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您。】

  一句终了,父母和姐姐的争吵也告一段落。

  姐姐这边终于受不了,起身回了房间,父母也都面露愁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了女儿好,女儿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快乐的一天就此结束,父母姐姐的幻象消失无踪,客厅里只剩下杯盘狼藉,和岑鲸。

  果汁喝完了,岑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你呢?给我准备这么两份礼物,对你难道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有。】

  岑鲸:“说来听听?”

  【为了确保您能重活一世,我在收集数据进行推演的时候,摸到了那个世界的核心。】

  【我发现系统能在休眠中完成蓄能,跟世界的核心有关,之后我又利用其他任务触碰过其他世界的核心,最终确定通过世界核心直接充能,能完成自我升级与改造,说不定还在最后摆脱程序控制。】

  岑鲸:“听起来很了不得。”

  【但触碰世界核心会对世界本身造成损害,不过请放心,我会尽量不去触碰与您有关的世界。】

  岑鲸:“……谢谢。”

  继父母姐姐的幻象之后,客厅也开始坍塌。

  【您的身体快要修复完成了。】

  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样的情绪导致本就残破的身体不堪重负濒临死亡,岑鲸眼底一黯。

  反派系统,试图安慰:【人类的生命总是那样短暂,您会慢慢习惯的。】

  岑鲸:“……说得很好,下次别再说了。”

  坍塌的墙壁和地面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最后只剩岑鲸坐着的椅子。

  反派系统:【是时候该说再见了,宿主大人。】

  “再见,”岑鲸把当初对方留给自己的话,又送还给了对方:“希望你能拥有一段,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反派系统丝毫没有自夸的羞耻,表示:【这是我听过最美好的祝愿。】

  ……

  八月十五,中秋,距离元家老爷子离世,已经过去八天。

  因皇子夭折皇后崩逝,今年宫里果然没有举办中秋晚宴,各家也是简简单单吃顿团圆饭,都不敢大办,生怕被参到皇帝面前。

  虽然不用入宫赴宴,但萧卿颜也没能如愿给岑鲸庆生,因为老爷子离世后,岑鲸吐血昏迷,至今还没醒。

  老天爷就像是怕不够扫兴一般,中秋夜当晚云层密布根本看不见月亮,不一会儿更是直接下起了雨。

  萧卿颜坐在廊下,感受着轻风夹带水气落在脸上的微凉,倚着驸马轻叹:“今年的中秋,还是那么不好过啊。”

第90章 她还,活着?

  中秋夜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直到天亮时方才停下。

  雨后的清晨空气湿润,风一吹便泛起凉意,又是一夜难眠的燕兰庭给还在昏睡中的岑鲸加了层薄衾,随后才去梳洗换衣,给自己收拾出一幅人样。

  往常屋里有两个主子要伺候,进出的丫鬟嬷嬷就没下过三个,如今却只剩挽霜,放轻了脚步拿来热水和衣服,期间莫说抬头,连呼吸都不敢太重,致使屋内落针可闻,静得让人害怕。

  那日在曲州改走陆路,燕兰庭一路紧赶慢赶,刚进城就已经派人快马回家,把自己回府的消息给带了回去。

  结果半路派出的人又折了回来,告诉他瑞晋长公主在片刻前将夫人带走了,府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根据长公主殿下对夫人说的只言片语推测是元家出了什么事,要夫人赶紧去一趟,且夫人出门坐的还不是马车,而是和长公主殿下共乘一骑,可见确实是件要紧的事儿。

  燕兰庭心头一跳,立刻让车夫改道,前往元府。

  没有萧卿颜带着,燕兰庭无法像岑鲸一样直接进去,他也没耐心等元府的下人进府通报,因为他知道,若元老爷子当真快要不行了,元文松兄弟必然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抽空见他,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带人闯了进去!

