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岑吞舟她,自己不想活了呢。

  ……

  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外面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到傍晚,书院门口就聚集了不少学生家长,想要确认自家小孩在书院里的安危,更有甚者想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

  萧卿颜也没为难他们,直接挪用了下一次旬休日,让学生们自行归家,后天再回书院继续上课,在这次事件中受伤的学生则可以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岑鲸和白家兄妹一块回了家。

  到家后杨夫人又请了大夫来,给三人查看,白春毅和白秋姝无痛无伤,却还是在临睡前被逼着喝了一碗安神汤。

  当晚,喝了汤药的白秋姝抱着枕头去找岑鲸一块睡。

  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岑鲸没主动追问,等白秋姝自己想清楚了,再跟她说今天下午的事情。

  之后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白秋姝终于开口出声,她没有跟岑鲸诉说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惊恐,也没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而是问岑鲸——

  “阿鲸,我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岑鲸:“怎么说?”

  白秋姝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岑鲸以外的人听见似的:“我好像、好像一点不都觉得杀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比起杀人,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甚至让她傻在原地一动敢不动的,是她在射杀凶徒后所获得的……满足感。

第21章

  没有点灯的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驱蚊虫的香在静静地燃烧。

  白秋姝借黑暗的环境来壮胆,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以及自己的恐惧小小声说给岑鲸听。

  岑鲸一边听,一边想起叶锦黛曾说过的,有关白秋姝的未来——

  “她以后可是西北大元帅,战功赫赫,名震四方,A到人腿软的疯批御姐。”

  岑鲸最初听到“疯批御姐”这个词,还以为是叶锦黛根据个人的看法对白秋姝发表的评价,充满了主观而非客观。

  毕竟岑鲸也算是看着白秋姝长大的,她知道白秋姝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算长大后越来越“御”,也应该跟“疯批”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如今看来,叶锦黛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白秋姝确实有成为疯批的潜质。

  “阿鲸,怎么办啊……”白秋姝无助极了,她的成长环境和家人都太过正常,导致她没办法接受“不正常”的自己。

  可一箭射穿凶徒脑袋的感觉她至今都还记得,只要闭上眼去回想,她依旧会为那一刻而感到无比的兴奋。

  白秋姝把脑袋往绵软的枕头上撞,试图把这股令她不安的兴奋从脑子里撞出去。

  然而没撞两下,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啪地一声挡在了她的额头跟枕头之间。

  天气很热,屋里也没有摆放冰盆,但那只手的手心却带着微微的凉,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白秋姝停下撞枕头的动作,把岑鲸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贴在脸颊边,一面汲取舒适的凉意,一边给岑鲸捂手。

  岑鲸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双手捧着白秋姝略带圆润的小脸,对她说:“那不是很厉害吗。”

  白秋姝愣住,好一会儿才反问岑鲸:“厉害吗?”

  岑鲸挪了挪位置,与白秋姝头挨着头,告诉她:“非常厉害。”

  “秋姝,这是只属于你的才能,你不用惧怕它,更不要被它蛊惑,为了一时的兴奋愉悦去肆意杀人,你可以掌控它、利用它,去杀该杀之人。”

  “该杀之人?”

  岑鲸:“你这次杀人,可曾有谁责怪你?”

  白秋姝摇了摇头。

  没有,父母和大哥只关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至于书院里的人……

  长公主夸她了,平日里总给她加训的武师傅也对她说了声“好样的!”,其他先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责怪她,还有书院的同窗,他们似乎不太敢和平时一样与她说话,可也没有表现出厌恶疏离的态度。

  岑鲸:“因为你这次杀的就是该杀之人,你不杀他,就会有更多的人被他所杀,你能懂吗?”

  白秋姝不太确定:“应该……能懂。”

  岑鲸也不着急:“没关系,我们日后慢慢学,就像平时上课一样,多花点时间,总会懂的。”

  白秋姝担心:“可我要是一直都学不懂怎么办?”

