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鲸!”陵阳想要回头,却被身旁的丫鬟嬷嬷们推搡着向前。

  她急疯了,拼了命地想要回去,她的吞舟哥哥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想让岑鲸再死一次,可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聋了一样地推着她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闯进寺庙的山匪一没喊话,二没把寺庙里的香客聚集起来,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而是开始到处杀人。

  燕兰庭安排来的护卫绝大多数都死在了方才抵御山匪进寺庙的厮杀中,剩下几个一直跟在岑鲸身边,被人群冲散后,又都折回向岑鲸靠近。

  可那群山匪像是专门在找衣着不俗的女子,因此马上就有一支箭朝她射了过来。

  岑鲸堪堪躲过那支箭,被赶来的侍卫扶起继续往后厨的方向跑。

  途中又是几箭袭来,被侍卫挥刀挡下。接着几个山匪持刀冲向岑鲸,侍卫便与他们缠斗在一处。

  岑鲸眼看逃跑无望,索性扭头往大殿的方向跑去,免得把山匪引去后厨,被他们发现后厨有密道,给那些已经逃出寺庙的人带去危险。

  那群山匪的战力强悍到不像话,不似寻常匪徒,倒像是杀惯了人的边境士兵,轻松把侍卫都解决掉后,马上就追上了岑鲸。

  这会儿前庭除了山匪和岑鲸,已经没有能站着的活人了。

  岑鲸迈开大步往前跑,久违地剧烈运动让她呼吸急促,冰冷的空气针刺一般折磨着她的喉咙与肺,突然她眼前黑了一下,就一下的功夫,让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在粗粝的石板地上擦破了皮。

  不等岑鲸爬起身,追来的山匪抓住岑鲸的手臂,非常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真的是“拎”,对方很高很壮,力气也很大,扯开岑鲸的风帽后,用西耀语说了一句:

  “不是她,没那么年轻。”

  ——这群“山匪”,果然是冲着陵阳来的。

  岑鲸冷静地想着,喘出的气在冰冷的寒风中化作白雾,又顷刻间被吹散。

  身形高大的“山匪”举起手中的大刀,准备把岑鲸杀了再继续去找他们此行的目标。

  岑鲸还算平静,正寻思陵阳那边若是不出意外,应该已经进入密道,结果耳边突然传来陵阳的嘶吼:“吞舟哥哥!!!”

  嘶吼声自然不如往日那般甜美,甚至显出了几分骇人的凄厉。

  下一刻,有什么划破了空气,嗤地一声,刺破布料与皮肉。

  冷风吹来一朵细小的雪花,轻轻地落在了岑鲸的眼睫上。

  岑鲸面前的“山匪”还维持着举刀的姿势,然而他手中的刀注定无法落下,因为就在刚才,一柄长横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刺出的刀尖就悬在岑鲸眼前不过一寸的位置。

  长横刀刀侧开了一条非常阴险的血槽,温热的血从血槽内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石板地上。

  不能否认,岑鲸看到长横刀的第一反应就是——

  秋姝?

  随后她又惊觉不对:驻军营离此处有一定路程,即便看到了信号弹,也不可能这么快过来。

  而且,秋姝应该没这么大的力气用手把长横刀投掷出长枪的效果。

  那会是谁甩出的这一刀?

  面前的“山匪”倒下后,岑鲸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没有了视线阻挡,岑鲸看见那被“山匪”撞开的山门外,出现了一支身着铠甲的军队。

  军队为首之人骑在马上,一身经由血与火淬炼而来的凛冽煞气,即便隔着冷风,依旧刺得岑鲸眼睛疼。

第52章 【救命……】……

  被刺疼眼睛的,何止岑鲸一人。

  岑奕听见陵阳县主的声音时,长横刀已在他手中出鞘,他以为自己听岔了音,却还是因为那个名字失了手上的力道,叫长横刀的刀刃尽数没入那“山匪”的后背。

  他“啧”了一声,嫌刀刃没入太多,待会儿拔刀不好拔。

  可当那”山匪”厚重的身躯往一侧倒下,露出那站在“山匪”面前的女子的面容后,岑奕发现自己方才没听错。

  陵阳县主喊的,就是“吞舟哥哥”。

  岑奕手下的亲兵越过他冲入寺庙,不费吹灰之力就镇压了剩下的“山匪”,镇压的速度比这群“山匪”冲进来杀人的速度还要快。

  岑奕骑在马上,隔着天上飘下的细小雪花,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立在尸体旁的女子。

