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素觉得岑鲸说的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书院还从没有过出嫁的女学生回来上课的先例,回来教书的倒是有,可你才十六岁,又不曾考取功名……”

  “那就由我来做这个‘先例’”岑鲸难得对什么感到不满,语气淡淡:“你也说了,我才十六岁,东苑多少成亲后学到二、三十都还在书院读书的学生,他们可以,我当然也行。”

  安如素刚想说“他们是要考功名的,自然不可能因为成亲就停止学业”,随即又想起——

  如今女子也能下考场。

  对啊!

  安如素那被约定俗成所局限的思维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停下脚步,岑鲸等人回头看她,她却仿佛透过岑鲸,看到了过往那些明明有实力考科举,却因为年纪到了要嫁人,不得不放弃的女学生。

  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别说富贵人家,就是穷苦人家,男子都能从小考到老,靠父母妻儿供养,熬一个大器晚成。

  女子呢?能来书院读书的姑娘基本都出身不凡,即便如此,她们还是需要面对一个期限,那便是婚期。

  婚期之前若是无法考取功名,就只能嫁与他人,从此安守内宅,相夫教子。

  安如素在书院见过太多有实力有野心的女学生没能熬过这个“期限”,也见过太多女学生藏下不甘的泪水,强装镇定与她告别。

  所以,这一切原来都是可以改变的吗?

  安如素眼底蓦地浮现水气。

  岑鲸走到她面前,见状吓一跳:“怎么了这是?”

  安如素也觉得自己眼下这般不太稳重,她难为情地别开了脸,闭上眼硬生生把泪水憋回去,随即又睁眼转回头看向岑鲸,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莫名的郑重:“那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岑鲸,像是在看新的可能与希望——

  “你一定要回来。”

第69章 “有问题想要问你。”……

  岑鲸一开始并没想那么长远,因为她不像安如素那样曾亲手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所以她对那些学生的惋惜和痛心,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安如素。

  她会有成婚后继续求学的念头,全是因为二月份那会儿,曾有甲字班的先生来她家劝学。因男女有别,那位先生的话是通过她舅舅白志远来传达的,白志远不仅传达了先生的叮嘱,还劝岑鲸跟着舅母学管家,叫她日后专心内宅,学业什么的,反正要成婚了,先生的要求不能听而不闻,但也不用太过刻苦。

  她因此起了叛逆之心,后来发现身边的人都以为她成婚后会离开书院,安如素更是直接来和她讨要书院玉牌,没一个人问她的意见,她心中越发不满,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怒气。

  直到听安如素说“你一定要回来”,她才意识到对此不满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

  如此,她就不能和原来一样住校了。

  因为并非所有男子都是燕兰庭,对岑鲸就跟对师长一般无所不依,也并非所有女子都是岑鲸,不惧世俗又敢践踏规则。

  且两人头上的长辈也少,岑鲸和燕兰庭皆父母早亡,岑鲸的舅舅舅母不可能把手伸到相府去,燕兰庭的叔伯长辈早年移居老家,去年年底来京住下,等燕兰庭完婚还是要回去的,因此不会有长辈逼他们夫妻必须如何如何。

  岑鲸要想婚后继续住书院,每旬回一次家,根本没人能阻拦她,但对其他已婚女子而言,“住书院”会成为她们求学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岑鲸找时间同萧卿颜商量了一下走读的安排,为了中午能在书院休息,岑鲸的宿舍床位留着,东西也没拿回家。不过玉牌还是要换,玉牌是书院学生的身份证明,也是学生进出书院的凭证,若已婚女子来上课,拿着玉牌就能每日进出书院,很难说会不会有学生效仿她们,凭借玉牌溜出书院。

  所以岑鲸的玉牌最后还是被交了上去,说是要在玉牌本身的基础上镶嵌金饰,和寻常玉牌做出区别,方便书院门房辨认。

  岑鲸上交玉牌后就离开了书院,说是回家备嫁,好像很忙碌一般,其实她要做的仅仅是熟悉成婚当日的流程,其余嫁妆之类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云息江袖不仅想着法的给岑鲸添妆,一应物件的采买亦是竭尽所能地忽悠杨夫人,用最低的价格拿最好的货物,唯恐成亲当日落了他们岑叔的面子。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要做的就是等五月初八,燕兰庭来迎亲。