  岑鲸:“那我就不知道了。”

  “啊?”白秋姝似乎没想到,岑鲸也会有靠不住的时候,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惊慌,反而因为姐姐的“靠不住”,产生了“我一定要努力”的想法。

  总有那么一些人,拥有依靠的时候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可一旦失了依靠,他们反而比谁都争气。

  显然白秋姝就是这一类人。

  有了气劲的白秋姝顿时什么都不怕了,她还跟岑鲸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学,让岑鲸别太担心自己。

  岑鲸听白秋姝声音坚定,终于放下心,催她快点睡觉。

  白秋姝知道岑鲸累了一天,便不再吵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碗安神药,还是因为身旁的岑鲸,白秋姝睡得非常安稳,一夜无梦。

  第二天,白秋姝跟岑鲸一块被叫醒,才知乔姑娘的母亲——长乐侯夫人亲自登门,还带来了不少谢礼。

  杨夫人哪里见过这阵仗,赶紧让两个孩子收拾收拾出来见客。

  长乐候夫人性格爽朗大方,一见着白秋姝和岑鲸,就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让她们叫自己“婶婶”,还让杨夫人日后多带两个孩子去长乐侯府玩。

  言语间,多有要与白家交好的意思,让杨夫人受宠若惊。

  待长乐候夫人离开后,岑鲸回房间继续补觉,白秋姝则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在家上蹿下跳,还偶然碰见了来找她大哥的赵小公子。

  遇见赵小公子时,白秋姝正在树上,试图偷摘隔壁人家院子里开的花。

  刚把人树上开的花拿到手,白秋姝还来不及欣赏,低头正对上赵小公子无语的眼神,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赵小公子也被她吓够呛,赶紧伸出手,还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白秋姝重新坐稳,才慢吞吞把手揣回袖子,问她:“你摘别人家花干嘛?”

  白秋姝心虚地别开眼:“挺好看的,没忍住。”

  赵小公子:“手欠。”

  白秋姝鼓了鼓腮帮子,突然就从树上跳下来,正正好落在赵小公子跟前,把赵小公子吓得跟只猫似的炸了毛。

  白秋姝吓完人,撒腿就跑。

  徒留赵小公子在原地,想追又知道自己追不上,气得牙痒。

  一日假期过后,白秋姝跟白春毅回了书院,岑鲸则在舅舅舅母以及白家兄妹的强烈要求下,在家多休息了几日,直到脖子上的伤口结痂,才回书院上课。

  一回到书院,岑鲸就发现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岑鲸虽不与人恶交,但也从没主动和谁交好过,导致她在书院一直都很透明,身边只有白秋姝,关系稍微好点的也就乔姑娘和安馨月,最多再加个叶锦黛。

  可这次她回到书院,居然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还有不少同学想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社团,或是找她放学去玩。

  岑鲸平时放了学就回宿舍写作业,不知道西苑虽然定时关苑门,但学生们的课余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去草场可以赛马打马球,去广亭可以和大家一起练琴,练嗨了突然开始斗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甚至去书阁,也有分享读书心得的研书社,该社团成员众多,规模不比安馨月的诗社小。

  岑鲸找人问了才知,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受欢迎,是因为那日一众学生都在明德楼,将她奋不顾身扑救乔姑娘,导致自己被挟持的过程尽收眼底,哪怕有没看见的,也听说了她的事迹,都很敬佩她的勇敢与善良,想要和她结交。

  偶尔来找她的人多了,她们还会为岑鲸该跟谁走而吵起来。

  岑鲸一条咸鱼,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热情。

  还好这世上再没人比她更熟悉西苑,于是从返校第五天开始,岑鲸就通过西苑的密道暗门,躲开了那些来找她的学生。

  这天岑鲸躲到了广亭旁边的竹林里,这片竹林里头藏有一座小亭子,岑鲸找到那座小亭子时,意外发现竟有人比她更早到这儿。

  “岑鲸?”安如素坐在小亭子里,先是一脸惊讶,随后又想起岑鲸这些日子的遭遇,赶紧往岑鲸来的方向看了眼,问:“你没把别人引来吧。”

  岑鲸抱着笔砚盒子与课本,走到亭子里坐下,难掩疲惫:“没有,都甩掉了。”

  安如素:“那就好。”

  这里算是安如素的秘密基地,每当有烦心事,她就会躲进来一个人待着,因此她可不希望这么清静的地方因为岑鲸被人发现了去。

  岑鲸没精力询问安如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坐下就开始写作业,只当安如素不存在。

  安如素先是高兴岑鲸识情知趣,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把自己苦恼的事情同岑鲸说说。

  岑鲸提醒她:“你便是同我说了,我也未必能帮你什么。”

  安如素:“只要你不把我的话说出去,就是帮我了。”

  岑鲸轻叹:“你说吧。”

  安如素:“李掌教走了你知道吧。”

  岑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因为李掌教的隐瞒,门房放了他们这群学生进书院,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事后门房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一直想把明德书院改成男子书院的李掌教则被萧卿颜借机赶出书院。

  “新来的这位掌教姓顾,他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傅。”安如素感叹:“若知道他会来书院,我一定拦着殿下,不让殿下把李掌教弄走。”

  岑鲸:“你们有仇?”

