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兰庭:“不会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的。”

  西耀把手伸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朝臣们哪怕看不透阿片的危害,也会感到大胤的天威被冒犯。

  幕后的贡拉查氏,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岑鲸同燕兰庭商议起了后续事宜,因为早就通过燕兰庭重新了解了眼下的朝局,岑鲸能根据燕兰庭的打算,替他查漏补缺,偶尔两人意见相左也不会吵起来,容后再议便可,反正这事急不来。

  他们聊了许久,眼看岑鲸又开始犯困,燕兰庭便提议改日信中继续,虽然写信体验会比面对面聊要差很多,但也不能让岑鲸熬一宿。

  岑鲸许久没这样过了,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她一次次与燕兰庭秉烛夜谈,谈够了,或是累了,两人也都没什么顾忌,就睡在一张床上。

  反正岑吞舟是“男”的,两个男的睡一块,本就寻常。

  燕兰庭起身,准备送岑鲸回寝院,岑鲸晃了晃神,拉住他的衣袖,说:“等下,我差点忘了,还有事要问你。”

  燕兰庭猜到是什么事,便说:“太晚了,下回再……”

  岑鲸打断他,问:“你今天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第54章 “阿嚏!”

  榻桌上,一直稳稳燃着的烛火突然晃了一下。

  岑鲸问得干脆,还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事,让燕兰庭心绪不宁,才下意识做出了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不知燕兰庭的一切异常皆是由她而起,更不知她眼下的提问在燕兰庭看来,如同将两人的关系高高挂在了悬崖边上,答错一句,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岑吞舟能容忍陵阳的喜欢,因为陵阳没有能力左右岑吞舟的选择,且陵阳一边说着喜欢,一边又能坦然地享受别人给她带来的鱼水之欢,所以陵阳口中的“爱慕”并不影响岑吞舟把她当成不懂事的晚辈来照顾。

  燕兰庭不一样。

  燕兰庭没把握岑鲸能像岑吞舟纵容陵阳一样纵容他,若他把自己的爱慕诉之于口,岑鲸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很难说会不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日后再有什么事,岑鲸要想找他,恐怕会多几分顾虑,严重点,说不定会为了让他死心,彻底与他断绝往来。

  燕兰庭思及这种种可能,满腔的真心话在喉间滚了个来回,斟酌再三,才半真半假地给出回答:“我害怕。”

  岑鲸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怕?”

  燕兰庭的掌心覆上岑鲸抓住他衣袖的手背,说:“我怕你又死了。”

  燕兰庭垂眸望进岑鲸眼底,烛光映照之下,燕兰庭的面容变得有些不太真切。

  岑鲸愣愣地看着,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上元节,醉酒赏月,一回头,撞进燕兰庭温柔的眼,被活生生淹死在里面。

  岑鲸唇瓣微启,像是要说什么,突然又猛地低下了头去,用没被燕兰庭握着的那只手捂住了口鼻——

  “阿嚏!”

  这一声喷嚏来的不是时候,硬生生把岑鲸想说的话给打没了。

  岑鲸缓了几秒,略有些尴尬地接过燕兰庭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口鼻。

  收拾妥当,岑鲸又把燕兰庭给自己的手帕团吧团吧,攥进手里,朝燕兰庭比了比,说:“这个就不还你了。”

  燕兰庭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手?”岑鲸还没反应过来,燕兰庭就握住了岑鲸的手,发现岑鲸手掌下面——手掌根的位置,竟是大片擦破皮的伤口。

  燕兰庭又举起岑鲸另一只手,发现另一只手上也有一样的擦伤。

  岑鲸这才明白燕兰庭指的是什么,她说:“在月华寺摔了一跤蹭的,已经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岑鲸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的伤口,落在燕兰庭眼中却是无比的刺眼。

  他握着岑鲸的双手,低垂的视线叫岑鲸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良久,他问:“吞舟,我能……”

  我能娶你吗?