  元家书香世家,门第颇高,平日往来那个不是文人雅士,何曾见过这等霸道的阵仗。

  元府门房都被吓傻了,可因为元府当时情况特殊,燕兰庭又领着出门时带的一批高手,因此竟真让他闯进了别人家的府邸,还抓了人府上的小厮,呵令其领路,找到了元家老太爷的院子。

  可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刚踏进院门,便听见萧卿颜那一声充满了惊惧的“吞舟”,这两个字明明混杂在一众哭喊声中,却是如此的清晰刺耳,令他彻底慌了心神。

  回过神时,他抓住了岑鲸那满是鲜血的手,嘴里不停地唤着岑鲸的名字,可岑鲸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也没给他任何回应,而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燕兰庭肝胆俱裂,他以为六年前的一幕又将重演,他又一次失去了她,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在她死后才得知死讯,而是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离开了自己。

  幸运的是,沈霖音也在元府。

  沈霖音出手稳住了岑鲸的一线生机,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之后无论是从宫里请来的御医,还是送去皇帝身边假扮道士的罗大夫,皆言岑鲸的脉象已是绝脉,无药可救。

  就连沈霖音也说自己仅有三成的把握能把人救回,这还是经过调养的结果,若非这些日子调养得当,沈霖音连这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三成……

  “她的性命,就尽数托付给娘娘了。”燕兰庭站在床前,对沈霖音深深一躬。

  面对这样的燕兰庭,沈霖音压力很大。

  沈霖音医治过不少人,见多了生离死别,清楚寻常人若是遇见重要的人命在旦夕,多少会情绪失控,表现再悲痛失态都算正常,偏偏燕兰庭只在初到时表现出过些许异样,随后便是冷静,近乎吓人的冷静。

  半点不顾自己的宣泄需求,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有条不紊,思虑周全,生怕被心态左右行差踏错,导致结局无法挽回。

  燕兰庭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咆哮着威胁她,说救不回来就让她陪葬,但在无声而冷冰的强压之下,沈霖音无心再去消化岑鲸就是岑吞舟的事实,并自心底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可挽回的,所以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沈霖音用尽自己所能,期间缺少的药材都让萧卿颜从宫里拿了来,前后忙碌了两天两夜,差点把怀有身孕的自己搭上去,结果还是留不住岑鲸的性命。

  当时他们仍在元府,借用了元老太爷院里的空屋,安置不便挪动的岑鲸。

  燕兰庭静坐在床边,他握着岑鲸的一只手,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垂着头一声不响。

  负责在外面收拾烂摊子的萧卿颜闻讯跑来,呆呆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岑鲸不再起伏的胸膛,脚下像是生了根,无法再迈动半步。

  时间和空气一同凝固,无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因此他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能任由铺天盖地的悲伤将他们淹没,让他们窒息。

  天边残阳如血,落下的夕晖却是疲惫而沉闷,透过窗户,静静地照在细墁地面上。

  萧卿颜呆站许久,最后想要迈步到床边再看岑鲸一眼,却因腿脚无力险些扑倒在地。

  神出鬼没的驸马扶住了她,她死死地抓着驸马,强忍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全无半点往日的矜持与高贵,只剩悔恨与哀恸,尽数赋予泪中。

  还小的时候,她总以为她这一生最痛之事,便是她想做浩翔天际的雄鹰,母后却希望她做安于一隅的金丝雀,还时常当着她面怨恨她为何不是男子,既然生为女子,又为何不能乖乖听父皇母后的话。

  后来她又以为,她这辈子最痛的,便是与岑吞舟从挚友走到决裂,曾经拉过她一把的少年郎,最后竟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再后来,她发现那少年郎从未变过,是她没能看清,叫那少年走在她前头,迎着枪林箭雨,为她留了一盏又一盏照亮前路的灯,可她却来不及道一声谢。

  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不到岁月的尽头,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多少。

  曾经以为无法放下的苦难与悲痛,过去后再回头看,远不及最新的伤口疼。

  现在她又有了新的伤口,足以叫她在往后的每一天问自己,若她没有一时冲动把岑鲸带来元府,让岑鲸看着外祖父离世,是不是就不会害得岑鲸悲痛欲绝伤及肺腑,乃至丢了性命?

  萧卿颜哭得无法自已,驸马嘴笨不会哄人,只得手忙脚乱地替她拭去泪水。

  突然,驸马的动作顿住,满是焦急的眉眼染上错愕,扭头看向床上那具本该已经没了生息的“尸体”。

  “她好像没死。”

  驸马平铺直叙的声音打断了萧卿颜混乱的情绪。

  萧卿颜迷茫地止了声,睁大泪眼,愣愣地抬头看向驸马,却见驸马一脸困惑地望着床上的岑鲸,像是不明白,自己方才明明感觉到岑鲸已经断了气,这会儿怎么又续上了。

  驸马的老本行是刺客,总在暗夜里潜行,对活物的感知最是敏锐,虽然比不上他爹能看穿岑吞舟的性别,但也不至于在基础功上出错。

  萧卿颜反应过来驸马说了什么,被驸马搀扶着快步走到床边,果然也察觉出了异样。

  她像是怕自己看错一般,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岑鲸,沙哑到不像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恍惚:“动了……”

  萧卿颜:“她还有气……还、还活着!沈霖音!沈霖音呢!!”

