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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闭着嘴,并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实在不忍再刺伤她。

  风在窗外吹,落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桔涩的琴

弦,虽然有声音,却L[无声更沉闷。

  现在应该说什么?安慰已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安慰不了她。

  沉闷了很久,她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那三十万两金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只有装作不知道。

  丁香姨的解释却令他觉得很意外:“我也是为了那罗刹牌。”

  这理由并不好,所以也不像是说谎。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带走了罗刹牌,也知道她已回到了老屋。

  陆小凤:“老屋?”

  丁香姨:“老屋就是拉哈苏,‘拉哈苏’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屋。”

  陆小凤:“你认得李霞?”

  丁香姨点点头,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迟疑了很久,才轻轻:“她本来是

我的后母。”

  这回答令陆小凤觉得更意外,她又解释着:“李霞还没有嫁给蓝胡子的时候,本来

是跟着我父亲的。”

  陆小凤:“你父亲?……”

  丁香姨:“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跟李霞,却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李霞是她后母,方玉香却是她表姐,她的表组居然抢了她后母的丈夫她的丈夫却是

她表姐介绍的。

  陆小凤忽然看出了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得很,就算她已说出来,他还

是弄不清楚。

  丁香姨看出了他的想法,凄然:“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人的遭遇都很不幸,往往

会被逼着做出一些她们本来不愿做的事,男人非但一点都不了解,而且还会看不起她

们。”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我了解。”

  丁香姨:“这次李霞的做法虽然很不对,可是我同情她。”

  —她偷了他丈夫的罗刹牌,你偷了你丈夫的黄金,你们的做法本来就一样,你当然

同情她。

  这些话陆小凤当然也没有说出来,丁香姨却又看了出来。

  “我说她不对,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罗刹牌。”她第一次露出悲愤:“一个女人若是

被丈夫遗弃,无论用什么手段报复都是应该的。”

  这是女人的想法,大多数女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丁香姨是女人。

  所以陆小凤只有表示同意。

  丁香姨:“我说她做的不对,只因为她本不该答应把罗刹牌卖给贾乐山的。”

  陆小凤动容:“江南贾乐山?”

  他知道这个人。

  贾乐山是江面著名的豪富,也是当地著名的善士,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昔

年是个横行四海的大海盗,连东洋的侵寇都有一半直接受他统辖。

  侯寇一向残暴凶狠,悍不畏死,而且生性反复无常,贾乐山却能把他们制得服服贴

贴,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了。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已经和贾乐山派到中原的密使谈判过,连价钱都已谈好了,

约好在‘拉哈苏’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小凤:“他们既然是在中原谈判的,为什么要约在那边极的小镇上见面?”

  丁香姨:“这也是李霞的条件之一,她知道贾乐山一向心狠手辣,生怕被他吃了,

所以才一定坚持要在拉哈苏交货。”

  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那里是我父亲的老家,她也在那里住了十年,那里的人头地面,她

都熟悉,在那里就连贾乐山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陆小凤:“这么样看来,她一定是个非常精明厉害的女人。

  丁香姨叹息着:“她不能不精明一点,因为她曾上过男人不少当。”

  陆小凤:“但是她却将这秘密告诉了你。”

  丁香姨:“因为她拿到了罗刹牌之后,第一个来找的就是我。”

  陆小凤:“哦?”

  丁香姨:“她也答应过我,只要我能在年底之前,凑出二十万两金子来,她就把罗

刹牌卖给我。…

  陆小凤:“你为什么想要那罗刹脾?”

  丁香姨:“因为我也想报复。”

  她咬着牙,又:“我早已知道飞天玉虎另外有了女人,早就嫌我惹眼碍事,那女人

当然更恨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永远休想名正言顺的来做黑虎堂的帮主夫人。”

  陆小凤:“难道他们还想杀你?”

