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的脚刚离开站立的位置,地上就多了数枚泛着蓝光的毒梭镖,每只梭镖钉入地一寸有余。那两名侍立的宫监不幸被暗器击中,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河中的雾气更加缥缈。倏然,平滑如镜的河面裂开了四道罅隙,四道身影冲天而起,向石桥上的宁湛疾速掠来。与此同时,禁卫军纷纷惊呼,“有刺客!快护驾!!”

侍驾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变故,全都惊叫着逃散,却仍有未及躲避者,被四名刺客杀死。

“保护圣上!”年华将宁湛推向禁卫军,提剑迎战刺客。

年华杀死了一名刺客,其余三名在年华和禁卫军的牵制下,不能靠近宁湛。激战了一会儿,一名刺客被禁卫军杀死,一名刺客跃入水中遁走,一名被年华生擒了。乱局终于平定了下来。

宁湛望着年华的背影,不知是因为被刺客惊吓,还是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年华……”

年华身形一滞,三年来日日思念的声音,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里,保存着她此生最快乐的回忆和最初的爱恋。她回过头,走向宁湛,躬身参拜:“西州都督年华参见吾帝。年华救驾来迟,望吾帝恕罪。”

宁湛扶起年华,也笑了:“平身。你来得正好,一点儿也不迟。你怎么会出现在金羽宫?”

“我今夜才赶到毕方城,因为不想等到明日,所以夜入金羽宫。经过御桥时,恰好看见了刺客潜伏在水中……”

宁湛笑了:“你回来了,就好。”

年华望着宁湛,宁湛也望着年华,久久不语,情丝脉脉。

听说崇华帝御桥遇刺,威烈王匆匆赶来。幸好帝驾无恙,他才放下心来。威烈王与年华互相见过,平息了御桥风波,已经是子夜时分。威烈王为年华安排了南殿住宿,年华将刺客押入皇宫地牢后,回到了南殿安息。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年将军是真·爷们不解释。。。

117 囚徒

乌云隐月,桂华流瓦。

年华浸泡在浴池中,洗去了一身赶路的风尘,十分舒适。幸好,她今夜及时赶到,才阻止了刺客。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明日得去仔细盘问……

年华正在沉思,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女侍,“过来,替我梳洗一下头发。”

“是,年将军。”

年华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宁湛,你、你怎么进来了?”

宁湛一脸无辜,摊手:“外面没人,我就一路进来了。”

年华冷汗,正要说话。侍女拿着骨梳、皂角进来了,她看见宁湛也在这里,吃了一惊,竟连礼节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站着。

年华抚额,自沉水底。

宁湛对侍女道:“放下东西,你先下去吧。”

“是。”侍女如蒙大赦,放下东西,退着出去了。

年华望着退走的侍女,心中无奈。明日,金羽宫中一定会有奇怪的话语传出来。

“宁湛,不要闹了,你先出去。”

宁湛笑了,拿起骨梳、皂角,走向年华:“年华,我来替你洗发。”

年华冷汗:“还是……我自己来……”

宁湛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悲伤,“从前在天极门,我也曾为你在桃溪边洗发,怎么如今你倒是见外了。”

年华想起了少年时光。那时因为习武,长发不方便,且懒得梳洗,她总是想削短。宁湛说什么也不让她把一头浓密整齐的青丝,削成青阳那样的乱草头,承诺每天帮她梳发洗发,她才没有学青阳。每天傍晚,练完射箭后,宁湛就为她在溪边洗发。掬起一捧清泉,沿着长发滑落,水珠跳跃如珍珠,桃溪边荡漾着两人的笑声。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年前?十年前?已经遥远得仿如前世了……

年华指着屏风,对宁湛道:“把衣裳给我。”

宁湛一愣,有些悲伤,果然回不到过去了么?

“夜风太冷,穿上衣裳洗头才不会着凉。”

宁湛笑了,“是,年将军。”

年华一身白衣,站在水中央,微微侧低了头。宁湛站在她身后,掬起一捧清泉,轻轻浇在她的发上。青丝浓密而顺滑,水流沿着发丝滑下,折射出温莹的光晕。青丝浮在水面上,纷乱如墨色的浮萍。

宁湛拿起骨梳,替年华梳发。

“三年不见,长长了不少,你没有修剪过吗?”

