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泉水,就像小石头清纯的心,让他感到安全。前两天的经历,做梦一般,不真实地存在他的记忆里。菜汤的香气飘来,是草根的味道,他却如饥饿的小狼,吃什么都好。用鼻子嗅嗅,竟然还有红薯,很大的一块,烤得香香的,嘴角不禁流下口水。

小石头把吃的端到他身边,“张嘴。”他依言张开嘴巴,她捞起菜叶舀进他嘴里。嗅到菜叶的清香,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端住那个木碗,咕咚咕咚大口饮起汤来。这是多么美味的汤,从舌尖到喉咙,唤醒他麻痹了的知觉。他本来觉得舌头已经烂掉,是这汤让他确定还能咂摸出滋味。

“等等!等等!别全喝光了,给我留一口!”小石头大叫,从他口中夺下最后一口汤,灌到自己嘴里。“哈…好喝。”她抹了抹嘴,数落他,“我知道你饿,但我也饿啊。你不能全喝光,总要给我留一口嘛。明天,一定要打只野兔,山鸡也成,吃了肉你的伤会好得快些,对不对?”

他点头。野兔和山鸡,听起来太有诱惑。要是他的眼皮可以再睁开些,他真想陪她一起去打猎。

但是没有以后了。

次日,小石头去了,再没有回来。他在家等了一天,到傍晚,实在饿得不行,摸到她烧汤的地方找吃的。好容易叫他寻着半块红薯,饥不择食地吃掉了。吃完,见天黑了,不敢乱跑,乖乖窝在地上睡觉。

再后来,他就知道,小石头回不来了。

他又大哭,哭了半日,没力气了,再去找东西吃。这次,花费了更长的辰光,找到了一些根块。他不知是什么,也不知如何生火,只能用水洗干净了,一口口咽下吃了。有点甜,又有点涩,吃完,舌头麻麻的。起码肚子是饱了,他于是安然。

后来,他从一块翻板下,找到一个存放食物的地窖,小石头把很多红薯堆在里面,还有残存的一点宝贵的盐。这个发现叫他感激涕零。在小石头的破屋子里住了两个月后,他学会了把山泉水一碗碗端回家存起来,学会了挖一些草根、果子、茎叶来吃,学会了捡些木柴枯草,用小石头留下的火石生个火。他学会很多生存之道,几乎每项技艺,都在饿极了之后,花很长的辰光摸索出来。他靠了以前看过的,一星半点的印象,一知半解地用手一次次尝试。

如今,他可以把眼皮全张开了,用手掰住,就能看清这个世界。虽然眼皮微感疼痛,但比起先前,他更能忍受得住了。脸上结好了疤,软塌塌的肉,摸上去像别人的皮。有次,他大了胆子,在山泉边映照自己的脸,如同见鬼,是他畏惧的容颜。从此不再去看。

天冷了,他一夜比一夜更难以入眠。这个破烂的草屋依了山洞而建,没有可以御寒的衣物。一到夜晚,他在屋外点燃一小堆柴火驱赶野兽和寒气,再把收集的草铺成一个小垛,钻进去,瑟瑟抖了身入睡。经常会惊醒,火不知几时熄了,冻得发僵的他就不得不再烧一堆。他时常怕火会把草屋全烧起来,柴火始终很微弱,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燃着。

等到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万物孤寒冷清,他觉得已经不能再住在山上。最要命的是,这地方没有盐了。他很想看见人,听见说话声,吃香香的熟肉。他知道人会嫌恶他的脸,因此用仅有的破布把头包起来,露出眼睛上的两个洞。带上一把不算锋利的小刀,一块火石,拣了一根小臂粗的长树枝,就上路了。他没有余粮,沿途随时停下来,挖挖地上,总有可以入口的食物。

他没想过会不会像小石头,出去了就不知所踪。他的耳朵很灵敏,听到远处树枝折断的声音,就会警觉地伏倒在地,静默良久。这样慢慢地走,沿途惊动一只野猪,好在它对他并无兴趣。他走了一天,隐约看到了人烟,这时渴得走不动了,他跪下来,倒在路上喘息。一个老婆婆挎了篮子走过,他闻到馒头的香气,掩藏在一层棉布下,却瞒不过他,给了他跳起来的力量。他向老婆婆伸出手去,那根长树枝让她像遇贼一样地惊恐,倒退数步落荒逃去。

他记起自己被人憎恶的命运,丢下了树枝,他这样弱小,对人是没有威胁的。

村庄里一排排土屋,门口或多或少挂了辣椒干、玉米棒,他馋馋地盯住了张望。一只小狗在舔骨头,骨头很光,没半点肉末,他巴巴地陪了狗凝视骨头,舍不得挪开目光。谁家的饭菜新出炉,揭盖的香气穿过泥墙,传到他的鼻端。立即有了精神,他匍匐着穿过低矮的栅栏空隙,躲在木板门外偷窥。

