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们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嬉戏的孩童乱跑撞翻了岑奕手中一袋香喷喷的糖炒栗子,被小气的岑奕追出半条街逮住,一人一个脑瓜崩弹得额头通红哇哇大哭。

  叶临岸在岑吞舟的鼓动下猜出最多灯谜拿到了造价不菲的灯王,他想把灯王给岑吞舟,又不好意思开口直说,就故意嫌灯王提手上太招摇,硬把灯塞给了岑吞舟。

  至于燕兰庭,他手上拿了许多岑吞舟从街边买来的吃食,每当岑吞舟想要吃什么,便会开口,唤一声“明煦”。

  除了吃的玩的,他们还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停留了一下。

  主要是岑吞舟见那小摊上有卖绢花,样式老旧,和乌婆婆平时戴的那些有些像。

  岑吞舟给乌婆婆买过不少首饰,但乌婆婆都没怎么戴过,据说是样式太新颖了,她戴不习惯。

  所以岑吞舟一看到这些绢花,便把各个花样的都买了一朵,准备带回去给乌婆婆。

  岑奕凑热闹买了一枚样式古朴的指环,岑吞舟顺口跟弟弟说起了不同指环戴不同手指的含义,还说男子送女子指环,有求娶的意思。

  燕兰庭和叶临岸都没听过这种说法,细问才知这是岑吞舟从一本海外书籍上看来的。

  叶临岸觉得这是别国的风俗,他们大胤不必遵守。

  燕兰庭却想着有时间找岑吞舟借那本书来看看。

  再后来逛累了,岑吞舟带他们去玉蝶楼喝酒。

  叶临岸和岑奕两个加起来都喝不过岑吞舟,却又非要跟岑吞舟拼酒,导致最后就剩燕兰庭跟岑吞舟还醒着。

  燕兰庭也喝了几杯,酒劲上头的微醺感让他不太适应,于是他起身去楼下,找小二要冷水洗了把脸。

  回来推开门,岑吞舟正坐在围栏边,静静地对着天上的圆月发呆。

  楼下在耍百戏,人群喧闹,是以岑吞舟并未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宽大的衣袍罩在岑吞舟肩头,燕兰庭不知道岑吞舟此刻的表情,只惊讶地发现那双扛了许多的肩膀似乎并没有自己印象中那样宽厚,甚至可以说的上单薄。

  燕兰庭一不小心看失了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等岑吞舟回头发现他时,正好撞上楼外烟火绽放。

  绚烂的烟花很美,可燕兰庭却难以让自己的视线从岑吞舟身上挪开。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放任自己的视线纠缠在岑吞舟身上,并且唤了一声——

  “岑吞舟。”

  岑吞舟:“……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燕兰庭迈步走到岑吞舟身边,坐下:“我没生气。”

  岑吞舟:“那你还叫我名字?没大没小。”

  燕兰庭垂眸想了想,又唤:“岑大人。”

  岑吞舟蹙眉,似是嫌弃这个称呼太有距离感:“再换一个”

  燕兰庭从善如流:“岑先生。”

  岑吞舟满意了。

  燕兰庭却不满意,又换了一个:“吞舟。”

  岑吞舟挑了挑眉:“你要干嘛?”

  外头又是一枚烟花炸开,正好掩去了岑吞舟的话音。

  燕兰庭也因此没有回答岑吞舟的疑问,只是从此以后,他人前“先生”,人后“吞舟”,仿佛只要把称呼拉成平辈,他就能追上他,站在他身旁,然后……然后要干嘛,他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有些渴望岑吞舟身旁的位置,想要和他齐肩,而不是跟在他身后,做被提携的晚辈。

  少年懵懂,不知道那满心的憧憬并不纯粹,等到发现岑吞舟是女子,燕兰庭才恍然明白自己心中藏着怎样不堪言说的妄念。

  可惜那时他也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岑吞舟死后的第二年上元节,燕兰庭重游玉蝶楼,独自醉了一场,在时不时就要醒一下、怎么都睡不安稳的梦里,他一遍遍回到那一晚,用尽各种办法想要救下岑吞舟。