  初七当天,白秋姝从书院回来,非赖着在岑鲸的自在居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白秋姝早早就起了,她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换好衣服出门,离开前还叮嘱挽霜别太早把岑鲸吵醒,反正迎亲得到下午,招待宾客有父母兄长和她,岑鲸能多睡就多睡一会儿,别因为成婚这样的喜事把自己给累难受了。

  白秋姝体贴岑鲸,然而岑鲸还是起得比平时在家要稍早些,醒来后再怎么闭眼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换好衣服,吃了挽霜端来的汤圆,再去找舅舅舅母,同他们一块提前去祭拜祖宗牌位,也让后头的时间安排宽裕不少。

  中午过后,来女方这的亲友越来越多,自在居内外热闹得不行,岑鲸换上了华丽繁复的嫁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屏风外,白秋姝跟陵阳县主几个商议待会怎么为难燕兰庭,杨夫人同长乐侯夫人等就坐在一旁说话,一大群女眷凑堆,时不时传来一阵欢笑。

  岑鲸被屏风外的笑声感染,沾了口脂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再一抬眼看到镜中妆容艳丽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她居然要嫁人了。

  三辈子,头一次。

  话说皇帝赐婚时,她与燕兰庭只在信中说了两人成婚的种种好处,并未提及婚后是否要履行夫妻义务。

  所以……要吗?

  应该要的吧。

  就算不是因为相互喜欢才成婚,那也毕竟是成了婚的合法夫妻。

  萧卿颜不也让她至少把喜欢的人睡了再说,日后若生了龃龉,再和离也不亏。

  可要怎么同燕兰庭说呢,燕兰庭又是怎么想的呢。

  岑鲸陷入思考,待到外头传来锣鼓喧天的动静,她才猛然惊醒——

  迎亲的来了。

  新郎上门迎亲,必然要受到女方家人的种种为难,燕兰庭在外头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反正岑鲸在屋里等很久才等到嬷嬷给她递来障面扇。

  岑鲸拿上障面扇,在嬷嬷的搀扶下前往正堂,去见来迎亲的燕兰庭,同时向舅舅舅母拜别。

  从自在居到正堂,这条路岑鲸走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走得那么慢,那么仔细,途中所看到的一切风景,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

  正堂之上,舅舅舅母端坐上首,四周围满了亲朋宾客,而在他们面前站立的,便是一身新郎装扮,器宇轩昂的燕兰庭。

  岑鲸隔着细绢扇面,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红色,心跳陡然快了几分,像极了十年前上元灯节那次心动。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旁,心想,十年前心动之际,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今天。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岑鲸感到不真实,燕兰庭何尝不是。

  且他还比岑鲸要夸张些,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没睡好,一路行来,只觉一切都仿若梦境,哪怕他亲眼看着岑鲸上的花轿,又亲眼看着岑鲸从花轿上下来,跨过马鞍,踩着转席一路走进相府,他心里依旧不曾有半点真实感。

  转席通往青庐,也就是专门搭建起来拜堂的地方,拜堂后一对新人移至婚房,燕家的伯母婶娘们将准备好的红枣桂圆等物洒满床铺,谓之撒帐。

  燕兰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真实感的呢,岑鲸却扇之后。

  看到岑鲸的脸,还有岑鲸眼底隐藏的倦意,那一刻,燕兰庭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和岑鲸举行昏礼,和他喜欢了许多年,一度以为连再见一面都是奢望的岑鲸。

  岑鲸放下障面扇,抬眸望进燕兰庭的眼。

  她不知道燕兰庭对她的爱慕,还以为是自己太喜欢燕兰庭,光被燕兰庭注视,都会有“他爱我”的错觉。

  却扇礼后是喝合卺酒,用红线相连的酒瓢不能离太远,因此低头喝酒时,两人的额头撞到了一块,观礼的女眷们哄笑不已,一旁的仆妇嘴里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吐吉利话。

  这也就罢了,燕兰庭还在喝完酒后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问:“疼吗?”

