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翠气极了,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早已一溜烟跑进屋去的引章又急急跑了出来,在廊檐下急急喊着:“娘,娘!快来,快来啊!”一进院子引章见她们这阵势就暗叫不好,心想院子里都成这样了那屋里还能好到哪里去?果然,一奔进去,就看到二太太亲自指挥着几个丫环在整理东西,与其说是整理不如说是扫荡,把那些书啊笔啊之类的当成垃圾扔得满地都是,安寄翠的床铺、衣柜、包袱、首饰盒子等等都一片狼藉,被翻动得凌乱不堪!

安寄翠一听引章大喊大叫,忙拉了引华,带着水香急急进去,一看屋里的情形,心头更加大痛。所有的书籍字画、文房四宝都被清理了出来,乱七八糟堆在地上。二太太见安寄翠进来了,笑着起身叫了一声“老姨奶奶!”随即瞧着那些书,随意踢了一脚,像处理垃圾似的吩咐丫头们道:“还不都抱走扔出去烧了,别耽搁了老姨奶奶休息!”

“二太太,这,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掉?”安寄翠顾不上被翻乱的箱笼柜子,又气又急又心痛问道。她本是爱书之人,这些年又陪着骆老爷,夫唱妇和,吟诗作画,这些书都有他的影子,是他们共同日子的纪念,看着这些他们视为宝贝的书籍就这样被人践踏,她难过的差点要哭了。

二太太十分解恨,笑道:“女人家看这些东西最容易移换性情,老姨奶奶,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收走了就一了百了,也省得将来有人说你的闲话,对你的名声不好,对老爷的名声也不好!再说了,老爷如今也不在了,引华又还小,你留着这些东西给谁看呢,没的占地方罢了!倒不如一把火烧给老爷,老爷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的!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丫环们答应一声,七手八脚上前动起手来,安寄翠脚步向后一顿,扶着桌子,眼中泪光闪闪,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7章 起意(上)

“二嫂子,”引章突然从一个丫环怀中一大摞书中抽出了一本李白诗选,仰起小脸向二太太笑嘻嘻道:“我可不可以留下这本书夹花样子啊?”

“可以,当然可以了!”二太太一愣,不得不笑着回答。她是个斯文人,怎么能撕破脸皮从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抢夺东西呢?太有失身份了!

“谢谢二嫂子!”引章抱着那本书,依旧笑嘻嘻的。她知道,这是母亲放在床头,日日夜夜都要摩挲的书,她偷偷的翻开过,里面还有许多点评,看字迹像是男子留下的。不用说,定然是她那没见过面的爹留下的了;更不用说,爹对这本书何等珍爱。

一时收拾干净,二太太领着众人扬长而去,外边的宋妈也收拾干净全身而退,屋里院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安寄翠怔了半响,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身子一软偏身坐下,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一哭,引华叫了一声“娘!”也扑到她身上哭了起来,水香也红了眼眶,抹着眼泪。引章默默的站在一旁,心头却是涌着一阵连一阵的怒意和火气:这日子,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究竟还能熬到什么时候!

哭够了,安寄翠抿着唇拭泪,凄然一叹,哄好了儿子,慢慢起身回房,去收拾那些被翻得一塌糊涂的衣柜箱笼。

不管糟糕到何等地步,日子,仍是要过的!

引章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卧室,不顾一切道:“娘,娘!我们步步忍让,人家步步紧逼,我们,我们还要忍吗?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

安寄翠身子一晃,一手撑在桌上,另一手垂在身旁,紧紧握着。她眨了眨眼,依然道:“要忍,我们要忍!阿章,”她双眸凝视着女儿,道:“我们还要忍,你懂了吗?”

“那,那要是忍不下去呢?”

“忍不下去也得忍!总有一天会熬出头,你要有耐心,不然,咱们母子三人还能去哪里呢!”安寄翠又迷茫又惶然,她的心里也是没底。不过,丈夫临终前曾经十分凝重的叮嘱她:一定要忍,总有一天会熬出头,一定会!他的语气那么坚定,那么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仿佛他早已为他们娘三安排好了一切,虽然他没有再说别的,但是安寄翠有理由和信心相信,她的丈夫一定不会欺骗她!当然,这些话她必须一个人放在肚子里,引章虽然比从前懂事多了,但到底是个小孩子,万一哪天在两位爷面前走漏了风声,让他们疑心老爷子给自己母子几个留下什么东西,起了坏心,那就糟糕了!

