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抬起头,看着陆漫天狰狞可怖的脸,仿佛还想问出什么来,只可惜他的舌头虽长,却已无法说出任何秘密了。

  律香川不知何时已来到窗外,面上带着吃惊之色,他听到窗子被撞破时那“砰”的一响,立刻就赶来了。

  花园里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赶到。

  所以老伯用不着回头,就知道他来了,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律香川道:“我在想……他不像是个会自己上吊的人。”

  老伯道:“还有呢?”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他也不像是个叛贼。”

  老伯道:“他是叛贼,但却不是自己上吊的。”

  他总喜欢先问别人的意见然后自己再下结论。

  这就是他的结论,他的结论很少错。

  律香川倒抽了口冷气道:“是谁杀死了他?”

  老伯并没有直接回答,缓缓道:“我要他去找易潜龙时,就已知道他出卖了我。”

  律香川不敢再问,只是听着。

  老伯道:“因为易潜龙突然失踪的消息,本不该有别人知道,但万鹏王却好像比我先知道。”

  律香川道:“现在江湖中知道的人已不少。”

  老伯道:“就因为他将这消息泄露给万鹏王,并立刻传了出去,好让江湖中人都知道孙玉伯已孤立无助。”

  律香川叹道:“我从未想到叛贼会是他,我简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老伯冷笑道:“但他只配做帮凶,还不够资格做主谋。”

  律香川道:“所以那主谋人才会杀他灭口?”

  老伯点点头。

  律香川道:“能逼他自尽的人并不多,难道万鹏王会……”

  老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立刻去准备他的葬礼,越隆重越好。”

  律香川又有些意外,道:“这种人的葬礼为什么还要隆重?”

  老伯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淡淡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所以江湖中都相信一件事!

  老伯有很多朋友。每个朋友都绝对忠实,从没有人敢出卖过老伯。

  天亮了。

  黑暗无论多么长,总有天亮的时候。

  清晨的太阳,新鲜得就像是刚摘下的草莓。

  风吹在人身上,令人觉得懒洋洋的,仿佛又到了春天。

  孟星魂坐在那里,没有动。

  但他的心却已飞了起来,觉得自己新鲜得就像这初升的太阳,自由得像风。他拉着小蝶的手,几乎想大声地呐喊。

  “现在我们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灾难、疲惫、艰苦都已成过去。现在,太阳在他头上,小蝶倚在他肩上,孩子已在她身旁睡着,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们的。

  “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说,我们立刻就可以去。”

  小蝶忽然道:“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

  孟星魂道:“为什么?”

  小蝶的目光在远方,思潮似乎也在远方,悠悠道:“因为,我的父亲……你永远想不到我的父亲是谁。”

  孟星魂道:“哦!”

  小蝶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他的名誉并不好,你……你也一直没有问。”

  孟星魂笑道:“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父亲,无论他是谁都不重要。”

  小蝶道:“可是他不同,因为他若找到我们,一定不会让我们好好活着的。”

  孟星魂微笑道:“我若告诉你,他已经答应了我呢?你信不信?”

  小蝶霍然回头,凝视着他,目中带着几分惊喜,又带着几分不信,忽又用力摇摇头,道:“就算他肯,别人也不肯。”

  孟星魂道:“别人?别人是谁?”

  小蝶垂下头,用力咬着嘴唇。

  孟星魂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过了半晌,缓缓道:“我已见过你的父亲。”

  小蝶耸然道:“你真的见过他?”

  孟星魂道:“他并不是个可怕的人,也没有你想得那么无情,只不过……”

  小蝶目中忽然露出一种怨恨之意,道:“只不过他却将自己亲生的女儿赶了出来,只不过因为他女儿被人欺侮,生了个见不得人的孩子。”

  她目中已有泪珠转动,孟星魂实在不忍再逼她,但他也是个人,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是谁欺侮了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小蝶摇着头,道:“因为我不能说,永远不能说。”

  孟星魂道:“为什么?”

  小蝶忽然掩面痛哭,道:“求求你,莫要逼我,莫要像我父亲一样逼我……”

  孟星魂握紧双拳,又松开,长笑道:“我绝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但是那个人……他难道不肯放过你?”

  小蝶点点头流着泪道:“我实在不应该连累你,因为他能找到我们,非但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孟星魂道:“那么我们就不要让他找到。”

  小蝶又抬起头,道:“真的?你真的肯这么做,你真的肯躲着他?”

  她知道要一个男人逃避躲藏是多么痛苦的事,尤其是像孟星魂这样的男人,她简直不相信他能忍受这种痛苦委屈。孟星魂轻轻将她揽入怀抱,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肯?一个人看到疯狗时不总是会躲远些吗?”

  小蝶道:“可是……”

  孟星魂掩住她的嘴,道:“我们就算万一被他找到,我们就算无法抵抗,就算死,但我们至少已活过……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小蝶道:“你是说……蝴蝶?”

  孟星魂点点头,道:“蝴蝶……蝴蝶的生命虽脆弱,但你情愿做蝴蝶?还是做长寿的乌龟?”

  小蝶也笑了,倒在他怀里。

  一阵秋风,卷起了落叶,虽已是深秋,但他们却似看到了一只蝴蝶在落叶中飞翔,那么自由,那么美丽,连落叶都仿佛被染上了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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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孤注一掷

  剑已出鞘,短剑。

  剑就好像毒蛇,愈短的愈凶险。

  老伯轻摸着剑锋,剑锋冰冷,但他的心却似已渐渐热了起来。

  他已有多年未曾触及过剑锋。近年来他杀人已不用剑。

  他本希望这一生永远不再用剑。

  “剑是年轻人的利器,却只适合做老年人的拐杖!”

  老年人若不懂这道理,那么剑就往往会变成他的丧钟。

  老伯当然懂得这道理。但是现在却已到了他非用剑不可的时候。

  现在,距离韩棠的死已有一年。这一年来,他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几乎变成了聋子、瞎子。

  江湖中凡是和老伯有关系的人,几乎全都已遭十二飞鹏帮的毒手。

  但是老伯听不见,也看不见。

  江湖中凡是和老伯有关系的事业,几乎全都已被十二飞鹏帮霸占。

  以前若有人问起老伯,被问的人一定会立刻挺起胸回答:“老伯是我的朋友!”

  但现在就算真的是老伯朋友的人,也会摇头。

  “老伯?谁是老伯?老伯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