  可每一次到梦境最后,他有多因岑吞舟安然无恙而庆幸,醒来时就有多茫然绝望。

  那之后的每一年上元节,他都没再去街上看过花灯,上元宫宴也是能早退就早退,好像这一天在他眼里并不是全京城都热热闹闹的上元花灯节,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大人,岑姑娘在后面。”

  快到玉蝶楼的时候,燕兰庭身后的侍卫出声提醒燕兰庭。

  燕兰庭停下脚步转过身,果然看见岑鲸和叶锦黛一块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燕兰庭向岑鲸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岑鲸垂着眼,似乎没有看到他,一只手还心不在焉地摸着腰间用络子装的小木球。

  倒是叶锦黛瞧见他了,停下脚步后见岑鲸还在往前走,顺手就拉住了想要提醒岑鲸的挽霜。

  岑鲸一步步走到燕兰庭面前,余光察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正要绕开,突然一只手把她捞了回来。

  岑鲸愣愣地抬眸,毫无防备地望进了燕兰庭含笑的眼底。

  岑鲸:“……”

  岑鲸回头,挽霜心虚地别过脸不看她,强压的唇角挂着明显的笑意,叶锦黛倒是一脸大大方方的姨母笑,还很自觉不当电灯泡,说要去找她哥叶临岸,挥挥手就跑了。

  岑鲸怕街上人多不安全,开口让两个白府的侍卫跟过去,等叶锦黛和叶临岸碰头再回来。

  吩咐完,岑鲸的手已经落到了燕兰庭掌心。

  不等岑鲸注意到这点,燕兰庭开口问她:“晚饭吃了吗?”

  岑鲸:“吃了三顿。”

  燕兰庭:“三顿?”

  岑鲸数给他听:“云伯那一顿,乌婆婆那一顿,叶锦黛又请了我一顿。”

  两位老人非要在这天让岑鲸上他们那吃晚饭,岑鲸只好两边都吃了一顿,吃完才去赴叶锦黛的约。

  燕兰庭指向几步之遥的玉蝶楼:“那待会……”

  岑鲸摇头:“不吃了,说什么都不吃了。”

  “阿鲸!”玉蝶楼上边传来陵阳的声音,两人抬头,就见陵阳和白秋姝都趴在三楼的栏杆边,冲他们招手。

  陵阳发现燕兰庭也在,笑容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岑鲸几乎能预见陵阳待会会怎么挤兑燕兰庭,送了燕兰庭一句:“辛苦了。”

  燕兰庭半点不见苦恼,语气中甚至透着愉悦:“这有什么的。”

  两人一同走向玉蝶楼,满街花灯的光和方才一样落在燕兰庭身上。

  但是这次,他牵着岑鲸的手,任由明亮温暖的光芒扫去了他满身的疏离与冷淡。

第59章 “他或许,从未想过要杀你……

  玉蝶楼三层最大的雅间内,除了白秋姝和陵阳县主,还有江袖、云息、白春毅,以及赵国公府的赵小公子和他姐姐赵姑娘。

  一屋子的人里头,有好几个都是今天才认识的,但却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

  云息行商多年见多识广,下考场前出来放松自己的白春毅和赵小公子从他那听说了许多书上没有的见闻,都觉得非常有意思。

  陵阳县主的年纪虽然比在场的姑娘们都大,但她生性烂漫,非常轻松就能参与进小姑娘们的话题,且有长袖善舞的江袖在,哪怕赵姑娘只认识白秋姝,也能很好地融入到她们之中。

  后来陵阳县主和白秋姝一块趴在栏杆边跟岑鲸打招呼,性子温婉的赵姑娘和江袖还拉着两人的衣服,叫她们小心别摔下去。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雅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众人都知道是岑鲸来了,反应各不相同——

  江袖云息和陵阳县主都站起了身,白家兄妹和赵家姐弟虽然还坐着,但也都停了话头看向门口,准备招呼岑鲸进来坐下,谁知门外除了岑鲸,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燕先生?”