“我怕我会被她们逼疯,娘,我会爆发的!”

“胡说!”安寄翠吃惊的望着女儿,大感愕然,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怪了?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总之万万不可,阿章,你要是还顾及你娘我、顾及你弟弟,就听娘的话,知道吗?”

引章被她凛然严厉的语气吓得一震,情不自禁的泄了气,一屁股坐下,嘟囔道:“知道了,娘!”想想不甘,又喃喃道:“过不下去,干嘛不能分家嘛!”

安寄翠心中一动,假装没听见,自顾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天,私塾先生回来了,家里的学堂又重新开了学,引华便也要去学堂上课了。一块上课的,还有大老爷骆引元的两个儿子骆之兴、骆之敏,二老爷骆引次的儿子骆之万。

一大早,安寄翠便把儿子从睡梦中唤醒,一边极其郑重的替他穿上干净整齐的藏青色小衣小褂、千层底小布鞋、替他梳理小辫子、洗脸,一边叨叨徐徐的嘱咐着“好好用功”、“听先生的话,不许调皮”、“不许跟人吵架大闹”、“下了学赶紧回来,不要乱跑叫娘担心”等等,将慈母语重心长、牵肠挂肚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引华倒也乖巧,娘说一句,便点头应上一声。引章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嘴角含着笑,心里也暖烘烘的。

一时梳洗完毕,引章手里握着两只鸡蛋递上来,笑道:“弟弟,今天是你上学堂的好日子,这是我从厨房拿的,快趁热吃了。”

“这是谁给你的?”安寄翠暗叹,这个女儿,胆子越来越大了!虽是小事,倘若落在他们眼里,只怕又起风波。

“娘!”引章笑嘻嘻道:“我用耳环跟庆嫂子换的!”

水香也在一旁笑道:“老姨奶奶,真是这样,我们没有乱动厨房的东西!”

安寄翠点了点头,心中欣慰,又难免有些酸楚。仗着老爷疼爱,女儿从前娇蛮任性是出了名的,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如今却要为了两个鸡蛋如此大费周章!

引华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姐姐,道:“姐姐,等我长大了,考了功名,做了大官,我给你买好多好多耳环,好好孝顺娘,好好照顾姐姐!”

虽是小孩子话,引章却不由自主高兴得不得了,笑道:“你记住了,将来可不许不认账!”

“一定一定,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引华说话才不会不认账呢!”引华一边往身上挎着书包,一面颇有男子气概道。

“这才乖!其实呢,姐姐无所谓,你要孝顺娘才是真的!来,快吃了吧!”引章将鸡蛋塞到弟弟手里。

引华接过看了一看,转手又递给安寄翠,笑道:“还是给娘吃吧,娘瘦了好多呢!”说着跳了开去,顺手抓起一只硬馒头,嚷道:“娘,姐姐,我去学堂了!”

安寄翠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差点又流下泪来,手里的鸡蛋似有千斤重,怔怔的站着,竟忘了去追儿子。好一阵才猛然醒悟,急急唤了一声“引华!”引华一溜烟早已跑出门去了。

引华这一去,直到太阳西沉渐黄昏也未归来,安寄翠忐忑不安,坐立不宁,伸长脖子不知往外瞅了几次,望穿秋水也没看到儿子那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唉声叹气不已。

引章也被她感染得有些不安起来,便道:“娘,我和水香去看看吧?”如果不是不认识去学堂的路,她早就一个人溜过去了。古代的学堂和老夫子耶,她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安寄翠犹豫一阵,点点头道:“去吧,快去快回!”

“知道了,娘!”引章答应着,拉着水香就走。

刚刚走到一半多,就看到引华低着头从对面走来了,水香高兴的叫了声“小少爷!”迎了上去,从引华身上接过书包抱在胸前。

看不成老夫子引章有些失望,心却是一松,也忙上前,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娘都急死了!”

