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邪落入精精儿手中,自是极为气恼。但转念一想,反正已是不能脱身,有精精儿一路同行,却是要比与史朝英单独相对好得多,最少可以避开了史朝英的纠缠,也未始不是一件幸事。这么一想,也就心平气和,索性听天由命了。

  寻找段克邪的人分为三路,楚平原走的是西面这条路,方向倒是对了,但因他的坐骑比不上史朝英的骏马,双方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他是第三天才走出伏牛山的。在山脚碰上一个樵夫,楚平原向他打听,恰巧那樵夫在史朝英这一行人下山的那个早晨,曾经看见他们,他远远看去,看见“一头大猩猩”背着一个人追逐骑着马的少女,还惊为怪事呢。楚平原从樵夫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猜想“那头大猩猩”一定是精精儿无疑,更是担忧。

  一日,楚平原正在沿着岐山山脚的驿道前行,忽见前面有两匹马跑得很快,马背上的两个骑士竟是胡人装束。

  楚平原催马赶了一会,那两个骑士的背影看得更清楚了。楚平原不禁又惊又喜,原来这两个胡人正是宇文虹霓的手下,也就是从前在路上曾盗过他和段克邪坐骑的那两个胡人。楚平原心里想道:“史朝英这妖女曾极力笼络小霓子,说不定会去投靠她?”正要飞马赶上前去,向那两个人打听宇文虹霓的消息,忽听得马铃声响,背后又是两骑马赶了上来。马上的骑士也是胡人装束,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少年,衣服丽都,似是个贵介公子,另一个中年的粗豪汉子,似是他的随从。

  前面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快马加鞭,后面那个少年大喝道:“还不给我停下!”前面两骑给他一喝,跑得更快。少年大怒道:“岂有此理,胆敢违抗我的命令!”唰唰两鞭,他那匹坐骑飞一般的直追上去。

  楚平原心道,“原来不是一伙的。这小子敢对小霓子的手下如此呼喝,想必是回纥国大有来头的人物了。”当下也快马加鞭,随后追赶。

  赶到林边,只听得林中隐隐有吵闹之声,少年发怒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两个奴才,你们是吃了老虎的心,还是吃了豹子的胆,快说,你家小姐现在何处?否则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那两个家丁道:“我们宁可断头,小姐的去处决计不能说与你知道!”那胡服少年怒道:“岂有此理,你这两个奴才,反了,反了!”

  那两个家丁倏忽地大声说道:“不错,我们是奴才。但只是我们小姐的奴才,不是你们回纥的奴才!”

  那胡服少年大喝道:“反了,反了!给我把这两个奴才抓下!”

  那两个家丁忽的就扑过去,那胡服少年冷笑道:“你们还不配与我动手!”只见他一个转身,那两个家丁就扑了个空,向前冲出了十数步。楚平原偷看了他的身法,也有点暗暗吃惊。

  那粗豪汉子喝道:“躺下!”趁他们脚步未稳,左脚一勾,右掌一劈,一个家丁跌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家丁则给他劈得矮了半截,弯腰捧腹,挺不起身。

  那胡服少年冷笑道:“知道厉害了么?你们要想找死,我可还要慢慢消遣你们呢!我这条蛟鞭可以打得你们皮开肉烂,看你们说是不说!”

  楚平原起初本来还不想插手,但听了他们的说话之后,可不禁怒火勃发,登时就跑了出去,喝道:“你凭什么欺负人?”

  那小王爷见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唰的一鞭,就朝着楚平原打去。

  楚平原喝道:“滚开!”左手一抄,就要夺过他的马鞭,不料那小王爷鞭法甚是精奇,呼的打了个圈,夭矫如龙,竟从楚平原意料不到的方位打来,楚平原一个 “盘龙绕步”,在间不容发之际,化掌为指。“卜”的一声,将他的马鞭弹开,但饶是如此,衣襟一幅,已给鞭梢扫着,撕裂成了碎片。

  那粗豪汉子扑上前去,说道:“小王爷,何须为这臭蛮子动怒,待奴才替你收拾他吧!”那小王爷喝道:“乙辛,小心了!”楚平原空手接了他一招,他已看出楚平原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

