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混在诸师之中,只觉气氛与平日旁观不同,想到紫颜当年不惧列席十师,缓缓安下心来。他不时远望镜心,如画芳颜曾是他遥望的一颗星,如今勉强比肩而立,他因而看到立于高处的风景,原来更为纯粹旖旎。

他正兀自沉想,不料姽婳妙目一转,悄然踱到他身后,轻咳一声。长生心中一慌,想自己既是紫颜,就该镇定行事,便淡淡看她一眼。姽婳悄声浅笑道:“你家师父呢?”长生咯噔一下,哀叹自己道行不深,仍叫姽婳看出底细,定定望了她,强自撑了颜面道:“你说什么呢?”

侧侧见状,绿衫如柳轻轻荡来,挽起长生对姽婳笑道:“你不好好陪着小傅去?”姽婳啐道:“我可不像你们俩,要双生仔似的黏在一处。不过…”她朝长生悠悠地笑,侧侧推她一把,摇了摇头。姽婳这才吃吃一笑,暗香如灵狐摇曳,就这样走开了。

长生愁眉苦脸,侧侧轻描淡写地道:“这没什么,就算佩了紫颜的香囊,你多出一丝气味,都会叫她察觉。”长生不安地望了诸师,只觉这精气神没法再回到先前,就像被戳破的泡沫,再不能倒映出七彩的光芒。

侧侧拍拍他的衣袖,安慰道:“她与紫颜情分深厚,看出你的破绽也是应该。”

长生默然无语,这时傅传红闪了过来,问他道:“姽婳怎么了?一直笑,问她也不说。”上下打量他几眼,忽地凝神蹙眉。长生心中哀鸣,傅传红眼神清亮,看了他道:“你今日换脸面倒罢了,这身量怎地矮了半寸?”长生心想,分明垫高了靴子,如何会矮上半寸?低头看去,脚上银靴竟不是想穿的那双。

侧侧笑道:“如何?他的易容术又精妙了几分。”傅传红定睛端详半晌,又瞥了侧侧一眼,奇道:“紫颜呢?这是…长生?”侧侧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翠袖掩面,也不说话,长生悻悻地道:“大师噤声,少爷另有要事去了。”傅传红连忙小心翼翼张望四周,见众人望了巨龙出神,放心地道:“没事,我替你遮掩。”

姽婳朝他招手,傅传红神色肃然地去了,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长生无奈望了侧侧,“这下可好,穿帮了两次。”侧侧恍若无事,澹然地道:“小声点,看你能不能瞒过皎镜?”长生眼中精芒一闪,恢复举止若定的模样。好在卓伊勒等人被安置在远处观礼,不必顾虑,否则长生托病不出身化紫颜,与好友说两句话就会露馅。

随后,千姿至天心坛祈福敬天,礼节繁缛庄重。

天心坛的扇形金砖以九为基数铺设,第一重为九块,第二重十八块,直至第九重八十一块,上层金砖共计四百零五块,中层一千一百三十四块,下层一千八百六十三块,无不暗合天数,寓意九重天。

坛心有块凸起的金色天命石,立于其上与天地沟通,其音能送出数里之外,声动宫城。司祝跪地祷祝之后,千姿站在天命石上口诵祝辞,下跪的百官群臣、拜贺的诸王和来使、乃至宫城外无数百姓都听见玄妙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阴阳恭谨献上奇兽祈如,霜雪明玉般的一团,耀出朦胧清光,照得四周恍如银宫。千姿跪地,在祈如面前许下北荒一统、天下大安的愿望,奇兽如明月星辰腾空而起,灼目光芒刺痛观者双目,所有人不禁垂下头来,臣服于神迹。

祈如似乎在千姿耳边低语了一句,旋即化作一阵香风,云消雾散。

目睹神迹的万众山呼“聿察尔灵”,即祝福之子。身受祝福之盒与祈如神兽双重呵护的千姿,被苍尧万民视作唯一的希望。至于北荒究竟有多少百姓会诚心拥戴这个共主,千姿要走的路还很长。

祈如是否真的灵验,心下嘀咕的大有人在,可当瑞兽化作青烟而去,临去时曼妙的烟雾在千姿脚下凝成莲花形状,如神圣的台座散发光芒,这一奇妙的景象却使不少人热血上涌,再次拜倒诚服在地。