引华叫了声“姐姐!”见问便笑道:“没什么的,夫子说功课丢了三个月,怕生疏了,从头给理了一遍,可不就到这时候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个夫子很认真、很负责啊!”引章点头笑道。

“那当然了,夫子人好,学问更好呢!”引华小胸膛不自觉一挺,仿佛自己受了夸奖一般,小有骄傲。

“那小少爷金榜题名就有希望了!恭喜小少爷!”水香听了也欢喜,快言快语道。

引华和引章相视“嗤”的一笑,引章正要取笑两句,却听得背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哟,金榜题名啊,谁金榜题名了?小叔叔吗?那我们是不是该叫一声状元叔叔了,哈哈哈……”话音未落,嘻嘻哈哈起了一阵嘲笑。在笑声中,引华的脸不禁红了,垂着头不做声。

引章一看,不知何时,三个比她还显高大些的侄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引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手,给予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眼光溜过水香,低声道:“别理他们,咱们走!”

引华心里略好些,嗯了一声,三人回头继续走。

谁知那三个二世祖却不肯罢休,三步两步赶上来拦住了去路,双手或叉腰或交叉抱在胸前,昂着头,挑衅的睨着他们三人。水香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咬着唇,情不自禁往引章身后躲去。在她的潜意识里,对这位大小姐不知不觉间早起了一种依赖心理。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8章 起意(下)

引章不解,引华心里却十分清楚。课堂上老夫子提的问题他们都答不上来,叫背的书也都忘记了,只有他一个人答了上来、背了出来,夫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将他三人好好训了一顿,他们含恨在心,所以一下学就想堵他。引华也不傻,冷眼看他们课间时分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样子便知有古怪,一下学便急急溜走,没想到半路遇上姐姐和引章,一高兴放慢了脚步,说话的功夫便叫他们赶上了。

引章见他们拦着,便也不做声,捏了捏弟弟的手,且看他们想怎样!一时六个人三三一边,面对面这么僵持着。

骆之兴是长房长子,已经十三岁,比他们都要大几岁,是两个弟弟的头领。骆之万、骆之敏见引章兄妹不做声,又见引章双眸圆睁,一眨不眨的直视过来,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可言状的气势,情不自禁生出几许怯意,不约而同望着头领大哥。

骆之兴也觉察到了,心里更加窝火。

他身为长房长子,从小受到爹娘的教导就是将来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家之主的接班人,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家里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服从他的!当然,他的自尊心也绝不容许旁人比他能干,比他聪明!总而言之,在这个家里,他是高高在上的、最好的,谁也不许超越他!在课堂上引华竟敢表现得比他强,便犯了他的大忌!倘若不是因为引章、引华长他一辈,又倘若只有引华一人,他早就上前使个绊子绊他一跤,然后揍他一顿了,偏偏引章和水香都在!自打爷爷出殡那晚,引章的表现便震住了他,让他小有顾忌——当然,他是万万不会承认的!水香呢,虽然是个下人,他才不会顾忌她,不过他堂堂一个主子,当着下人的面耍无赖欺负人,胜之不武,有损作为主子的威严,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去!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骆之兴更气,胸膛热烘烘气闷闷窝成一团!他只盼着引章兄妹会先开口,只要他们开口,他总能捉到破绽。也不知为何,在这方面,他倒是颇有天分,狡辩找茬的话语一套一套的,常常连他爹娘都被他驳得哑口无言气个半死!

偏偏,引章兄妹包括水香,一个个哑巴了似的,闭口不言!

挑衅寻事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最好是一上来便大喝一声,然后如狂风扫落叶般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时便迅速攻敌,将对方打击得溃不成军!时间越拖得久,越丢了气势;丢了气势,再发作起来威力就大大减小了;威力大大减小,对对方就起不了什么威慑震吓的作用,多半还要被对方嘲笑!

目前,骆之兴便处在这种气势一点一点丢失的尴尬状况!

引章暗暗好笑,心想到底是毛头小子,找茬也这么嫩!她生怕安寄翠挂念,不欲与他们再僵持下去,便牵着引华,望望水香,道:“我们走吧!”

