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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常回来吃饭吧,我做红烧排骨给你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做给你吃。”

我觉得自己听错了,江采文从来都没这样跟我说过话,我甚至开始怀疑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江采文。

“我知道你恨我。”她也不看我,只是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像我恨你那样,我们母女之间都是隔阂。”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反反复复地提醒你是个孤儿。可实际上,你原本就是一个孤儿。你的父亲为了他的大好前途抛弃了你和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总觉得是因为你的降临,那个她所深爱的男人才离她而去的。在你还未出生之前,你父亲就反反复复地强调肯定是个男孩子,他一直都想要个男孩子,可惜,你妈妈生错了,她生了个女孩子。”

“这么说,你认识他们?”

她点头默认,“我何止是认识他们。甚至连你母亲把你丢在医院的长椅上,我都在场。我听见你在襁褓里哭,哭声清脆的让人心寒。我走向前,把你抱在了怀里,你的哭声渐渐变得微弱。后来,你止住了哭泣,静静地睡着了。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恍然发觉,没有你,我可能会照样活得很好,而你没有了我,你就会死。我很后悔自己曾经做的错误决定,但是让我觉得心安的是,我弥补了这个错误。”

“你的错误是指把我抱回家吗?”

“不。”她抬起头,眼里泛着一种类似光芒的东西,“把你丢在医院长椅上的那个人,是我。”

我浑身瘫痪地坐在了椅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我。”她重复了一遍,低下了头。“是我把你丢在医院的长椅上,是我决定不要你了,是我。”她声音低的很,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一样。

我惊慌失措。

“为什么你是个女孩子呢?如果你是个男孩子的话,或许他就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前途而丢下我们?你知道不知道,是你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孤苦伶仃,一辈子都活在苦痛中。”她只顾着低声细语,全然没有注意到我脸色在一点点地发白。

她也不会看见。因为光线昏暗,因为泪眼涟涟。

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大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毫无防备地。等我再抬起头看窗外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霓虹闪烁、灯火通明。我背靠着墙壁,浑身无力。江采文还坐在我面前,她在哭,泪水涟涟地往下落,她的声音虚弱得很,断断续续的,若有若无。她哭泣的时候肩膀抖动,像是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里。

我缄默,依着墙壁一言不发。

江采文丢弃我那天有没有像现在这样恸哭过?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我抛弃,何必又把我抱回去。如果,那天,我在医院里无人问津,是不是会被送进孤儿院,或者饿死了,再或者,被坏人抱走,那么,现在的我肯定不会承受这么多的苦楚,不会遇见萧嘉懿,不会撞见唐齐铭。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混混沌沌地走向了人来人往的大街,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只顾着往前走。城市的灯光迷离的很,我觉得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以为是灯光闪烁,可当眼泪滑过脸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

哭什么呢?我笑话自己。我父亲在我生下来之后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吧,还有我母亲,哪怕我是一块从她心头掉下来的肉,她也舍得抛弃我,也舍得弃我于不顾。我还哭什么呢哭,我有什么好哭呢?从一开始我就是被遗弃,没有人会懂得我有多么的心酸。

我的心酸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为我着想。我存活于这个世界的最大的缘由就是做陪衬,陪衬陶婉怡有多么漂亮、有多么配得上萧嘉懿,陪衬他们有多幸福、有多快乐,也正是因为我的一无所有,才足以见证他们的富裕。

我不停地往前走,眼泪之都止不住地往外冒。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着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只剩下了难过了。后来,我走累了就坐在了马路边,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里,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裤腿上,湿湿的。

我哭的很伤心,连有个人走到我身边我都不知道,直到我看见他的白色帆布鞋我才抬起头,是唐齐铭。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出现了在我跟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悲伤难过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面前。这样很不好,我所有的软弱和无力都被他看见了,这样很不好。

他伸出手给我递纸巾,纯白色的纸巾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金箔。

我没接纸巾,只管哭。

唐齐铭弯着身子帮我擦眼泪,“别哭了,再哭就可以登台唱戏了,连妆都不用画。”

“不用你管。”我背过脸。

“我不管谁管?”

