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三卜算一阵,得卦为“观”与“涣”,道:“郎君是富贵之命,将来前程远大,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造福苍生。不过额间有一股煞气,这是五鬼侵凌,天罡临命。‘观’主惊恐,‘涣’即‘散’,今年是郎君一生中的一个大灾年,怕是会有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
辛渐听了摇头道:“先生怕是算错了…”指着王翰、李蒙几人的背影道,“我跟他们四个可是完全不同,既不是望族出身,又非官宦之后,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铁匠,跟政治权势完全扯不上半点干系。”
车三这才恍然大悟辛渐为何要主动周济自己——道教和铁匠行尊奉的祖师爷都是太上老君,铁匠炉就是太上老君流传民间的炼丹炉,因而论起来铁匠和道士是同门师兄弟。按照民间的传统说法,铁匠是师兄,道士是师弟,师兄有权管教师弟,当然也有照顾的责任。
车三道:“郎君该知道,蜀汉关公关羽及本朝开国功臣鄂国公尉迟恭均是河东铁匠出身。郎君若不是心雄万夫、志在建功立业,又如何会放弃祖传的冶炼手艺,与王公子等人结伴出游呢?照我看来,你们五位公子中,就数郎君你最重视功名。嗯,郎君喜武艺,好读兵法,希冀将来往边关杀敌立功,是也不是?”
辛渐本不大相信占卜一说,回头也只是同情这道士的落魄,听了这话,才觉得车三多少有几分犀利之处,便笑道:“先生大略说得不错。来,这卦金给先生,先生拿去买件新衣裳,既是摆摊算卦,殊不知问卦人也都要看衣裳外表。”
车三讪讪接过铜钱,笑道:“郎君倒真是个真性情的好人。我再多送郎君一句卦语——贤贤易色,玉走金飞。日后风行水上,灾祸自会消去。”辛渐闻言一愣,不及询问,王翰已然等得不耐烦,连声催道:“辛渐,走了!”辛渐便不再多问,谢了车三,匆忙跟随同伴上马,径直往城中而去。
蒲州州城河东县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虽然规模气势远远及不上长安、洛阳、太原等几大都城,却也是河东大城,人烟稠密,商业繁茂。
逍遥楼位于最繁华的西大街,距离西城门不远,这也是河东一带负有盛名的豪华客栈,为并州王氏所开,准确地说,是记在王翰名下的产业。不过王翰还是生平第一次来蒲州,既与同伴到了这里,当然也是要住在自家的逍遥楼里。
几人也不着急回去,一路慢吞吞地闲逛,以观赏蒲州风土人情。到西大街时早已是华灯初上,远远望见逍遥楼楼前旗杆上高高挑起一盏写着“满”字的气死风灯,表明客栈已然住满,不能再接纳主顾。其实情形并非如此,而是因为王翰一向养尊处优惯了,不喜欢乱糟糟的环境,早派僮仆知会掌管逍遥楼的店主蒋大不得再收人进去。至于早先已经住进来的客人就只能听之任之了,总不能强行将人赶走。
经过河东驿站时,发现门前守卫的不是寻常驿卒,而是全副武装的黑衣武士。几人猜想这些人一定就是适才违例驰马过河的羽林军飞骑。王之涣好奇心最重,正想要过去打听这些御林军的首领是谁,忽见前面一阵骚动,几名差役一边开路一边喝道:“使君在此,让开,快让开!”王之涣道:“莫非是蒲州刺史明珪到了?”
话音未落,即见一红袍官员当先往驿站而来,身后官员各依品级穿着绿、青官服。看情形是蒲州、河东州县的大小官员全到了,且如此行色匆匆,想来这河东驿站一定住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这一大群人却被羽林军决然挡在了外头,地方官员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声下气干候在门外。他们各自带有随从,人数众多,加上不断有闻声围过来看热闹的闲汉,驿站两旁的道路一时为之阻塞不畅。王翰、辛渐几人只得下马,从路边上慢慢通过。好在逍遥楼距离驿站不远,步行也不过一刻即到。
王之涣道:“你们猜驿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他称的是“你们”,却特意扭过头去望着狄郊。李蒙也问道:“老狄,你看有这等羽林军护送出行气派的会是什么人?”