骆之兴的目光落在水香身上,脑中突然一亮,假装一个踉跄,“哎哟”一声往水香的方向倒去,顺手在她光滑的脸蛋上一捏,水香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慌忙闪躲,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骆之敏、骆之万见状放肆的拍着手大笑起来。水香垂着头一手绞着大辫子,眼眶一热,又羞又怒叫了声“小姐!”,脸上神色稀烂,差点哭了出来。

引章大怒,挺身挡在水香面前,向骆之兴怒目喝道:“你干什么!”

“小姑姑生什么气嘛,”骆之兴兴致盎然,洋洋得意道:“我差点摔跤顺手扶了水香一把,这有什么了不起?喂,水香,你一个下人,见到本少爷摔跤非但不扶反而推了我一把,你居心何在?啊?走,跟我到我娘跟前去理论理论,看不好好教训你一顿!”骆之兴面色一摆,伸手就要来拉水香。水香一边躲一边急得大叫:“我没有,我没有推你!”

“你的意思是你没错是我错了?我的眼神还不如你?”骆之兴更加神气,咄咄逼人道:“你一个下人,推了我不承认,还敢跟我顶嘴,还赖我!哼,我这就告诉我娘去,找人牙子把你卖了!”说着伸手就向水香甩过去一耳光。

引章情急之下,闪身在水香面前,凑上脸去。“啪”的一声,骆之兴那一耳光脆生生打在引章脸上,引章也有样学样,顺势惊叫一声,脚下趋趔,摔倒在地,举起手来,手掌心磨破了皮,参进了些许泥沙,正慢慢往外渗着血珠。周围几人都吓了一跳,引华和水香急得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大小姐!”慌忙上去扶她。引章不肯起,看着渗血珠的手掌,“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冲着骆之兴嚷道:“你,你打我耳光,还推我,以下犯上!你不是要找哥哥嫂嫂吗,走,这就去,叫哥哥嫂嫂评评理!”

骆之兴又惊又怕,他倒不是怕爹娘打骂,而是觉得此事一旦闹开有辱自己身为长房长子的名声,以下犯上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当下硬着头皮道:“是你自己不小心凑上来,干嘛赖我?无聊!我,我不跟你们说了,之敏、之万,我们走!”说着带了两个看傻了的弟弟,仓惶而去。

看他们走得无影无踪,引章才止了哭声,从地上起来。

“姐姐,疼不疼?很疼,是不是啊?”引华眨着水濛濛的大眼睛,撅着小嘴,掰着引章的手轻轻吹了吹。

“大小姐,对不起,都,都是我不好!”水香愧疚极了。

引章龇牙笑了笑,道:“没事,我是故意吓吓他们的,其实一点也不痛,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惹咱们!水香,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他调戏你是做给我们看的,算起来是我们连累了你才是呢,你别难过了啊!”

“不不,大小姐,你这话折死奴婢了!”水香乱摇着头,心里更加内疚。

“回去了别告诉娘,就说,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知道吗?”引章忙又吩咐。

两人点点头嗯了一声,引华忽又道:“那,姐姐,你的脸上怎么办?总不能也是摔跤摔的吧?”

引章一愣,也为难了。

水香仔细瞧了瞧,忙道:“好在不是很肿,大小姐,我用手帕子绞了凉水给你敷一敷吧,多少也能消一点。”

引章点点头,笑道:“这样也好,等回去我就回房间去不叫娘看见,引华,你绊着娘就是了。”

“那好吧!”引华点点头。

三人一路回去,刚刚走到院子门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大粪的恶臭,忍不住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掩了鼻子进去。

一进去,又愣住了!只见四五个仆妇正在整理所谓的“菜园”,一边锄地整理泥土下种,一边往上哗哗的浇大粪。

引章简直又气又哭笑不得,心想她们还真是做得出来!什么叫小人心肠?这就是!这往后以粪为伍的日子可怎么过!

经过身边时,引章忍不住气愤,笑嘻嘻半讥半讽道:“呵,你们可真勤快,这就干上啦!”