  竟是不管不顾,喊起了已经逝世的皇后的大名。

  起初萧卿颜的声音并不能在燕兰庭脑子里拼凑出完整的含义,两息后,他才逐渐恢复思考能力,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发现岑鲸的手还是热的,柔软的。

  ……她还,活着?

  燕兰庭猛地抬头,见岑鲸的胸膛确实如萧卿颜所说,还有起伏,于是又伸手去探,发现岑鲸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呼吸。

  沈霖音被叫来时还以为萧卿颜和燕兰庭一起疯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直到沈霖音抚上岑鲸的腕子,傻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示岑鲸好像又活了。

  后续发展越发诡异——不需要沈霖音如何治疗,汤药也没喝几碗,岑鲸的身体就跟有神明庇护似的,一日好过一日,脉搏的跳动更是一日强过一日,最后甚至比吐血昏迷前还要健康,若非没醒,早前的惊险就仿佛黄粱一梦般。

  岑鲸好转的第二天,燕兰庭就把岑鲸带回了相府。

  萧卿颜站在元府小门外,看着马车离去,眉宇间仍是愁绪万千,挥之不散。

  驸马不明白,岑吞舟再一次死而复生,身体也已经开始好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卿颜对着空荡荡的小巷,轻声道:“我怕醒来的,未必是吞舟。”

  萧卿颜和燕兰庭都曾派人去青州调查过岑鲸的身世,所以他们都很清楚,“岑鲸”十一岁那年便是如此病重,险死后忽又恢复,而岑吞舟就是在那时,借“岑鲸”已经死去的身体,还了魂。

  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谁能保证这次醒来的,还是岑吞舟?

  萧卿颜转身回元府,秋风刮下枝头的枯叶,也吹散了她之后的话:“若醒来的不是吞舟,那么燕兰庭杀完萧睿,下一个便是我。”

  萧卿颜能想到的事情,燕兰庭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岑鲸的身体恢复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下了心,反而他就像个立在悬崖边的人,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么一双手,只看那双手是将他拉回去,还是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燕兰庭收拾好自己,挽霜又换了干净的水来。

  盆里的热水轻轻晃着,燕兰庭挽起衣袖,不假他人之手,准备给岑鲸擦脸。

  浸过水的脸帕绞干后还带着热气,刚覆上岑鲸那张透着健康红润的脸,就惹得岑鲸颤了颤眼睫。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反应,要不是沈霖音昨日告诉过他,岑鲸的身体已经和常人无异,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燕兰庭差点以为是自己思念过重,看花了眼。

  那么醒来的人,会是他的吞舟吗?

  燕兰庭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岑鲸。

  他也不知道自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床边盯了多久,因为直到岑鲸轻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才真正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寂静的空气中,醒来的岑鲸缓缓转头,看到了床边望着她的燕兰庭,和燕兰庭发间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发。

  燕兰庭才三十出头,哪来的白发?

  总不能是2700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给她修复身体吧?

  岑鲸疑惑着,唇瓣轻动,想说什么,却因为躺了太久,发出的声音很轻很轻,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可燕兰庭听见了,她说的是“明煦”,她在唤他。

  ——是她。

  又一次失而复得,无需再克制压抑的燕兰庭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声染轻颤,回说:“我在。”

第91章 “不敢睡。”

  枝头雀鸟嘲哳,岑鲸眯着眼往窗外盯了会儿,看那小鸟在树上一蹦一跳,颠得树枝轻轻晃动。

  搭在她腕上的手悄然收回,岑鲸也跟着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给自己把完脉的沈霖音。