“没有。连番战事,又建西州都护营,没有时间管它。”

“西州已经平定,朔方也臣服了。年华,这全是你的功劳。”

“哪里,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这三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宁湛心酸。

“西荒局势动荡,辛苦难免。不过,却也长了不少见识,结识了一些有趣的朋友。”

“哦,说来听听?”

“你有兴趣听?”

“当然,我想知道你这三年的经历见闻。否则,总觉得我们错过了三年。而且,我在玉京深宫中,根本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你是我的眼睛,年华。”

年华同宁湛聊起了三年来的见闻,经历,宁湛很有兴趣地听着。说到与还是夔奴的威烈王相识,相打,宁湛好笑:“年华,我如果不是皇帝,你如果不是武将,我一定带着你四处摆擂卖艺。说不定,我们不仅不愁吃喝,还能发一笔小财。”

年华也笑了,心中却黯然。如果真能自由无束,摆擂卖艺又何妨?只是,这也只是“如果”罢了,现实中从来没有“如果”。

年华问宁湛:“今夜的刺客,你觉得会是什么来历?”

宁湛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北冥国派来的杀手。”

年华微微一惊:“北冥国?难道是皇甫钦……”

宁湛点头,神色沉重:“西方朔方臣服,南方若国永和,皇甫钦那头北方的睡狮终于按捺不住了……”

年华想起手无缚鸡之力,花痴脱线的北冥国九王爷,还是无法将他和睡狮联想在一起。

“明天,我亲自去审问刺客,弄清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宁湛颔首:“嗯,好。”

从骨梳的齿缝中透过的乌发,顺滑如一匹黑缎。年华垂头望着水中宁湛为她梳发时专心致志的神情,又想起了天极门里的快乐时光,不由得怔住。

水珠滴入池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宁湛的倒影支离破碎。年华才回过神来,伸手拿过宁湛手里的骨梳,“还是,我自己来吧。”

宁湛望着年华伸来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大变,“你的小指,你的小指……”

“哦,小指。”年华淡淡一笑,道:“我用它去换一件东西了。”

“什么东西?”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宁湛没有问年华用小指去换了什么,只是心痛地握住了她的手,“疼不疼?”

年华摇头:“已经不疼了。据说,小指上缠着姻缘线。小指断了,不知道姻缘线是不是也断了。”

宁湛一把抱住年华,紧紧地拥住了她:“不要胡说。你我的姻缘线绝不会断,你我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

年华将头埋在宁湛胸前,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她抬起头,伸手抚摸宁湛的脸,悲伤地笑了:“不管怎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一阵风吹来,浴池上方的宫灯熄灭,淡蓝色的月光洒入天窗,照在水中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缠绵悱恻。

第二天,年华去地牢审讯刺客。朔方王宫中的地下囚室中,甬道幽曲迂回,让人头晕。

年华走在昏暗的甬道里,入鼻皆是铁锈味和腐臭味,心里十分后悔没让狱卒带路。她没有料到,地下囚室的格局竟如迷宫般错综复杂。

“蹬!蹬!蹬——”年华的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甬道中带起了一片回音。年华走着走着,光线越来越阴暗,脚下的路越来越潮湿,四周的空气越来越污秽难闻。

“蹬!”年华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已经没路了。昏暗的壁灯下,是一面斑驳的墙壁,墙壁旁放着一个半米见方的铁箱子。甬道两边是囚室,囚室中都是空的。

年华转身回走,谁知地上青苔湿滑,她一脚没踏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也是周围没人,不然还真丢脸。年华暗自庆幸,撑起了身体,准备站起来。她微微抬头间,一张苍白如纸,没有眉毛、睫毛的脸孔,突兀地映入眼帘。

“啊!”年华七魂吓走三魂,急忙向后退去。那张脸的唇角裂开,如一个裂缝的石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年华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栗,牙齿直打颤。那是个什么怪物?!

昏黄的壁灯中,她渐渐看清了那个人。不,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他被囚禁在半米见方的铁箱中,身体以残酷的方式叠成一团,缩在一起。铁箱的栅栏锈迹斑斑,锁眼也积满了铁锈,显然很久不曾打开了。箱子里污秽不堪,让人欲呕。小小的铁箱里,只留他的一张脸,朝着外面。那张没有头发、眉毛、睫毛的脸,苍白而怪诞。他定定地注视着年华,嘴角突然又如石榴般裂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年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朝她笑。那人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破碎而含混。

年华走过去,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放……我……出……去……”

身体被这样挤压着,关在一个半米见方的箱子里,如此诡异,如此残酷。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重罪,才会遭受如此残忍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