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不肯放年华进去,阴阳怪气地道:“又是一个来求医的?”

“你当黄泉谷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么?”

“哼,先在谷口跪着吧,等谷主哪日有心情了,再传你进去碰碰运气吧。”

云风白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年华心急如焚,懒得再啰嗦。圣鼍剑倏然出鞘,黑光潋滟间,四名门徒依次倒在血泊中。

年华带着云风白进去黄泉谷。一路上,又有不少门徒出来阻拦,他们尽数倒在年华剑下。年华一手提着滴血的圣鼍剑,一手牵着驮着云风白的千里马,向黄泉谷的大厅走去。门徒们逡巡不前,谁也不敢再阻拦。

年华叹了一口气,她本想礼貌求医,可是一路上打听来的信息告诉她,黄泉谷不是一个讲情理的地方,澹台婴不是一个可以晓以情理的人。在一个没有情理的世界中,武者为尊。谁若是阻拦她,她就杀了谁。

年华一路杀进去,抓了一个门徒,逼问出澹台婴在药室,并让他带路。行到药室外,年华将昏迷的云风白扶下马,让身形高大的门徒抱着他,闯进了药室。

药室中,松枝燃烧,弥漫着一股怪味。甬道两边的药架上,摆着许多琉璃、水晶制成的器皿,盛着半透明的药液,浸泡着人的眼珠、手指、耳朵、舌头、内脏之类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悚。

年华发现,容器中浸泡得最多的东西,是手指。从大拇指到小指,从左手到右手,应有尽有。这些手指的形状极优美,皮肤白腻如生,指甲浑圆红润。断指以固定的姿态浮在容器中,带着一种残缺而诡异的美。

澹台婴坐在一张书桌后,他双目漆黑,唇若涂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其实已经年过期颐。他如果与澹台坤站在一起,他反而更像是“子”,而非“父”。

澹台婴抬头,望向闯进来的年华,脸上没有表情:“你是何人,胆敢闯入黄泉谷?!”

说话间,澹台婴广袖一拂,一股疾风狂卷而来。年华提剑相阻时,手腕一麻,圣鼍剑脱手掉落在地上。澹台婴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年华心中一寒。

年华望着澹台婴,“玉京风华将军年华,请澹台谷主慈悲为怀,救一个人的性命。”

“风华将军?你就是坤儿提过的风华将军?怪不得能够闯入黄泉谷……”澹台婴打量年华,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与贵公子澹台坤,共为圣上效命。”

“你要本谷主救谁?”

年华指着云风白:“他。”

澹台婴望了一眼云风白,冷笑:“原来,是云世侄。说起来,黄泉谷和无色、界倒是近邻呢。”

“既然是故交,那更请谷主慈悲为怀,救他性命。年华一定倾尽所有,厚谢谷主。”

澹台婴走到云风白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颜色,又翻开了他的眼皮,冷笑:“他中了离朱之毒,且已延误了几日,毒已入膏肓,已经没救了……”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如堕冰窖,心冷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五四青年节,祝大家节日快乐。要永远保持一颗年轻的,有活力的心啊。。。某绾拜上。

116 断指

澹台婴又道:“‘医圣’岐黄之流,一定会这么说。可是我‘鬼医’澹台婴,却专爱从地府与阎王夺人。在黄泉谷中,死人都可以复活。”

年华松了一口气,跪地恳求:“请澹台谷主救他一命。”

澹台婴道:“黄泉谷不是悬壶济世的医馆,本谷主医人只凭心意喜好。如果,年将军肯给本谷主一件东西,本谷主就医治他。”

“什么东西?只要你肯救他,凡我所有,你皆可拿去。”

澹台婴望着年华的手指,眼中闪过一抹痴迷之色,“本谷主喜欢收集女人漂亮的手指,在这药室之中,有公主、贵妇、淑媛、女侠、倡优的手指,可唯独还没有女将的手指。年将军的手指很美,如果你肯将十指给本谷主,本谷主就救云风白。”

年华身形一滞,如果没有手指,她就不能握剑了。可是,如果不舍弃手指,她就会失去云风白……

年华垂头望向自己的手,陷入了沉默。

澹台婴好整以暇地望着年华,微笑着等待她的抉择。

年华抬起头,望向澹台婴:“我现在还不能失去手指。但是,你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我一定将手指给你……”

澹台婴笑了,“十年,倒也不算长,本谷主可以等。只是,口说无凭,本谷主如何相信你?”

年华走到澹台婴面前,拿起桌上裁纸的刀,斩向左手小指。手起刀落,小指断了。鲜血飞溅在砚台上,镇纸上,凄艳如红梅。

“呃!”年华强忍痛苦,咬着牙,冷汗一滴滴滑落额头。她望着澹台婴,目光清明而坚定:“先以小指为证,年华从不食言。十年后,如果年华还活着,一定将十指都给你。”

澹台婴望着桌上的小指,和年华断指的手,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桌上的一沓宣纸。澹台婴神色微变,道:“好,本谷主信你。”

澹台婴给云风白治伤。年华留在黄泉谷等候。云风白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在鬼医澹台婴的治疗下,唇色已经褪去了乌紫,变成了正常的淡红色。

年华疑惑,问道:“他为什么还不醒?”