“谁都不用管,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那我呢?”他蹲在了我身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还有王馨蕊。”

“不。”他打断我,“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哪一天,你也丢下了我,那么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昂起了头。

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太多的霓虹闪烁遮挡了星空的本来面目,就像,太多的假面微笑掩饰了悲伤一样。

我沉默。

唐齐铭站了起来,“我们回家吧。”他说,“我做好了饭菜,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却关机,然后我就来奶茶店找你,刚巧看见你从店里出来,我叫你好几遍你都不理我,只顾着哭了。现在哭也哭够了,我们回家吧——回家吃饭。”他笑了起来。

“没有胃口。”

“回去了就有胃口了。”他把我拉起来,然后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一路的灯火阑珊,我所能握得住的也只有着唐齐铭的温暖。

路过奶茶店的时候,我不由地放慢了步伐。江采文还坐在店里,店里没有开灯,我看不见她的脸,她整个人都藏在昏暗的光线里。

唐齐铭要去叫她一起吃饭,我拦住了他。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只有沉默。

或许,沉默是唯一的沟通方式,彼此怀揣着伤口独自舔舐。

唐齐铭做的晚餐很丰盛,花花绿绿的摆满了一桌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菜,很明显,我们两个人是绝对吃不完的。

他给我夹菜,是红烧排骨,“第一次做这个,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你尝尝,有没有你妈妈做的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我并没动筷子,只是看了一眼碗里的排骨。

“这很重要吗?”他继续给我夹菜。

我沉默,只是盯着碗里的饭菜发呆。

“快吃饭。”他提醒我。

“吃不下,我没胃口。”我说着,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他丢下了碗筷,也随我站了起来。

“去睡一会儿。”我看了他一眼,他满脸的惊慌失措、惴惴不安,仿佛我是个孩子一般。“你吃吧。”我补充了一句。

“我去给你放热水洗澡。”

他推开椅子就往卫生间走。他走得很快,跟跑的似地,连我叫他,他都没有回头。很快,我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流水声。我知道他在调水温。

他不该这样对我,我还不起他,我只会觉得良心难安。

我掏出了手机,然后开机,齐刷刷的短信发了过来。我以为是萧嘉懿,心里欢喜的厉害。可是很快,我的欢喜就被现实所蒙蔽,是陶婉怡。所有的短信都是陶婉怡发给我的。她一遍接着一遍地在信息里说:“江蕙,求求你了,告诉我萧嘉懿在哪里,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我默然,依着门廊发呆,连唐齐铭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都不知道。

“水温调好了,快去洗吧。”

我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才发现他脸上都是水,衣襟也湿透了。

“淋浴的蓬头有点松了,我修理了一下。”他边擦脸上的水边对我笑。

“唐齐铭,”我叫他。

“到。”他摆了个军姿,一副严肃的样子。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萧嘉懿都说了什么?”我哀求。

唐齐铭的严肃瞬间就瓦崩土解了。他松松垮垮地垂下了头,“你还是那么的在乎他。”

我缄默。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我不及他,是不是?因为他占据了你童年的所有记忆,因为你们曾经青梅竹马,所以,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你都不会从心里认可我,你都会觉得我不及他,是不是?”

“唐齐铭,”我打断了他,“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他刨根究底。

“我不知道。”我靠着墙壁上,筋疲力尽,“我累得很,求求你,不要再问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因为萧嘉懿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笑了,很狼狈地笑,“江蕙,如果那天晚上,离开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也想这样,一遍接着一遍地追问萧嘉懿我去了哪里?你会吗?”

“别这样,唐齐铭。”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答我,你会不会?”

“我会。”

“真的吗?”他一脸的惊喜。

“我骗过你吗?”我说。

“我们聊了很多,”他说,“我是指我和萧嘉懿。他跟我讲你们小时候,讲那些将你们丢弃了的懵懂时光,你喜欢吃巧克力糖还有你妈妈做的红烧排骨。他说得很尽兴,我们还喝了点小酒。聊到半夜的时候我觉得困了,就起身去睡觉。临睡前我对他讲,有我在,你会过得很好。他说好。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走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那你为什么要动我的手机?还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和短信。”

“我没有删。”他解释,“我单单是帮你把手机充电。”

“噢。”我垂下了脸,“我知道了,”我说,“我去洗澡。”说完我就往卫生间走。

淋浴还开着,水汽弥漫了狭小的卫生间。我关上门,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站在了水蓬头下面。我把水温调的很凉,跟冲凉水澡一样,冰凉的冷水唰唰地从我的头顶上冲了下来,淋到我的眼睛里,然后又从我的眼眶里滚出来,我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哭。