狄郊道:“阿翰说过这人多半要去并州,既是去并州,多半是要去文水了,嗯,我猜领头的一定姓武。”辛渐道:“老狄推测得有理,只有姓武的才会如此嚣张放肆,大白天地在浮桥上纵马狂奔。”
忽听得一旁有人低声议道:“你听说了么?今日有人在渡口被挤落了河中,就是驿站这些黑衣武士做的好事。”同伴惊问道:“当真?”原先那人道:“我听水手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同伴道:“本朝立国近百年,这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纵马在浮桥上狂奔乱撞。”原先那人道:“可不是吗?水手上前阻止,都挨了领头的鞭子呢!”
辛渐忙上前问道:“落水的是什么人?可有救上来?”那人道:“掉到黄河中还有得救么?”见辛渐面孔陌生,手扶长刀,不知什么来路,生怕因为刚才的几句闲扯惹祸上身,忙一拉同伴道:“走,快走,这热闹还是不要瞧的好。”
辛渐几人虽不知具体经过,但以傍晚时在鹳雀楼见到的浮桥上混乱的情形来看,有人被挤落水当非假事,心中俱感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闷闷挤过人群,回来逍遥楼。
楼内忽有一名年轻的圆脸女子疾奔而出,她头垂得老低,竟没有看到正待进楼的诸人,一头撞在李蒙身上。李蒙体肥,只轻轻晃了一下,倒将那女子顶了个跟头,一跤跌坐在台阶上。辛渐眼疾手快,抢上前将那女子扶起,问道:“可有伤到娘子?”
那女子只不断举袖轻拂双眼,泪光涟涟。李蒙见对方痛得泪流不止,忙道:“哎哟,实在抱歉了,不过好像是娘子先撞的我…”
那女子哽咽一声,轻轻挣脱辛渐的手,一声不响地离开。辛渐见她腿脚有些不便,忙问道:“娘子的腿不要紧么?”那女子也不答话,只一瘸一拐地埋头朝前走去。
店家蒋大闻声赶出客栈来。他大约四十余岁,短小瘦削,一脸和气,慌忙迎上来道:“那是锦娘,是我远房侄女蒋素素的小姑,小门小户的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各位郎君,这就请进楼吧,里面早为各位准备好了酒菜。”几人见那锦娘已没入夜色中,也不再多理会。
进来逍遥楼,大厅内零散坐着七、八桌客人,虽不比往日觥筹交错的热闹,却也不显得冷清。蒋大忙道:“这些都是在接到阿郎吩咐前已经住进来的客人。不过请阿郎放心,我已经特意一一交代过,客栈内不得大声喧哗。”
王翰点点头,道:“记住了,从今日起,逍遥楼只许出不许进,直到我们几个离开蒲州为止。”蒋大道:“是,是,全听阿郎吩咐。”顿了顿,又道,“适才有驿卒来,说有个贵客想从河东驿站搬来逍遥楼,我因为郎君事先的吩咐,婉言谢绝了他。那驿卒威胁说贵客可是个大官,我还是不敢答应,那驿卒才愤愤走了。阿郎看这事会不会惹下麻烦?”
王翰猜想驿卒口中的所谓大官一定是今日见到的那拨羽林军的首领,也就是狄郊推论的姓武的,一想到所见到这些人不顾强行骑马通过浮桥的情形,心中很是厌恶,哪管对方有没有可能是亲王、郡王,上前拍了拍蒋大肩膀,安慰道:“蒋翁做得对。他若不是所谓的大官,我还考虑让他进来。既是大官,按律公务出行须得住官府驿站,咱们逍遥楼不够资格接待。万一来个刺客行刺,咱们岂不是脱不得干系?实在不行,他可以去住蒲州衙门嘛,驿站外面不正有一堆地方官员抢去奉承么?”