  突然,他冷笑了一声——

  岑家那群狗东西总拿和他哥长得相似的人来恶心他不够,现在连陵阳县主也疯了,居然把一个和他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当成他哥。

  还为此对着一个女人,喊“吞舟哥哥”。

  简!直!有!病!

  岑奕冷笑的同时,岑鲸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将军岑奕:好感-75】

  系统,瑟瑟发抖:【怎么办宿主,他真的好讨厌你……】

  光是看到长相相似的岑鲸就讨厌成这样,要知道岑鲸就是岑吞舟本人,那还不得杀之而后快?

  岑鲸小声骂了句:“闭嘴吧。”

  骂完岑鲸别开视线,去找陵阳。

  陵阳从她那群丫鬟嬷嬷手里挣脱,一跑回来就看见岑鲸落在“山匪”手中,悲怒之下一声嘶吼,喊出了岑鲸原来的名字,之后又见岑鲸逃过一劫,她浑身脱力跌坐在地,除了泪流满面,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一看到岑奕翻身下马,似是要朝岑鲸走去,她心里一慌,突然又有了力气。

  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岑鲸跑去。

  岑鲸见陵阳正往自己这来,就想过去迎一迎,还未动身,余光看见岑奕不知何时下了马,此刻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岑鲸僵在原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脚步的同时俯身握住那把穿透“山匪”胸膛的长横刀,唰地一声便把刀从“山匪”的尸体中拔出,高高扬起的血溅了一地。

  岑奕拔出刀后并未直接把刀收回刀鞘,而是垂下刀尖,侧身看向岑鲸,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冷地望着她。

  看起来,很像是要给岑鲸来上一刀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跑来的陵阳冲到岑鲸面前,护鸡崽似的护着岑鲸。

  别人或许不知道,还以为岑奕回到沈家却不肯改姓,是惦记着将他养大的义兄岑吞舟,陵阳可不一样,那年冬狩,她亲眼看见岑奕把箭瞄准了岑吞舟,所以她知道,岑奕就是想要岑吞舟死。

  陵阳自知不是岑奕的对手,正要出言恫吓,却被身后的岑鲸抓住手臂,并往后拉了拉,示意她不要说话。

  岑鲸太了解岑奕了,岑奕眼下这幅态度,肯定是没有认出她。

  可要让陵阳继续说下去,就不一定了。

  如岑鲸猜得那般,岑奕没有仅凭陵阳那一句“吞舟哥哥”便认出她的身份,还嘲弄似的看了眼如临大敌的陵阳,拿着那把长横刀转身离去。

  陵阳这下才是真的泄了劲,要不是岑鲸扶着,她怕是要又一次跌坐到地上去。

  岑鲸扶她绕开满地的尸体,到能遮风的廊下坐着,四周士兵往来搜查“山匪”余孽,却无一人理会她们。

  还是折回来找陵阳的嬷嬷带着一个丫鬟大声道破了陵阳的县主身份,岑奕手下的人才来问他要怎么安置陵阳县主。

  岑奕懒得安置,就拨了个人过去,给陵阳当临时护卫。

  片刻后城外驻军营的人也来了,岑奕带回来的亲兵还是太少,没法围山搜捕,他正要让城外驻军营的人来办这事儿,谁知第一个跑进寺庙的不是他认识的驻军营主将,也不是曹副将,而是一个打扮爽利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姑娘腰间也别着一把长横刀,一进门就引起了岑奕手下的注意,呵问她是什么人。