是萧嘉懿,一定是萧嘉懿。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踏进这屋子里来,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在我的手机上动手脚。可是,他为什么要删掉自己的电话号码,为什么要删掉他发给我的那些短信,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想,这个世界大抵就是这样,它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最终的结局。这样,你会再一次又一次的灼伤之后继续期待未知的美好,也正是因为这些期待,所以你才会活下去。

可是,漫长的折磨之后等待我们的到底是微薄的希望还是更惨淡的绝望,我不知道。

唐齐铭在敲卫生间的门,“江蕙,你电话。”他说,“要不要我给你送进去?”

“不要。”我叫嚷,裹着浴巾就去开门。我把门开得很小,足够容得下一个电话的空隙。可是在接过手机的那一刻,唐齐铭还是发现了。未等我握紧手机他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手机“啪啦”一声落地。

“江蕙,你在干什么!”他盯着我湿漉漉的衣服,暴跳如雷。

我弯下腰捡手机,它还在响。

“你放的是凉水?不是温水?”

我没回答他。

“江蕙!”他的声音震耳欲聋,“你疯了吗?”

我朝他笑,“我就是觉得热!想冲个凉水澡。”

“会感冒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健步如飞地关掉了淋浴,然后调高了室温。

“怎么会呢!”我握着手机,“你先出去吧,我接个电话,是我江采文的,我妈妈。”我朝他挥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快,狭窄的卫生间里便水汽氤氲。我站在门口按下了接听键,江采文的声音苍老又嘶哑,“小蕙,明天找中介公司把店卖了吧。”

“为什么要卖?”我惊诧。

“这笔钱留着你出国用。”

“我没有想过要出国。”我辩驳。

“可是我为你想过。”

“真可笑。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当初把我抛弃在医院的时候你为我想过吗?小时候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是个孤儿的时候你为我想过吗?现在说什么为我想过出国。真可笑!”我注意到唐齐铭再看我,他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样子。

“江蕙……”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我是为你好。”

“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来命令我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在我十八岁之前,你还有让我对你惟命是从的权威,可是现在,我二十岁了,该怎么走,怎么过,我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说完我就把电话挂掉了,我不知道再说下去我会不会暴躁如雷。

唐齐铭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何必呢?她毕竟还是你的母亲。”

“你母亲在你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将你遗弃在医院的长椅上了吗?你母亲在你年幼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是个孤儿了吗?她肯定不会这样做,可是这些招数,江采文,也就是我的母亲,统统都用在了我的身上。”我浑身都在发抖,连牙齿也上下磕碰。

“江蕙,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说不出来的苦衷的。”

他倒好,反而宽慰我。

“那是因为你不曾经历过,所以,你永远都不知道这道伤痕是有多么的深!”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笑,然后暗自神伤地离开了卫生间,再走之前,他拉上了门,提醒我,“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你会病倒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发呆。我在心里怨恨江采文,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怨恨江采文,怨恨她曾经丢弃了我,怨恨她在我小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我的伤疤。我自己也清楚,我这般的怨恨只是因为没能得到爱,在我最需要爱,最需要鼓励和拥抱的年纪,江采文丢弃了我。说到底,我这般的恨她还是因为在乎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温暖可却越惦记。

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唐齐铭还坐在餐桌边,桌上的菜肴丝毫未动。见我出来,他抬起了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没有问他,只顾着往卧室走。他在我身后叫住了我,“你不打算吃点东西吗?”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甚是连头没有没有回,走进卧室之后就随手关上了门。

我懒得开灯,直至就爬到了床上。我脑子里都是江采文隐匿于昏暗的光线中的身影,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于是我掏出了手机。

我发了一条短信,不是给江采文,而是王馨蕊。

很快,她就回复了我。言简意赅,只有三个字:“明天见。”

我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这是最后一条路了,我对自己说,江蕙,对不起。

第17章 17.唐齐铭,对不起

此刻,她就坐在我面前。

“江蕙小姐,见到你真高兴。”她跟我客套。

“彼此彼此。”我虚情假意。

女人一旦虚伪起来就变成了一种很可怕的生物,这种生物会七十二变,会笑里藏刀,你永远看不清楚她的本来面目,甚至被她刺的遍体鳞伤你甚至都觉得她是为你好。

“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她端起了咖啡杯,面带微笑地问我。

我把手攥在桌子下面,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嵌进皮肉里的疼痛。可是我在笑,“你自己清楚。”