  丁香姨:“若不是我还算机警,现在只怕早已死在他们手里,可是,我若有了罗刹

牌,他们就绝不敢对付我了。”

  一个女人若肯花二十万两黄金去买一样东西,当然是有原因的。

  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我若有罗刹牌,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就连飞天五虎,对西方魔教

的教主也不得不畏惧三分。”

  她疲倦悲伤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又说出一件很惊人的秘密。

  西方玉罗刹已死了,就是在他儿子入关时,忽然暴毙的。

  “我百年之后,将罗刹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的继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干刀万

剐,毒蚁分尸,死后也必将水堕鬼狱,万劫不复。”

  西方玉罗刹当然也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生怕自己死后,门下弟子为了争夺名位,

互相残杀,毁了他一手创立的基业。

  所以他在开山立宗时,就已亲手订下了这条天魔玉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将罗刹牌传给了他的儿子。

  只可惜玉天宝也正像那些豪富之家中,被宠坏了的子弟—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

家子。

  丁香姨:“玉罗刹若知道他那宝贝儿子,已将罗刹牌押给了别人,就算在九泉之

下,也一定会被气得吐出血的?”

  陆小凤长长的吐出口气,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择手段来争夺罗

刹牌了。

  “为了追悼玉罗刹,也为了朝拜新任教主,他们教中的护法长老和执事弟子们,已

决定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会于昆仑山的大光明

镜。”

  “你只要能在那一天,带着罗刹脾赶到那里去,你就是魔教的新教主,从此以后,

绝没有任何人敢对你无礼。

  西方魔教势力不但已很深蒂固,而且遍布天下,无论谁能继任教主,都立刻可以成

为江湖中最权势的人,有了权势,名利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这种诱惑无论对谁说来都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件事已越来越复杂,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巨。

  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李霞为什么不自己带着罗刹脾到昆仑山去?”

  丁香姨:“因为她怕自己到不了昆仑,就已死在半路上,更怕自己活不到明年正月

初七。”

  在明年的正月初七之前,这块罗刹牌无论在谁手里,都像是包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

—样,随时都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丁香姨:“她一向很精明,她知道最安全法子。就是把罗刹牌卖给别人。”

  她叹息着,又:“—个女人到厂她那种年纪,生活既没有倚靠,精神也没有寄托,

总是会拼命想法弄点钱的,所以

  陆小凤:“所以她跟你关系虽不同,还是要你拿出二十万两金子来。”

  丁香姨黯然:“只可惜现在我比她更惨,我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陆小凤勉强

笑了笑:“你至少还有个朋友qo

  丁香姨:“你?”

  陆小凤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种说不出的滋昧他们本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远比

朋友更亲密。

  可是现在……

  丁香姨看着他,眼睛里也露出种说不出的表情,谁也不如道那是悲伤?是安慰?还是

感激?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小凤:“你说。”

  丁香姨:“现在就连罗刹牌对我都已没有用了,但我却还是希望能看看,因为……

因为我为它已牺牲了一切,若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死也不甘心,。

  陆小凤:“你希望我找回它之后,带来给你看看?”

  丁香姨点点头,凝视着他:“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怎能不答应

  “只不过那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你还会在这里?”

  “我会的:“丁香姨凄然:“现在我已只不过是个废物。无论是活是死,他们都已

不会放在心上。”

  她眼圈发红,泪又流下:“何况,像我这么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月影渐渐高了,外面更静,该上路的客人们,都已上了路。

  陆小凤用衣袖轻轻拭干丁香姨脸上的泪痕,又坐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也该走了。”

  陆小凤:“你要我走?”

  丁香姨笑了笑:“你总不能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她虽然在笑,笑容看来却比她流泪时还凄凉。

  陆小凤想说话,又忍住。

  丁香姨:“你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

  陆小凤点点头,有件事他本不该再问的,他不再触及她的伤痕,可是他又不能不

问:“飞天玉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香姨的回答和方玉香一样,居然连她都不知飞天玉虎的身世姓名—他的身世隐

秘,行动难测,他身材瘦小,目光如鹰,无论对什么人,他都绝不信任,就连他的妻子

都不例外,但他武功绝高,生平从未遇见过对手

  这几点却已是毫无疑问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问:“拉哈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丁香姨:“那地方也是跟飞天玉虎的人一样,神秘而可怕,那里的人气量编狭,对

陌生的外来客总怀有敌意,除了两个人之外,无论谁说的话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陆小凤:“我可信任的这两个人是谁?”

