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土地庙边上的土屋两人住了也有三、四年了。她再小一些的时候,宛碧罗总是带着她在晁新周边的庄子上东躲西藏的,没个安身之处。等她大了些后,两人便在东市扎下了根。
起先她不明白,为何明明晁新城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宛碧罗却偏偏要住在这里不肯走。后来她懂了…可越是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就越发觉得心寒难忍。
第七日,刚过晌午,芙香正晒着刚洗的衣物,远远的就看见春痕轻巧的越过熙攘的人群朝她走来。
春痕的年纪同花扶柳相仿,姿态举止也颇为相似。只是再怎么像,她的身上总是少了一股花扶柳那与生俱来的媚态,看着就略显单薄了。
“春痕姑姑。”芙香将沾满水渍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诺诺的喊了一声以后便低下了头。
“姑娘日后是要跟着夫人的,这般卑躬屈膝的,夫人定会不高兴的。”春痕拉过她被溪水浸泡的发红发胀的小手叹气道,“姑娘家,手是顶重要的,以后定要仔细保护了。用午膳了吗?”
芙香尴尬的摇摇头,一个上午她光顾着干宛碧罗叮嘱下来的活儿,一忙忙过了正午,早就忘记午膳这一茬了。
“是了,三餐不正也不成。”春痕笑着摸了摸芙香有些散乱的桃花鬏儿,“家里都交代好了?”
“嗯。”芙香点点头。
“那姑娘这就随我走吧,一会路上我给你买些点心垫垫饥。”说完,春痕温柔的牵起芙香的手,稳稳的迈开了步子。芙香心头一暖,紧紧的跟在她的身侧。
记忆中,从未有年长的妇人如此对过她。这感觉,仿佛是一种久违了的爱,母亲般的爱,令她如获至宝,满心感激。
两人出了东市便上了一辆轻便的马车,春痕依言给她买了些桂花酥,然后就起程了。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随着车头挂着的铜铃清脆作响,马车也缓缓而停。
“我们到了。”春痕先下了马车,随后将芙香抱了下来。
芙香一站稳便抬头看去,精致的别院小府,粉墙黛瓦,秀气逼人。门上挂匾,通体墨黑,挥金而书“素锦苑”三个大字。而花扶柳正如之前所见一样的装扮,黑衣黑裙,面纱遮容,站在院前等她。
“姑姑。”芙香不敢耽搁,连忙上前行了礼。
“随我来。”花扶柳话不多,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别院。
素锦苑不大,却胜在清雅别致。正中间一座架在荷花池上的凌空水榭结构巧妙,令人叹为观止。园内多种花,如今迎春和腊梅开的正盛,玉兰花也冒着花骨朵,入鼻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我在西厢房给你备了一间屋子,往后要是晚了便歇在我这里,你娘那里我会让春痕去打点好的。”花扶柳一边走一边说。
“谢谢姑姑。”
“等下回,我找个成衣铺子的师傅来给你做衣裳,你可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全凭姑姑做主。”
“罢了,那就我做主吧。”花扶柳将芙香带进了一间屋子,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古琴。琴身为柳木之色,琴弦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似有似乎的华光。
芙香一愣,本是垂在两侧的小手下意识的又藏到了身后。
“怎么,不愿意学琴?”可花扶柳眼尖,只一个转身就瞧见了芙香那拙笨的举动。
芙香使劲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怕手脏了,脏了姑姑的琴。”
只听“啪”的一声,花扶柳一掌重重打在了琴身上,琴弦颤抖,发出“瑟瑟”的声音。“从今时今日起,你且记住,你再不是棚户长大的叶湘甯,更不是侯府遗珠,你便只是芙香,为自己生,为自己活。”花扶柳声音不大,却阵地有声,字字铿锵,“摒弃了那些可有可无的尊严和颜面,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从头学起。你若觉得我只是想让你学花街柳巷那些不入眼的雕虫把戏,那你现在大可以转身回家,我不拦你。我要做,就要让你成为晁新第一,艳冠群芳,你记住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有成为了人上人,你才能把从前那些不甘和屈辱通通碾碎了踩在脚底下!”