  ——哪有半点对皇帝赐婚不满的模样。

  谁也不是傻子,由此看出坊间传言为虚,暗笑燕兰庭平日里多冷的性子,竟也是个疼媳妇的。

  岑鲸也看出来了,燕兰庭是在为她挣面子,生怕有谁因外头的传言怠慢了她。

  岑鲸敛了眉眼不说话,旁人以为她害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脏像是被人温柔地捧着,还轻轻地落了一吻,既欢喜,又折磨。

  因为岑鲸知道,燕兰庭对自己的好未必与情爱有关。

  夫妻同饮合卺酒是倒数第二个流程,最后再让人挑一缕他们各自的头发,绑在一起剪下,意为结发夫妻,这一切才算彻底结束。

  接下来燕兰庭要到外面招待宾客,岑鲸则留在屋内等燕兰庭回来便可。

  燕兰庭也知道这一天的流程有多繁琐累人,待观礼的亲朋退去外头喝酒,屋里只剩伺候的丫鬟嬷嬷,燕兰庭覆上岑鲸的手,对她说:“要是觉得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左右是在相府,燕兰庭幼时吃过叔伯管家不严的苦,因此对相府上下约束极严,不会让谁乱嚼岑鲸的舌根,岑鲸想做什么都行。

  岑鲸领燕兰庭的情,但她还是想等燕兰庭回来,因为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婚姻到底包不包含开车这一项目。

  岑鲸以为自己能在今晚酒席散后得到答案,却忘了自己身体不好,重生以来再也没有碰过酒,以至于酒量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光那一小口合卺酒,就让她在燕兰庭离开后不久表现出了醉酒的生理状态。

  她的脸颊开始发烫,脑子昏昏呼呼,性情也跟着肆意起来,颇有几分当年在洪州同一大桌人拼酒,喝到最后被燕兰庭背回屋,嫌弃醒酒汤不好喝,硬要燕兰庭大半夜给自己弄些蜜饯来就汤的任性模样

  她抬手乱摸,试图把头上的金发冠摘掉,太重了,压得她头痛。

  一旁的挽霜和陪嫁嬷嬷本想劝一劝,好歹等姑爷回来再散发,后见岑鲸下手没章法,扯断了好几根头发,只能替她把发冠给摘了。

  岑鲸摘完发冠,眼睛酸涩想要躺床上去睡,又还记得心中的疑问,于是靠坐在床边,等燕兰庭回来给她答案。

  期间岑鲸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几次,挽霜看她头发都散了,干脆不再管什么规矩,想把她扶到床上躺着,可每次刚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还挥开挽霜的手,让挽霜别管自己。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头宴席散去,燕兰庭特地洗掉了一身的酒气才回来,进屋发现岑鲸靠在床边瞌睡,赶紧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责问屋内伺候的人为何不劝岑鲸好好躺床上,岑鲸就醒了。

  岑鲸以为又是挽霜,下意识把伸来的手挥开,忽觉触感不对,抬头对上燕兰庭微愕的脸。

  岑鲸没有停顿,又把燕兰庭的手拉了回来,让他在床边坐下:“你啊,我当是挽霜呢。”

  燕兰庭方才被吓到了,他还以为夫妻身份会让岑鲸抗拒自己的触碰。

  他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岑鲸散落肩头的长发,还替她把脸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试图以更多的触碰来压惊,只有表面上依旧平静:“怎么不躺床上睡?”

  “等你回来。”岑鲸的声音越来越小:“有问题想要问你。”

  燕兰庭听不清最后几个字,于是低头凑过去:“什么?”

  “我有问题想问你。”岑鲸倾身,一只手撑在燕兰庭身后的褥子上,嘴唇挨到燕兰庭耳边,炙热的吐息染红了燕兰庭的耳廓。

  太近了,近到燕兰庭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应当是梳妆的时候,往头发上抹了桂花发油一类的东西。

  燕兰庭的喉结上下滚动,没被岑鲸握住的那只手抬起,像是怕岑鲸喝醉酒身子太软会载倒一般落在她后腰处,声音难掩低哑:“你说。”

  岑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怎么问都好像不太对,毕竟……燕兰庭知道她是岑吞舟,也知道岑吞舟的真实年纪,她怕自己问得太露骨,会叫燕兰庭觉得尴尬。

  她动用被酒精糊住的大脑,最后委婉地问出一句:“女子初夜得有元帕,你打算怎么办?”