众人却不知身为千姿的紫颜,在此刻不仅代千姿许下祈愿,更在愿望上附了一个无形枷锁。他诚心向祈如祷告,若北帝将来违逆初心,昏乱无道,则请奇兽收回所有祝福神迹,降灾祸于千姿。

祈如的小眼珠定定看他良久,咕咕叫唤一声。紫颜心头浮起“如君所愿”的念头,好奇地想抚摸它,它的身形却慢慢变淡了。紫颜想,这到底是他心神幻想出的假象?还是真有其事?无论如何,他略略松了口气,仿佛千姿真会受此祈愿制约,不致走上一意孤行的道路。

夙夜玩味地看着奇兽远去,青鸾轻声问道:“真的是神兽?”夙夜摇了摇头,笑道:“所谓心想事成,有时,是加多了好运。这个奇兽,会给人增添运气,千姿的福气的确不错。”只是跪在地上祈福的,却是紫颜,夙夜留了这句话没有说,心情愉快地想,两人将平分掉祈如带来的好运,紫颜真的该否极泰来了。

随后是登基大典,奏乐升座,鸣鼓扬鞭,三跪九叩,司礼官从诏案上取诏书,由三位重臣联手用宝盖印,再捧回到丹墀正中的黄案上,叩拜之后,司礼官请诏书至瑞安门,昭告天下。

头戴皇冠,腰配御剑,手持宝杖,九鼎环列,金丝楠木雕漆九龙宝座上,身为千姿的紫颜漠然俯瞰众生。这是老天给他做帝王的机会,紫颜徐徐摸着宝座,如此冰凉烫手,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

他一双深眸扫过台下,隔了太远,看不清侧侧的眼睛,可是他心眼里晃动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所谓权势荣华,江山社稷,千姿有雄心有气力去打理,而他不屑一顾。

冷淡地望了烨烨金翠,盈目光华,紫颜本分地做着傀儡,一板一眼肃穆地演完全套。祭祀、祈福、即位一应典礼完毕,接下来是宫门大阅。

苍尧原有禁军三万,伐虏军两万,诸城精兵各有两万。千姿登基后将各地守军充至五万,更将伐虏军增至四万,分别驻扎在城外冰岩堡、雪岭堡两处。冰岩堡有一万将士已经征战在外,今次出征千姿悄然带走雪岭堡两万守军,只留下冰岩堡剩余的一万人,再从禁军中抽调一万,足可应付阅兵之礼。

为了盛典,千姿曾命景范筹备了不少花车、重楼、龙舟增添气势,此时选了数以千计的少年著军服出列,在车船上肃然而立,随令声高喝几句。苍尧男女皆美颜,这一番开场,看得观者赏心悦目。

千姿亲自点燃号炮,连射三发。诸营步军四面环列而出,依令进退,甲胄弓矢,军容整肃,凛然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又有骑兵驰骋跃出,弓矢频中箭靶,穿花绕树,动人心魄。骑兵过后是火器营,无论火枪火炮,连珠而发的气势令地动山摇,轻易将搭起的石台摧毁,弥漫的硝烟中北帝傲然而立,风骨卓然。

几场演武完毕,声威震天,观礼者窃窃私语,对苍尧实力又有别样评估。

因安抚万邦,德教为上,因此大阅之后,鉴古阁华丽揭幕,号称囊括北荒诸国历年典籍,并将以宿儒为首编修北荒三十六国史。此言一出,赞颂声不绝于耳,各国王公使臣皆允诺进奉典籍遴选名士以供修史。而一颗价值连城的阿焉尼金印被放置在阁中,以史为鉴的决心,更让诸国中的有心人慨叹。

与鉴古阁同时一露真颜的,还有一部《北帝法典》。五百条律文汲取极西之地律法所长,劝善惩恶,不辨贵贱亲疏。法典一出,天下震惊,其刑罚条律虽限定在苍尧境内,然而整个体系鸿纤备举,礼法合一,集众律之大成,令诸国纷纷起了效仿沿用之心。一时间,流连在鉴古阁申请观摩抄录的使臣便有数十个,议论不绝。