“江蕙小姐,你说话不要带刺哦。”她看着我笑,“什么叫我自己清楚,好像是我把你们家的店搞垮了似地。”

“难道不是吗?”我以为我会拍着桌子跳起来,但是我没有。我的表情极其平和,甚至连声音都是平和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的血液在沸腾。它们灼烧着我,让我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安静。

“商场如战场。难道你妈妈没有教会你这个道理吗?适者生存,我们只不过是刚好适应这个市场罢了。”她清了清嗓子,加强了语气,“所以,这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说吧,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什么事情?是要哀求我吗?”她发出朗朗的笑声。

我摊了摊手,“王馨蕊,你别忘了,是什么让你如此疲倦不惜成本地开下这个奶茶店。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不过是想要毁掉我,想让唐齐铭看见我有多狼狈好离我而去。可是你费尽周折地转了一个大圈子,达到目的了吗?”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结了,苍白如纸。

“就算你迫使我关掉奶茶店,你自己也不过是损兵折将。我知道用这个词很过分,因为说到底,你都是在做赔本生意。你赔掉的不仅是你的金钱,还有你的青春和爱,一个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啊?你就这样赔掉了。”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过分,可是我别无选择。若非是情不得已,我绝不会揭别人的伤疤来制胜,因为我浑身上下都是伤疤。

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条路,我别无选择。我不想欠江采文的,任何一丝的亏欠都会让我觉得自己附属于她。

果然,王馨蕊的脸色红白不定了。她端起咖啡杯,并不喝,单单只是朝杯子里吹吹气。其实她用不着这样,因为那根本就是一杯冰咖啡。

“说吧,江蕙小姐,告诉我你约我出来的目的。”

“很简单。”我说,“你到此为止,带着唐齐铭离开郑州。”

棕黑色的咖啡从瓷白色的杯子里溢出来,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她并未伸手去擦拭,而是盯着我,她的眼神深邃,像是要将我看穿一般,“江蕙小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认真的。”我默然。

“你不爱他。”她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这么说?”我反问。

“如果你爱他的话,怎么会舍得让他被另外一个女人带走?哪个女人都是自私的,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让我想想,你之所以愿意把他让给我说,说到底,你在乎的是比他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钱财,对不对?”她讥笑。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提醒她。

“真替唐齐铭感到遗憾,他竟然会喜欢上你这样视财如命的女人。”

我没有说话,只顾着喝咖啡。尽管我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可还是把瓷白色的杯子送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吞噬,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功夫,我喝干了杯底。我以为我会吐出来,可实际上我没有。我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些残留的气息在我的舌尖上跳舞,我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没有力气和王馨蕊计较这些问题,随她怎么说吧。于是,我松松垮垮地歪在沙发上,在富丽堂皇的咖啡店里喝东西的好处是,空调开得很足,沙发垫也柔软得很。我觉得我会睡着的,我多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我不记得了。我太累了。

可是,王馨蕊偏偏不让我昏睡。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我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变得如此八婆。后来我才恍然大悟,是爱情,得不到却又舍不得放弃的爱情。所以,在爱情的面前,我们谁都不是胜利者,我们都不过是一件牺牲品,甘愿沉沦甘愿焚灭的牺牲品。

所以,唐齐铭,请原谅我。

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宿命。除了举手投降,我们都别无选择。

这个世界总有办法让我们屈服。这是我们逃脱不了的宿命,存活于世的悲哀。除非你无所欲无所求,只可惜,我们都不过是凡夫俗子。

“江蕙小姐,我希望你是完全坦诚的,没有任何的花招。”说到底,王馨蕊还是不信任我。

“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你,那么就这样吧。”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我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往外面走。

她叫住了我,“我信你!为了唐齐铭,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你很爱他对吗?”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波光闪闪。

她没有回答我。那就是默认。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受到伤害呢?爱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不应该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不是吗?”