  “自己人自己人!”那小姑娘身后跟着的曹副将帮着解释,免得打起来。

  随后那小姑娘就无视在场兵将,朝陵阳县主跑了去。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看她脚步轻盈,如同一只回巢的雀鸟一般奔向那棵属于自己的大树,正疑惑曹副将为何说这小姑娘是“自己人”,就见那小姑娘忽如饿狼扑食一般,将陵阳县主身旁的丫鬟摁到了地上。

  那丫鬟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反击,却被白秋姝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拗,生生折断了手骨。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铿锵声响。

  陵阳的嬷嬷吓坏了,方才她找不到陵阳要折回来,只有这个丫鬟愿意跟着自己犯险,她还觉得这丫鬟忠心,谁知这丫鬟竟然也是个刺客。

  白秋姝摁住丫鬟脖子的另一只手一点点收紧,直到听见岑鲸说:“留活口。”

  白秋姝这才松了力道,没真把人掐死。

  之后白秋姝就像扔麻袋似的把丫鬟扔到曹副将脚边,又继续跟一只轻盈的小鸟一般落回到岑鲸身旁,叽叽喳喳地问岑鲸有没有受伤,冷不冷,要不要自己去给她找壶热水来喝。

  可看了刚刚那一幕,谁还不知道,那就是一只披着家雀外衣的……凶兽。

  曹副将也是第一次见岑鲸,除了惊叹岑鲸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像极了岑吞舟,还觉得白秋姝在岑鲸身边的模样有些眼熟。

  是在哪见过呢……曹副将想不起来了,直到他听岑奕的安排带人围山,他才蓦然想起——当年岑奕在岑吞舟身边,好像也是这样。

  曹副将能发现的事情,岑奕自然也能发现。

  于是岑鲸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将军岑奕:好感-10】

  【救命……】

  岑鲸像是没听见一般,转头问白秋姝:“你们是刚好在附近吗?”

  无论是虎啸营还是城外驻军营,都来得太快了,不像是从营地赶来的。

  白秋姝一脸纠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岑鲸理解,若事关军机,白秋姝跟她说了便算触犯律法,于是她道:“那就先不说,不过这次的事情是冲陵阳县主来的,你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去把陵阳县主的温泉庄子围了,或许还能抓到些人。”

  但就算能抓到,也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重要或危险的角色,数量也一定不多,不然他们不会特意把陵阳引到月华寺才动手。

  白秋姝:“好!”

  白秋姝走后不久,叶锦黛和挽霜也从密道摸了回来,叶锦黛好些,挽霜吓得直哭,引的陵阳又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城外驻军营与虎啸营联手搜山,但因为除了“山匪”余孽,山中还有不少从寺庙里逃出来的香客和僧人,所以搜捕行动一时半会没法结束。

  天色逐渐暗沉,陵阳想要下山,也不回温泉庄子了,就想回城内,回县主府。

  正好岑奕和他的亲兵也要回城外,毕竟他们第二天一大早还得入城,进宫觐见。

  考虑到陵阳县主就是那群刺客的目标,岑奕准备和陵阳县主一道,虽然他们俩都挺不想看到对方的,可各自又都有自己的顾忌,只能忍着厌恶一块下山。

  山脚下,她们来时的马车已经不在,“山匪”上山之前杀了在山脚下的僧人和看守马车的车夫,马儿受到惊吓,早不知驮着车跑到了何处。

  陵阳县主和嬷嬷都不会骑马,正苦恼,远处便行来了一辆马车。

  那车上挂着相府的牌子,从车上下来的,也是丞相本人,燕兰庭。

  岑奕见到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燕大人消息灵通啊。”

  燕兰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比不上岑将军。”

  随后燕兰庭便越过岑奕来到了陵阳和岑鲸面前,视线落在岑鲸身上,丝毫没有往日的遮掩。

  陵阳没发现异样,对着燕兰庭毫不客气道:“燕大人来的正好,我们的车没了,可否把你的马车让给我们。”

  燕兰庭自然没有拒绝,无论是说话语调还是表情神态都一如往常,可岑鲸就是看出燕兰庭眼下的状态不对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