一如五百年前的阿焉尼帝国,北荒又要迎来全盛时期,千姿孜孜以求的文治武功,此刻初露端倪,诸国沉浸在对各自前景的狂想中,竭力想在此变革中分一杯羹。

盛典最华美壮观的一刻,在典礼后烟花礼炮绽放时出现。

此时天色将黄昏,微暝的暮色中,数不清的纱罗琉璃宫灯在殿阁、飞檐、楹柱、屏风、仪仗上逐一亮起,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纷呈,又有上万支蜡烛杂以彩屑,燃如火树银花。莹莹辉光映照下,三百名少年骑着驯服的大象、狮子、犀牛、骆驼,手持玉斗状的烟花器具,向着夜空发射。

一声声尖锐的啸鸣声响过后,烈焰锦灿,荧煌照庭,当空炫出满目瑶花,观者无不目眩神迷。夜空中烟火浩荡如花海,一朵花开一朵花谢,无穷无尽。杏花含露,海棠垂丝,梨花带雨,牡丹摇红,一时绮霞天色,漫天如天女散花,不仅没有刺鼻的硝烟气息,各色花香裹挟春光而来,令人疑似徜徉在银河,生起天上人间的感叹。

原来烟花里暗藏了无数香药粉末,随了火焰摇曳宫外,城中各处吉地亦燃起名贵的甲煎香料,把泽毗瞬间渲染成了仙山妙境。花海之中龙蛇飞舞,很快由花变果,琼树如林,黛叶翠枝鲜妍得仿佛触手可及。呼吸间,红花绿叶如流苏垂锦,自夜空一泻而下,落英天香,缤纷飘坠。观者不由伸手去接,但见得流光飞舞如萤,一晃眼就已消散了。

不多时,又有锦衣少年推出五彩香车,远远避开百步点燃引线。火绳如长龙一线烧过去,炸出花团锦簇的凤楼龙阁,竟凭空演绎出长胜宫排布登基盛典的若干景致,车马喧嚣,羽林云集,令人目不暇接。又有帝王将相,各国使臣鱼贯而出,光影耀如飞电,直插云霄,在夜空中幻化出盛典的喜庆庄严。

云间忽传来缥缈的金纶玉音,口诵北帝名号,隐约有神龙鳞甲起伏,长虹贯空,游走殿阁之上。待众人再想看个仔细,那神龙已翩然远遁,直向了天边一轮明月飞去。观者目瞪口呆,恍若做了一场千秋大梦,不知此身何处,欢喜雀跃者有之,更多人讶然无以言表,险些生出跪拜臣服之念。

长生仰头看了半晌,他身化紫颜,不好随意询问他人,便竖起耳朵,听丹心得意地向元阙炫耀:“烟火里有硝石、硫磺、石灰、铁丝、炭屑,外裹锦绮绫罗、金箔丝绸,你看这长胜宫和神龙做得可逼真?”

元阙眺望七色光影幻化的宫殿人物,含笑道:“画意与我造的不同,想是傅大师帮手制成?”丹心道:“是我看了他的画悟出来的!”他左右一望,对长生笑道:“先生你说,这烟火之境,比起元阙的宫殿、傅大师的画作如何?”

长生道:“元阙造宫室华美奇伟,如孔雀一身金翠;传红的画就似仙鹤,悠然来去几千年,逡巡九霄外;而你竟能造物神奇,拟万物为烟火,瞬间生灭不息,就如凤凰一般。”丹心又惊又喜,抓了元阙的手摇晃,“你听见没有?我终于比你高一头!”

长生笑道:“我还没说完,这说的是你们三人造物的境界,若说你们三人的性情,却又不同。”丹心忙道:“快说来听听。”长生道:“元阙是苍鹰,不鸣则已一鸣惊天;传红则是鸿鹄,志向高远,不恋凡间;而你就是一只鬼鸮,整日咕咕咕咕…”

元阙听了大笑,丹心嘟囔道:“你说我是百灵也好嘛,长生这家伙不在,先生就顾着欺负我。”说着,兀自绕开两人,往他处卖弄去了,元阙急忙跟了过去。侧侧避在一边,忍俊不禁。

长生扬了脸对侧侧道:“不错,他没看出来呢。”侧侧望了元阙的背影,忍笑道:“但愿如此。”

元阙追上丹心,拉住他道:“你不告而别,未免失礼。”丹心嘿嘿一笑,撅嘴道:“你刚才皱眉沉思,别以为我没看见。”元阙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不错,我是觉得有些古怪,紫先生的右手中指,竟和长生一样磨出一个老茧。”