花扶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芙香的心头。
她深知跟着花扶柳是一条捷径,却也明白这条捷径也并不好走。花扶柳当年能轰动帝都,名冠天下,言行举止并非是一朝一夕成就的。如今她要走花扶柳的路,那这日日埋头苦练定是少不了的。
“姑姑容我洗了手,我即刻就来。”芙香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湿着一双稚嫩的小手又跑了进来,展开一个童真的笑容道,“姑姑,我们开始吧。”
她从不通音律,前世就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是一概沾不上边的,如今从头学来难免生涩僵硬。
“嗓子倒是不错,可是开嗓还是晚了,旁的不说,你虽只有五岁,可开嗓最好的年纪却只是两三岁。”花扶柳听完芙香的声音,又执起了她的双手,暗暗叹了几口气道,“往后那些粗重的活儿都不能沾,瞧瞧你一双小手,偏偏一副劳碌样。”
“那我姨…我娘那里…”
“若过不了你娘那一关,你就来这里长住,我让春痕找金玉堂的人去和你娘说你做了长工便是了。”花扶柳打断了芙香的话,随后又掐了掐她的手臂、小腿和腰身道,“筋骨还算柔软,罢了,今儿个先从古琴开始吧。”
迎春满园,嫩黄娇艳。本是清新素雅的“素锦苑”却突然传来阵阵调不成调音不似音的琴声,震落了枝头的残花,也惊飞了休憩的倦鸟。
春痕正在水榭里磨制香粉,突闻五音不成调的琴律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险些洒了手中刚磨好的桃花粉。
“这下,夫人倒真是有事儿可做了。”春痕眼带笑意,小心翼翼的装好了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又埋头整理起新鲜的花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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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艺,琴艺,茶艺,花艺…她无一精通,样样都要重头学起。
日复一日,她渐渐能唱一首完整的小曲儿,能分清楚花的品种,能弹一手高山流水,能泡一壶幽幽香茗。芙香慢慢的吸收着花扶柳教于她的一切,虽是辛苦,却乐此不疲。
冬去春来,风暖花开。芙香日日来“素锦苑”,粗粗算来也两月有余了。她的努力花扶柳看在眼中,口头却从不给予什么赞许。芙香做的好,她只会轻轻点头,若做的不好,花扶柳便会用细细的柳条儿抽打芙香的手心以示警醒。
“明儿个你来,我们去学骑射。”这日午后,花扶柳陪着芙香在书房练字,她一边翻着芙香写的字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写字写心,今日你倒是心静。”
“骑射?”芙香诧异的抬头,没想过竟还要学闺秀之女并不擅长的骑马射箭。
“大央开国,太祖皇帝便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花扶柳说道,“晁新男儿但凡出身不俗就都会涉猎骑射,精通此道的更是比比皆是。你若想和他们打上交道,这却是必学的。”
“是。”芙香点头。
仅是短短两月,芙香身上就有了些明显的变化。练舞让她的身形更挺拔,体态更轻盈。练琴让她的玉指更纤细,目光更柔情。茶艺、练字和刺绣则让她很好的学会了如何在动中取静,掌控自己的情绪。
芙香学的很快,花扶柳甚是欣慰,但只是这一点细微的改变是不足以让花扶柳满意的。她要打造的,是另一带着传奇的女子,所以芙香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芙香学的东西越多,每日回家的时间也就越晚。
头一个月,她带着花扶柳给的碎银回去,对宛碧罗谎称这是在金玉堂干活儿挣的钱。看着那不少的工钱,宛碧罗心中有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可最近她越来越发觉芙香的古怪。
素日里,家里的杂活儿都是芙香一人干下的,可如今让那丫头洗个衣服砍个柴都变的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而且宛碧罗还发现那丫头变了,可究竟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但就觉得芙香竟越发好看了起来,言行举止也变的和以前不一般了。
满心的疑问令宛碧罗心中骤生不安,这日她故意又比芙香早早出门,然后在街口绕了个弯儿又走了回来,躲在巷子里等着芙香出门。
结果竟让她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这丫头哪里是去什么金玉堂打扫洗杯,明明是被一个官宦模样的妇道人家给接走了。
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
宛碧罗心生恐惧,生怕是那个女人找到了她们的下落,最后是在等着她自己送上门去呢。
所以这日当芙香披星戴月的赶回家中时,刚进门,就被宛碧罗重重的扇了一个耳光。
“姨娘…”芙香被打的整个人头晕目眩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死丫头,你给我说,这几日你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宛碧罗狠狠的拽着芙香的衣衫,心中的恐惧让她面目都有些狰狞。
她是怕的,她总以为藏在鱼龙混杂的东市能天下太平,能一解思念,可如今看来,只要是晁新,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姨娘,我…”芙香被宛碧罗拽的喘不上气,一张小脸渐渐变的通红,“我…我没有!”