  燕兰庭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说:“元帕本就是新嫁娘备给婆母看的,如今不会有人管你要元帕,便是没有,也没什么。”

  明白了。

  岑鲸心中叹息,叹得格外沧桑——

  所以她这辈子,还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开上车吗?

第70章 【一更】“都说男子婚后易变……

  岑鲸把额头压在燕兰庭肩上,一动不动也不出声,说不好是倦了不想再做任何反应,还是干脆就睡着了。

  燕兰庭半抱着岑鲸,略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岑鲸醉了,因为岑吞舟喝醉就是这样,会对亲近之人失去距离感,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在外边被人敬酒的是自己,待在屋里的岑鲸却比自己醉得还厉害。

  难道是等得无聊,喝酒了?

  屋里伺候的下人还在,燕兰庭想问他们岑鲸是不是在自己离开后又喝了酒,然而话音在对岑鲸的称呼上出现了卡顿,好一会儿寂静的空气中才响起燕兰庭的声音,语速比平时要稍慢一些,暗自体会那格外新奇的称呼:“夫人喝酒了?”

  挽霜有些怕燕兰庭,哪怕出嫁前被陪嫁嬷嬷好生调教过数月,面对燕兰庭的提问她依旧无法对答自如。

  最后还是给岑鲸陪嫁的林嬷嬷上前一步:“回老爷的话,夫人只喝了合卺酒,想是不胜酒力,这才有些醉了。”

  燕兰庭意外,没想到岑鲸的酒量会变得那么差。

  随即他又吩咐她们去备热水给岑鲸洗脸,原还是要让岑鲸泡泡脚的,江袖给的药方子不错,岑鲸长期泡下来,手脚冰凉的症状减缓了许多,可惜现在天太晚,只能先洗一下了事。

  燕兰庭不想折腾困倦的岑鲸,岑鲸却自己从燕兰庭肩上抬起了头,说:“我要沐浴。”

  这一天事儿太多,哪怕岑鲸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也觉得不洗澡难受,要没有条件她肯定能忍,但这里是相府,所谓的新房,就是她作为岑吞舟时睡的那个屋。

  环境太熟悉,岑鲸没道理委屈自己。

  燕兰庭摸了摸岑鲸额头上压出的红印子:“你刚睡醒,沐浴会着凉。”

  岑鲸:“可是我想沐浴。”

  面对岑鲸的坚持,燕兰庭晓之以理:“今天也不是很热,我让人打水来,你先擦擦将就一晚,明天起了再洗。”

  岑鲸沉默下来,把额头又搭回到燕兰庭肩上。

  燕兰庭以为她妥协了,下人也都忙碌起来,去端水的端水,拿寝衣的拿寝衣。

  岑鲸抬起手抓住燕兰庭的衣襟,指甲在衣襟的绣纹上刮了刮,像是手上太闲,随便找了个消遣,嘴里也没头没尾地说起了别的事:“我原想叫乌婆婆也来吃酒的,可她说自己这一生命途坎坷,怕在我成亲这日过来,会碍了我以后的日子。”

  岑鲸的声音维持着只有燕兰庭能听见的音量,嘟囔:“小老太太讲究忒多。”

  岑鲸一边埋怨,一边跟燕兰庭提议:“我想给她腾个屋子,往后旬休或是逢年过节的,就把她接回来住。”

  燕兰庭:“这里永远是你的相府,你说了算。”

  岑鲸:“等乌婆婆不想在书院里待了,让她过来陪我。”

  燕兰庭:“好。”

  岑鲸:“有些饿,叫厨房给我做碗吃的。”

  燕兰庭:“好。”

  岑鲸:“我要沐浴。”

  燕兰庭根本不上当:“不行。”

  岑鲸松开燕兰庭的衣襟,掌心撑着燕兰庭的胸口,往后靠回到床柱上,语气并未作怪,很是平淡寻常,因此显出几分正经来:“都说男子婚后易变,原来是真的。”

  燕兰庭无奈极了,可他并不因这样的无奈而困扰,因为岑吞舟当年也没少让他无奈,偶尔把他惹急了也是有的,所以早在迎娶岑鲸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对此充满期待。

  毕竟,燕兰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轻易被岑吞舟牵着鼻子走的少年,他对岑鲸说:“我几年前曾跟乌婆婆提过,让她搬回相府来住。”

  岑鲸:“她怎么没答应?”