  丁香姨:“一个叫老山羊,是我父亲的老伙伴,一个叫陈静静,从小就跟我在一起

长大的,他们若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陆小凤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丁香姨:“一过了中秋,那地方就一天天的冷了,十月中到,就已封江。”

  陆小凤也听说过,松花江一结了冰,就像是一条平坦而辽阔的大道。

  丁香姨:“没有到过那里的人,永远没法子想象那里有多么冷,最冷的时候,鼻涕

一流出来就会结成冰。连呼出来的气都会结成冰碴子。”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襟。

  丁香姨:“我知道你通常都在江南,一定很怕冷,所以你最好乘着还不算太冷的时

候,尽快赶去,出去后最好先买件可以御寒的皮袄。”

  陆小凤忽然又觉得温暖起来,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关心自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翠。

  只不过还有件事他也一定要问清楚。

  他沉吟着:“玉罗刹一死,魔教内部难免有些混杂,为了避免引起别人乘虚而入,

所以他的死,至今还是个秘密,

  丁香姨:“知道这秘密的人确实不多。”

  陆小凤:“你怎么会知道的?”

  丁香姨:“黑虎堂下,又分白鸽、灰狼、黄犬,三个分党。。。”

  “黄犬”负责追踪:“灰狼”负责搏杀:“白鸽”的任务,就是负责刺探传递各路

的消息。

  黑虎堂能够迅速崛起,这三大分堂办事的效率当然很高。

  江湖中所有成名人物的身世、形貌、武功门派,以及他的特长与嗜好,自鸽堂中几

乎都有一份记录的资料。

  丁香姨接着:“所以我还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不是早已知道她的弱点是女人,所以才想到要他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陆小凤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别人对不起他的事,他从来不愿多想,所以他的心情总

能保持明朗愉快。

  丁香姨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尖酸:“在黑虎堂里,我本来有两个职位。”

  陆小凤:“哦。…

  丁香姨:“我不但是总堂主的出气筒,也是白鸽堂的堂

  陆小凤终于走了。

  丁香姨说的不错,他当然不能在这里陪她一辈子。

  天气还是很睛朗,阳光还是同样灿烂,他的心情却已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

  想到这件事的复杂与艰巨,想到他所牵涉到的那些麻烦,他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满院落叶,秋已深得连锁都锁不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伶仃仃的站在树下,

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秋风吹走。

  她手里拿着封信,一双充满了惊惶的眼睛,正在陆小凤身上打转。

  陆小凤走过去,忽然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我的?”

  这女孩子吃了一惊,身子往后面缩得更紧,慑儒着道:“你……你就是那个长着四

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我就是陆小凤,你呢?”

  女孩子:“我叫秋萍。”

  看她单薄的身子,畏缩的神态,她的身世想必也像浮萍一样。

  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遭遇那很可怜。

  —这世界岂非本就是属于男人的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柔声:“是不是飞天玉虎叫你来的?”

  秋萍点点头。

  陆小凤:“他是不是要你把这封信交给我?”

  秋萍又点,点头,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这封信交给了陆小凤。

  信纸笔墨都用得很考究,字居然也写得很好。

  小风先生足下:

  先生当代之大侠,绝世之奇男,弟慕名已久,只恨缘悭—面,未能识荆,山妻香

姨,既蒙先生垂爱,弟惟有割爱以献,略表寸心,望先生笑纳。

  他日有缘,当煮酒于青梅之亭,与先生共谋十日之醉。

  又及,此间之食宿费用,弟已代付至月底,附上客栈收据乙纸,盼查收。

  另附上休妻书乙纸,以清手续亦盼查收。

  下面的具名,果然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总算沉住了气,把这封信看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修养已有了进步,居然还

没有把信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