  陵阳拉着岑鲸一块走到马车旁,燕兰庭一路跟在她们身后,岑奕见了正要嘲弄燕兰庭是不是要跟她们几个女的一起乘坐同一辆马车,话还未出口,就发现燕兰庭独独在岑鲸上马车的时候,伸手在岑鲸身后护了一下。

  就像以前,每次岑吞舟乘坐马车,他要是在一旁,就一定会护一下那样。

  【将军岑奕:好感-10】

第53章 咬得好。

  系统哭得很大声。

  可岑鲸却完全顾不上它,满脑子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燕兰庭。

  ——他怎么了?

  岑鲸和陵阳县主、叶锦黛、挽霜,以及陵阳县主的嬷嬷都上了车,白秋姝和让出马车的燕兰庭则是骑马,跟在马车两旁。

  陵阳这一天受惊吓的次数简直比她过去一年都要多,情绪起伏太过,安稳下来难免困乏,就枕着岑鲸的肩膀睡了过去。

  岑鲸也想睡,她本就容易疲惫,方才从山上下来,她都怀疑自己只要闭上眼,就能昏睡过去从石阶上滚下来,好不容易一路硬撑着下了山,本以为回城路上能睡一觉,却又碰到燕兰庭表现异常。

  岑鲸无声叹息,又是一阵硬撑,等陵阳睡熟,她抬手把陵阳的脑袋慢慢往另一边摆弄,让陵阳靠到了叶锦黛肩头。

  叶锦黛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她便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叶锦黛什么都别问。

  叶锦黛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安置好陵阳,岑鲸侧身掀起车窗帘子,看见燕兰庭身披大氅骑在马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晦暗不明,给人感觉似是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冷一些。

  察觉到岑鲸的视线,燕兰庭转头看了过来,他在短短瞬息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眼底的阴霾更是尽数散去,看起来很正常……个鬼。

  岑鲸面上露出几分担忧,燕兰庭看了,知道岑鲸已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装出来的常态顿时如薄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岑鲸看不懂的压抑与叫人感到不适的阴沉。

  直到这一刻,燕兰庭才变得有些像系统们口中所说的大反派,浑身上下都透出危险的气息。

  可岑鲸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燕兰庭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势必有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问题在于,燕兰庭从来都把这一面藏得很好,不让她瞧见,这次为何会藏不住。

  是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岑鲸想问燕兰庭,又觉得眼下的环境不方便细谈,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以前她有事找燕兰庭,随便打声招呼把人叫到自己府上就成,天晚了留人过夜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哪像如今,总要找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遮掩。

  好麻烦。

  许是困意磨人心志,又或者是岑奕-95的好感值拉低了岑鲸的情绪,导致岑鲸那看似耗之不竭的耐心,出现了几道裂缝。

  就在这时,燕兰庭一只手松开缰绳,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指尖就悬在马车的车窗外。

  岑鲸不明所以,也想不出燕兰庭是想跟自己要什么,索性伸出一根手指,在燕兰庭指尖点了点,示意他给点提示,结果燕兰庭非但没给她提示,还抓住了她的手指。

  岑鲸:“……”

  岑鲸实在摸不透眼下的燕兰庭,又困得脑子发晕,心想等迟些再找机会问好了,就晃了晃手,让燕兰庭把自己的手指松开。

  燕兰庭没有松手,且还多添了几分力道,叫岑鲸想抽都抽不回来。

  岑鲸蹙眉,看着燕兰庭的眼中满是警告,燕兰庭却视而不见,紧紧抓住岑鲸的手指,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能令自己活命的浮木。

  可不就是浮木吗。

  确定岑吞舟死而复生为岑鲸后,燕兰庭此生再无他求,只盼岑鲸能好好活着。

  知道岑鲸想要休息,想要安宁,自己如今的身份与她所求相悖,他便把自己所有的私心和私情都藏在那个岑鲸注定无法打开的木球里送给她,就当是了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从此斩断妄念,只要岑鲸顺遂平安,哪怕这一次她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要和那人成亲,携手白头,他都……可以接受。