  安如素摇头:“没有仇,但有过婚约,后来之所以解除婚约,便是因为那姓顾的比李掌教还要讨人厌,还没成婚便要求我辞去书院职务,说是要我安守内宅,莫学些歪门邪说,就真把自己当回事。”

  岑鲸祝贺她:“恭喜脱离苦海。”

  安如素一琢磨,发现自己还真值这一声祝贺,便道:“多谢。”

  岑鲸也不问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来书院做掌教,因为她很清楚,明德书院不是民间教育组织,为了让世家愿意且放心把女孩子送来读书,岑吞舟给明德书院套上了“朝廷督办”的壳子,效果不错,代价是朝廷有权插手书院内部的人员调动。

  萧卿颜越厉害,皇帝就越可能用书院来左右她,无论是李掌教还是顾掌教,恐怕都有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岑鲸以为安如素仅仅是因为前未婚夫而苦恼,不曾想,居然还有比前未婚夫变成同事更糟心的事情——

  “那姓顾的说,男子被逼到绝境更容易孤注一掷鱼死网破,不如改一改书院规矩,日后若再发现有男女学生私下往来过于密切,女学生照例扣十分,男学生则给个机会,只扣五分。”

  岑鲸:“殿下不会同意的。”

  “殿下当然不会同意!”安如素罕见地露出了暴躁的一面:“可那姓顾的真是太烦了,他一次又一次提出这条要求,还鼓动东苑的学生支持他。”

  “你猜怎么着,东苑那边竟真有几个混账东西觉得这规矩应该改,还写了大篇论述,号召东苑其他学生和他们一起向殿下提出整改意愿。”

  “更有甚者,让自家在西苑的姐妹宣扬此事,说的好像只要改了规矩,日后就一定不会再有东苑学生因此狗急跳墙持刀杀人一般,就这还有西苑的学生信了,跑来找我,说改掉这条规矩也挺好的,能让她们都安心些。”

  “我真是……”

  安如素越说越气,恨不得把那几个被带偏的西苑学生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情绪上头,安如素有感而发——

  “自古以来,男女私相授受一旦被人发现,男子从来都是全身而退的那个。”

  “如今在书院里,好不容易男女都是相同的惩罚,怎么又要给他们让路,就因为女子不懂拿刀砍杀无辜吗?”

  “若这条规矩当真改了,公平全无,我绝不会在书院多留一日!”

  安如素所求,从头到尾,都只有“公平”二字。

  岑鲸就没安如素那么好的素养了,她开口,跟恶魔似的,提出一个想法:“哪怕扣五分,也只够扣两次,不如改成‘女学生扣五分,男学生扣十分’,在代价悬殊的情况下,男子更能坚守规则,或可从源头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安如素被岑鲸的想法给震住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生气,呐呐道:“应该,杜绝不了的吧。”

  恋爱中的男女,情至深处,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岑鲸重复强调:“或可,杜绝。”

  从一开始,她就没说过“一定”能杜绝。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对方的理由不是比她们更站不住脚吗。

  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事情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岑鲸在朝堂上用这招的时候,那姓顾的他爹还没当上太傅呢。

  安如素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岑鲸。

  她被岑鲸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都沉浸在“还能这样?”的震撼中,一时没能察觉到岑鲸因为日子太过鸡飞狗跳,而泄露出的一丝锋芒。

第22章

  岑鲸的主意堪称绝妙。

  可安如素在疯狂地动摇后,还是选择了她一直都想要的“公平”,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采用岑鲸的办法,导致想要修改院规的东苑学生越来越多,西苑这边也有不少学生来找安如素谈心。

  天真的她们都劝安如素退一步,不要再反对修改院规一事。

  安如素背负着重重的压力,迷茫过,也怀疑过。

  直到一次书院例会,长公主收到一份超过半数东苑学生和一小部分西苑学生联名的请愿书,希望能修改院规,避免再发生类似的悲剧。

  安如素对公平的执着与坚持,在那一份写满了名字的请愿书面前,变得像个笑话。

  长公主扫了一眼请愿书,随后又问安如素:“你怎么说?”