  哪怕不是因为情爱,只为能离你更近一些,能更好的护着你。

  只要他把自己的私心藏得够隐秘,岑鲸未必不会考虑答应他。

  可是以这样的理由骗心上人和自己成亲,未免太卑鄙。

  且他深知人性的贪婪,若哪日岑鲸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说要同他和离,去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燕兰庭一忍再忍,最后吐出的话语,与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我能在你身边,多放一些人吗?”

  其实他早就该这么做了,然而岑鲸表现再怎么无害懒散,也是曾当过宰相的人,这样的她,不一定能容忍旁人以“保护”为名,在她身边安插无数双眼睛。

  岑鲸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表示:“能啊。”

  “不过,”岑鲸补充:“我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他们听我的话。”

  燕兰庭没有二话:“既然是放在你身边的人,自然是听你的。”

  岑鲸得了应允,再回头看看自己提的要求,笑了一声,道:“你对我也太纵容了。”

  她如今身份寻常,燕兰庭要做什么她都反抗不了,本不必询问她的意见,可燕兰庭却还是把她当成岑吞舟来尊重。

  燕兰庭想也不想:“比起你当初对我,不过九牛一毛。”

  燕兰庭所言并非信口开河,岑吞舟对他的好,不仅他自己记得,旁人也都看在眼里。

  时至今日,还有人眼红他能遇上岑吞舟这么一位贵人,而他也非常享受别人在这方面对他的嫉妒,并且希望能像当初岑吞舟对他那样,十倍百倍地对岑鲸好。

  ……

  岑鲸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醒来后脑子发晕,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昨晚见了燕兰庭,还聊了大半宿,最后燕兰庭把她送到陵阳的寝院外才离开。

  岑鲸躺床上,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又细细回想了一遍,想到燕兰庭说他害怕的时候,岑鲸知道自己差一点,差一点就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要不是因为那一声喷嚏,她当真就要问出口了。

  岑鲸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挡着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还好没问。

  燕兰庭之后那句“不过九牛一毛”,足以证明燕兰庭对她如此在意,其实是在报答岑吞舟对他的知遇之恩,是师生情,而非男女情。

  她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要问出口,可就真的尴尬了。

  岑鲸静静地躺着,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床帐外突然传来白秋姝的声音,她恐怕能躺一天。

  “阿鲸,你醒了吗?”

  岑鲸放下手:“醒了。”

  白秋姝掀开床帐,探了个头进来:“醒了就赶紧起来吃饭吧。”

  岑鲸不太想起,便问:“陵阳县主呢?”

  白秋姝皱了皱鼻子:“她忙着收拾后院呢。”

  岑鲸:“……说详细些。”

  通过白秋姝,岑鲸得知就在半个时辰前,刑部的人来了趟县主府。

  月华寺一案如今被交由刑部与大理寺,伪装成“山匪”的西耀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一起被关进去的,还有温泉庄子上的人,其中包括那个推荐陵阳去月华寺的男宠。

  那男宠名唤刘梓康,可比西耀人要好审多了,刑部没费多少功夫就从他口中得知,是有人以利相诱,让他引陵阳去月华寺。

  至于对方到底是谁,刘梓康也不知晓,只能确定对方是大胤人。

  而刘梓康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在陵阳死后恢复自由身,再拿着用陵阳的命换来的银钱,带着他的意中人远走他乡。

  陵阳得知此事,肺都快气炸了。

  刘梓康是托了人主动在她面前露脸的,被她看上后,还求她帮忙,从青楼赎回了自己的妹妹。

  陵阳原还以为此人是个好哥哥,平日里见他傲气,也都宠着他,觉得他是为了救妹妹才沦落至此,直到刑部的人上门陵阳才知,那所谓的妹妹,其实就是他的意中人,且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陵阳才不管这对鸳鸯命苦不苦,放话再不管刘梓康的死活,便同意让刑部去把刘梓康原先住过的屋子都搜了一遍。