  沈霖音的肚子还是她印象中的大小,衣服也是前阵林嬷嬷说换季转凉,征询过她的意见后给沈霖音备的秋衣,可见她并未昏迷太久。

  也就是说……

  岑鲸歪了歪脑袋,把头靠在背后给她当垫背的燕兰庭的胸膛上。

  ——燕兰庭的白发与岁月无关,多半是因自己而生。

  岑鲸暗自心疼。

  对面的沈霖音一边告知眼前二位岑鲸的身体已无大碍,且半点没有躺了八天的人可能该有的各种后遗症,健康得不合常理,一边把两人过分亲昵的距离收入眼底,心里憋闷得慌。

  那日在元府,除了元文松兄弟和他们的妻子,以及萧卿颜,就数她沈霖音站得最近。

  所以岑鲸在元老太爷面前的表现,她看得一清二楚,要这样都还识不破岑鲸的身份,沈霖音这脑子也不用想着治病救人了,直接拿去喂狗还有用些。

  然而“岑鲸像岑吞舟”和“岑鲸是岑吞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一想到自己曾在昔日憧憬之人面前表露出极为刻薄恶毒的一面,还口口声声说对方是已经故去的岑吞舟的替代品,沈霖音便觉得羞愧尴尬,更别提自己的前夫还是杀害岑吞舟的凶手,估摸自己后来那点想要讨好他以求平安的小心思也都被看穿了。

  若非岑鲸昏迷不醒,沈霖音当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连夜潜逃出京也行。

  如今岑鲸醒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同对方交流,只能把心里话憋着,仅提对方的身体情况。

  沈霖音话音落尽后,岑鲸同她道了声:“多谢。”

  沈霖音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到桌前收拾药箱,动作飞快,只想快点离开。

  燕兰庭拉着岑鲸的手收回被子里,又替她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接着半点不顾及沈霖音的尴尬情绪,对着沈霖音的背影问道:“娘娘可知她的身体突然恢复是何缘故,会否伤及别处,日后还会不会出现别的问题?”

  燕兰庭在官场上来去,最是不信天上掉馅饼那套,早前沈霖音诊出岑鲸命不久矣,他便知这是岑吞舟死而复生的代价,眼下难免更加谨慎一些。

  沈霖音动作凝滞,略显僵硬地侧过了身,心虚道:“我已经不是皇后了,燕大人不必再唤我‘娘娘’,当我是寻常大夫便可。”

  燕兰庭一脸漠然:“沈大夫”

  沈霖音这才看向岑鲸,斟酌再三,开口:“岑……”

  “夫人”二字却是怎么都吐不出口。

  没人告诉她岑吞舟本就是女子,因此在沈霖音眼里,岑吞舟始终都是个男人,不过死而复生后才成了女子,叫她对一个男人口称“夫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所幸她也没纠结太久,很快便换了个称呼,也算是向岑鲸表明自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岑大人的脉象与常人无异,看不出有任何问题,当然也可能是我医术不精,至于为何会这般离奇,我不知道。”

  这点她还是很坦然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她隐隐有预感,自己不知道,岑鲸本人未必不知。

  沈霖音看着岑鲸的目光不免带上几分探究——起死回生之法,想来这天下应该不会有大夫不好奇。

  岑鲸迎着沈霖音的视线,挂上浅笑,道:“看我做什么,你才是大夫,你都弄不明白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沈霖音想想也是,岑鲸若当真知晓起死回生的办法,早前也不会受自己要挟,还让萧卿颜助她从宫里脱身。

  沈霖音转身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一秒都不想多留,免得被自己当初干下的蠢事尴尬死。

  准备绕出屏风时,沈霖音又想起岑鲸身体康复,自己的去留也该问问。

  当着岑鲸的面问,绝对比单独找燕兰庭问要好,因此就算尴尬,她也还是停下脚步,回过了身。

  结果这一回头,就看见岑鲸反手摁着身后燕兰庭的后颈,衣袖因手臂高举而滑落至臂弯,露出纤细的前臂,莹如白玉。

  燕兰庭顺着岑鲸的力道低下头,两人的鼻尖距离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下一刻,岑鲸察觉到沈霖音还没走,扭头朝屏风那看去,正看见沈霖音落荒而逃的背影。

  燕兰庭好歹会些武功,感知比岑鲸要敏锐许多,也知道沈霖音回头看到了什么,但他并不在乎被人看见,甚至因为岑鲸扭头而有些遗憾,主动把额头抵在了岑鲸的额角边,试图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汲取更多的安全感。

  岑鲸不仅放任,还问:“忙吗,不忙就先陪我躺一会儿。”

  燕兰庭当然不忙,自岑鲸昏迷后,他没有离开过半步,对外亦是告病,莫说返京后要进宫复命见皇帝,就是早朝都没再去过,只偶尔听暗卫汇报一些消息,再传些指令给自己手下的人,以免闹出什么事来,阻碍他留在府里照顾岑鲸。

  燕兰庭脱了外衣,陪岑鲸一块在床上躺下。

  岑鲸其实不困,她让燕兰庭陪自己躺一会儿,纯粹是看燕兰庭的脸色不好,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没好好休息,这才找了个借口,想让他安心休息会儿。

  谁知燕兰庭也睡不着,每每闭上眼,都会在几息后睁开。

  岑鲸清楚捕捉到燕兰庭眼底的困倦,很是无奈:“你睡不睡?”