  乙辛是回纥著名勇士,但对于上乘武学的造诣,却并不怎么高深,他见楚平原被他的小主人一鞭打碎了衣衫,根本就未曾把楚平原放在眼内。

  楚平原卖了个破绽,容他扑到身前,横掌如刀,一掌就朝着他臂弯切下。乙辛精通摔跤绝技,右臂中掌,左臂一弯,穿过楚平原肘下,居然把他举了起来。他右臂痛如刀割,但皮粗肉厚,也还可以抵受。

  乙辛哈哈笑道:“这臭蛮子不过……哎呀!”原来就在此时,楚平原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反手扣了他的脉门,一个旋风急舞,不待那小王爷扑上,已用 “大摔碑手”的手法,把乙辛抛出了数丈开外,恰好掷进了一丛荆棘之中。乙辛手舞足蹈,衣裳皮肉,给荆棘的倒刺勾住,急切间,哪里挣扎得起来?

  那小王爷喝道:“你这汉人,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的皇上见了我也得礼敬三分,你竟敢来冒犯我?嘿,嘿,你要抢夺财物,我倒可以接济你几两银子,或者你不如就跟了我吧。”他不知楚平原因何而来,还只道他是个剪径的强盗。

  楚平原冷笑道:“管你是什么人,别人怕你,我偏不怕你。你仗势欺人,我就看不过眼!”

  那小王爷“哼”了一声,一脸轻蔑的神情说道:“师陀国是我们的属国,这两个奴才是我们治下的贱民,生杀之权尚且由我,你却来怪我恃势欺人,嘿嘿,这真是太可笑了!”

  楚平原大怒道:“闭上你的鸟咀!我不识你们什么主子奴才,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敢欺负他们,我就要你笑不出来!我叫你滚开,你听见没有?”

  那小王爷冷笑道:“你和他们是朋友?嘿,嘿,这真是自甘下流,哼,我明白了,只怕宇文姑娘才是你的朋友吧?”

  楚平原道:“是又怎样?废话少说,滚!”

  那小王爷满肚皮醋意,冷笑道:“怪不得她一直躲开我。哼,好小子。我要你的命!”他妒火一起,蛮性发作,本来对楚平原有点忌惮的,这时已是被愤怒所遮盖,不理三七二十一,“唰”的向楚平原便是一鞭!

  楚平原这时有了防备,焉能给他打中,脚跟一旋,转了一圈,那小王爷趁他立足未稳,急三鞭“回风扫柳”,卷起一团鞭影,向他猛扫。楚平原见他了得,不敢轻敌,掣出宝刀,喝道:“你是主子也好,奴才也好,这是汉人的地方,不能让你行凶。你的威风回国去使吧。看刀!”

  瞬息之间,楚平原一口气削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刀光电舞,鞭影翻飞,双方都是快到了极点。刀光鞭影中只听得噼啪声响,楚平原背心着了两鞭,但小王爷那条蛟鞭亦已被他削去了三段,短了一尺有多。

  楚平原背上起了两道血痕,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叫道:“楚相公,你大仁大义,我们感激不尽。我们为小姐而死是应该的,你不必为我们拼命了。” 

  楚平原道:“不碍事。”猛地喝道:“咄,叫你再打!”暴风骤雨般的紧接着又是三十六刀。小王爷那条蛟鞭短了一尺有多之后,长鞭威力减了几分,使起来也没刚才那么得心应手,再也打不着楚平原了。

  楚平原的快刀法以三十六刀为一段路,第二次三十六刀削出之后,小王爷的蛟鞭打不着他,他却把那条蛟鞭又削去四段,先后共削短了它三尺有多了。

  楚平原片刻不停,只是换一口气,第三次的三十六刀又再削出,这一次更占上风,已是把小王爷笼罩在刀光之下。

  长鞭越削越短,越短就越难避免与刀锋相砸,这一次的三十六刀,几乎每刀之中,就着一刀,把那条蛟鞭削得寸寸断裂!

  转眼之间,第三次的三十六刀削过,小王爷手上的蛟鞭已不到一尺长。楚平原大喝道:“还不撒手么?”横转刀背,一刀拍下,正中小王爷的手腕,腕骨也拍断了一根,那短短的一截蛟鞭当然也就脱手飞出了。这还是楚平原不愿给朝廷挑起事端,要不然若是用刀锋削下,那小王爷的一条手臂定然要与身体分家。

  楚平原插刀归鞘,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么?”那小王爷面色铁青,狠狠的盯了楚平原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这时他的随从乙辛才刚从荆棘丛中挣扎起来,糊涂的问道:“小王爷,你不处置这两个奴才了么?”小王爷“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快快上马。”乙辛还莫名其妙,嘀咕道:“你不打那两个奴才,怎的却打起我来了?