  等刑部的人一走,陵阳便把府里的男宠都聚集了起来,开始整顿自家后院。

  这一整顿,又翻出了不少腌臜事,没个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收拾不干净。

  刘梓康的事情,岑鲸昨晚就听燕兰庭说了,但因指使刘梓康的幕后不明,她便没有太过留意,还让燕兰庭把这事捅到陵阳面前,让陵阳知晓那刘梓康的真面目。

  万万没想到,燕兰庭居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刑部,让刑部借口搜查刘梓康在县主府的住处,当着陵阳的面,说清了刘梓康的所作所为。

  很好,很简单粗暴。

  想来陵阳日后也能多长个心眼,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府里捡。

  之后岑鲸起床梳洗,吃了午饭,便去跟陵阳道别。

  陵阳也怕岑鲸知晓自己的糗事,没再敢留她,让人备好马车,把她和白秋姝都送回了白府。

  ……

  岑鲸病愈回京,又正值书院放长假,自然有人邀请她出门,或是登门白府来找她玩儿。

  大冷天的,岑鲸哪都不想去,就约了乔姑娘、安馨月和叶锦黛来她家做客。

  乔姑娘和安馨月许久没见她,却不见半点生疏,拉着她聊起了近些日子在京城里发生的各种趣闻,岑鲸非常捧场,听得认真又专注。

  就中途叶锦黛去方便的时候,她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在走廊上拦下了叶锦黛。

  “你让我救的柳轩易……”

  叶锦黛:“他怎么样了?”

  岑鲸:“越狱了。”

  叶锦黛整个呆住:“什么?”

  岑鲸:“他的身份也是假的。”

  叶锦黛彻底失了声。

  岑鲸:“昨天夜里刚逃,据说还受了伤,城门戒严他必然逃不出去,城内医馆也都有官府的人暗中盯着,我这伤药倒是挺多,都是给秋姝备的,你从我这带些走吧。”

  叶锦黛差点给岑鲸跪下了:“谢谢菩萨!!”

  岑鲸:“……”

  和叶锦黛相处就这点好,能偶尔听到一句充满现代风格的网络用语,感觉就像隔着漫长的岁月回首自己最初的起点,亲切到叫人怀念。

  叶锦黛似乎猜到越狱的柳轩易藏在哪,从岑鲸这拿了药就走了。

  岑鲸一个人回到招待乔姑娘和安馨月的茶室,坐下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们在议论岑奕。

  乔姑娘:“反正我是不想嫁的,那岑将军面相太凶,那日他入城,我隔着大老远看了一眼,气都不敢大声喘,要真嫁了,我怕没几年我就要变成哑巴。”

  安馨月:“瞧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

  乔姑娘:“你不怕,你倒是嫁呀。”

  安馨月:“得了吧,皇后选谁也不会选安家女。”

  岑鲸听了许久,终于开口,问:“皇后要给岑将军指婚?”

  乔姑娘:“可不是,这几日许多人家都收到了懿旨,说是进宫赏梅,可谁不知道是要替岑将军相看。”

  岑鲸虽然不想跟岑奕再产生交集,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岑奕想娶谁就娶谁,便是一直不娶也没什么大碍,沈霖音凭什么给他指婚,强迫他娶妻?

  而就在第二天,宫里来人传皇后懿旨,让岑鲸于三日后入宫,赴宴赏梅。

第55章 岑鲸放下信件,心,跳得有……

  大胤沿袭前朝律法,同姓不婚。

  可岑奕毕竟是沈家人,严格来说他姓沈,而不是姓岑,所以岑鲸无法确定皇后叫她入宫赴宴,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至于燕兰庭那边……临近年底,除了官府封印,许多事务需要提前部署,还有宫廷年宴等着筹备,且又逢三载一次的考年,各地官员考课等一系列事宜从秋天就已经开始,正月初一当天除了群臣朝会,还得举办考课大典,桩桩件件落下来,饶是燕兰庭也抽不开身,只能在后宫和负责审议的门下省多留几双眼睛,一旦皇后或皇帝想要赐婚岑鲸和岑奕,他便以有违律法为由拦下皇后的懿旨,或封驳皇帝的诏书。