  燕兰庭抿了抿唇,坦然道:“不敢睡。”

  他生怕一觉睡醒,会发现岑鲸的苏醒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岑鲸在被子下翻了个身,手臂撑着枕头,手掌支着脑袋:“那我们说会话?”

  燕兰庭看着她:“好。”

  岑鲸开始没话找话,意图分散燕兰庭的注意力,让他能聊着聊着睡过去:“你是不是没让瑞晋来看过我?”

  萧卿颜与岑吞舟关系匪浅,和燕兰庭却是寻常的合作关系,两人会因为岑鲸吐血昏迷而闹翻,简直再正常不过。

  燕兰庭也没粉饰太平,直言:“嗯,她来过几回,都让我拦门外了。”

  其实不止萧卿颜,还有岑鲸的舅舅舅母、陵阳县主、水云居的云息江袖……甚至连叶临岸的妹妹叶锦黛也来过。

  岑鲸意外:“怎么都来了?”

  燕兰庭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头开始解释。

  元府毕竟不是相府,加上当时局面混乱,许多消息都压不下去,因此走漏风声,导致京城谣言满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起初谣言的重点还是在燕兰庭身上,说他在元家老太爷去世当日擅闯元府,是害死元老太爷的真凶,一度惹得京城内外的读书人群情激奋,更有各大书院与国子监的学生罢学,聚集到宫门外,求皇帝为元家老太爷讨一个公道。

  后来是元文松出面澄清,才让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元文松只说自己父亲的死与燕兰庭无关,并未否认燕兰庭曾在当天闯入元府,也没说燕兰庭当天到元府究竟是为了什么,因此私底下还是有很多人觉得真相就是燕兰庭害死了元老太爷,后又以权相逼,让元文松不得不出面替他说话。

  最后让事情真正得以平息的,是另一则传闻,传闻元老太爷挂念自己的学生岑吞舟,元家人为了却老太爷的心愿,就把燕兰庭的夫人——也就是和岑吞舟长相相似的岑鲸请去元府,假冒岑吞舟。

  不曾想正好赶上燕兰庭回京,引起误会,这才有了后来燕兰庭硬闯元府的事情发生。

  这条传闻倒是比燕兰庭回京当日无缘无故跑去元府气死老人家要合情合理许多,可传言哪会有停的时候,加上元老太爷明明已经去世,过后却依旧有御医上门,且燕兰庭也没在元老爷子去世当天离开元府,此后还一直告病不出。

  于是传言又开始进一步发展,其中最离谱的一个版本,同时也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版本,说岑吞舟当年根本没死,而是吃了仙人赐的丹药返老还童,并在回京前男扮女装,改名岑鲸。

  而这岑鲸,正是如今的丞相夫人,那日也不是元府请了丞相夫人去,而是丞相夫人自己前往元府,想见自己的老师最后一面,结果却因亲眼看着老师离世而大受打击,当场吐血,致使元府在老太爷离世后又请了宫里的御医来救治“她”。

  传闻编得有鼻子有眼,不少人深信不疑,还说如此便可解释不近女色的燕相为何会接受这门近乎羞辱的赐婚,因为岑家那位表姑娘就是燕相的老师岑吞舟啊!