  “燕大人?”

  这下连白春毅和赵小公子也站了起来。

  赵姑娘没见过燕兰庭,但她知道岑鲸被赐婚给了燕丞相,于是她根据众人口中的称呼猜出来人的身份,心中诧异——

  坊间传闻圣上与燕丞相不和,此番赐婚门不当户不对,就是皇帝为了敲打燕丞相,可怜白家成了牺牲品,很难说会不会被燕丞相迁怒,就连她的父母赵国公夫妇也因此劝她弟弟赵小公子少与白春毅往来。弟弟不听父母的话,她却觉得弟弟这样很好,有风骨,她也是为了支持弟弟才特意找白秋姝来家里玩,还答应和白秋姝一块出门看花灯。

  如今看来燕丞相非但没有迁怒白家,还很满意这门亲事,不然怎么会陪岑鲸一同到街上看花灯。

  坊间传闻并不可信啊。

  雅阁内的气氛因为燕兰庭的到来变得有些僵硬,毕竟燕兰庭的身份在那摆着,不仅是书院教策论的先生,还是当朝宰相,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陵阳却不管那么多,她走到门口,一边拉着岑鲸到自己身边坐下,一边对燕兰庭扔出一句:“你来做什么?”

  岑鲸回头,调侃燕兰庭:“你被嫌弃了。”

  岑鲸的态度过于自然,之后又有和燕兰庭熟悉的云息打圆场请燕兰庭进来坐下,总算让气氛稍稍缓和。

  众人本以为燕兰庭的出现会让这场聚会提前结束,却不想燕兰庭很能放得下架子,虽然还是不爱笑,但亲和的态度跟在书院截然不同,让白春毅和赵小公子先是受宠若惊,慢慢适应之后话便越发多了起来。

  岑鲸倒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模样,甚至比平时还要沉默,像是有什么心事。可赵姑娘瞧着,竟觉得无论是陵阳县主还是江袖和白秋姝,都不曾无视她,但凡有她开口的时候,一个个无论和谁在聊什么,都会下意识停下声听她说。

  大家一块在玉蝶楼吃喝说笑待了许久,直到外头传来耍百戏的动静,白秋姝说想要去看看,他们才起身下楼到街上玩儿。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白秋姝知道岑鲸经不起折腾,索性拉着江袖和赵姑娘到处跑。

  陵阳县主紧紧地挽着岑鲸的手臂,说什么都要赖在岑鲸身边,可后来她发现岑鲸有些心不在焉,多次吸引岑鲸的注意力都以失败告终后,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主动去把后头的燕兰庭叫了过来。

  陵阳是这么对燕兰庭说的:“我知道我没你聪明,遇上什么事儿也都是吞舟哥哥和阿鲸替我收拾烂摊子,我帮不了她,但我不会拦着别人帮她。”

  就这么的,燕兰庭被陵阳不情不愿地推到了岑鲸身边。

  岑鲸看到这一幕非常惊讶,还是燕兰庭转述了陵阳的话,她才笑道:“陵阳懂事了。”

  燕兰庭:“所以你愿意和我说说吗?到底遇见了什么烦心事,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岑鲸无意识地摸着一直被她随身携带的小木球,沉默半晌,才说:“我方才在浊竹酒馆,看到阿奕了。”

  岑鲸:“你知道阿奕他……”

  他还恨我吗?

  岑鲸问不出口,因为她想不出肯定以外的答案,不然呢,杀父之仇又不是旁的,怎么可能说不恨就不恨。

  但是叶锦黛说岑奕想跟她和好,难道系统的判定也会出现失误吗?

  岑鲸回头看了眼江袖和云息,换了个问题:“白家乔迁宴那日,你说如果让阿奕知道我死而复生,他恐怕会什么?”

  燕兰庭早已忘了自己当日所说的话,但要根据他对岑奕的了解,推测出后半句并不难:“他恐怕会把你带走。”

  又是一阵沉默后,岑鲸轻声感慨:“竟不是要杀了我吗?”