“还没有!”宛碧罗气急败坏的一松手,重重踢了芙香一脚道,“是那个女人吧?一定是那个女人找到你的!金玉堂,你当姨娘我是傻子?东市茶馆金玉堂找你去做活,还能安排那么体面的马车来接你?你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不成?你今儿个不给我说清楚,明日就是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出这个家门!”
宛碧罗气的人都瑟瑟发起了抖,她很难想象如果被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下落,那她的下场将会是什么?
“姨娘,你看见了?”芙香吃了一惊,刚想起身,却又被宛碧罗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
“你想我死是吧,你们都想我死。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今天连你也想我死!”宛碧罗眼中深藏的恨意显山露水,她早已没了那份耐心去听芙香解释。她的心智被憎恨、痛苦和恐惧占的满满的,透不了丝毫的缝隙。
“姨娘,我没有,我没有!那是…”芙香匆忙摇头,可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记得花扶柳的再三叮嘱,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将此事告诉第三人知晓。
“是她吧?”宛碧罗瞪大了双眼,早已不仔细保养的肌肤如今看上去一片苍白,娇容尽失。“对了,你是她生的,若她要你来害我,只怕你连拒绝都不会呢!”
只一个小小的恐惧念头,竟让宛碧罗此时生了魔咒。
她一双枯槁慢慢的缠住了芙香的脖子,小小的孩童哪禁得住宛碧罗魔怔般的狠掐,只一会,芙香就有些气若游丝了。
可不能!自己的一切明明才刚刚开始,万万不能又这般平白无故的断送在宛碧罗的手中。芙香使劲的屏住呼吸,可喘不上气的感觉却如同溺水而游,让她完全没了方向。
眼前一片模糊不堪,唯一清楚的就是宛碧罗那双充了血丝的铜铃双眸。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宛碧罗的尖笑,“我当初就不应该养活了你,你我本就是孽缘,合该有你没我,有我就没有你的!”
“姨…”芙香伸着手想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宛碧罗,可她人小力薄,使了劲也推不动。忽然,她乱晃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硬物。芙香知道,自己此刻正是被按倒在了门侧,撞到的那块硬物就是平日里用来抵门的砖板。
喉颈处的力道越来越重,芙香只能吐着微微的气息,用力一挥手。小小的手抓住了脑后的板砖,只一眨眼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想想,生存的本能就让她扬起了手,重重的朝宛碧罗的头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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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闺秀之学,养母骤逝(下)

.重生之侯门弃女第四章 闺秀之学,养母骤逝(下)一下,两下,三下…
芙香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顺畅了,宛碧罗掐在她喉颈处的双手正慢慢的,慢慢的往下滑。.
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淡淡的,却沉沉的。芙香缓缓的坐起了身,整个人却因为长时间不能呼吸而显得僵硬呆滞。
她手触地,忽然沾满了一掌的粘稠。芙香猛一低头,宛碧罗正睁着一双骇人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魄整个吸进眼眶中一般。可那双眼,分明已全无了生气和动静。
而鲜血,正顺着宛碧罗的发髻滴滴落下,浸染了地面,沾湿了她的小手。芙香惨白着一张小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可右手却还是紧紧的拽着那块砖板。
她…砸死了…宛碧罗!