  虽然理论上来讲,他这么做是被允许的,岑吞舟为相时也没少仗着自己统领三省,便驳回皇帝的政令,但看岑吞舟的下场便知,这么做是在打天家的脸。

  不仅容易被皇帝记恨,还容易遭到弹劾。

  因此燕兰庭很少干涉皇帝的政令,皇帝偶尔“病愈”给他和萧卿颜添麻烦,他也极少让门下省驳回皇帝的诏书。

  唯独这次,就算让君臣之间的矛盾激化,他也决不允许帝后赐婚岑鲸和岑奕。

  燕兰庭安排妥当便去信岑鲸,叫她放心,只管入宫就是。

  岑鲸面对燕兰庭送来的信件,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装病不去赴宴,免得招惹麻烦。

  然而思来想去,她还是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因为她总觉得不去赴宴,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发生。

  出发前,杨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仿佛她去的不是皇宫,而是龙潭虎穴。

  白秋姝不知轻重,看娘亲担心岑鲸,就问要不要自己偷偷跟去,结果被杨夫人训了一顿:“那是皇宫!你以为是自家的府邸吗,能任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吓得白秋姝直往岑鲸背后躲,忙道自己不跟就是。

  马车启程穿过大街小巷,最终来到宫门前,负责接引岑鲸的嬷嬷姓溪,是皇后身边的老人。

  溪嬷嬷初见岑鲸,眼底思绪复杂,有不可思议,也有怀念,但更多的,还是叹息——

  长这么一张脸,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溪嬷嬷掩去眼底的思绪,带岑鲸前往皇后举办赏梅宴的似雪园。

  知晓岑鲸出身小门小户,定然不懂宫里的规矩,溪嬷嬷用这一路的时间细心提点,免得岑鲸一个不小心,犯了宫中的忌讳。

  岑鲸认真听溪嬷嬷的话音,一直到抵达似雪园的入口,溪嬷嬷才停下脚步,让岑鲸自己进去。

  岑鲸福身谢过溪嬷嬷,转身踏进全是女子的似雪园。

  园内除了适龄的姑娘,还有不少带着自家姑娘来的命妇,岑鲸孤身一人倒也不觉得害怕,四下张望准备找个僻静的角落坐着,歇一歇脚——进宫就这点不好,连个代步的工具都不能用,只能徒步从宫门口走到这。

  岑鲸迈步走向角落,突然一个姑娘来同她搭话,问她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听她报上白志远的官职,且仅仅只是白志远的外甥女,那姑娘不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搭话,这一搭就搭上个身份不显的,对方若是赖上自己可怎么办好。

  然而等岑鲸说完自己姓岑,那姑娘又变得诧异。

  人尽皆知这场赏梅宴是皇后为娘家弟弟岑将军所办,意为相看,怎么会有同样岑姓的女子在这?

  那姑娘心中疑惑,忽见长乐侯府的乔姑娘从聚满了人的亭子里出来,轻手轻脚地从岑鲸背后靠近,对上她的视线后,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

  似雪园隔壁的小楼上,被一道懿旨宣入宫中的岑奕扫过满园的千金命妇,面露讥讽,正要转身离开,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和他哥长得非常像的姑娘。

  他入京后没多久,便听说了这位姑娘的事迹,并得知对方名叫岑鲸。

  几乎所有来告诉他岑鲸存在的人,都以为他会对这位岑姑娘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在意。

  可他偏不。

  长得再像又如何,终究不是他哥,又凭什么用他哥的脸,来获得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关注和照顾?