  燕兰庭:“她怕触景伤情。”

  岑鲸顿住。

  燕兰庭:“如今你在,她必然是愿意回来的,所以哪怕是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明天再洗,好吗?”

  岑鲸:“……”

  这一局,是燕兰庭胜了。

  岑鲸吃了碗厨下端来的热汤面,随后洗干净脸,到屏风后让挽霜帮自己一块把繁复的嫁衣脱下,再洗了手脚,换上寝衣。

  岑鲸是觉得自己开车无望,索性一切照旧,殊不知在林嬷嬷看来,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合规矩。

  林嬷嬷是杨夫人特地托长乐侯夫人找来的,杨夫人知道自家门户配不上相府,一应规矩也肯定比不上,于是就安排了原在国公府做过的林嬷嬷来给挽霜教规矩,还让林嬷嬷陪嫁,好时刻提点岑鲸,免得岑鲸在相府出什么岔子。

  林嬷嬷也做好了岑鲸和挽霜这对主仆不靠谱,自己可能要累死累活的准备。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贵为丞相的姑爷会如此纵容她家姑娘。

  醉酒散发不说,大好的新婚夜,谁家新嫁娘不是主动伺候丈夫宽衣,到时浓情蜜意,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再悄无声息退出去就好。

  偏她家姑娘另辟蹊径,拉着丫鬟自己到屏风后头换衣服,全然不顾姑爷这边。

  林嬷嬷就没这么手足无措过,她眼睁睁看着岑鲸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跟在自己家似的,与收拾好床铺的丫鬟擦肩,上床盖被。

  林嬷嬷也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庆幸,岑鲸好歹记得在床上留出空位,给另一个人躺。

  虽然留的位置不对,做妻子的应该睡外边才是,这样下床便不会惊动睡在里头的丈夫,必要时还方便去拿东西倒水,早上也能在丈夫醒后跟着醒来,伺候穿衣。

  着急的林嬷嬷显然已经被岑鲸给带偏了,她忘了夫妻成婚头一晚不该是单纯的睡觉,还想到床边去提醒岑鲸,然而还未走近,就被刚喝过醒酒汤的燕兰庭给拦下:“她睡了,莫要吵她。”

  燕兰庭语气淡淡,林嬷嬷低下头,心中莫名升起几分惧意,但还是壮着胆子为岑鲸说了几句话:“夫人早前一直在书院,也是成婚前几日才从书院回来,新学的规矩记不住也是有的,还望老爷不要怪罪。”

  燕兰庭看向林嬷嬷的眼神并不像对岑鲸那样温和,平静到发冷。

  并非是林嬷嬷有什么不妥,也不是针对谁,而是他对岑鲸以外的其他人向来如此,若岑鲸还没睡,他愿意在岑鲸面前表现得更温和一些,可岑鲸已经睡了,所以他也没必要再温和给谁看。

  “林嬷嬷。”

  林嬷嬷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早被燕兰庭摸了个彻底,心里奇怪新姑爷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嘴上一丝不漏地应道:“老奴在。”

  燕兰庭:“你不必拿条条框框约束她,她比你懂得多。”

  林嬷嬷愕然,还未来得及反应,又见燕兰庭走向床铺,丢下一句:“都退下吧。”

  林嬷嬷只得带着挽霜等丫鬟退出屋外。

  待屋门关上,燕兰庭站在床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他不是没跟岑吞舟睡过一张床。

  不过那会儿他没发现岑吞舟是女的,也还没对岑吞舟产生心动的感觉。

  后来……他虽不知道那是心动,却也开始注意起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又将同自己心爱之人同床共枕,要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假的。

  可他能如何,他总不能新婚夜跑别处去睡,传出去多不好听。

  片刻前还想岑鲸爱怎么就怎样,反正相府铁板一块,不会让任何对岑鲸不利的消息传出去的燕兰庭这会儿倒是把自己管家极严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万分为难”地上了床,静悄悄地在岑鲸身边躺下。

