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索,连菊花都已到了将要凋谢的时候。

  尤其是这一丛菊花!

  这丛菊花开得很早,也开得最美,所以也凋谢得最快。

  老伯以指尖轻抚着脆弱的花瓣,心里忽然有很多感慨。

  他的手指虽仍如少年时那么稳定而有力,但心境却已和少年时大不相同。

  少年时他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

  “菊花谢了,还有梅花,梅花谢了,还有桃花,既然我四季都有鲜花可赏,为什么要为那些枯萎的花木去惋惜感叹?”

  花若谢了,就已不再有任何价值,就已不值得他去顾念。

  人也一样。

  他从不同情死人,从不为死人悲哀,因为人一死也就变得全无价值,他从不将任何一样没有价值的东西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的想法却似已渐渐在变了。

  他已渐渐发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在他的死活,而在于和那人之间的感情。

  他已渐渐将情感看得更重。

  “难道这就是老人的心情?难道我已真的老了么?”

  老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孟星魂正向他走过来。

  孟星魂的脸色虽沉重但脚步矫健轻快。在暮色中看来他的眼睛依然发着光,皮肤依然光滑紧密,肌肉充满弹性,身材依然笔挺。

  他还年轻。

  老伯看着这年轻人,心里忽然有种羡慕的感觉,也许嫉妒更多于羡慕。

  本来只有孙剑是他老来唯一的安慰,是他生命唯一的延续。但现在孙剑已死了。

  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老年人不死,死的为什么偏偏是孙剑?

  孟星魂已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老伯忽然道:“律香川难道没有告诉你?你不知道这是吃饭的时候?”

  孟星魂道:“我知道。”

  老伯的脸色很难看,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时候出来散步?”

  孟星魂道:“因为你不愿被人打扰。”

  老伯道:“所以你是根本不该来的。”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我现在本该在什么地方,你也许永远想不到。”

  老伯道:“你本该在哪里?”

  孟星魂道:“就在这里!”

  他忽然拔起老伯面前的菊花,露出花下的洞穴。

  老伯凝视着这个穴,目中露出深思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该在这里干什么?”

  孟星魂道:“杀你!”

  老伯霍然抬起头,盯着他,但面上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像是想看穿他的心。

  孟星魂说道:“我到这里来,本就为的是要杀你。”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孟星魂反而吃了一惊,道:“你知道?”

  老伯道:“你不是秦中亭。”

  孟星魂动容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伯淡淡道:“你看来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绝不似从小在海上生活的人。”

  孟星魂的脸色苍白,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

  这次行动看来本无破绽,他一直认为高老大的计划算无遗策,却想不到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他低估了老伯。

  任何人都不该低估老伯。

  孟星魂目中不禁露出敬佩之意,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却还是将我留了下来。”

  老伯点点头。

  孟星魂道:“因为你知道我杀不了你?”

  老伯笑笑道:“假如,只有这一个原因,你现在已死了。”

  孟星魂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老伯道:“因为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既然可以为别人来杀我,当然也可以为我去杀别人。”

  他又笑笑,接着道:“你连我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杀的,杀人要有胆子,而真正有胆子的人并不多。”

  孟星魂道:“你想收买我?”

  老伯道:“别人能买到的,我也能,我的价钱出得比别人高。”

  孟星魂道:“你也知道是谁要我来杀你的?”

  老伯道:“我知道的事至少比你想像中多。”

  孟星魂道:“你既然知道,还让那叛徒活着?”

  老伯道:“他活着比死有用。”

  孟星魂道:“有什么用?他出卖你。”

  老伯道:“他既能出卖我,也就能出卖别人。”

  他日中带着残酷的笑意,缓缓接着道:“每个人都有利用的价值,只是你;懂不懂得利用而已。”

  孟星魂道:“你要他出卖谁?”

  老伯道:“他一个人还不敢做这种事,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孟星魂道:“你认为他还有同谋?”

  老伯点点头。

  孟星魂道:“你要他说出那些人是谁?”

  老伯道:“用不着他说,我自己迟早总能看出来的。”

  孟星魂凝视着他,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终于相信了一件事。”

  老伯道:“什么事?”

  孟星魂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运气,能活到今天,也不是运气。”

  老伯微笑道:“所以你若跟着我,绝不会吃亏的,你至少能学到很多事,至少能活得长些,你的选择的确很聪明。”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想投靠你?”

  老伯道:“你不是?”

  孟星魂道:“不是!”

  老伯这才觉得有些意外,道:“那么你为的是什么?”

  孟星魂道:“我要你让我走。”

  老伯又笑了,道:“你想得很天真,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走?我若不能利用你,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利用你?”

  孟星魂道:“因为你的女儿!”

  老伯的笑意忽然凝结,目中出现怒意,厉声道:“我早已没有女儿。”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肯承认她是你女儿,我只知道一件事,无论你怎么想,她还是你女儿,血总比水浓。”

  他凝注着老伯,老伯的怒容虽可怕,但他却全无惧色,接着又道:“有些事是无论谁都无法改变的,连你也不能。”

  老伯握紧双拳,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星魂说道:“我愿意做她的丈夫。”

  老伯忽然一把揪住他,厉声道:“那么我就要你为她死!”

  孟星魂道:“我不能死,因为我要为她活着,我也要她为我活着,你若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