蒋大应道:“阿郎说的极是。”忙领着几人往楼梯口走去。
厅北墙角一桌坐着一名青年男子,略有些驼背,忽尔剧烈咳嗽起来。狄郊精通医术,听他咳的声音有些怪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那男子却极是敏锐警惕,飞快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冷冷扫了狄郊几人一遍,瞬间又低下头去。
狄郊心道:“听这人上气,应该是火气浮于肺,可咳嗽声重浊腻滞,又该是湿邪内停,这两样不是自相矛盾么?真是奇怪。”心中有所思虑,脚下也相应慢了下来,只不自觉地望着那男子发愣。
李蒙重重往他肩头拍了一下,道:“你在看什么?肚子不饿么?走啦!”狄郊想了一想,招手叫过一名伙计,嘱咐道:“你去告诉边上那位郎君,请他不要再饮酒。”伙计不明所以,心道:“哪有在自家店里劝客人少饮酒的道理?”蒋大喝道:“发什么呆,没听到狄郎吩咐么?还不快去办。”
伙计慌忙奔去墙角,低声对那青年男子说了。那男子朝狄郊点点头,虽依旧冷漠肃然,却还是多了一丝感激之意,随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刚一下肚,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狄郊见对方贪恋杯中之物不听劝阻,如此下去早晚有失声变成哑巴的危险,不禁摇了摇头。
蒋大领着几人上来楼上雅间,还未进房,便听见里面有叮咚丝竹声传出。王翰顿时神情一振,问道:“是谁在里面?”蒋大道:“是我特意请来为郎君助酒的歌妓,名叫赵曼,她的歌舞在本地可是一绝。”
王翰一扫适才的怏怏不快,大喜笑道:“我在晋阳久闻蒋翁聪明能干,今日一见,方知所传不虚。”伸手推开房门,却见里面有三男一女——一名老者和一名年青男子手捧乐器,坐在墙边的凳子上奏乐;另一名玄衣男子站在堂中,搂抱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明眸皓齿,额着黄妆,上身一件小红短袖罩在白色罗衫上,正是河东一带最为流行的半臂,下穿摆幅极大的淡黄仙裙,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当真是个绝色美人。
忽见有人进来,那玄衣男子吓了一跳,便即放开怀中的赵曼,举袖挡住面孔,疾步朝外走去。
王翰挺身挡住,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那玄衣男子面带恶气,恨恨瞪了王翰一眼。蒋大“啊”了一声,抢上前来给了那男子一巴掌,喝道:“这位就是晋阳王翰公子,还不快见礼!”
赵曼惊叫一声,指着玄衣男子道:“原来你不是真的王公子,你…你到底是谁?”众人这才会意原来这玄衣男子是冒名王翰来这里调戏佳人。
蒋大尴尬万分,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是犬子蒋会。抱歉,我实在想不到他…”他这次为迎接讨好东主做足了准备,却想不到出了这等意外之事,扭头喝道,“你这个败家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冒充王公子。”扬手又要朝儿子打去。
李蒙忙上前拦住,笑道:“蒋翁息怒,这事也不能全怪在令郎头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赵曼小娘子生得如此千娇百媚,是男人都会心动。至于冒名王翰,这事我曾也做过,谁叫他名气那么大,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呢!”
他为人机灵圆滑,老于世故,知道眼前这事闹将下去只会扫大家的兴,别无益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王翰为人虽豪阔风流,爱四处留情,却十分骄傲,那蒋会一副猥琐穷酸模样,竟敢冒充他名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顾李蒙圆场,拉下脸冷冷道:“这冒充他人之事,也不是人人都做得,蒋郎还得事先自己照照镜子才好。”
蒋会当着这么多人被训斥,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眉眼之间渐有恨意。蒋大又上前甩了儿子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瞧你做的好事!”辛渐道:“蒋翁也别责怪令郎了,这就将酒菜端上来吧。喂,你们几个肚子不饿么?”李蒙笑道:“我早就饿得呱呱叫了。只有王翰不饿,他气也气饱了。”王翰哼了一声,道:“谁说我不饿?蒋翁,快些上酒菜来。”
东主既发了话,蒋大慌忙答应,将儿子扯了出去,吩咐伙计上好酒好菜。片刻后酒宴开场。那赵曼果真才貌双全,不负众望——歌声清喉娇啭,舞姿轻盈似燕,载歌载舞,令人目眩神迷。一旁伴奏的乐人是她父兄,分别名赵元礼、兄赵常奴,血缘至亲,配合极是默契。又将王翰的一首旧诗《春日归思》拿来依清平调唱道:
杨柳青青杏发花,年光误客转思家。
不知湖上菱歌女,几个春舟在若耶。
一曲歌毕,王翰心情大好,喜笑颜开,招手令赵曼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曼娘不仅能歌善舞,还是个解语花呢。”一边打趣,一边伸手去摘腰间玉佩,打算当作缠头,不料却摸了个空,这才知道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丢失了。便顺手将蹀躞上的带扣解下来,递给赵曼道:“这是我送给曼娘的见面礼。”
那带扣为纯金打造,上面缀有四蓝一红五颗黄豆粒般大的宝石,一望就价值不菲。赵曼接了过来,嘤嘤谢道:“谢公子厚赏。”
话音未落,便有人一脚踹开房门,却见数名羽林军士持刀闯了进来。领头的校尉曹符凤喝道:“奉命搜查反贼,捉拿逃犯。”
赵曼又惊又怕,王翰却依旧紧紧搂住她,动也不动,只冷冷问道:“奉谁的命令?”曹符凤道:“当然是淮阳王武君的命令。”
一旁辛渐、李蒙几人交换一下眼色,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暗道:“原来是淮阳王武延秀到了,难怪这些羽林军在浮桥上如此蛮横猖獗。”
李蒙忙起身陪笑道:“我们都是良家子弟,将军可要看清楚了,这里没有反贼,也没有逃犯。”曹符凤扫了一眼房中,道:“逃犯确实是没有。不过你们几个夜半聚集房中,不准外人进来,神神秘秘,敢说不是密谋反叛?”