  他唯一的念头,只有让岑鲸好好地活着,仅此而已。

  结果呢。

  他在城外驻军营中的人从岑奕手下亲兵口中得知,若非岑奕及时赶到并出手,岑鲸此刻怕是已经死在了那所谓的“山匪”刀下。

  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岑奕没能及时赶到,如果那一刀落下了,如果……

  如果岑吞舟又一次死了,而他又是在岑吞舟死后才得知消息……

  燕兰庭越想,越出不来,只有见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岑鲸,他才能从压抑的思绪中挣脱片刻。

  然而岑鲸上了马车,等马车里安静下来,再听不到岑鲸的声音,那折磨人的“如果”便卷土重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抓住岑鲸的手,就是在抓一块浮木。

  唯有那鲜活的容颜和指尖传来的温度,能让他获得一丝喘息,不被假设出来的恐惧所溺毙。

  岑鲸哪里知道燕兰庭被吓疯了,她捏了捏燕兰庭的手,见燕兰庭还不肯放开她,便寻思是不是自己手劲太轻,又想如果是以前那具身体,何愁掐不青燕兰庭,叫他长长记性,如今……欺负她体弱是吗。

  岑鲸面上不显,牙根却是隐隐发痒,她拿出一条帕子,叫挽霜用马车上备来喝的水打湿,又在燕兰庭手上挑了个看着不错的地方,用湿帕子擦擦干净,然后将燕兰庭的手往马车车窗里拉了一截,往自己挑好的位置,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这不像是岑鲸会做的举动,更像是岑吞舟,不够有耐心,也不够温柔,但至少大胆,且嚣张。

  燕兰庭都给咬懵了,还是岑鲸掀起眼皮,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猛然回过神,放开岑鲸的手指。

  手指重获自由,岑鲸也施施然松开牙关,用手背擦嘴,凉凉地问了句:“燕大人醒神了?”

  燕兰庭看了眼自己被咬的手,上头除了牙印,还有被咬破皮后渗出的血和岑鲸留下的唾液:“……醒了。”

  “不小心把燕大人的手弄脏了,燕大人自己擦吧。”

  燕兰庭自知理亏,又是一声乖巧地应答。

  岑鲸看他这样,虽然熄了怒火,却也懒得再打起精神去探究他方才表现异常的原因,遂不再说话,直接放下了车窗帘子。

  回过头,陵阳靠着叶锦黛睡得正熟,陵阳的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挽霜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唯独叶锦黛,双颊微微泛红,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满脸写着——

  草,有点好磕。

  岑鲸:“……”

  好想告诉她“你磕到假的了”。

  可最终岑鲸还是没有解释,因为她实在太困,眨眼的时候眼睛一闭就没再睁开,入睡速度堪比昏迷。

  被放下的车窗帘子随着车身轻轻晃动,此时此刻,燕兰庭虽然看不见岑鲸,听不见岑鲸的声音,但是岑鲸的牙印还在他手上,岑鲸那一口留下的痛感也还在,轻易抚慰了他心头萦绕不散的不安。

  燕兰庭握着缰绳的另一只手覆上岑鲸咬出的伤口,在寒风中吐出一片白色的雾气——

  咬得好。

  ……

  岑鲸睡了一路,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县主府的大门前。

  叶锦黛早已下车回家。

  岑奕得等明天才能入城,所以今晚要在城外停驻整顿,就没跟着他们进城。

  得知不用再看见岑奕,岑鲸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只盼日后在京城内,他们俩也能少些交集。

  虽然已经到家,陵阳却并未着急下马车,她对今日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便在车上哀求岑鲸到她家,陪她住一晚。