村妇放置好碗筷,拍拍手去田里叫汉子儿子,他趁机溜进屋里。打开锅一看,黄白色的一块块炒面,撒着碎菜叶子。他顾不得烫,抓了一把丢在嘴里,另一只手狠狠抓了一团。可是他手小,扔到嘴里不过两口,急切间看到桌上的碗,拿起一只,往锅里挖了几下,看到碗高高地堆起来,满足地张大了眼。

他到底心虚,怕村妇回来,不敢久留,瑟缩地往门后溜去。没想撞在一个高大的汉子身上,碗飞落出去,和炒面混在一起,跌成烂糊。

“小贼!偷到爷爷家里来!”汉子捞住他,蒲扇大的巴掌一阵乱打。

厮打中他的面罩掉落,村妇带了儿子回来,比他高两个头的男孩愣是被吓哭了,指了他喊“妖怪”。村妇大感不安,见他扑倒在地,仍然抠着炒面吃,心生不忍。她叫住汉子,盛了一碗面给他,但又恐他是疯子,赶他去屋外吃。

他捡起破布,缩在外面,狼吞虎咽地吃,没两口就噎住。瞥见一只水桶,连忙伸头去喝水,村妇在屋里看见,叫了声:“那是狗喝的。”她汉子拽了拽她,让她别多事,趁早送走瘟神。

吃光了炒面,他把碗放在门口,重新缠好脸上的布,默默离去。他不想远离村庄,荒郊野外,他随时是孤独一个人。而在这里,家家的灯火与他无关,却能借他一些温暖,重温人世的热闹。他寻了一个屋角,靠近牲畜的窝棚,悄悄地蹲下来。天暗了,没人留意到那里多出一个小孩。

很冷,很冷。灯火尽熄后,他钻进窝棚,和牲畜们挤在一起,这才安稳地睡去了。

在村庄与山路上流浪,有天,他终于来到一座小镇。巷子前玩闹的孩童,发现了这个外来者,好奇地围过来看。他们掏他头上的破布,以为里面藏了东西,他只顾闪躲,无意推搡了一下,碰倒一个女孩。女孩一哭,其余的孩童一齐拳脚相加,利落地打了他一顿。他的裹布又散了,大家眼对眼望了,吓得一哄而散。

一个路过的白衣人留意到他。招手,唤他走近,仔细查看他的伤口。白衣人有个背囊,草药的香气扑鼻传来。他仰着脸,想到那个御医。

“难道是鹤茅汁给毁的容?”白衣人沉思,又掰开他的嘴,“你莫非还喝进去了?能说话吗?”他“啊啊”地叫,尽最大的力气,只能发出这个音。

“跟我回医馆吧。哦,忘了问你,你爹娘呢?他们在哪里?我想帮你治病,如果他们允许,我就先带你回住处。听得懂吗?”

他点头,又摇头。白衣人琢磨了好久,弄清他并无爹娘,不由叹息,牵了他的手往镇里走。他偷觑白衣人的长相,一对大大的眼睛,几根稀疏的胡须,看起来不讨厌。闻着草药的香气,白衣人好像变得更神圣了,他快步迈着双腿,紧跟这个好心人的步子。

他想,也许好日子要开始了吧。

白衣人的医馆很旧,残窗破梁,草药到处都是,很多碎末散在地上。他不在乎这些,只要这个伯伯能给他吃的,给他地方睡觉,他就能满足。

白衣人给他搭脉,他不晓得搭脉有什么用,伤口明明一眼就能看见。

“你叫我华大夫…噢,我又忘了你不能说话,没事,我给你开几帖药,把毒清出来。”白衣人一边说,一边站起拿了一个箩,大把大把抓药。不多时,累了小山样高,对了他又道:“你坐着,我去煎药。那边橱里有果子吃,自己拿。”

果子对他比药重要。他欢天喜地跑到红漆橱柜前,寻宝似地找他的果子。好大的一颗,他放进嘴里,甜得骨头酥掉,是他很久没尝的美味。

院子里飘来苦苦的药香,他又放了一颗果子在嘴里,甜。数了数,剩下的仿佛可以吃很多天,舍不得一次尝尽了,他把橱柜的门拉上。想了想又拉开,怔怔地看着果子诱人的外形,咽口馋涎,迅速地拿了一颗,飞快地丢到嘴里。

他这样斗争,吃一颗,再斗争,再吃一颗,等华大夫端了一碗药走出来,所有的果子都被吃完了。他满面通红地看着华大夫,对方并没有察觉,在他这样一张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他的面目是混沌的,原始的,再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变化。宛如一张白纸。

“喝药吧。要喝上半个月,你才能说话。”华大夫和蔼地说,对了他狰狞的脸,神情并无异常。这让他分外感激,立即乖乖地捧了碗,把药一股脑喝下去。

经过喉咙时,药汤犹如呵进一口雪天的冷气,清凉凉地灌进肚子里。他顿时觉得嗓子很舒服,像路障被人搬除了,想放声大喊一记。

“怕你嫌苦,我多加了点糖。好不好喝?”