  燕兰庭斟酌着:“他或许,从未想过要杀你。”

  岑鲸看向燕兰庭:“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死之后,他很难过。”燕兰庭对那样的难过感同身受,于是他问岑鲸:“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岑鲸摇头:“没有误会,当年……”

  岑鲸停顿了许久。

  “当年阿奕的父亲在朝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后来的我一样,都是太子的眼中钉,不同的是那会儿先帝正当盛年,对太子并无厌弃之心,甚至称得上溺爱……”

  所以当太子犯下大错,先帝虽然罚了他,却也将一应知晓内情的人贬黜京外,继而灭口,好保全皇室的颜面和太子的声誉。

  岑奕的父亲为民请命揭发太子的罪行,自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领命动手之人便是岑吞舟,因为按照剧情,岑吞舟就是这么一个为了对先帝表忠心而不择手段的人,哪怕昧着良心枉杀无辜,她也必须要动手。

  岑吞舟不是没有迟疑过,可当时的她刚穿越没几年,原身父母早已亡故,岑家上下各个极品,因此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全然就是反派系统所说的一本书,用书中的纸片人换她现实世界中父母姐姐的健康平安,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当鲜血喷涌,她还是懵了,接着岑奕的母亲推门,撞见了她杀人的一幕。

  岑奕的母亲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女性,太子的罪证就是百姓借着她去寺庙上香的机会给她的,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可还是想要为百姓讨一个公道,便把证据给了自己的丈夫。

  所以在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因那些罪证而死后,她竟也不喊人来抓岑吞舟,而是悲痛欲绝撞柱而亡。

  岑吞舟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近乎落荒而逃。

  因为根本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没有马上回京复命,而是每天都偷偷往沈家跑。

  从尸体被发现,到沈家人从京城赶来处理后事,再到沈家人回京,岑吞舟一直在暗中盯着,她发现被她害死的那对夫妻的孩子病了,可沈家人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孩子,于是偷偷把孩子抱走去看大夫,开了药后又抱回来,每天煮药,趁没人给小家伙灌下去。

  可小家伙的病越来越重,眼看着沈家人改走水路,一旦上了船自己不好再跟,小家伙怕是要病死在半路上,于是她咬咬牙把那孩子偷了出来。

  那孩子病得凶险,痊愈后什么都忘了,岑吞舟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于是岑吞舟思量再三,决定把他留在身边当成弟弟来养,还给他取了名字叫岑奕,对外说是出京办差路上捡的。

  岑吞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把孩子留下,可能是觉得这孩子已经因为自己失去了父母,不希望他再受寄人篱下的苦,又或者……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许多年前的旧事,燕兰庭也是第一次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知道多半无用,可还是尝试着劝慰岑鲸:“就算没有你,岑奕的父母也活不了。”

  那时的岑吞舟根本没什么分量,她所扮演的不过是一把刀,持刀的先帝和太子才是真正害死岑奕父母的人。

  岑鲸却说:“可动手的人就是我。”

  是她为了走剧情获得先帝的信任自愿成为那把刀,她也有私心,并从中获利,总不能因为她不是根本原因就说她没错吧。

  哪怕别人愿意这样为她开脱,她也不能真这么以为。

  不然那也太虚伪了。

  这是岑鲸的心结,谁也解不开,又或者是她自己不愿解。

  比起让谁来教她放下,她更愿意一直背负愧疚活下去。

  燕兰庭似是看出她的坚持,没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握住岑鲸的手,并在岑鲸疑惑地看向他时,扔出冠冕堂皇的借口:“人多,牵着不容易走散。”

  岑鲸接受了他的说法,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牵着,她竟有种踏实的感觉。

  “明煦。”岑鲸突然唤道。

  燕兰庭:“什么?”

  “没什么。”岑鲸说:“我就随便叫叫。”

  岑鲸说完,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穿越之前,她没事就喜欢喊她妈妈,她妈妈被喊烦了问她干嘛,她似乎也是这么回答的。

  男妈妈这个梗怕是逃不过去了,岑鲸心想,并在燕兰庭看向她的时候问:“明年上元节,还是一起过吧?”

