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策道:“紫塞宽广,东接梦华,南接若国,西接越国。越国,若国在紫塞开战,我方需要调遣强将去镇守紫塞附近的边壤,以防万一。”

宁湛点头,“太傅所言极是。这种情况下,李元修是不贰的镇边人选,但他现在正带着玄武骑在西北边境平定蛮部叛乱,一时召不回来……”

年华想了想,毛遂自荐:“末将愿意带兵去镇守紫塞边境。”

宁湛道:“不,你需要留守玉京。”

百里策也道:“万寿日期间,玉京鱼龙混杂,年主将还须坐镇玉京,守卫帝都安全。”

年华不再言语。

宁湛将朝中闲着的武将一一想过,竟然没有一人适合去紫塞。轩辕楚、青阳、年华出身天极将门,十载磨砺武艺,十载苦修兵法,才成为百里挑一的优秀将才。可以和轩辕楚、青阳鼎足三立的人,在玉京中只有年华。

没有合适人选,宁湛的脸色渐渐抑郁。年华突然想起一人,提议道:“清平郡主如何?她威信服众,能力超群,是去紫塞的不二人选。”

宁湛眼前一亮,抚额道:“朕怎么把皇姊给忘了!好,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让皇姊去紫塞镇守边境。”

宁湛,百里策,年华在灯下预测了一番景城军情,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景城的话题告一段落,百里策又禀报了一条消息:“据驿使来报,皓国贺寿使节的队伍行到雍城时,玄龙大将军龙断雪接到急令,已火速赶回皓国王城——翡城,不再来玉京贺寿。”

宁湛问道:“翡城出了什么事?”

百里策垂首道:“皓国恐怕要变天。”

宁湛冷冷一笑,“听说,端木沁缠绵病榻已久,端木寻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过,龙断雪不来玉京,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宁湛,百里策,年华议事完毕,已经将近子时。年华告辞出宫,百里策夜宿议政阁,不出宫,留下与宁湛对弈。

年华离去后,宁湛与百里策在灯下对弈。

百里策捻起一枚白子,道:“圣上,您为什么不告诉年华实情?”

宁湛挑眉,放下一枚黑子,“太傅是指龙断雪半途回皓国的事情?”

百里策放下一枚白子:“正是。如果不是您派人入翡城行刺皓王,并伪装成端木寻指使,皓王不会禁足端木寻,翡城不会变得局势紧张,风声鹤唳,龙断雪也不会半途回去救端木寻。”

宁湛捏紧一枚棋子,“我不想,让她知道。”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阴暗的一面,看见他残酷无情地策划阴谋诡计,置人于死地。他希望,在她眼中,他永远还是天极门中那个温柔无邪的少年。

百里策沉默,殿内一时只闻风声,落子声。

良久,宁湛开口,问道:“太傅,做一个优秀的帝王,一定要弃情么?”

百里策落下一子,道:“没有人说,帝王一定要弃情,只是帝王走到最后,大都变成了孤独的人。”

042 拼酒

琵琶霓裳舞,箜篌金翠羽。万寿日这一天,玉京皇宫中一派喜乐欢祥,景寿苑,福禄苑,嘉和苑,永济苑,康宁苑,太平苑各自搭建着花团锦簇的戏台,来自梦华九州的优秀戏班在台上演着一出出吉庆的折子戏,生旦净末丑本是人生五味,此刻却只唱盛世嘉祥。

七座寿苑如寰宇中的北斗七星,绕着皇宫的中心——观星楼分布。景寿苑中,崇华帝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大宴文武百官和各国贺使。

崇华帝的下首,设四凤座,是四宫正妃的席位。按照梦华制例,皇后之下,为四宫十二贵三十六嫔七十二美人。如今,崇华帝后位悬空,则由四宫正妃入列凤席。

崇华帝身后,曲柄彩凤紫金伞下,设着一张描凰绘鸾的玉座,身穿华服的萧太后微笑而坐,神容端穆而不失慈和。

崇华帝与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停驻在舞榭中央的北冥乐师身上。二十一名北冥乐师,或男或女,或站或坐,彩衣羽冠,广袖翻飞,他们中有的人盘坐高弹箜篌,有的人立身横吹尺八,有的人席地调弄素琴,有的人躬身反拨琵琶。

丝竹管弦,宫商徵羽合奏一曲,不仅丝毫不显杂乱繁冗,反而融合得浑然天成,仿如一道冷冽清亮的泉水,从九天之上缓缓倾下,淌入了听者的心田。

正当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在心中暗赞北冥国手的乐艺名不虚传时,乐师们的曲调陡然拔高,从心境通明,万籁流转如寒竹冷露般的雅音,渐渐转化为雄浑开阔的典乐。编钟师广袖翩跹,黄钟大吕之声响彻云际。

穿着百鸟彩羽霓裳的皇甫鸾檀口轻启,贝齿开合,唱着一支吉瑞呈祥的赞歌:

“钟鼓鸣兮福祚安康,龙凤翔兮长乐未央;

松柏茂兮百禄呈祥,芝兰馨兮千载流光;

日月明兮德音永昌,江河阔兮万寿无疆……”

天边风起云涌,日华耀目,皇甫鸾的歌声有如天籁,引来了五色灵鸟绕着未央台振翅飞翔,红色为凤,紫色为凰,青色是鸾,黄色是雏,白色是鸿鹄。远处金色的云海中,似乎有龙的身影呼啸着昂然游过,在云层中留下一道斑斓而神秘的辉光。