他点头,眼睛不由湿了,这是第二个小石头。他忽然丢下碗,抱住华大夫的腿,他不要离开这里,他想一直待下去。华大夫拍拍他的背,不好意思地道:“喂,别这样…你怎么哭了?唔,看病救人是应该的呀,我会治好你的,不要怕。”

他抬起头,华大夫贴近了看他,发觉那一双像黑洞般的眼睛,透着雪亮的光芒。

这天之后,他在华氏医馆住下。华大夫的生意很冷清,偶尔来几个病人,开了方子,也不付钱,放下半斤猪肉,或者丢下几株花草就付了账。华大夫并不在意,隔三岔五到附近山里去采药,走时嘱咐他看着医馆。

他依然蒙着脸,如今是华大夫亲手蒙的,透了几分雅致,一见就知是受伤,无人讨嫌地来揭。住了十天半月,病人晓得他不会说话,不忍差遣他,反而屡屡送他小玩意。他有了自己的玩具,面粉娃娃,草蚂蚱和漂亮的黑石子。后者让他想到小石头,但他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可惜半个月过去,他的嗓子像鸭子,依然无法开言。华大夫苦思冥想,翻遍医书,换了十几味药,重开一方。他放心地喝着,苦中有甘,比他在山上的草根汤好喝太多。病没医好,人是孤儿,善良的华大夫不忍心叫他走,于是他滞留医馆。不过他的年岁实在太小,既不识字,也没力气,就算想打杂,做不了什么事。对华大夫来说,不过多了一个听他说话的病人罢了。

这个病人不仅听话,更无怨言。因而几次挫折下来,华大夫毫不厌烦,兴致勃勃地为他继续开下一剂汤药。很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件往事,才明白华大夫可能只是喜欢做医生,他是华大夫最好的试药者。不过即便如此,在寒冬收留了他的华大夫,仍是他最大的恩人。

换过七、八次药后,冬去春来,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那时华大夫出门采药,他扫完了地上的草药末,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是一个比他年纪稍长几岁的垂髫幼女,略高他一些,蓝花布衣裙。他觉得她真是靓丽极了,睁大眼看得发呆。

“我娘病了,华大夫在吗?”她脆脆的声音像折藕。他摇摇头,怕她不懂,又摇手。小丫头失望地问:“几时会回来?我娘病得厉害。”

“刚…走…”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困窘。说完话,他又惊又喜,裹布下洋溢着无人见到的笑容,暗自快乐着。

“那怎么办?”她眼圈一红,险险要当了他哭出来。

“不…怕。一、回、来…我、叫、他。”

小丫头微笑,伸手摸摸他头上绑的布条,“疼吗?”

他又是摇头。

“等华大夫治好我娘,我再来找你玩。”她说了住处,叮嘱他要把口信传到,华大夫一回来,就请他来她家里。

小丫头走后,他心急火燎地在医馆里乱窜。华大夫几时回来呢?

直到黄昏,医馆里没有再出现一个人,华大夫的身影始终不见。晚上他胡乱想着心事,但是身体由不得他做主,疲倦的他很快睡着了。

次日,有病人一大早上门,他连说带比划,告诉对方华大夫一夜未归。这是个热心人,连忙叫了人来商量,一群街坊讨论的结局是山上出事了。几个壮实的男子提了家伙上山,午后,有人先下山,说华大夫跌到沟里,折了一条腿,拿担架去,马上会被抬回来。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将华大夫安全救回医馆。

华大夫苦了脸叫他帮忙抓药。他看到华大夫的伤势,知道没法子给那个小丫头的娘看病,非常伤心。他欠小丫头一个承诺,这使他在煎药时抑郁寡欢。但华大夫却很高兴,终于听到他会说话,尽管时常词不连句。

在华大夫一心觉得自己是神医,医好了他的哑病时,轮到他为华大夫端药。

“小药罐儿,”华大夫亲昵地叫他,这是开第三帖药时起的绰号,“你如今会说话了,长大后就不会是个哑巴。其实你只是嗓子肿了,把上面的肉瘤去了,就好了。”

他似懂非懂,透过裹布望着华大夫。

“唉,至于你脸上的伤,我就无能为力啦。医生不是道士,变不出活生生的血肉来。嗯,不过我听说这世上有种易容师,专门修改人的相貌,可能救得了你的脸。”华大夫认真地说到这里,噗哧一笑,自嘲地道,“谁知道呢,说是可以削掉人的骨头,割掉人的脸,这样一个人就会像另外一个人!真是荒诞不经!书上记载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医术,小药罐儿,你说,会有人达到那样的境界么?这不成了神仙?”