辛渐道:“怎么,聚在一起饮酒就是密谋反叛?”曹符凤道:“若不是心中有鬼,如何不放外人进来客栈?”
王翰早看出这些人是存心来挑衅滋事,心道:“莫非是今日在鹳雀楼遇到的那两名女子告了密?”他虽然恼怒,却也知道难以与对方相争讲理,微微侧头,向李蒙使了个眼色。李蒙会意,忙道:“我来为将军介绍,这位是这里的主人王翰王公子…”
曹符凤冷笑道:“原来你就是王翰。听说因为你要来,逍遥楼不准再接纳客人,就连官家人也不行。”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这些羽林飞骑要来找麻烦,一定是武延秀想住逍遥楼被拒后怀恨在心。
王之涣忙道:“王翰喜欢清净,不喜有外人打扰,所以才会命店家不再放客人进来,这可跟密谋反叛没有半点干系。”
李蒙最善察言观色,又善交际,料来这些人难以用钱打发,便指着辛渐道:“这位辛郎是晋阳大风堂辛堂主之子,河东、河北两道的军用兵刃十之二、三产自他家。”又指着狄郊道:“这位狄郎是狄仁杰狄相公亲侄。”
曹符凤一听到“狄仁杰”三个字,呆了一呆,立即收敛了倨傲的姿态,惊讶地打量着狄郊——却见他神情严肃冷漠,似乎丝毫不关心眼前之事。
曹符凤是禁军校尉,常年亲近朝廷中枢,自是知道宰相狄仁杰廉洁勤政,在朝野极有声望,魏王武承嗣几次联合酷吏来俊臣要除掉他,均为武则天本人亲自阻止,可见他在女皇心中地位非同一般,甚至武则天从来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尊称为“国老”。狄郊稳坐一旁,沉默寡言,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颇有几分狄仁杰的老成持重。曹符凤心下更是忌惮,踌躇半晌,才讪讪道:“既是狄相公之侄,当无反叛之事。”
狄郊淡淡“嗯”了一声,反问道:“我伯父若不是狄仁杰,是不是我们就该是反叛?”曹符凤道:“这个…多有冒犯。不过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狄公子莫怪。”王之涣道:“嗯,奉命行事…羽林军是天子禁军,该直接受皇帝之命,如何又侍奉起淮阳王了?”