  岑奕冷眼看着似雪园里头的岑鲸,发现有人悄悄从背后靠近她。

  靠近之人拍了拍岑鲸左侧的肩膀,之后又马上躲到了岑鲸右侧,一般这个时候,被拍肩膀的人都该往左侧看,但岑鲸却转身,看向了右侧,将从背后靠近她的人抓了个正着。

  岑奕微愣,忽然想起自己和岑吞舟也常这样玩。

  成年男子,当然不可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可他是岑吞舟带大的,忘了是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喜欢在岑吞舟背对他的时候,拍岑吞舟一侧的肩膀,然后再躲到另一侧去。

  岑吞舟内力深厚,一听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自然不可能上当,所以每次回头都能精准无误地抓住他。

  可他就是喜欢这样做,并在岑吞舟回头的时候,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唤他一声“哥”。

  “可有见着喜欢的?”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打断了岑奕的思绪。

  沈霖音走到岑奕身旁,顺着岑奕的视线看到了乔姑娘和岑鲸,朱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岑奕收回视线,转头问沈霖音:“下官若说没有,皇后娘娘是准备随便塞个人给我吗?”

  沈霖音面露无奈:“阿奕。”

  岑奕态度冷硬:“娘娘召下官入宫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沈霖音叹气:“为你指婚是陛下的意思,你若实在不愿,本宫定会为你想办法,本宫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亲人?”岑奕冷笑:“娘娘,下官唯一的亲人,已经被你们害死了。”

  沈霖音也不为“谁害死谁”而争辩,只道:“你这样说,叫家里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如何自处?”

  岑奕嘲道:“娘娘大可放心,他们也从未把我当成亲人,还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好腾出沈家家主的位置。可我就是要活着,当年他们利用我捅兄长的心窝子捅得欢快,我便叫他们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岑奕身为武将,即便骇人,那也是如一柄煞气十足的钢刀,叫人望而生畏,少有像眼下这般,透着一股子阴恻恻的戾气。

  这样的岑奕便是沈霖音也有些扛不住,可她不甘心就这样失去本该理所应当站在她身后的助力,她挣扎道:“即便不是为了沈家,为名、为利、为权,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帮本宫,本宫一定……”

  “你能叫他活过来吗?”岑奕打断沈霖音,给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实现的要求。

  沈霖音深吸一口气:“人死不复生,但本宫可以帮你报仇……”

  “然后被你利用,做你手上的刀?”岑奕扯了扯嘴角:“我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是吧?”

  岑奕烦了,他不欲与沈霖音说下去,转身就要离开,沈霖音对着他的背影道:“阿奕,你是本宫的弟弟!”

  她一再强调这点,似乎是明白,她与岑奕之间,也就只有这点情分可讲。

  岑奕停下脚步,提醒她:“娘娘的堂弟叫沈赴,早在五岁那年便随他自尽的母亲死了,下官叫岑奕,是岑吞舟在外收养的义弟。”

  沈霖音:“可要不是岑吞舟,你爹娘便不会死!你如今还这般惦记着他,你叫你爹娘如何能瞑目!!”

  沈霖音的话句句如刀,可岑奕却并不争辩,他转身看着沈霖音,问她:“所以在娘娘看来,我必须恨他,不然便是不孝”

  沈霖音:“是。”

  岑奕定定地看着沈霖音,突然嗤笑一声,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难怪他当初一口咬定,就是他的错。”

  沈霖音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岑吞舟动手杀了她大伯,大婶婶撞见后悲痛欲绝自尽而亡,留下一个独子被无需偿命且心怀愧疚的岑吞舟偷走收养。多年后沈家人认出岑吞舟的义弟岑奕乃是他们沈家丢失的孩子,岑吞舟因此向岑奕坦白当年之事是自己的错,有什么问题吗?