  闭上眼,他能听到岑鲸的呼吸声,平稳、轻缓,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把人揽入怀中的距离……

  燕兰庭以为自己杂念繁多,今夜根本不可能睡着,却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意识到岑鲸就在身边,整颗心落到了实处,躺下后不过片刻,他便睡着了。

  ……

  大婚后第二早上是个明媚的晴天。

  阳光透进窗户纸,再透进轻薄的床帐,明亮程度已然削弱好几个层次,使得床帐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晦暗。

  燕兰庭睡前把头发束到了背后,岑鲸没有,所以岑鲸的头发到处乱散,被在睡梦中侧身的燕兰庭给压住了。

  这就导致岑鲸想要换姿势的时候,扯到头皮,被迫醒来。

  古人就这点不好,头发太长不能剪,她又不喜欢梳着头发绷着头皮入睡,因此和人同床睡觉特别容易被压着头发。

  岑鲸一边想,一边感到困惑,她昨晚不是把头发绑起来扔枕头后面了吗,怎么秋姝还能压到她头发?

  岑鲸侧头,想看看白秋姝是怎么睡的,却被映入眼帘的燕兰庭给惊了一跳。

  岑鲸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总算想起跟白秋姝同床而眠是前天晚上的事情,昨晚……不对,昨日她跟燕兰庭成婚,所以昨晚和她同床的人是燕兰庭。

  昨天维持了一整天的不真实感再次涌上岑鲸心头,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昨晚她喝醉了。

  就那么一小口,她居然醉了!

  岑鲸简直为自己现在的酒量感到震撼。

  因为是喝醉后入睡的,所以她没有机会跟燕兰庭认真交流,也就难怪她对眼下的一幕感到虚幻。

  为了找回点真实感——岑鲸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她指尖探出被子,缓缓伸向燕兰庭的脸。

  无法否认,燕兰庭闭眼睡着的样子很诱人,她的指腹轻轻落在燕兰庭的鼻尖,再慢慢往下,落到那双薄唇上……

  想亲,能啃一口就更好了。

  都说晨起的男人自制力差,岑鲸觉得这事儿不分男女,就在她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燕兰庭的眼睫轻轻颤动。

  岑鲸倏地把手收回被子,闭眼装睡。

  岑鲸闭眼后,燕兰庭睁开了双眼。

  他倒是没被岑鲸吓到,因此眼底满满都是还未睡醒的迷蒙。

  他看岑鲸的睡颜看了许久,越看,心越软,只想离得近些,再近些,最好能呼吸交融,肌肤相触……

  燕兰庭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脸很诚实地凑到了岑鲸脸前,再近一点,就能碰到岑鲸的唇角。幸好在即将触到岑鲸之前,他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想要在不设防的岑鲸面前管住自己,好难。

  燕兰庭无声轻叹,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拉开了和岑鲸的距离。

  成婚第二天自然没什么事务等着他,他本想就算醒早了,陪岑鲸再躺一会儿也好,如今却是不敢了,便起身下床,换衣梳洗。

  丫鬟端着热水轻手轻脚进屋时,床帐内装睡的岑鲸睁开了眼。

  她慢吞吞地从温热的被窝里伸出手,掌心朝着自己,悬在眼前极近的位置,能感觉到自己的吐息触碰到掌心,再落回到脸上的触感与温度。

  岑鲸心想,他方才,离我这么近,且还停了好久没动。

  总不能是想看我还有没有气吧。

第71章 【5号的二更】

  岑鲸放下手,手背落在燕兰庭刚躺过的位置,上面还带着余温。

  燕兰庭收拾完自己又回来看了一眼,刚掀开床帐就发现岑鲸醒了,晨光自床帐掀开处泄进账内,正正好落在岑鲸的脸上。

  岑鲸又复抬起手,在眼睛前挡了一下,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独有的沙哑:“刺眼。”

  燕兰庭在床边坐下,一边把床帐拉严实,一边问岑鲸:“吵醒你了?”