丹心登时醒悟,“长生不是在你那里打磨木傀儡,磨出了一手茧子?这黑灯瞎火,难为你辨得出。我是见他举手投足意态熟悉,特意寻他多说两句,你知道,紫先生不时换脸,委实有些难认,就靠那身衣饰来认人了。”元阙瞥他一眼,“你想夸这烟火照得夜如白昼,直说就是了。”丹心一个劲地乐,“喏!是你夸我的,不是我自吹自擂。”

两人谈笑之间,夜空群星璀璨,满城焰火辉艳,所有目睹盛景的人们,将这场平生未见的华丽典礼深深铭记。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笔丰厚的谈资,足足述说三天三夜,乃至一生一世也不会厌倦。北帝的绝世风华与苍尧的泼天财力,在众人心中树起牢不可破的无形屏障,将些许的野心与贪婪摒弃在这道高墙之外,再不敢轻生觊觎。

忙碌一整日,千姿于涵德宫接受诸国恭贺。众人依次列队向北帝进献各国贺礼,千姿温言接见,各有赏赐。

殿中玉阶上的云兽吐烟吞香,瑞霭四溢,环绕在傅传红描绘的四幅北荒十丈山水风烟图上,越发显得景致自然绝伦,妙笔天造,观者只须一瞥即堕入画境,屡屡有人御前失仪,千姿笑而不怪。宝座后侧侧进贡的《锦绣江山图》更是光艳夺目,数不尽的晖丽春光,在殿内耀出一片脩华之色,观者解读出千姿万福的祝语,无不赞叹巧思妙绝,慧心天成。

因十师是千姿特别邀请而来,觐见皇帝后,特于殿内赐座,蒹葭与青鸾身份特殊,亦被延请一并入席。太师阴阳一脸阴沉地站于宝座前,生恐诸师说出什么不当的言语。

墟葬先前所携诸多贺仪,已尽数布置在长胜宫,可提振宫苑生气。此刻所献的《帝陵景略》,专述帝王陵园制度布局,细陈日常所需典制礼仪,为北荒诸国所无。皎镜特制了延寿丹与安胎丸,盛在蒹葭挑选的千年沉香盒里,特供与北帝与皇后。紫颜与侧侧共织了一幅北帝登极的金丝绣像,丹眉丹心父子送上一尊白玉佛坐像,傅传红为千姿与桫椤奉上帝后雕塑各一具,姽婳呈了安神养颜的香料,元阙搭了一席亭台楼阁状的面饼果子,霁月献了一张伏羲式浩然快哉琴,夙夜与青鸾制了一件可避水火的辟邪宝衣。

诸师为盛典所呈览的众多宝物光彩耀目,极具用心,千姿赞赏不迭,赐下厚赏。待入座观礼后,墟葬注目千姿,又细细回望了身边的紫颜一眼,遥遥指了丹心进贡的那尊佛像,对侧侧道:“我想起一首诗偈来。”

侧侧冰雪聪明,知他可能看破两人真身,道:“阿弥陀佛,请大师指教。”墟葬笑看她眸中慧光闪烁,略有期待之意,旋即吟诵道:“明月分形处处新,白衣宁坠解空人。谁言在俗妨修道,金粟曾为居士身。”

青鸾在一边听了,留意到夙夜唇角的微笑,便猜出几分。殿堂上千姿气度威严地接见使臣,她端详片刻,细看他举止风仪,悄然对侧侧道:“他的易容术又精进了,竟能不露破绽。”侧侧凝目远望高高在上的紫颜,身化千姿的他陌生如雕像,看不出丝毫烟火气,不禁有了几分疏离感。她叹息道:“墟葬卜算出来倒也罢了,师父你能看出真假,怎能说不露破绽?”

青鸾嫣然巧笑,烟蛾若飞,妙目瞥了夙夜一眼道:“你看他待北帝,如何会有这份心思?分明是着紧紫颜。”侧侧记起她先时的话,急忙惊视夙夜,灵法师诡谲的面容此刻难得历历如画,仙气缥缈的清颜不时注目宝座上的千姿,若有所思。

既然夙夜说紫颜并无危险,为何这般在意?侧侧心中七上八下,只恨盛典太慢,不能揪了夙夜问个仔细。

待照浪陪了于夏使臣入内,千姿忽然敛去笑容,寒眸如霜剑,直直凝视两人。照浪自恃与千姿惯熟,行礼笑道:“于夏定西伯照浪,叩见北帝。”千姿也不理他,望了那使臣蹙眉道:“你为何要易容?”