  可岑奕却没再解释,只丢下一句:“皇后娘娘也是沈家人,下官方才说过,沈家人越是想要什么,下官便越是不让他们得到,下官决不食言。”

  沈霖音看着岑奕离开,来来回回把岑奕的话语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站立不稳,被身后的溪嬷嬷扶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原想着五年时间过去,岑奕也该放下了,有他在,自己放手一搏未必不能成,但原来岑奕放不下,不仅放不下,还因杀父仇人的死而憎恨自家人。

  为什么?

  沈霖音和每一个沈家人一样,都想不明白岑奕的脑回路,她在楼上吹着冷风站了大半日,直到嬷嬷问她何时开宴,她才缓缓回神,望着热闹的似雪园,突然笑了起来。

  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医治比萧睿还不堪的安王,可除了安王,她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利用了。

  燕兰庭,萧卿颜,萧睿……到头来,她一个都扳不倒,既然如此……

  沈霖音沉静的眼底轻轻颤着,缓缓漫上一抹不详的癫狂。

  既然如此,就让眼下的局面再乱一些好了。

  她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

  沈霖音被溪嬷嬷扶着下楼,坐着步辇去了皇帝所在的紫宸宫。

  ……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不断响起,皆是岑奕的好感值波动,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加有减。

  岑鲸意识到岑奕就在某处看着自己,便跟着乔姑娘一块,去了人多热闹的亭子里。

  果然一进亭子,耳边的提示音就停了。

  岑鲸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安静地听众人说笑玩闹。

  之前主动来跟她打招呼的姑娘偷偷观察她,发现她虽不参与话题,却也不会显得不合群,听到好笑的话也会跟着大家一块笑,如有谁将话头递给她,她也能接上,再轻飘飘地递出去。

  那姑娘越看越觉得岑鲸气度非凡,想要与她亲近,于是悄摸和人换了座位,坐到岑鲸身边,与岑鲸说起了小话。

  乔姑娘回头看见,啧啧道:“我就知道你在哪都能交上朋友,偏你总爱躲秋姝后头,让人看不见你,没见过你这样的,多认识些人不好吗?”

  岑鲸笑笑:“会累。”

  乔姑娘嗔她:“懒得你。”

  后来众人决定到梅树林中逛逛,岑鲸不想从亭子里出去,就说自己还想再坐一会儿。

  乔姑娘也说岑鲸身子弱不能吹风,众人没再强求,结伴出了亭子,留下岑鲸一人在亭子里坐着。

  人气一散,亭子里一下子冷了起来,岑鲸走到炭盆边坐下,让进来收拾的宫女重新给自己上了一壶热茶。

  滚烫的茶水落进杯中,岑鲸捧着茶杯暖手,心里期盼着早点开宴吃完早点回去。正想着,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发现来的居然是位……熟人。

  “岑姑娘。”岑吞舟的堂妹——岑晗鸢只身走进亭子,也没敢让岑鲸向她行礼,就在岑鲸对面坐下,生硬而又别扭地跟岑鲸展开了话题:“方才远远看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

  岑鲸非常意外能在这里遇见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岑晗鸢不仅卫子衡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估计也是因此才被皇后叫来宫里赴宴。

  岑鲸,浅笑着道:“真巧。”

  “是、是啊。”岑晗鸢在岑鲸面前尴尬地坐了片刻,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对岑鲸说:“我有一件事,想请岑姑娘帮忙。”

  岑鲸放下茶杯:“什么事?”