  岑鲸应允了陵阳的请求,还让挽霜回白府,把今日之事告知舅舅舅母,免得他们明日得知消息,不明就里去了月华寺找她。

  岑鲸和陵阳一块下马车,早已等候在马车外的燕兰庭对陵阳视而不见,却在岑鲸下车时,抬手在岑鲸身侧护了一下。

  没有岑奕在场,岑鲸面对燕兰庭的额外关照也不像在城外那样紧张,她一步步走下脚踏,对燕兰庭轻声丢下一句:“今晚我住县主府。”

  燕兰庭眉心微蹙,想劝她回白府,那里比县主府安全。

  然后又听到一句:“你夜里若是得空,便来见我。”

  岑鲸懒得再想什么迂回的法子和燕兰庭私下见一面,直接让对方晚上过来找她。

  燕兰庭这才收了劝她回白府的心思:“一定来。”

  下车站定,岑鲸又扭头问白秋姝,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块留下,在县主府住一夜。

  白秋姝怕岑鲸被针对陵阳县主的刺客牵连,遂一口应下。

  众人入府后不久,县主府管事来报,说外头来了一群南衙骁卫,奉燕丞相之命前来护卫县主府,现已将县主府团团包围,无论是谁进出都需要核实身份。

  陵阳经历了月华寺一遭,觉得眼下的防卫很有必要,并传令府内一干人等,配合骁卫行事。

  傍晚吃完饭,岑鲸让陵阳同她府上的下人吩咐一声,给燕兰庭留个后门。

  陵阳震惊:“他大晚上来我这做什么?”

  岑鲸:“我让他来的,晚些借你这的书房一用。”

  “行吧。”陵阳潜意识里还是把岑鲸当成了男子,并不觉得岑鲸一个姑娘家夜里私会外男有什么不对:“那你叫他小心些,来的路上可千万别被人看见,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饥不择食,连他都不放过。”

  饥不择食……岑鲸笑出声:“他没那么差吧。”

  陵阳:“看什么方面,他本事是不小,我若有他一半能耐,也不至于连替你报仇都做不到,可要当枕边人……不行不行。”

  陵阳一脸嫌弃:“他长得就不像是知冷知热关心人的样子,在床上也多半无趣的很,得亏他没娶妻,不然多造孽啊。”

  陵阳满嘴虎狼之词,岑鲸只庆幸白秋姝到花园散步消食去了,没听见这番话。

  晚上,岑鲸和陵阳一个屋,白秋姝就睡隔壁。

  岑鲸应陵阳的要求,等她睡着了才起身穿衣,披上斗篷去书房等燕兰庭。

  陵阳不爱看书习字,因此她书房里的书,基本都是恭王和恭王妃留下的。

  岑鲸在书架上随手找了一本带恭王批注的医经,拿到榻桌上翻阅。

  榻桌上一盏烛灯,一壶热茶,岑鲸特意叮嘱,让下人把茶水泡得浓些,好提神。

  然岑鲸几杯浓茶入口,依旧抵不住厚重的睡意向她侵袭而来。

  入眼的字每一个都能看清,偏偏每一个连起来都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眼皮也越来越沉,脑袋跟着往前一点一点,最后她实在抵不住困意,眼睛一闭,脑袋往前倾去,眼看就要隔着书本磕到榻桌上,一只宽大的手掌及时从侧面伸过来,扶住了她的额头。

  额头撞进掌心,啪地一声轻响,岑鲸睁开了眼睛。

  贴在她额上的手有些冷,还带着幽幽的梅香。

  梅香?

  岑鲸直起身,睡眼朦胧地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就看见燕兰庭穿着一身低调的暗色,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支梅花。

  岑鲸还没彻底清醒,燕兰庭把梅花递给她,她也就接了,然后看着在她对面落坐,自己给自己沏茶的燕兰庭,突然说了句:“你穿这样走外头,眼神差点的都看不到你人。”

  一身乌漆嘛黑,让她想起了上上辈子在网络上看过的黑猫视频,光线稍微昏暗一点就容易被隐身。

  岑鲸那杯茶凉了,燕兰庭又重新给她沏了一杯:“看不到才好。”

  岑鲸:“怎么说?”