  燕兰庭:“那是自然。”

  原先他不敢想,如今… …不止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他都要和岑鲸在一起过。

  毕竟,他们快要成婚了不是吗。

  绚烂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岑鲸和街上许多人一起驻足仰望,她专注地看着烟花,燕兰庭偷偷地看着她。

  上元节第二天的晚上,又称落灯夜,宣告今年的上元节彻底落下帷幕,京城再度恢复宵禁。

  官府正月二十开印,书院正月二十三开学。

  因此上元节后没几天,萧卿颜又不得不开始忙碌起来,就算在家也是待在书房的时间比待在寝屋的时间还要久。

  这天萧卿颜在书房找文书,因为年前刚整理了书房,许多东西都被收了起来,所以她找半天才在一口箱子里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她拿出文书,正要合上箱子,突然发现箱子里还有一叠写了字的纸。

  她不记得这是什么,翻开一看才想起是岑鲸的功课。

  当初燕兰庭就是在看了岑鲸这份功课后,突然提出要去书院,后来她让驸马把这份功课从燕兰庭手中抢回,细细研究了许久都没研究出端倪。

  眼下翻开再看,她还是没看出这份功课有什么问题。

  但因为这份功课,她想起自己曾怀疑岑鲸和岑吞舟有关,要说除了燕兰庭还有谁最了解岑吞舟,那就只有岑奕了。

  不若,找个时间让岑奕帮她看看?

第60章 【一更】“她是谁?”……

  萧卿颜当天就抽空给沈家送了一份帖子,约岑奕来一趟公主府。

  然而过了几日都不见岑奕的踪影,倒是岑奕的几个叔叔一同前来,说是岑奕最近忙着离京的事宜,鲜少归家,他们想要到城外军营寻人,也都在军营外被拦下,就算低声下气求军营的人帮忙递一下帖子也没人搭理他们,无奈只能登门长公主府,代替自己那不懂事的侄儿给长公主殿下赔罪。

  岑奕的叔叔们言辞恳切,仿佛真就是来替岑奕给萧卿颜道歉的,只是说得太多,难免让人觉得岑奕性情乖张,丝毫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还失了对萧卿颜的尊敬。

  旁人听了这番话,定会对岑奕心生不满,可她萧卿颜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岑奕那几个叔叔嘴上说是赔罪,实际是在拱火,巴不得有人能替他们治一治岑奕。

  萧卿颜懒得拆穿,把人打发走后,又让驸马到城外军营给岑奕递话,和他约个时间见一面。

  岑奕也干脆,直接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

  驸马带着消息回来时,萧卿颜书房内站着一个人,那人是前年的探花郎,现任大理寺丞一职。

  世人皆知,探花郎必须长得好看,像岑吞舟当年殿试,以他的学识就算拿不到状元,也该是个榜眼,偏偏因为长得太好看,被先帝钦点为探花,可把岑吞舟的老师——元老爷子气够呛。

  此刻在萧卿颜面前的探花郎长得也好看,甚至因为太好看而被元家姑娘相中,只等今年九月便可完婚。

  元家是萧卿颜母亲的娘家,元老爷子是当今太后的父亲,按照辈分,那位元家姑娘还得叫萧卿颜一声“表姑”。

  如此眼前这位探花郎便算是萧卿颜的表侄女婿。

  萧卿颜因为这层关系注意到他,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他本事不差,本想好好培养,还特意把人叫到跟前提点,结果这位探花郎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表现与前几次大相径庭,不仅没有好好听萧卿颜说话,应答的内容也很奇怪,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只……

  开了屏的孔雀。

  萧卿颜位高权重,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想要出卖自己身体讨好她,以色谋权的男人。

  却是第一次遇到态度这么……骄纵的。

  明明想要勾搭她,且对她各种言语撩拨,却又端着架子,仿佛是她有求于他一般。

  为什么?萧卿颜好奇:因为年轻?还是他以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赞赏,都是因为馋他身子,想要讨好他?