“这是应该的!太阳刚刚落山,这个时候下种啊,正好!”领头一个笑眯眯脆生回答,隐含着痛痛的快意。

这真是!引章反倒没了话说,“嘿”的一笑,进屋去了。

屋里也是浓浓的一股子大粪味,安寄翠见他们回来,放下手中针线活,起身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叫娘担心的!”引章叫了一声娘,只说衣裳不小心脏了要换,侧着身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娘,她们这是,这是——”引华牵着母亲瞟向屋外,皱了皱眉。

安寄翠忙捂住儿子的嘴,眉尖轻蹙,淡淡道:“由她们去吧!你们回后边的屋子去,关好门窗便是了!”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又气又怒,她本是干净整洁之人,不想却要受这等污秽的气,偏偏还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她的脑中不觉闪过引章的话:“过不下去,干嘛不能分家嘛!”,她忍不住怦然心动,一时有些乱了,不觉多想了几句,过不下去,分家,真的可以吗?

收藏呢,呼唤收藏~~~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9章 冲突

过了五六天光景,引章便觉十分难熬。马上就是五月份了,正是炎炎夏日的时节,任是谁也忍受不了满院子的大粪味整日萦绕不散!不光引章、引华等,就是素来涵养最好,忍耐功夫最坚韧的安寄翠也大感吃不消!

引章心里早已恨翻了天,扎了无数次小人。这谁出的主意她实在觉得太有创意了!有创意得让她连“缺德”二字都觉概括不了!

每天清晨、黄昏,必有一个健硕肥壮、皮肤黝黑的粗使妇人挑着一担气味浓浓的粪水进来欢乐的浇菜,也不怕把菜给淹死!不仅浇菜,院子里也常常“一不小心”泼泼洒洒,末了,引章和水香不得不抬着大桶大桶的水来清洗地上。

天气渐渐炎热,有了粪水的滋养,蚊虫也无比幸福快乐的滋生起来,从夜幕降临开始,院子里的蚊虫便大开宴会,“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仿佛喷气式飞机在空中盘旋!于是每天天刚刚煞黑,母子几个便不得不紧紧关闭门窗,任凭屋里再热也不敢开一点缝隙,睡觉前,还得点着艾草在屋子里熏上一番。不堪受热,人人身上都长了痱子,被汗水一浸,更是又痒又疼,引华第一个忍受不住,又抓又挠,抓得皮肤东破一块,西破一块,红肿的肌肤溃粘成一片,看上去惨不忍睹!

母子几个正式进入了水深火热、度日如年的生活!

忍!忍!忍!引章磨着牙,她真想冲到那无良的哥嫂面前,让他们干脆来一刀给个痛快,一了百了!

谁知,仅仅如此还不够。

一天,引华照样去学堂上学,不料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安寄翠大吃一惊,强自按下不安,三步两步上前携着他的手,忙道:“引华,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落下东西了?”

引华神色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望着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那,那是怎么了?”安寄翠心一紧,忙拉了他,道:“来,咱们屋里说。”

进了屋,引章和水香正在做针线活,见他回来也是愣住了,水香叫着“小少爷”起身去接东西,引章便忙道:“弟弟,你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引华望望母亲,又望望姐姐,挠了挠头,垂头道:“我一早过去,发现三个侄儿都没去,后来打扫的黄叔告诉我,说,说夫子已经被辞退了,叫我不用再等,我,我就只好回来了!”

“什么!”安寄翠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转不上来。引章忙叫了一声“娘!”和水香一左一右扶着身子发软的安寄翠坐下。

安寄翠脸色苍白,微张着嘴,发了半天楞,方才转过气来,道:“辞退了夫子,这,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安寄翠的全部心血、全部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苦苦忍耐当前,就是为了扬眉吐气的有朝一日,为了让儿子有地方上学,将来学业有成,考上功名!到那时,不但儿子,自己和女儿也才等于有了出头之日。谁知,一转眼之间什么都完了!所有的忍耐和委屈都变得毫无意义!他们竟然如此心眼,辞退了夫子,断了她的希望!想着自己的忍耐,想着已经看不到半点希望的将来,她不禁心灰意冷,脸色惨白,两行清泪悄无声息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