  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叫道:“楚相公,不能让他们这样便宜便跑,他们杀了我的坐骑……”楚平原猛然省起,说道:“不错,要他们把坐骑留下。”可是已迟了一步,小王爷已是飞身上马,乙辛再笨,这时亦已知道是他主人打输,连忙跟着上马。

  那两匹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驮了主人,立即冲出树林。楚平原笑道:“这小王爷已是断了一根腕骨,至少在这一个月之内,他是不能使鞭的了。就让他去吧,给你们治伤要紧。”

  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身上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却幸亏都是外伤,看来可怕,实无大碍。楚平原随身带有上好的金创药,给他们敷上,流血立止。

  那两个家丁甚觉迷惘,禁不住问道:“楚大侠,我们小姐要杀你报仇,我们也曾奉小姐之命,围攻过你,何以你以德报怨?”楚平原笑道:“我与你家小姐其实并无仇恨,当年主事,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若然追究罪魁祸首,她的爹爹实是死在回纥人手里。”那两个家丁曾无数次受过回纥人的凌辱,听了这话,都是点头说道:“不错。我们的小姐一时不明道理,错怪了你了。”

  楚平原道:“那回纥小王爷是不是要迫婚你们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两个家丁叹气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小姐的不幸。这小狗子的爹爹乃是回纥可汗的叔父,名唤拓拨赤,官居回纥兵马大元帅之职,正是回纥最有权势之人。这小狗子名唤拓拨元,前两年我家小姐打猎,不幸遇上了他,之后,他就一直纠缠不休,要娶小姐作他的妃子。我家小姐借口我们师陀国的风俗,以父仇未报,不能成婚,就拖延了下来。今年大唐请回纥出兵助它平乱,这小狗子保举小姐的母舅作一路将军,说是让她母舅到了大唐之后,就不难给她报仇。他有了这个“理由”又来强逼小姐先穿孝服过门,待父仇报后,再脱孝成婚。我家小姐不愿受他迫逼,就扬言要自己报仇,带领我们,也逃到大唐来了。”

  楚平原道:“原来她找我报仇,还有这一层原因在内。”

  那两个家丁接着说道:“不料这小狗子也跟着追来,非把小姐抓回去不可。我家小姐听得风声,不敢回国,也不敢回长安见她母舅。她让我们分成几路,好叫那小狗子捉摸不到她的行踪。我们两人一路,不幸遇上灾星。楚大侠,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楚平原连忙问道:“你们小姐逃往何处。我必须去见一见她。”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毅然说道:“楚大侠,你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信得过你对小姐无恶意。好,我们就如实告诉你吧!”

  那家丁接着说道:“小姐是去投奔伊克昭盟的萨巴王公去了。萨巴王公是我们主人生前喝过血酒的盟兄弟,他有个女儿和我们小姐一般年纪,两人也是如同姐妹一般。前几年我们的地方给回纥军队占领之后,他们父女还曾经来过一次,王公可怜我们的小姐国破家亡,想接小姐到他那儿,和他女儿作伴。那时还未发生那小狗子迫婚之事,回纥又正在重用她的母舅,小姐舍不得远离家乡,只好多谢了他们的好意。唉,若是早知有今日主事,当时走开,倒可避过一场灾祸。”

  楚平原道:“那么如今发生了回纥的小王爷迫婚之事,他们会不会害怕回纥,不敢收留?”

  楚平原小时曾随父亲出使师陀,路途经过伊克昭盟,隐约还记得那个地方。心里想道:“史朝英未必知道小霓子的所在。不过,人海茫茫,既然得不到段克邪的消息,那还是先去见一见小霓子吧。她也实在可怜,说不定我可以助她一把,化解了这本来是莫名其妙的冤仇。”於是在和那两个家丁分手之后,楚平原遂单人匹马,径向西行。

  伊克昭盟在祈连山西边,所占的地方是一块方圆相近千里的大草原。楚平原走了一个多月,一路无事,终於绕过了祈连山,来到了伊克昭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