  岑鲸一脸脑子正在开机中的迟钝模样,缓了半天才发出一声:“嗯。”

  她撒谎了,她不是被燕兰庭吵醒的,甚至她醒得比燕兰庭还早。

  至于为什么要撒谎……她想知道,体贴如燕兰庭,会不会为了避免早起吵醒她,就搬到别的房间去睡。

  她看着燕兰庭垂下眼,思考一阵后,说:“我以后醒了就到隔壁,不让她们进屋,尽量不吵着你。”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

  岑鲸又问燕兰庭:“现在什么时候了?”

  燕兰庭:“辰时一刻。”

  “好早,是待会有事要出门吗?”岑鲸撑着床面坐起身,被子堆落在腰际,披散的长发略微有些凌乱,宽松的寝衣也不如最开始穿上那样齐整,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氲散着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细腻温热。

  燕兰庭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岑鲸自己之所以起这么早,是怕和她一块躺久了,会忍不住做出不规矩的事,于是回说:“边境来了消息,准备去看看。”

  燕兰庭也撒了谎,边境的消息昨天早上就到了,具体内容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早起去看。

  “是吗。”岑鲸说:“我还以为你是太热了睡不着。”

  岑鲸身体不好,哪怕是五月份,屋里也没法摆冰盆,白秋姝和她同屋尚且会被热得睡不着,更何况是燕兰庭。

  燕兰庭隐隐意识到什么,否认道:“不至于,昨晚又不热。”

  岑鲸:“那以后越来越热了怎么办,不如分房睡吧,总不好因为我,让你连觉都睡不了。”

  话落,燕兰庭没了声。

  床帐内光线昏暗,燕兰庭又背着光,岑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见他突然沉默,还特意唤了他一声:“明煦?”

  燕兰庭垂眸,吐出两个字:“不行。”

  岑鲸歪了歪头:“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变得贪心了。

  原本他想着能与岑鲸做一对假夫妻,此后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就好,可当这一步真的成了,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哪怕无法触碰,哪怕煎熬万分,他也不愿就此放弃跟岑鲸同床共寝的机会,他希望此后每一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岑鲸恬静的睡颜。

  燕兰庭小心翼翼把自己那点不堪的心思藏好,为防万一,他还用堂而皇之的理由,将其包裹:“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睡的,若让府中下人误会你我之间起了嫌隙,容易传出闲话来。”

  还真是,滴水不漏。

  岑鲸努力过了,若是岑吞舟,此后必然会继续步步为营下去,直到彻底确定燕兰庭的心思,保证十拿九稳,再装糊涂捉弄燕兰庭,叫燕兰庭越陷越深,直至最后走投无路,不得不当着她的面表白心意,好补偿她一直以来所耗费的时间精力。

  那一定会是一段特别精彩,且跌宕起伏的交锋。

  可惜岑鲸没有岑吞舟那样的活力,仅仅是两个用于试探的提问,就已经让她开始感到疲倦。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样吧,累了。

  岑鲸的沉默让燕兰庭开始心虚,就在他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的时候,岑鲸终于开口,问——

  “明煦,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未尽,外间传来林嬷嬷的声音:“老爷夫人,宫里来圣旨了。”

  岑鲸:“……”

  “你慢慢换衣服,我先出去看看。”燕兰庭巴不得有人来打断,他起身离开,还不忘替岑鲸把床帐盖好。

  不一会儿,林嬷嬷拿来衣服给岑鲸换上。

  岑鲸一脸恹恹地起身换好衣服,漱口净面,再让挽霜替她整理好妆发,到外头去接旨。

  来宣旨的公公姓曲,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岑鲸记得去年到白府拿她庚帖的就是这位。

  岑鲸到时,曲公公正同燕兰庭说着话,岑鲸与这两位都是老相识,怎么听不出这两位的对话看似客套,实则内藏乾坤。

  岑鲸敛眸,心想燕兰庭出息了,居然能将这位曲公公收做己用。

  岑鲸的到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既然相府的主人家都到齐了,曲公公也不耽搁,宣读了圣旨。

  圣旨内容简单,就一个,皇帝给岑鲸封了诰命。

  领旨谢恩后,曲公公还给岑鲸道了声贺,岑鲸:“公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