不能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就是奶茶店再开张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打电话把我叫回来上班,你有我的电话的,我也不会换号。可不可以?”她一脸的憧憬。

“如果你愿意,开张之后随时都可以来。”我帮她擦掉眼角的泪。

“太好了。”她破涕为笑,“说真的,真羡慕你们。”

“有什么好羡慕的?”

“有文化有知识,走到哪里都不会被欺负。你不知道,在来这里工作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劳动合同书,之前的老板没有一个跟我们签过这玩意。我刚出来打工那两年,家里的亲戚介绍我去厂里工作,天天累死累活挣不到钱不说,还时刻承担着风险。我们那一群姐妹,有好几个都被机器压断了手指,黑心的老板连医疗费都不给出。”说到这里,她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所以啊,有学上真好。你们大学的图书馆里是不是有很多的书?我上初中的时候图书馆小的可怜,而且还不对学生开放,说真的,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图书馆是个啥样子。”

“有时间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的图书馆看看。”

“真的吗?”她雀跃起来,可是很快,她又面露难色,“人家会不会不让我进去?不是要啥证件吗,我没有呢。”

“放心好了,你以后周六周日不上班想去的话就到我学校来找我,我带你去。”我心头发酸。比起小雅,我们都足够的幸福,可是我们却对自己的幸福视而不见,因为我们总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只不过,你刚巧幸运,就这样的理所当然的过上了再正常不过的日子。

甚至是遇见一个人,和他一起慢慢变老。你觉得他不会离开,你们一辈子都会这样,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他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们失去了生活里的“理所当然”,在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发觉,那些被我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是上天对我们最好的眷顾。

我把小雅的工资结算完了之后又给了她一千块当奖金。她为我们奶茶店做了那么多,这笔钱是她应得的奖励。可是小雅死活都不接受。“江经理,别这样。”她说。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我说。

“你们给我的奖励已经够多了的。”她把自己的工资装进了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别犯傻了。一起装起来吧。”我捡起被她扔在吧台上装有一千块的信封往她身上塞,小雅却一个劲地往后躲,“江经理,不要为难我。”她皱着眉头看着我,“在奶茶店里,我得到了的远远比奖金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尊严。刚出来打拼那两年,没有人跟我提起过什么是尊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尊严这东西只属于那些有些钱人,而我们这些打工妹,根本就不配拥有。我把自己的自尊一点点地收藏了起来,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还应该有尊严,来到七色花之后,我才明白,其实我们大家都一样,都该有尊严。”她环顾着空荡荡的奶茶店,眼里闪着泪花,“所以,江经理,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还是叫我小蕙吧。”我拉住她的手。

她含着眼泪笑了,“真舍不得这里。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好经理。”

“会的。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比坏人多,而且还要多得多,所以那些为虎作伥的坏人,早晚有一天都会好人全部吞并。”

“真希望是这样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临走前,她又端了一盆水,挽起袖子,挨着地抹桌子。我劝她不用这么做,因为不会有顾客会来,擦得再干净又怎么样。

她不理我,只顾着擦桌子。水渍溅到她的衣襟上,她也不理会。于是,我就找来抹布和她一起擦,还没刚把抹布放进水里,她就拦住了我:“小蕙,你去忙你的吧,我要自己擦,都擦一遍。”

“我不忙。”

“那你去坐着歇着。”她推开我,“不用管我。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让我为这段工作告个别。”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跑到吧台里看资料,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听见小雅在哭,很小声地抽泣。我从吧台里走出来,犹豫不决地站在她身后。她并不看我,只顾着擦桌子,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她低着头说。

我走向前抱住了她,我说:“小雅姐,对不起。”

她推开我,抹着眼泪说,“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我把她抱的更紧了,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没关系,没关系……”我只剩下这句话了,反反复复地念叨,空前绝后。

小雅把店里所有的桌子都擦拭一遍才离开。所有的桌面因为清水的换洗变得熠熠生辉。小雅就站在大厅中央,她身躯笔直,双手相扣。我站在她侧面,发现她在笑。她脸上神采飞扬,整个架势好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叫她,她不理我。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目光炯炯有神,微笑迷人。我知道,她在做最后的一场梦。在这场梦里有她深埋在心里的尊严,还有她自己的小快乐。

许久之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恢复了常态。她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她说:“小蕙,我走了。”

“嗯。”

“奶茶店再开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回来的。”她要我保证。

我说好,我保证。

她不再说话了,转过身子就往外走。我所能看见的只有她的背影,我知道她在哭,她不想让我看见。

后来,她走出了奶茶店,走到了炙热的阳光下,走进了人来人往的潮流中,我找不到了她的身影。我抬起头,看着被梧桐树干遮起来的阴影,有零星的阳光穿透树荫的空隙溢出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泪水瞬间就磅礴了。