  岑晗鸢根本不敢对上岑鲸的视线,就跟当初不敢对上岑吞舟的视线一样,轻声细语道:“想必岑姑娘早已听别人说过,你长得像我娘家一位已故的堂兄,那位堂兄虽不是我母亲所出,却与我母亲……十分亲厚。”

  岑晗鸢越说越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过些日子便是她老人家大寿,岑姑娘可愿随我去见见她,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岑鲸知道岑晗鸢所说都是假话,岑晗鸢的母亲——也就是岑吞舟的婶婶,如今的岑老夫人——最厌恶的便是岑吞舟。

  昔年她见岑吞舟比自己的几个儿子都要出息,生怕岑吞舟夺了她儿子的爵位,把岑吞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岑吞舟从族谱上除名,也少不了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叫她大寿之日见到和岑吞舟长相相似的岑鲸,怎么可能高兴。

  猜到这背后定有阴谋,岑鲸懒得接招,婉拒了岑晗鸢的请求。

  岑鲸以为岑晗鸢多少会努力一下,想办法让自己答应,却低估了自己作为岑吞舟时给岑晗鸢留下的阴影。

  只见被拒绝的岑晗鸢根本不敢出言勉强,随意找个借口便起身离开了,像是一刻都没办法再和岑鲸面对面待下去。

  岑晗鸢离开后,岑鲸又在亭子里坐了许久,一直到中午,宫人来请大家到隔壁小楼的二层开宴。

  小楼二层能看到似雪园的梅花,加上满桌宫廷美食,也算是一场精致热闹的宴席。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皇后因突然有事,无法前来。

  众人吃完酒席便离开皇宫,岑鲸在宫门口登上来时的马车,回了白府。

  看岑鲸平安归来,杨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岑鲸却觉得这事儿还没完,果然下午她收到了燕兰庭送来的信。

  拆开信件之前,岑鲸以为信中所写,会是皇后或皇帝意图给她和岑奕赐婚。

  可当看完信件内容,岑鲸呆坐着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她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就把信又从头看了一遍。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信中写说皇帝确实是想要赐婚,但却不是为岑鲸和岑奕赐婚,而是为岑鲸和燕兰庭赐婚。

  岑鲸表面不显,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连喝好几杯茶下肚,稍稍冷静一些,拿起燕兰庭的信,看第三遍。

  信中提及皇帝下旨,赐婚她与燕兰庭,目的多半是想让燕兰庭与岑奕,还有萧卿颜之间产生矛盾。

  毕竟岑鲸有一张和岑吞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岑鲸嫁给燕兰庭,无论是萧卿颜还是岑奕,都不可能不膈应。

  要不止是膈应那就更好了,不仅能避免岑奕和燕兰庭联手,还能让萧卿颜跟燕兰庭起嫌隙。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燕兰庭抗旨不娶,岑鲸和燕兰庭可不同姓,没有违反律法一说,因此不管是他无法接受皇帝别有用心的赐婚,还是无法接受妻子长得和自己的师长一模一样,都足以让保皇党找到攻讦的借口,对其口诛笔伐。

  总之,这道圣旨对皇帝而言,下了就是赚了。

  信件后半部分便是燕兰庭个人的意见。

  燕兰庭直言他与岑奕本就不合,再差一点也无妨,至于萧卿颜,他们两人利益与共,即便萧卿颜对他不满,一时半会也闹不翻,所以重点不在他们,而在于岑鲸愿不愿嫁。

  岑鲸放下信件,心,跳得有些快。

  她自认在家人和燕兰庭之间,舍弃过燕兰庭,没脸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反过来去向燕兰庭表明心迹。

  可送上门的便宜,要她推开,她实在是……

  岑鲸扶额沉思,半晌后终于起身铺纸研墨,给燕兰庭回信。

  另一边,燕兰庭无心公务,在等岑鲸给他答复。

  虽然他在信中说是听岑鲸的意愿,可出于私心,他还是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比如自己没什么正当理由让门下省封驳这份诏书,又比如岑鲸若愿意,日后两人私下见面也能方便许多,还说自己本就不打算成婚,岑鲸要是不嫌弃自己,又需要一个婚约者替她挡去上门求亲之人,他不介意做岑鲸的挡箭牌。

  燕兰庭列尽了岑鲸应下这门亲事的好处,隐晦而又小心地给每一字每一句都赋予了偏向性。

  然后把信送出,等岑鲸给他判决。

  过了不知道多久,回信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