“江蕙,我没有伤害他。”她辩解,脸色发白。

“他手臂上的刀疤是因你而起的吧?”我说,“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对他,唐齐铭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不要伤害他。”

说完之后我就走了。我浑身疲惫,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都哪里去了。走出咖啡店,耀眼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整个世界开始在我面前旋转,我强打精神,可是毫无用处,眼前一片的眩晕。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以为自己是要死了。我甚至觉得灵魂一点点地从躯壳里钻了出来,整个世界对我而言都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我无法触摸得到任何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幻景,甚至连我自己本身都是一场幻景。那些过往的时光“呼啦呼啦”地在我脑海中晃荡,我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庞,看见了许多再也不曾见到的面庞,甚至还有小学时候欺负过我的那群人,他们还是那般的模样,和时光一起存在了轨道里。

这个轨道是我成长的足迹。而现在,我即将走到了终点。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她的声音熟悉的很,我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于是我想回过头来看看她。就这样,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江采文。

“小蕙,你醒了,好些了吗?”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谢天谢地,终于不太烧了。”她喃喃自语,脸上带着掩饰不掉的惊喜。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可一切都是徒劳。我浑身无力,仿佛除了大脑,其他任何肢体都不再属于我。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江采文絮叨,“还有,想吃点什么?喝点粥还是鸡汤?我刚熬好了鸡汤,要不要喝点?”

我摇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说。

她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起来,毫无血色,“你瞎说什么啊?”她说,“你还年轻,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要结婚,要生孩子,要做母亲,这都是你人生必经的阶段,怎么会死呢?”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说。

“你还病着呢,刚刚退得烧。”她说,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能感觉到她宽大的手掌所传递的热度,“休养几天就会好了。多亏了你的那个朋友,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把她请到咱家里吃顿饭。”

“谁?”我困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当时太心急了,忘记了问。”她说,“反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一看就像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的也好看,还懂礼貌,她还在电话里叫我阿姨来着。”

“是不是穿着浅粉色的连衣裙?”我想起王馨蕊。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衣服。”她说,“我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就晓得了我的电话,她叫我去医院,说你晕倒了,当时我吓坏了。”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小女人味十足。“所幸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高烧。这些日子你哪都别去了,好好在家养病。”

我看着她。除了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皮肤变得松弛以外,她的模样一点都没变,她还是那么漂亮,韵味十足。可是我却觉得眼前的江采文完完全全不是那个与我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江采文,仿佛是一夜之间,她变了,变得让我觉得陌生,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我去给你端碗鸡汤。”她站了起来,“要不要加点香菜或者葱花?”

还没等我开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噢,我忘了,你不吃葱花的,我加点香菜好了。”

我惊诧,她竟然如此清楚地记得我的癖习。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她曾经将我抛弃,在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都舍得把我丢弃在医院的长椅上,让我独自面对初临人世的冷暖;她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打我、骂我,告诉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在那么多被我怨恨的日子,她竟然熟知我的喜好,甚至连我不喜欢吃葱花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心里泛酸,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于是我躲在了被窝里。

江采文,你说,你让我该如何是好。在那些无所依靠的时光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发誓要怨恨你终生。等你老去,我都觉得自己不会站在你跟前,跟你家长里短、端茶倒水。可是现在,你让我该如何是好?江采文,你是在补偿我吗?补偿我不曾得到的母爱吗?补偿我冰冷的时候发出的叹息吗?是吗?

我还是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枕巾上。

江采文在叫我,她说:“小蕙,来,喝点鸡汤。”

我没动。

“喝点鸡汤再睡。”她说,把碗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我还是没有动。

她伸手来掀我的被褥。我蒙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被褥。

“会闷坏的。快点来喝点鸡汤,趁热喝吧。一会儿都该凉了。”她这么一说,我的手就松了。于是,她掀开了被褥,我泪水涟涟的样子在她面前暴漏无疑。

“你怎么哭了?”她帮我擦掉脸上的泪水,“都说了只是高烧,过几天就会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幸好,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泣。

“来,喝点鸡汤。你尝尝鲜不鲜?”她扶我坐起来,端起碗,用勺子搅拌,然后送到我的嘴边。

我不知所措。

“喝啊!”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想,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伸出手来接过她手中的碗。

“我真是糊涂了,”她笑,“我还是把你当成个孩子。怎么样,好喝不好喝?”

我点头。

“那就多喝点。鸡汤补身子,多喝点汤,就好得快些。”她絮叨。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我没有抬头。

“什么?”

“关于我爸爸。”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连眼神都变得空洞无力,“江蕙,都过去了。”

“既然都过去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我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抛弃了我们母女两,就这样。”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真可笑。”

“这只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他想要的不是我们母女,而是前途。男人都这样,为了所谓的事业什么都不顾。”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靠在椅靠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方向。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难道你没有找过他?”