  参与例会的众人都将视线投到了安如素身上,有同情,亦有胜券在握的不屑。

  安如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有什么变的和原来不太一样。

  她说:“我同意修改院规。”

  话落,一旁的叶临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顾掌教则微微扬起了下巴,志得意满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其他书院先生或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因这项更改而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因事情终于有着落,不用再来回争辩而松口气。

  唯独萧卿颜,不慌不忙地“哦?”了一声。

  安如素这才把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改成‘一旦核实情况,证据确凿,男学生扣十学分,女学生扣五学分’。”

  安如素生怕在场众人听错,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安如素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掌教率先发难,质问安如素:“安监苑,你是不是一时糊涂,说反了?”

  安如素:“没有反,就是男学生扣十分,女学生扣五分。”

  顾掌教嘴角抽搐了一下,骂道:“简直荒唐!”

  “论荒唐,谁又能比得上顾掌教。”安如素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强势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仅拿出了岑鲸那套说辞,还增加了不少新想法,全方面拥护自己提出来的观点,攻击性之强,甚至让人怀疑此刻侃侃而谈的人还是不是平日里对谁都温和体贴的安监苑。

  “……顾掌教的做法——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能让触犯院规的东苑学生不至于失去理智肆意伤人又如何?在座诸位可别忘了,书院定下这条规矩,本意就是震慑学生,既然如此,就该贯彻始终,而不是本末倒置,给学生胆敢触犯院规的余地。”

  顾掌教不满:“女学生只扣五分,不也是给她们触犯院规留有余地?”

  安如素:“好叫顾掌教知道,西苑学生除了要守院规,还得守着自己的清誉,若有朝一日女子也如男子一般,就算与人传出闲话也只是随手添一笔风流债,不痛不痒,那我一定对两苑学生一视同仁。”

  ……

  安如素与顾掌教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萧卿颜打断他们,把这事压后再谈。

  安如素不太能理解,她认为长公主殿下应该会支持自己才对,为什么还要把事情放到日后再说。

  安如素将自己的疑惑说给岑鲸听,希望岑鲸能像之前一样,给出令她茅塞顿开的答案。

  奈何岑鲸又变回了一条咸鱼,仿佛之前的主意不是她提的一样,一句“我怎么知道”就打发了安如素。

  最后还是安如素自己想明白——

  长公主恐怕是希望西苑学生能自己去为自己争取,而不是什么都靠旁人替她们做打算。

  于是很快,西苑也出现了大篇呼吁修改院规的文章,明晃晃地贴在食堂外的公布栏上,还出现了到处拉人联名上请愿书的学生。

  岑鲸和白秋姝往请愿书上签字画押那天,她们还收到了乔姑娘的邀请,说是好不容易在玉蝶楼订了一桌,想趁端午节,请她们和安馨月去吃饭看竞渡。

  书院除了旬休日,遇上节日也是会放假的,节假日不上课,但会有先生留守书院,学生可自行决定是回家过节,还是留在书院自习,若留在书院,遇上不懂的可以直接去找书院先生答疑解惑。

  端午节在现代的表现形式,最普遍的恐怕就是放假、吃粽子,以及争论到底是该说“端午快乐”,还是该说“端午安康”,但在古代可就热闹了。

  这天一大早醒来,岑鲸就收到了乌婆婆拿来的草药包和长命线,叮嘱她回家记得泡草药澡,还帮她把长命线系手上。

  长命线又名五色丝,用五彩的丝线编织而成,专门拿来给家里小孩戴的,寓意驱邪避凶,保佑小孩长命百岁。

  乌婆婆拿来的草药包是双份,一份给她一份给白秋姝,免得让人起疑,可拿来的长命线却有三条,其中有两条属于岑鲸。

  岑鲸站在宿舍门口,一手提溜着乌婆婆给的草药包,一手被乌婆婆抓着系长命线,无奈道:“一条就够了。”

  乌婆婆跟个小孩似的嘟囔:“我也觉得一条就够了,偏燕大人也送了一条来,怕不是以为老婆子我连这点事都不记得,专门送来以防万一的,要不他那条就不系了?”