曹符凤颇为难堪,不欲多说,道:“不打扰各位郎君吃酒了。”又一指赵曼,“不过这位小娘子我可是一定要带走。”
王翰脸色一变,道:“她不过是本地歌妓,难道也是反叛不成?”他的豪门公子风度极佳,从来不大嚷大叫,即使生气时也努力保持着克制,但他凌厉的目光比什么都吓人。曹符凤一见之下,心头也是一凛。
原来当真是淮阳王武延秀因住不成逍遥楼而心怀恨意,他听说逍遥楼的主人就是晋阳富家公子王翰后,更是难以气平,恰好又在遥遥听到逍遥楼方向传来燕乐之声,再也忍耐不住,命校尉曹符凤率羽林军士前去逍遥楼捣乱,不令王翰那些人逍遥快活,再借机将歌者带来。若不是他此行河东另有要务,临行前父亲魏王武承嗣特意交代不要惊扰地方官府、要谨慎行事,不便将事情闹大,只怕要立即命蒲州刺史明珪查封逍遥楼,逮捕所有相干人等,冠以谋反罪名,非弄他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可。
曹符凤本来奉命诬陷王翰等人密谋反叛,捕他们下狱,令他们好好吃些苦头,再将唱歌的歌妓带去驿站侍奉武延秀,可眼下王翰等既不是谋变,歌妓同谋也就无从谈起,如何威逼他们就范?一时答不上话来,迟疑道:“这个…”
赵曼忽插口道:“贱妾愿意跟将军走。”轻轻挣脱王翰臂膀,施然起身,上前行了一礼,道,“将军有礼,请将军带路。”
曹符凤见她生得貌美出众,人也聪慧灵秀,深知人往高处走的道理,料来今晚必得淮阳王欢心,不敢轻易得罪,忙堆笑道:“好,娘子这就请随我去驿站吧。”
王翰阴沉着脸,心中十分不快,却也不便发作。赵曼临出门的一刹那,忽然回过头来,朝他莞尔一笑。他立即读懂了她的心意,她是不欲他招祸才主动表示愿意去驿站。
笑容温情而又苍凉,胭脂香,恨茫茫,那份身不由己的无奈深深震撼了王翰,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女人,再也难以去计算后果,起身叫道:“曼娘,你别去。”脚下刚动,却被辛渐、狄郊一左一右挟持住手臂。
王翰沉下脸,喝道:“快些放手。”二人均知他有心阻拦羽林军士带走赵曼,死活不肯松开。赵曼却恍若未闻,只微微叹了口气,道:“阿爹,大哥,咱们走吧。”
王翰道:“喂…”还想去追,却被辛渐、狄郊使劲拖住,按回长榻中坐下。王翰怒道:“你们做什么?”狄郊道:“他们明显是为赵曼而来,不得到手岂肯罢休?那武延秀是什么人你不是没有听过,强自出头,非但救不了她,还要连累你自己。”
辛渐也低声劝道:“你忘了咱们在洛阳时亲眼见到乔知之冤死么?乔知之在朝中官任右司郎中,却因一婢女为魏王武承嗣陷害,被诬斩首,亲属族人尽被牵连诛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姓武的一家都是好色之徒不说,还生性狠毒,稍不如意,就要弄得对方家破人亡。你家大业大,还是忍耐些好。”
王翰颓然跌靠榻中,半晌无言。李蒙道:“虽则很是扫兴,不过究竟只是个才刚刚认识的歌妓而已,算啦!”王翰怒气稍平,挥手道:“我没事了,散了吧。”
几人自小结识,情若手足,均知他想独自静一静,便道了晚安,留他一人在房中,命两名僮仆留下陪他。
四人出来时正遇到蒋大匆忙上来,道:“佛祖保佑,那些羽林军终于走了。适才他们一声不吭地闯进来,拿刀逼住大家伙儿不让出声,问了阿郎住处就上楼来,我还真怕有什么事。咦,阿郎人呢?”王之涣道:“他在房里。你别去,他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呆着。”蒋大道:“是。”
辛渐见蒋大额头一大块青紫淤痕,已然见血,问道:“是那些羽林军动的手么?”蒋大不欲多生事,支吾道:“这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又道,“后面早备好了上房,准备了热水,几位郎君,请随我来。”
一场歌舞宴席不欢而散,几人悻悻回房,各自洗漱歇息。辛渐心中郁结,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他隔壁的房间是安排给王翰的,一直留神外面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听到王翰回来。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起身,穿好衣裳往前院去寻王翰。到楼上雅间一看,灯烛尚明,宴桌狼藉,横倒着好几个空酒壶,却只有两名僮仆歪倒在一边。
这僮仆两人是孪生兄弟,十五、六岁年纪,哥哥名田睿,弟弟叫田智。辛渐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上前随意推醒一人,问道:“王翰人呢?”田睿张开眼睛,茫然道:“阿郎不是让我们陪他饮酒么?他…酒量好大…”
辛渐见他醉得厉害,难以问出名堂,忙匆匆奔来大厅,却见大门虚掩,蒋大正靠在柜台边打盹,上前叫醒他,问道:“蒋翁有没有看见王翰?”蒋大揉了揉双眼,道:“啊,阿郎出门去了,说是要到外面走走。出了什么事?”辛渐道:“没事,是我见他房中没人,特意来问问。我这就出去找他回来。”蒋大道:“要不我陪辛郎一道去?”辛渐道:“不必,我去去就回来。”蒋大道:“是,郎君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