华大夫兀自神往,蓦地想到自己其实距离神医还很遥远,未免有几分惆怅。

“小药罐儿,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把你的嗓子医好了。”华大夫抚着断腿,悲喜莫明。

这些话叫他看到了一线光明。世间竟有神奇的医术,可以治好他的脸!这是他本已绝望的事。他决定去寻找易容师,这个想法当即遭到华大夫的坚决反对。

“你如今才几岁,就想一个人行走江湖?你知道天下有多大?何况你,话都说不清!我不会赶你走的,你好好多住几年,身体养胖些,个子长高些,再积累点盘缠——你知道什么是盘缠吗?没银钱,根本走不了多远。”

他想到没饭吃的日子,很是后怕,便不再坚持。脸面固然重要,肚子仿佛更重要,饥饿的感觉,他不想再有。

华大夫在山沟里过了一夜,染上了风寒,回来的那天起开始咳嗽,给自己开了一堆药,吃下去都不见好。华大夫是个乐观人,大大咧咧地没什么,一边咳嗽一边跟他说着笑话。他生怕华大夫像小石头一样不见了,每日用心地煎药、监督华大夫喝下去,可没过几天,看到地上一摊血迹。

华大夫晓得自己活不长,把他叫到床边。

“我那些医书你不懂看,丢了又可惜,找找这镇上的读书人,帮我送给他们。草药嘛,我标好名字和用法,如果有谁识字,你叫他们按照上面写的,给得病的人拿去。未必是立即见效,可大抵会有些用处罢。”华大夫一脸苍白,整个人几天瘦掉一圈,说话时颧骨一耸一耸,脸上的肉已经塌了下去,“至于你,就去找易容师吧。你的脸最好别让人看见,很多人不喜欢相貌丑的人,你要躲着他们,免得受欺负。”

跟了华大夫,他有半年没哭过,这时又流下泪,浸湿了裹布。

捱了七、八天,华大夫咽了气。出殡那天,他看到另一户人家办丧事,当中穿丧服的小丫头,是他记得的那张脸。

过了两天,有人占了他住的医馆,说华大夫早抵押了房契。他听不懂这些纠葛,被赶了出来,又成了流浪的孩子。怀里有华大夫留给他的几百文钱,吊在腰上贴肉藏着,他矮小的样子很容易被忽略,没有人搜他的身。他比以前流浪时要富有,也比以前更贫穷,除了卑贱劳苦的命运,不知道还拥有什么。

揣着仅有的钱,他踏上了寻找易容师的旅程。这是支撑他的一个信念,又像一个归宿,找到了,心就安定了。

一去经年,他始终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易容师的消息。

这期间他从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孩,变成羸弱却坚韧的少年。他被人贩子骗过,被小混混欺压过,被守城官兵打过,被拦路强盗抢过,被打赌的人烧光过头发,被打猎的豪门公子追杀,被当作麻风病驱逐出城,被豢养在笼子里观赏…人们无耻地羞辱他,把他踩在最低贱的泥沼里。最终,他丑陋的容貌成了护身符。他们太过厌恶他这张脸,以致若提刀砍了他,仿佛对不起精美的佩刀。

逃跑和驱逐,追赶和躲避。他慢慢学会在危险来临之前远遁,在杀机未露之前抽身。有时他利用他的脸,赶走很多居心叵测的人,这让他深感快活,索性坦露着半张疤痕累累的脸面,招摇过市。非我同类,他从每个人的目光里读出这个词,敏感而伤心地接受事实。没人愿意收留他,没人企图招惹他,他无法赚钱,只能在城市巨大阴影的缝隙中,时而乞讨,时而拾荒,以此延续他微不足道的生命。

他捡起的杂碎和他一般命运,粉身碎骨,坠入尘埃。

到了某个年龄,他的个子不再长高,瘦瘦小小的,像落了霜的葱。五官胡乱排列在脸上,唯有一双眸子,含了惊人的亮光。他越来越像潜伏在丛林里的小兽,怀着高度警觉,沉迷于简单而奇诡的臆想。他以为易容,出自华大夫对典籍的迷信,否则尊贵如御医,为何没想到过这一途。又或是江湖骗子的招数,被路过的医者误以为真,用笔墨穿凿附会地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