  身为学生,燕相帮自己的老师隐瞒身份,二人为此假成婚,简直再合理不过。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云息江袖他们自然要来问个究竟,不过燕兰庭把他们都拦在了相府门外,只见了岑鲸的舅舅和舅母。

  因为燕兰庭清楚,岑鲸绝不愿意让自己的舅舅舅母知道自己是岑吞舟。

  所以哪怕燕兰庭当时根本就没把握保证最后醒来的人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岑鲸,却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白志远和杨夫人,编造谎言告诉他们,岑鲸确实是被元府请了去,还因为亲眼看着元老太爷离世,被吓得不轻,因此重病在床。

  岑鲸身体不好,年纪又小,会被老人离世吓住,并不奇怪。且舅舅舅母是看着岑鲸长大的,对岑鲸的来历和性别再清楚不过,于是坚定了想法,并不把外头的传言当真。

  燕兰庭把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越说语速越慢,最后果真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留下的阴影太重,燕兰庭睡得并不安稳,每隔小半个时辰就要醒来一次,要岑鲸抬手拍拍他,他才敢闭上眼,继续睡下去。

  燕兰庭断断续续睡到中午,醒来时岑鲸的手就放在他的头发上,来不及收回。

  两人此前都刻意避免提到燕兰庭的白发,此时被撞见,岑鲸避无可避,只说:“怪我。”

  燕兰庭伸手抱住岑鲸,不是把岑鲸揽进怀里,而是把自己埋进岑鲸怀里:“上了年纪自然会长白头发,为什么要怪你?”

  岑鲸抚着燕兰庭的后脑勺,好笑:“你是当我没经历过你这个年纪吗?”

  三十多岁又不老,况且燕兰庭离京之前可是满头乌发,短短一个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长这么多白发。

  燕兰庭不再狡辩,闭上眼说:“白发而已,你不嫌弃,便没什么。”

  岑鲸:“我自不会嫌弃,只要……”

  燕兰庭又复睁开眼,听见岑鲸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叹息:“只要你不是死在我前头,怎么样都行。”

  燕兰庭沉默许久,突然唤了一声:“吞舟。”

  岑鲸:“嗯?”

  燕兰庭收紧手臂,说:“唯独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

  心爱之人离世的痛苦,他不想再体会第三遍了。

第92章 这算……聊表心意?……

  岑鲸倒是没有因此责怪燕兰庭。

  毕竟她不希望燕兰庭死在自己前头,也是害怕承受心上人离世的痛,况且生死之事也并非全是人力所能左右的,要因此耽搁了本该和和美美的日常,未免本末倒置。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岑鲸换掉那让气氛染上沉重的话题,拍了拍燕兰庭,冲着他指使道:“去叫厨房给我弄些吃的,我饿了。”

  岑鲸刚醒来的时候没胃口,只吃了碗好消化的粥,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恢复点食欲。

  燕兰庭乖乖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到外间,唤屋外候着的丫鬟传话厨房,送吃的来。

  岑鲸的苏醒,彻底打破了这些日子笼罩在相府的压抑气氛,挽霜在岑鲸醒来后还偷偷躲屋外抱着自己的小姐妹哭了一场,就连林嬷嬷也端不住往日的稳重,都大半天过去了,送吃的进来时,脸上还挂着笑,见岑鲸胃口好,高兴得眼角也跟着湿润了,岑鲸只当看不见,免得林嬷嬷不好意思。

  待吃饱喝足,悠闲的时光暂告一段落,燕兰庭就是再不舍,也该去处理外头的事务。

  这不单单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岑鲸。

  于是燕兰庭同岑鲸说了一声,便离开主院,去了书房。

  岑鲸也不是只晓得谈情说爱的恋爱脑,且她也在燕兰庭如今的职位上待过,深刻明白站得越高越容易摔的道理,所以她也没把燕兰庭离开的事儿放心上,还把挽霜叫来,问她这些日子外头发生的事情,好决定是否要继续“病”下去。

  岑鲸这厢正听挽霜说着外头那些谣言,内容跟燕兰庭告诉她的大同小异,那边燕兰庭突然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大箱的……公书信件。

  是这八天积攒下来的量。

  岑鲸,愣怔:“你把这些拿来干嘛?”

  燕兰庭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怕看不完,你帮帮我。”

  岑鲸:“……”

  真的吗?我不信。

  燕兰庭的效率岑鲸知道的,不比她当年差,且这两箱东西里头,有许多都已经失了时效性,略略看一眼,心中有数就行,估摸着明天就能看完,哪里需要她帮忙。

  但既然燕兰庭开了这个口,岑鲸也不拒绝,并在不久后,明白了燕兰庭把东西从书房拿来这里的目的——

  他就是不想让岑鲸离开他的视线。

  室内很安静,但却不是之前那种让人害怕的寂静,而是祥和的,令人感到舒适的宁静,因此就连路过的小麻雀也胆大了起来,轻飘飘停落在窗沿,脑袋一扭一转,顶着一双小黑豆眼往屋内张望。