“我为什么要找他?”她苦笑,“我一点都不亏欠他。”

“可是你还是没能忘掉他,你恨他。你把对他的恨都毫无保留地转移到我的身上了,是不是?”我的声音是平缓的,没有哀怨,也没有憎恨。

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继续喝汤,可是我却尝不出鸡汤的味道,寡淡如水。

等我喝完了之后,她接过了我手中的碗,脸色苍白,“小蕙,”她的嘴唇蠕动,我等待她说下去,“你会不会恨我?”

我缄默。

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卧室之前,她侧着身子替我关上了卧室门,也就是那一刻,我看见她泪光闪闪。

她在哭,无声地哭泣。

我背靠着枕头,目光模糊地打量着卧室。已经一年了,这间卧室的摆设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墙壁上的刘若英海报都坚守征地。我还记得当初我花五块钱买回这张海报的时候江采文惊诧的眼神,那天晚上也是因为这件事,她絮絮叨叨地骂我个不停,骂我不知进取、骂我浮躁。我一直都没吭声,只是低着头,手心里攥着那张海报。等她骂够了、骂累了,我才往卧室走。我要把这张海报贴在床对面的墙壁上,这样,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都能看见我所钟爱的人对我笑,她不会打我不会骂我甚至不会无视我,她只会对我笑,唱好听的歌给我听,而这些,就是我年少生活的信仰。

而现在,我承受过生活的重量、在一次又一次的举步艰难之后才骤然明白,信仰这东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它只属于我们自己,因为信仰就是我们自己本身。

杨姗姗电话打来的时候我睡得正昏,我头痛的很,浑身乏力。所以,连电话响了好几遍我都没接,我以为过一会儿它就自动销声了,可是它还在响。于是我翻转身子摸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事,姗姗?”我意识模糊。

“江蕙,你在哪里?”

“在家。”

“怎么会呢?我刚刚跑到你家里就唐齐铭一个人在。”

“我是说,我在我妈妈这里。”

“你回老家了?”她惊诧。

“嗯,就在曼哈顿这里。”我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一起。

“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见见你。”

“我病了。”我说,“现在都卧床不起了。”

“哦老天,怎么回事?”她发出惊慌的声音。

“高烧。”

“唐齐铭知道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就扯到了唐齐铭,我说,“不知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唐齐铭知道不知道。杨姗姗“噢”了一声。

“姗姗,你找我什么事情?”我换了一个姿势,“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来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在家怪闷的。”

“方便吗?”她脱口而出,“我是说,你爸妈会不会介意?”

我心里发酸,我想告诉她我没有爸爸,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抛弃了我和江采文,甚至连江采文——我妈妈,也把我丢弃在了医院的长椅上,但是我没说出来。

“怎么会呢?”我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我可想你了。”

“我这些日子都在银行实习。”她说,“你告诉我怎么去你家,我现在就过去。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先帮你买好。”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告诉了她地址,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我们挂掉了电话。

我睡意全无,于是就随手把玩着手机。黑色的手机在我的手掌间翻滚,有的时候会落在了床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拾起手机继续把玩,一圈又一圈地晃悠。我只是在打发时间。有的时候,时光真的是足够漫长,漫长到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我翻出电话薄,视线落在了萧嘉懿的名字上。毫无犹豫地,我又一次地拨打了他的电话,可是等待我的依旧是婉转的女声。

萧嘉懿,你躲在了哪里?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不对?我辜负了彼此的小时光,风平和浪静都被我丢在了天边,剩下的只有波涛和汹涌,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对不对?你会怨恨我一辈子对不对?现在你在哪里,是不是独自舔舐着伤口?你总是这样,把最深沉的苦难藏在心里,都不肯与我说。

我听见门口传来清脆的声响,我以为是杨姗姗,我没想到她会跑得这么快。于是,我慌忙擦掉眼角的泪痕,起身要为她开门。可是还没等我刚下床,江采文已经推开了我房间的门,她头上都是汗,“你醒了?!”她走到我跟前,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她手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不太烫了。”她自言自语,“我去给你洗苹果,我刚买回来的,新鲜的很。”

我没有吭声,任由她操劳。

等她端着水果盘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见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