  ——太蠢了。

  萧卿颜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差点没给气笑。

  她把人轰走,思量这人与她表侄女的婚事恐怕还要再议,不一会儿就听见管事来报,说那位探花郎在走出府门下台阶时,被屋檐上落下的冰锥砸中脑袋,头破血流,现已经让人送去医馆了。

  萧卿颜:“……若真是冰溜子,他还能有命等到你们把他送医馆?”

  冰锥尖锐,落人头上,怕是能把人头顶刺穿。

  况且那是她公主府门前,哪个下人敢如此怠慢,不及时把屋檐上的冰锥敲干净?

  管事讪笑:“那冰溜子落地上碎了,也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就是驸马爷蹲屋顶上头看了片刻才走,殿下您也劝劝驸马爷,叫他下回别站这么高看热闹,若叫人撞见,还以为是他蓄意伤人呢。”

  萧卿颜明白了,什么冰溜子,显然是某个醋缸撞见了探花郎对她孔雀开屏,故意捡了冰块蹲门口屋檐上砸人报复呢。

  真是——

  “胡闹。”

  晚上,驸马仗着书房里没别人,让萧卿颜坐自己腿上看卷宗。

  听见萧卿颜因为探花郎而训斥自己,驸马把下巴搁萧卿颜肩上,说:“谁让他敢瞧不起你。”

  萧卿颜微微一顿,侧头去看驸马,却被驸马衔住了唇。

  唇齿交融间,驸马的话音格外认真坚定:“你那么好,谁也不能瞧不起你。”

  萧卿颜勾起唇角,心情不错地由着驸马得寸进尺,把手伸进她衣服里。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在书房乱来,尽兴后萧卿颜洗了澡,坐在书房的矮榻上擦头发,身上披着驸马的衣服。

  驸马则蹲在桌前,捡从桌面掉落的笔墨纸砚与卷宗文书,再一一整理好放回到桌子上。

  因为第二天早上要见岑奕,萧卿颜傍晚的时候就把岑鲸的功课拿出来放在桌角,因此岑鲸的功课也没能幸免落了一地。

  驸马收拾完发现,从砚台中流出的墨汁把岑鲸的功课污了大半。

  驸马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连夜去了趟书院,又拿了一份岑鲸的功课来,还乖得不行从背后抱着萧卿颜跟她道歉。

  萧卿颜拿起两份功课:“也不全是你的错……唔?”

  这两份功课的字迹,怎么差那么多?

  萧卿颜翻看日期,驸马拿来的那份,正是岑鲸生病请假前两个月写的,和被弄脏的那份功课相隔大半年的时间。

  按说大半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字迹再怎么变,也多少会有以前的影子。

  岑鲸则不然,她现在的字迹和以前全然不同,不像是在练字的途中慢慢改变了书写习惯,导致字迹出现变化,更像是故意要把自己的字改头换面一样。

  这一发现让萧卿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当初让燕兰庭想要进书院的,会不会不是这份功课的内容,而是岑鲸的字迹?

  抱着这样的怀疑,萧卿颜在第二天岑奕到来后,先是拿出了岑鲸改变字迹的那一份功课,递给岑奕。

  岑奕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看竟是一份狗屁不通的文章,又一看文章作者居然是和他哥长得非常像的岑鲸,眉心紧蹙,很不理解:“殿下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萧卿颜见岑奕反应不大,于是又拿出那份被墨迹弄脏的功课。

  虽然被墨迹弄脏,但还是有几行能看清的。

  岑奕接过那一叠怎么看怎么埋汰的纸张,视线刚一落定,面色就变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把那一叠纸来来回回翻看数遍,并在墨迹晕染的边缘,找到了岑鲸的名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岑奕下意识摇头否认,可眼睛却死死定在那一个个字上,像是要用视线把纸张洞穿。

  岑奕的异样让萧卿颜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岑鲸的字有问题。

  萧卿颜追问岑奕,岑奕却听而不闻,他再一次拿起岑鲸的上一份功课,对比字迹,心想是不是有谁通过什么渠道获得了他哥用左手写的字,故意让岑鲸去练,然后他看到了两份功课的书写日期。

  岑奕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两份功课的字之所以不同,不是岑鲸练出了他哥的字迹,而是岑鲸为了改掉和他哥一模一样的字,刻意练出了别的字迹。

  心跳声在耳边鼓噪,岑奕眼球颤动,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为什么?为什么!!