没有人能看到,真好。

我踱着步子走回了吧台,继续看电脑里的文档。我要计算各种成本,店面需要出售转让,租金差不多就足够江采文过活了。至于奶茶店里的器具,我肯定是不会卖掉的,我得把它们统统打包收起来,不管江采文愿意不愿意,我都得把它们收起来。总有那么一天,它们会重见天日。

我托着腮帮子盯着电脑,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让我觉得脖子酸疼。我仰起头,扭动着脖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奶茶店里坐着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上。她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是江采文。

我端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愣,视线由杯底转移到我身上,她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来了也不喊我一声。”我抱怨。

“我就是想来看看。”她端起杯子。我注意到她的嘴角发干裂开了,我恍然想起她肯定还没有吃午饭,甚至连早饭都不曾吃。她总是这样,每次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都会用不吃饭的方式来解决,所以在我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做饭。因为江采文不痛快的时候自己不吃饭也就算了,她也不会做饭给我吃。我无法忍受饥饿给我带来的胃部痉挛,于是,我只能学着做饭。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忘记我第一次做饭的场景,我学着江采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煤气灶,我要煮方便面。江采文煮方便面的时候总会往锅里切些青椒片,打两个鸡蛋。我也想这么做,于是我就去切青椒。也不知道是刀太过于笨重还是因为我力气太小,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切完一个青椒,锅里的水“呼呼呼”地叫,我转过身子要放面饼,切辣椒的刀子没有放稳,从案板上掉在了桌子上。我怕刀子会落在地板上,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挡刀子,就这样,刀尖毫无防备地割破了我的手指。一种火辣辣的疼痛钻心地随着鲜红的血蔓延开来。

年少的时光总像一场梦,还没等我们彻彻底底地看清楚所谓的快乐或者痛苦,这场梦已经做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有天明时的清醒。

“我好久没来这里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感觉都像是在做梦,一眨眼的时间,六年就这样过去了。六年之前,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这个店面上。那时候郑州还没有什么奶茶店,很多人都觉得我肯定会失败,甚至连萧嘉懿的妈妈都劝我说,‘一个女人,何必要那么周折辛苦呢,把这笔钱存在银行或者做点小本生意,都会衣食无忧。’可是,我还年轻,我总得做点什么。于是,我拿出所有的积蓄盘下了这家店,做起了奶茶。开业的第一天晚上,我站在奶茶店门口,看着灯光霓虹的招牌,心里全所未有的安宁。我知道,从此以后,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我的奶茶店也不会抛弃我,它都会守在那里,等我精心调制奶茶。”她喝了一口水,停顿了几秒,“可是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这大抵就是生活的本质,时光和心血都会被辜负,换来的只不过是一场旧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跟前。

江采文也不再说话了,她的视线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窗,落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十分专注。她在看什么,我不知道。

傍晚的朝霞渐渐染红了天空,整个城市就像是笼罩在灯火通明的火烛里。江采文一直盯着窗外不说话。她这个样子我总觉得内心不安。说实话,我真希望她能像过去那样暴跳如雷地骂我或者打我,因为那样的话,我都会觉得心里踏实。

“我们去吃东西吧。这条街上有家饺子店做的特别地道。”我说。

她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啊,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吧。”我讨厌自己,如果我也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撒谎,我肯定会撒娇地拉着江采文的手,拉她去吃东西,她也肯定会去。我清楚,在江采文面前我做不到,或者说,在任何人面前,我都做不到。

“我真的不饿。”她说,声音嘶哑。

“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这里离我学校不远,我们去我校园里走走好不好?”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江蕙,你不恨我吗?”

我很意外她会这样问我。那些年少的时光波涛汹涌地扑来,打在我的心坎里。我想,我们这辈子都无法泯灭掉对某件事的记忆,这辈子都无法泯灭掉。那些让我们刻骨铭心的事情都像生长在我们身体里的刺青。我们会长大,它们也会长大,就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撒谎,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恨”了。

“我知道了。”她垂下了眼帘。屋子变得灰暗,我看不见她的脸。我想要去开灯,她叫住了我,“别开灯了,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我说,“这里有家的热干面做的也不错。”

“你每天都吃这些吗?”她问我。

“忙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我说。

“总是吃这些怎么可以呢?也没有什么营养。”

我心头发酸。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所幸的是,屋子昏暗,她看不见。

“习惯了就好。”我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