  岑鲸:“……系吧。”

  白秋姝从屋里收拾好出来,乌婆婆也替她把长命线给系上。

  之后她们俩同乌婆婆道别,一块前往书院门口,去跟白春毅碰头,三人一起回家。

  到家时,门口已经挂上了五色桃印,洗澡水也都烧好了,三人一进门就被拉回屋去洗草药澡,也就是沐兰汤浴。

  岑鲸和白秋姝共用一个净室,净室里摆着两个浴桶,一人一个,洗完出来又吃了个角黍——也就是粽子当早饭。

  一通流程走完,岑鲸默默瘫在椅子上回血,为中午出门聚会做准备,白秋姝则在庭院里练射箭——她听说玉蝶楼每年端午都有角弓竞射,胜者能获得一枚带有标识的木牌子,凭牌子可以订一次三楼的包间。

  白秋姝想要赢得那枚牌子,带父母上一次玉蝶楼的三楼。

  临近中午,各自有约在身的兄妹三人又是一块出的门,出门前杨夫人拿来了她给孩子们编的长命线,白秋姝二话不说就系上了,岑鲸……也系上了。

  白春毅特地把岑鲸跟白秋姝送到玉蝶楼,叮嘱她们注意安全,又吩咐了随行的丫鬟护卫,让他们护好他们的主子。

  玉蝶楼地理位置绝佳,楼上能看竞渡,楼下还有小规模的竞射,因此人来人往,比平时还要热闹。

  乔姑娘订的包间在三楼,白秋姝一来,就跟玉蝶楼招待女客的姑娘打听清楚了楼下竞射的比赛规则,还让那姑娘替自己报了名。

  安馨月坐在白秋姝身旁,尝了口玉蝶楼节日特供的菖蒲酒,感慨:“我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你会去参加竞射。”

  乔姑娘则坐在岑鲸身边,她瘦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还不错,此刻正挽着岑鲸的手臂,说:“赢了我也不意外。“

  众人笑着给白秋姝加油鼓劲,白秋姝被通知下楼后,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出包间,站在走廊上,看楼下的白秋姝混在一众成年男子里头,拿着弓箭跃跃欲试。

  白秋姝的参与引起了玉蝶楼内许多人的注意,被硬叫来的云息也看到了她,随口问身旁面戴薄纱的丫鬟:“她是谁家的姑娘?”

  那丫鬟名叫江袖,不仅算账是一把好手,记忆力更是了得,全京城就没有她叫不出名字的贵女命妇。

  偏偏这次,她看着楼下一脸无畏的小姑娘,硬是认不出人,只能叫管事把报名的名册拿来,对照着名字看过去,才惊觉那姑娘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明德书院射杀凶徒,如今“凶名在外”的白家三姑娘,白秋姝。

  “就是她?”云息倚着围栏,意外那传闻中的小姑娘居然生得这般娇俏可爱,和旁人口中描述的“目如铜铃,身姿魁梧,肌肉虬结”全然搭不上边。

  “她是跟长乐侯府的乔姑娘一起来的,她们订的雅阁就在对面,除了她,来的还有……”江袖一边说,一边抬头朝对面望去,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走廊,吸气的声音因为太用力,染上轻颤。

  云息听声音不对,回头看了眼,就看见江袖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泪水自她眼眶溢出,沾湿了她用来覆面的薄纱,导致薄纱黏住皮肤,透出了她脸颊上的一道道疤痕。

  “怎么了这是?”云息吓一跳,他顺着江袖的视线往对面看去,就见那方向站着三个姑娘,但因为刚好有人路过挡了一下,他没能看清其中一个的模样。

  就算看清了又如何,总不能是那姑娘长得太骇人,把江袖吓哭了吧。

  云息满心疑惑,又一次扭头询问江袖,想让江袖给个答案,结果江袖被他唤回了神,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他原因,而是提起裙子就往对面跑。

  云息怕江袖出事,赶紧跟上,还在后头喊:“江小袖你慢点!别摔了!”

  云息的嘴仿佛开过光,话音刚落,江袖就踩到了不知是谁遗落在地上的酒杯,重重地摔了一跤。

  江袖像是不知道什么叫疼,用手臂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女子声音,问她:“你没事吧?”

第23章 “她不是岑叔。”……

  ——你没事吧?