  “看不到,便不会叫人发现我进了陵阳县主的府邸。”燕兰庭将茶杯放到岑鲸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给茶杯衬托出了几分额外的雅致:“我守身如玉三十载,若因为今晚这一趟而毁了清白,未免太冤。”

  岑鲸整个人都乐精神了,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燕兰庭说这话本就是想逗她开心,顺便给她醒醒神,算是今天下午岑鲸咬他一口替他醒神的回礼。

  岑鲸笑了半天终于笑够,喝了口茶,问他:“花哪来的?”

  燕兰庭:“相府折的,就是你亲手种下的那一棵。”

  岑鲸愣住:“哪个相府?”

  燕兰庭:“我如今住的地方,就是你曾经的府邸。”

  里头的布局,都还保持着岑吞舟在时的模样。

  岑鲸:“……你也不嫌晦气。”

  她为相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燕兰庭垂眸,并未接这话,更没让岑鲸知道,他宁可那座宅子晦气,最好能留有岑吞舟的魂魄,哪怕厉鬼也成。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这算是把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燕兰庭心中自哂,又提起茶壶给岑鲸沏了杯茶,说:“每年那棵梅树开了花,你都要折一支,用瓶子装了放窗边,这几日花开正好,我想着今夜方便,就给你带来了。”

  岑鲸感到不可思议:“这么久以前的事,你居然还记得。”

  随即又想起陵阳对燕兰庭的评价,曾把燕兰庭叫做“男妈妈”的岑鲸自然知道,燕兰庭绝不是陵阳口中那样的人。

  不会关心人?

  得了吧,她就没遇见过比燕兰庭更细心体贴的。

  两人又闲聊几句后,终于进入正题。

  燕兰庭告诉岑鲸:“今天一大早,城外驻军营的曹副将带人去长坡迎接岑奕,一直等到中午,只等来岑奕的亲兵,说是有一支西耀商队形迹可疑,岑奕带人从边境到这,暗中跟了他们一路,一直到五天前,那伙人抵达林州就再没动过。”

  “林州……”岑鲸算了算林州到京城的距离:“从林州到京城,快马一天足矣。”

  燕兰庭:“岑奕也是怕他们冲京城来,才又叫人往京城递奏报,说是大雪难行推迟了回京的日子。”

  岑鲸:“正好推到这天。”

  燕兰庭:“赶巧了,据说岑奕本来是打算把那伙人交给城外驻军营跟的,谁知他们启程后,那伙人也跟着启程,去了月华山,岑奕得知消息往月华山赶,赶到时正好看见月华寺放信号弹。”

  所以信号弹刚发出去,岑奕就来了,城外驻军营得到消息,紧随其后。

  原来如此。

  燕兰庭:“那伙人先是扮做商队,后又扮做山匪,目标便是杀了陵阳县主,若能嫁祸给西耀王,让西耀王与恭王妃离心最好,若是嫁祸不成,也能让恭王妃悲痛欲绝。”

  岑鲸:“这么快就审出来了?”

  燕兰庭看着桌上的茶杯,含糊地说了句:“本也不难审。”

  都是精挑细选来的人,怎么可能不难,只是燕兰庭记恨他们置岑鲸于险境,用了许多肮脏残忍的手段,才叫他们松口。

  怕岑鲸细问,燕兰庭岔开话题,说:“他们听命于西耀贵族贡拉查氏,恭王妃寄回来的信上不是写过吗,贡拉查氏主张将耕地都种上阿芙蓉,也是最早一批通过阿芙蓉获利的西耀贵族,但因恭王妃一纸禁令,他们不仅被断了财路,还被恭王妃勒令戒毒,否则就削去他们的爵位。”

  于是他们就像现代报复缉毒警察的毒贩一样,盯上了恭王妃唯一的女儿陵阳。

  岑鲸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我疏忽了。”

  早该想到的,西耀贵族必不可能全都乖乖听恭王妃的话,就此收手不碰阿片,可怜月华寺的僧人和香客,还有燕兰庭安排来保护她的护卫,死在了那群亡命徒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