澹台婴道:“他本已毒入膏肓,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本谷主抽去了他体内的毒血。他失血过多,暂时昏迷很正常。将来,即使醒了,也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年华点点头,望着昏迷的云风白,她流下了眼泪。

澹台婴好奇地问:“你不惜断指,也要救他。他是你什么人?”

年华擦干眼泪,“他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澹台婴不再多问。

年华对澹台婴道:“既然他已经没事了,明日我就离开黄泉谷。烦请澹台谷主送信去无色、界,告知绯姬姑娘前来照顾他。”

澹台婴点头:“可以。”

“我欠谷主的东西,十年后一定给你。但是,请谷主不要告诉云风白我断指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他。”

澹台婴道:“可以。”

年华歉然:“很抱歉,年华来时太过惶急,伤了澹台谷主不少门人。”

澹台婴阴魅一笑,“没关系。太弱的看门狗死了更好,免得浪费黄泉谷的粮食。”

年华心中一寒。

第二天,年华离开了黄泉谷,起程回西州。她走的时候,云风白仍旧昏迷着。年华回头望了云风白一眼,心中万千种情绪次第沉浮,最后归于寂灭。

命中无缘,却又相逢。

纵有深情,也累此生。

年华日夜兼程,回到西州砂城时,宁湛已经不在砂城了。他受威烈王之邀,改变了行程,去了朔方王城——毕方城。

年华只好又起程,赶往毕方城。三年不见宁湛,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她想见他,因为见到他,或许她就能够忘记云风白了。她身为武将,一生戎马,只会带给云风白死亡和痛苦,还是两相忘却最好。两相忘却,最好。

毕方城。金羽宫。

月上中天,夜风清凉。

碧池中的舞女踏着金色莲花翩翩起舞,乐师奏着悠扬动听的乐曲,夜色中浮动着甘蜜一样的味道。

宁湛坐在金座上看歌舞,威烈王陪坐。

宁湛有些心不在焉,眼中更有一股郁色。他放下玉京冗务,亲临砂城,原以为会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原以为,她也会和他的心情一样,迫切地想见到他。谁知,他在砂城中等到的只有田济,她却和云风白去了北宇幽都。他觉得失望,愤怒,嫉妒。他不在的时候,云风白竟一直在她身边?云风白又来以妖术迷惑她,让她背弃他,离开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年华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宁湛觉得孤独,无助,年华怎么可以离开他?她是他的年华,她怎么可以离开他?!本来,他只计划出巡一个月,因为年华一直没有消息,他只好延长出巡的时间,在西州等待。等待太过无聊和烦闷,他临时起兴,加入了巡行朔方王城——毕方城的日程。在毕方城中,威烈王的盛情款待,没有让宁湛感到愉悦,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歌宴气氛正浓,但崇华帝没有兴致,早早地退下了。宁湛带着随从回寝殿,走在金羽宫的御桥上,心事重重。

御桥静寂,秋夕飞萤。

宁湛缓步而行,前面有宫女提着莲花宫灯引路,中间有持拂尘的宦官随驾,禁卫军跟在后面压阵。

冷绿色萤火绕着宁湛飞舞,明明灭灭,流光点点。

宁湛站在御桥上,桥下流水澹澹,桥边落木萧萧。他又想起了年华。这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他放下国事,千里迢迢赶赴西州,只想看她一眼,将她拥入怀中。可是,她却跟着云风白走了,连一个背影都不曾留给他。为什么会这样?

年华,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永远不离开我。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残缺的王座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虎狼环伺、风雨飘摇的玉京中……

年华,你要助我收复山河,登上九州之巅,然后永远陪着我……

夜风习习,吹落了一树木叶,纷飞的落叶中,宁湛看见一道人影手持长剑,飞快地向他掠来。长剑幽黑如沉夜,人影疾速如迅风,宁湛一眼瞥去,还是认出了那个人。温润如珠的眸,火红如莲的唇,线条优美的颈,飞扬如黑瀑的发,修长而玲珑的身姿。

宁湛脱口惊呼:“年华?!!”

周围的禁卫军以为是刺客,急忙拉开阵势护驾。谁知,众人还没有摆好阵型,年华就已经越过了众人,掠向了宁湛。她手中的圣鼍剑直直刺向宁湛,黑光森寒。

宁湛见圣鼍剑向他迎面刺来,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背对桥栏而立,身后的桥下是河水,由于深夜寒气重,河水中有一缕缕白烟弥漫,袅袅水烟徘徊在桥下,无声无息。

年华怎么了?难道要杀他么?宁湛心中大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然而,圣鼍剑没有刺向他,而是擦过他的耳际,刺向了他的身后。

年华的长剑刺去的瞬间,正有一缕缥缈的水雾从浮雕着狮兽的桥栏边飘过。那是一缕极其普通的水雾,如果它不是逆风而行,速度也不是这么快的话。

圣鼍剑刺入白雾,却并非刺中虚空,而是刺中了实体。雾中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呼,圣鼍剑收回的瞬间,一蓬猩红的鲜血飞溅开来。河中传来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团水花,潜行在白雾中的刺客落入了水里。

“小心!”夜色中幽光闪烁,年华一把拉开宁湛,带着他往后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