  江袖循着声音,愣愣地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张她做梦都忘不了的脸。

  “岑……”江袖的话语哽在喉间,她对上那张脸所露出的诧异表情,一切都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夜晚。

  当时的江袖还只是个出生在烟花之地的野种,她娘是江州柳烟河畔一家青楼里的头牌,因为想给恩客生个儿子脱离苦海而偷偷怀了她。

  可惜她娘运气不好,非但没能如愿怀上个儿子,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

  青楼不是个能养婴孩的地方,青楼的老鸨想把她养大来用,又怕她晚上哭闹扰了客人的兴致,就把她丢给一农户家,每个月给点钱,不养死养残就行。

  长到六岁的时候,老鸨把她带回青楼,先是让她跟其他仆役一块打杂,后来见她出落得不比她娘差,怕她跟一群小龟孙混一块,会被骗的丢了身子折了价,就让她跟在花魁姑娘身边做丫鬟。

  那位花魁姑娘来自京城,因为父兄犯事受牵连被抄了家,家中女眷尽数发买。

  花魁姑娘先是被昔日的竹马买回了府,成了竹马的通房丫鬟,后因竹马娶妻容不下她,又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最后才辗转来到江州。

  出身不同寻常的花魁姑娘讨厌她身上沾染的市井习气,硬是逼着她学各种规矩,还教她看书习字,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生生养高了她的心气,让原本可以理所当然接受自己会成为娼妓的她发现,原来自己正身处地狱。

  江袖十四岁时,老鸨不再让她当谁的丫鬟,而是让她跟着楼里的嬷嬷学习怎么讨好男人,只等着挑个好日子,就把她的初夜给卖了。

  那时的她虽然想要逃,可因为从小就长在这种地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逃,一时胆怯,便想着“就这样算了”。

  反正,不也能过下去吗。

  结果在老鸨挑定日子那一天,花魁姑娘上吊死了。

  死前江袖刚把老鸨给她订了日子的事情告诉花魁姑娘,花魁姑娘听后直笑,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才说自己有些困,让江袖出去。

  之后江袖再来找她,就看见她一身洁白素衣,高悬在房梁之上。

  江袖很早之前就听人说过,花魁姑娘其实已经疯了,只是疯得矜持,旁人看不太出来。

  后来江袖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划花自己的脸,死都不愿再留下。

  那晚,她顶着满脸的血往外跑,像极了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头扎进人头攒动的热闹街道,身后是青楼的打手,对她穷追不舍。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绝不能停下,因为一旦被抓,她的处境会比在地狱还可怕。

  但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她一个没留意,被绊倒在了地上。

  她拼了命地想要爬起来继续跑,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弯腰问她——

  “你没事吧?”

  江袖抬起头,就见那人脸上映着人世间的灯火,因发现她面容尽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岑叔……”

  江袖一把抓住岑鲸向她伸来的手,整个人还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泣不成声。

  身后追来的云息看清楚岑鲸的脸,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岑鲸身后的安馨月以扇掩唇,小小声问乔姑娘:“这是怎么了”

  乔姑娘同样迷茫地摇了摇头。

  岑鲸不是没设想过会在玉蝶楼遇见云息或江袖,可她没想过江袖会这么激动。

  岑鲸忍住了哄江袖别哭的冲动,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云息,摆出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迟疑着,问:“请问……”

  云息猛然惊醒,一边大步走向江袖,一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视线从岑鲸脸上挪开,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哪有半分平日里的慵懒散漫。

  最后还是岑鲸给他递了个梯子:“她是认错人了吗?”

  云息仓促地点了点头,胡乱应声:“嗯、她……她认错人了。”

  云息把江袖从地上拉起来,不太敢看岑鲸,生怕自己和江袖一样,把眼前这个和岑叔长得无比相似的小姑娘当成岑叔,然后跟江袖一起没出息地哭出声。

  但是云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就是想要往岑鲸的脸上看。

  因为真的,太像了。

  云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脚下生根不肯走的江袖扛到肩上,转身就走。

  江袖因为舍不得放开岑鲸,被扛起来时还挣扎了一下。

  “江袖!”云息一声低呵。

  江袖终于歇了声,流着泪让岑鲸的手从自己掌心滑走。

  跟来的玉蝶楼掌柜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云息的示意下去跟岑鲸一行道歉,说是一场误会,作为赔礼,她们这一桌费用全免,还请她们千万不要见怪。

  岑鲸垂下眼,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无妨。”

  掌柜瞧了微微一愣,总觉得眼前这姑娘垂眼说话的神态,像是在哪见过。

  岑鲸都不介意了,安馨月和乔姑娘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不过——

  “那位公子是谁,长得可真漂亮。”安馨月手又痒了,想找长相俊美的云息画幅画。

  “谁说不是呢。”乔姑娘用手背贴脸降温,实在是被云息那张脸给惊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