  岑奕起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便被驸马拦下,身后是萧卿颜的呵问:“说清楚!岑鲸的字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和燕兰庭,一看到她的字就变得那么奇怪?”

  萧卿颜的话再次给了岑奕一记重锤。

  他蓦然想起当初在月华寺的山脚下,燕兰庭对岑鲸的态度,还有两人已被皇帝赐婚的事实。

  燕!兰!庭!!

  岑奕出离了愤怒,发疯似的跟拦住自己去路的驸马动起了手,驸马未必打不过岑奕,可这两人实力相差不大,打起来实在太过凶残,萧卿颜不愿看到驸马受伤,及时把驸马喊了回来。

  岑奕也不恋战,脱身后离开公主府,直奔相府。

  岑奕对相府那可真是太熟悉了,不等相府下人通报直接硬闯,并当着来找燕兰庭的几位官员的面掐住燕兰庭的脖子,杀气腾腾地把人按到了墙上。

  “燕大人!”那几个官员吓坏了,之后发生的一幕更是惊得他们两股战战,只见数名暗卫从窗外闯入,数道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泛着寒光的利刃直冲岑奕。

  “住手!”燕兰庭一声底呵,那些利刃都在即将落到岑奕身上的时候停下了。

  燕兰庭:“都出去。”

  那几位官员:“燕大人……”

  燕兰庭:“出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几位官员亦步亦趋地离开了,那些跳出来的暗卫也收回兵器,慢慢撤开。

  待人都走后,岑奕咬牙切齿没头没尾地问了燕兰庭一句:“她是谁?”

  神奇的是燕兰庭居然听懂了,还反问岑奕:“你不敢自己去问她吗?”

  岑奕眼底满是狰狞的血丝,他慢慢收紧了手中的力道,燕兰庭说话开始变得困难,却依旧没有给他肯定的答案:“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岑奕顿了许久,终于把手放开,转身离去,应当是准备去亲自找岑鲸确认她的身份。

  “等等。”燕兰庭摸着被掐痛的脖子叫住岑奕,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岑奕也就算了,若是让旁的人知晓岑鲸的身份,传到萧睿耳朵里……燕兰庭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岑奕背对燕兰庭,深呼吸几下,才哑声给出答案:“萧卿颜给我看了她的字。”

  燕兰庭一下子就放心了。

  能认出岑吞舟左手字的,只有他们两个。

  至于原因,很简单,岑吞舟当初会练左手字,就是为了岑奕。

  岑奕不讨厌读书,但很讨厌写字,更不爱练字,所以岑奕的字一度非常难看,说狗爬的都算夸奖了。

  直到十六年前,燕兰庭被外放去洪州,岑吞舟领了个差事和他一块,还捎带上了岑奕。

  那会儿岑奕才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岑吞舟为了逼他练字已是黔驴技穷,最后只能改换方针,说自己用左手和他一块练字,一年后看谁的字更好,若是岑奕赢了,自己就同意让他去参军。

  岑奕看岑吞舟左手写字比自己还丑,觉得自己肯定能赢,便应下了这场赌约,由燕兰庭当见证人。

  最后岑奕果然赢了,年仅十三岁就被岑吞舟安排参军,几年后又入了虎啸营。

  就在两人打赌结束的那一年,岑吞舟用左手字匿名写信给太子,坑了太子一把,为避免被人察觉自己就是幕后黑手,小心谨慎的岑吞舟再也没用过左手写字,还叫他们二人对外瞒下了她会用左手写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