  突然,空气中冒出一句:“越发黏人了。”

  这话听起来像长辈苛责晚辈,偏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无奈,且还出现在夫妻之间,于是便有了几分宠溺的意味,连窗边的麻雀都惊不走。

  燕兰庭听见,并不应答,只微微勾起唇角,飞快将那些文书信件一一看过去。

  岑鲸知道了燕兰庭的目的,也就不再真情实感地帮忙,时不时走个神发个呆,想起燕兰庭和挽霜说的那些谣言,还毫不客气地打扰燕兰庭,问他:“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是谁传出去的?”

  百姓就是再爱听离奇狗血的故事,也没道理靠口耳相传编到这个地步,但要是谁别有用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燕兰庭:“有些是长公主殿下散播出去的,她这么做前,有提前来信同我说过。”

  那些信件燕兰庭看了没回,也没功夫拿到书房去,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的柜子里。

  燕兰庭拿出信件给岑鲸看,信件上,萧卿颜说得很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那群读书人的怒火烧到燕兰庭身上,把当时心里只有岑鲸,装病不出相府的燕兰庭烧死。

  所以萧卿颜所散播的谣言内容仅止于“元家为了却老爷子生前最后的心愿,请岑夫人过府冒充岑吞舟,不想惹了回京的燕丞相误会,导致燕丞相带人擅闯元府”。

  燕兰庭虽然不曾回信,但也派暗卫知会过朝中属他那一派的大臣,让他们顺着萧卿颜放出的谣言,跟在朝堂上参他的人争论辩驳。

  这招确实好用,免了燕兰庭不少麻烦,也让他能一直在府中照顾岑鲸。

  至于后续传言为什么会在变得离谱的同时,越来越接近真相,亦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过那人不是萧卿颜,而且萧卿颜还在寄给燕兰庭的信中提及自己查出了那人的身份,便是胥王世子——萧闵。

  岑鲸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萧闵是谁。

  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大皇子被毒杀之后,萧卿颜在和燕兰庭讨论该让谁继位时,提到过这位世子。

  她说这位胥王世子体弱多病,与其父胥王关系不好,不失为一个好拿捏的傀儡。

  当时燕兰庭就对胥王世子的无害抱怀疑态度。

  后来岑鲸指出萧睿就一个儿子,最希望大皇子死的,恐怕就是萧睿的堂兄弟和侄子。岑鲸还让燕兰庭散播皇后怀孕的消息,看能不能钓出幕后那条大鱼。

  等到燕兰庭离京,那条大鱼果然按捺不住,借安贵妃之手把沈霖音给萧睿下毒的消息捅到了萧睿面前,还试图污蔑沈霖音与安王有染,好让萧睿怀疑沈霖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事后萧卿颜一路追查,查到了这位胥王世子萧闵头上。

  元家老爷子出事前,岑鲸就听萧卿颜提起过,说她准备帮胥王一把,把世子位挪给萧闵的弟弟,至于萧闵,此人太会伪装又心狠手辣,他既然能狠下心对年仅四岁的大皇子下手,不顾半点血缘亲情,那萧卿颜也不会看在对方同姓萧的份上放他一马。

  大约是被萧卿颜逼到了绝境,萧闵趁燕兰庭罢工,萧卿颜焦头烂额之际,让人传出了岑鲸就是岑吞舟的“谣言”。

  这个人仅凭元府一事,就看出岑鲸对萧卿颜和燕兰庭的重要性,又深知自己没办法越过面前那两座大山,索性在萧卿颜捏死自己之前,拉岑鲸给自己陪葬。

  所以萧闵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勘破了真相,他就是狗急跳墙才有了这么一出,想利用萧睿对岑吞舟的恨,把萧睿当刀,替他杀了萧卿颜和燕兰庭最珍视的人。

  真是,又疯又聪明。

  能把这样的敌人扼杀在摇篮里,何其幸运。

  岑鲸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至于萧睿那边……

  岑鲸眸底一黯,对着萧卿颜的信件默默出神,直到夜幕降临,燕兰庭唤她吃晚饭,她才回过神,问燕兰庭:“关于萧睿,你是怎么想的?”

  燕兰庭很干脆,因为他不像岑鲸,和萧睿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因此他对萧睿恨得特别纯粹:“我想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