崇华帝颔首微笑,萧太后眼中充满了惊叹,文武百官低声喝彩,赞美,诸国使者的表情如梦似幻,仿如正身在梦境中。

皇宫中盛世嘉祥,热闹喜庆,京畿营中却冷冷清清。

年华一身金色轻盔,腰悬圣鼍剑,站立在京畿营的塔楼上,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皇宫的上空有五色灵鸟盘旋,想必是小鸟儿在唱歌吧,年华淡淡一笑,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悲伤。

一整天,年华在京畿营中主持事务,所幸四方城门和东、西两市,万国驿馆都没有大事件发生。一直到夕阳西下,玉京中一切平安如常,年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弦月挂在夜空,如一钩淡色剪影,夜空如同墨浸的丝绸,星子似洒落的珍珠,美得素净而神秘。

皇宫中夜宴笙歌,玉京中亦不宵禁,街道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夜空中不时有焰火绽放,刹那芳华,让人惊叹,赞美。

年华领兵巡视完四方城门,见没有异样,才放下了心。她调转马头,准备回京畿营。——万寿日前后,为了方便调度,她住回了京畿营。

年华骑在马上,穿街过市,皇宫的方向陆续升起一道道炫目的烟花,十二色,层层绽开,如千层菊花,流光耀华宇。

年华看得愣住,抬着头忘了看路,战马险些撞上了一名行人。年华急忙勒马,那人一身连头斗篷,看不清模样,站在路中间并不退让。

年华尚未做声,左边的一名武卫已经开口呵斥那人:“还不快让开,没长眼睛么?!”

那人掀落风帽,露出一头似雪银发,容颜俊美如墨画,气质如冰雪般纯净。他用深棕色的重瞳望着年华,嘴角带着淡如清风的笑意。

年华急忙喝退武卫,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云风白?!!”

云风白笑道,“年华,临羡关一别,又见面了。”

年华巧遇云风白,非常高兴,拉他回京畿营一醉方休,云风白欣然相随。

京畿营,塔楼顶。

塔楼顶上高旷而安静,抬头可见四处花火绽放,年华让士兵备上酒食,与云风白席地而坐,喝酒赏景。

年华笑道:“云宗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出现都这么突然,让我吃惊。”

云风白仰头饮尽杯中美酒,道:“年华,叫我风白吧,我已经不是玄门宗主了。临羡关相别之后,我回了一次天极门,将玄门宗主之位让给了师弟。”

“为什么?”年华愕然,随即想到这是云风白的私事,不该多问,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好像不该问太多。”

“没什么,”云风白望着年华,笑了,“少年任侠轻岁月,珠丸出弹遂难追。没什么为什么,只是不想做宗主了,就不做了。”

年华饮了一口酒,淡淡一笑:“风白真是豁达,让人敬佩和羡慕,我就永远也做不到这般豁达。”

云风白垂下了头,笑得苦涩,“我并不豁达,我也仍然有所求,有所执。”

一坛花雕已经告罄,年华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给云风白满上,“哦?神通广大如你,还有什么得不到?你求的是什么?执的又是什么?”

云风白凝视着垂目斟酒的年华,月光勾勒出她的侧脸,修眉长睫,唇角含笑,如一幅静美的图画,他不由得笑了笑,“不,我无所求了,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皇宫的方向又有华美绚烂的烟花升起,花火绽放在夜空的刹那,如绣在黑绸上的精美图案,但转瞬即逝,刹那芳华。

年华和云风白抬头眺望,心中均有感触。

年华道:“烟花易逝,红颜会老,这世上有没有永恒的美丽?”

云风白饮尽杯中美酒,睨着微醺的目,道:“世间没有永恒的美丽,但是却有永恒的记忆。就如今夜,一到了明天早上,今夜就不复存在,但是史官会把万寿之夜的盛况记入史书中,文人墨客会留下诗篇赞咏今宵。千百年之后,当我们,甚至连玉京都不复存在时,后世的人们仍能从史书,诗篇的文字中感受到今夜玉京中的盛况,看到在夜空中绽放过的烟花。永恒的记忆,成就了永恒的美丽。”

“说得好!”年华笑了,饮下一杯酒,神色突然有些暗淡,“那,这世上,可有永恒的爱情?”

云风白一愣,望着年华,似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可惜那双黑水晶般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的心,不该问我。”

年华怔住,想了想,重新露出笑容,“有。我相信有。”

云风白拿起酒坛倒酒,只滴出一滴残酒,酒坛中已空空无物,他苦涩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没有。”

云风白重新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欲倒入杯中,却被年华阻止:“用杯不过瘾,不如直接喝。”

说话间,年华已取过另一坛酒,拍开泥封,举坛向云风白笑了笑,“有酒有友,长夜无荒。”

年华仰头畅饮,红莲般的唇角,流下一道银线。

云风白望着年华,一时忘了喝酒。

年华伸手抹去残酒,奇怪地望着云风白,“你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不喝?”

云风白回过神来,举坛相应,“佳人相伴,醉又何妨。”

四面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坛,云风白已经微有醉意,年华却是越喝越精神,目光璨亮如星子。

云风白睨着双目,道,“年华,你喝的是酒还是水?怎么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