于夏使臣瞳孔猛地一缩,果断地仰头从喉间抽出一把软刃,银光如蛇吞吐,刷地刺去。照浪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冲上前去。

突变乍起,侧侧惊望夙夜一眼,诸师离得太远,除了灵法师外只怕都赶不及。夙夜纹丝不动,笃定地微笑,像是看穿了吉凶祸福。侧侧向了宝座的方向疾奔,心几乎要跳出来,无声地于心底惊呼:“紫颜…”

紫颜冷峻的面容不动如山,龙袍袖管里滑落一根针。若要拼得鱼死网破,少不得只能暴露身份,展露绣针的绝技——这刺客来势甚快,能不能在他刺中自己之前,先缝了他的袖子?电光石火间,紫颜脑海中飘过诸多念头,蓦地发现,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

刺客的软刃去势极为迅捷,凌厉的攻势并未暂歇,竟一刀穿透那人右肋,直直往后杀去。紫颜惊觉那软刃奇异地拉长了,险些就掠到他胸前。

中刀那人似是发觉了异变,突然用手夹住软刃,蹬蹬蹬拖刀向前。刺客略一犹豫,被他拽出数步,离紫颜已远了。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护在他们的帝王身前。

刺客敌不过对方力大,毅然松手,众人看清中刀的正是照浪,侧侧说不出是何感受,元阙呆了一呆,不敢相信,萤火一声长叹。照浪冷笑吐出一口黑血,毫不含糊地拔出软刃,用力掷去。那刺客不料他凶悍若此,晚了半步,被他刺中左肩,踉跄倒退。

紫颜在此时冲了出去,一针扎在那人脖际,刺客穴位被制,情不自禁张开嘴来。紫颜顺手丢了一粒药丸,悠然退后几步。他动作极快,旁人只觉北帝似是扇了那人一耳光,一颗心无不悬起,见他离开才放下心来。

侍卫厉声高喝“捉拿刺客”,一齐包围上来,那刺客遗憾地瞪了照浪一眼,想伸手毁去面容,不想半身僵直,竟再也动弹不得。侍卫急忙上前制住他,并搜捕于夏使臣的所有扈从,殿内兴起小小的骚动。侧侧见紫颜无事,忍下探望之念,顿住脚步回转宾客之中,诸师的视线都已经望了过来。

照浪坚持不住,腿脚一软缓缓倒下,紫颜心有不忍,一把托住了他。他拔刀之举无异于自杀,此时血涌如注,一眨眼就染得紫颜满身鲜血。

“…果然是你!”照浪轻声吐出这句话,像是了无遗憾似的,就要闭眼睡去。

望了照浪胸前的血泊,紫颜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扶起他虚弱的身体,手中银针在几个大穴上毫不犹豫地扎下。借了他止血之力,照浪缓缓睁开眼,被紫颜清冷的眸光压了回去。

“你先前始终未动,其实知道会有这场刺杀,对不对?”紫颜利目如刀,避开侍卫的耳目悄然说道,“这人是你易容的吧?”

“是,的确是我的手笔。”照浪不躲不让,老实承认。

“你何必出手救我?”

“你明知故问…他杀的是你,不是千姿。我既看出来了,怎能让他下手?”

“我一介蝼蚁,杀了又能如何?”

“我欠你一条命。”照浪认真地说,唇角流血,殷殷染红一片。

“我不想听废话。”

“我的身世,只有太后一人清楚。”照浪笑得凄凉,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你既是太后亲生之子,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你死?”

紫颜怜悯地道:“你还是没放弃这胡思乱想。”

“不,我都已经猜到,可独独猜不透,我究竟是不是熙王爷的儿子。”鲜血染满他的衣襟,状若艳丽的海棠。一直以来,他在江湖浮沉打杀,听命于那个有野心的人,无非是他死去的娘亲隐约提起过他的名字。而后,在熙王爷替身作乱时,他亲耳听见太后亦这样说,让他越发疑心自己是那人的私生子。

可是,他怕这是太后布下的局,真真假假,徒乱人心。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件好事。”紫颜漠然地闭了闭眼,微微地晕眩,令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