芙香惊恐万分的扔了手中的砖板,跌坐在门槛边双腿发软,目光涣散。饶是她心智已是成熟懂事,可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依然是如孩童般的仓皇无措。
但不知怎的,芙香久久的看着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的宛碧罗却突然疯癫一般的笑了起来。那支离破碎的笑声如同未校的琴弦一般涩调难听。
多可笑,两世为人,偏偏她都是差点死在宛碧罗的手上。而这其中的原因,竟然都是因为那个生她弃她的女人。
纵使刚才宛碧罗语不成句,可芙香却清楚的知道宛碧罗口中的“她”指向的是谁。
可这一世,她当真命不该绝,活着,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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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凉如水,虫鸣瑟瑟惊无眠。
芙香花了好久的功夫,将宛碧罗的尸体拖到了里屋的床上,然后用清水擦干净了被鲜血浸染的地面,最后她换上了家中唯一一件干净清爽的衣裳,端坐在正门口,等着…等着…
夜沉日出,天空微亮。大片大片的朝霞染红了天际,吞噬了黑暗,点亮了黎明。
当日过辰时三刻,春痕远远走来的时候,入眼的是一副令她心头一颤的画面。
芙香一身素白罗衫,打理整齐的桃花髻,一双空灵的眼睛,血色尽失却含情带笑的小嘴…明明是五岁稚嫩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一股妩媚妖娆之态。
“春痕姑姑。”芙香看到春痕,慢慢的张开了口。可是她枯坐一个晚上,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此刻嗓子一开,竟是沙哑无比。
“姑娘这是…”
“春痕姑姑,姨…我娘死了。”芙香面带微笑,“我娘,死了。”话尽,她便直直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好,无人打扰,梦境连连。她梦见朱门高墙锦衣玉食,梦见姐妹嬉闹兄长环绕,梦见父亲威严母亲慈爱,梦见锦绣良缘花前月下…可当芙香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的却是轻纱蒙面的花扶柳。
“姑姑。”芙香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你三日高烧不退,胡话连篇,今日总算醒了。”花扶柳一如既往的淡薄,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姑姑,我…”
“你娘我已经找人厚葬了。”花扶柳一双媚眼淡淡扫了一眼苍白嬴弱的芙香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失手砸死的。”芙香不闪不躲,花扶柳刚问出口,她就直接回答了。
花扶柳一愣,又听芙香轻轻说道,“娘知道了我跟着姑姑的事儿,我和她起争执的时候失手砸死她的。”
芙香这番话说的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个置身之外的故事一般语调毫无起伏。
“那,你便是铁了心要跟着我?”花扶柳见她有别于其他孩童一般的成熟,心里满是惊讶,却也有着几分欣赏和赞许。
“是。”芙香点点头,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宛碧罗死不瞑目的惨状。那双带恨的眼,仿佛是无处不在,紧紧的盯着她,要她的魂,索她的命。
“那你先好好休息,把病养好了,我们就重新开始。”花扶柳动手帮芙香盖好了被子,又用帕子将她额头的薄汗抚去,方才又说道,“这几日你春痕姑姑会照顾你的,想吃什么就和她说,大夫说你身子太弱,底子又薄,着实需要仔细的调理一番。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最是马虎不得。”
“姑姑…”见花扶柳说完起身想走,芙香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怎么?”
“能让,让春痕姑姑陪…陪我睡吗?”事到如今,她才开始慢慢的后怕。醒了之后,想及那晚的种种,但凡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化作厉鬼的宛碧罗来向她索命。
芙香放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沾满了汗渍。她不敢在花扶柳面前表现的太过害怕,可越是克制整个人就越是瑟瑟发抖,不受控制。
“我陪着你,睡吧。”不曾想,花扶柳竟然转了身,直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你这般年纪,该怕就怕,该哭就哭,以后大了,才要去学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
沾在花扶柳身上的檀香沁入芙香的鼻息,一点点打散着她的注意力。花扶柳本以为她正慢慢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芙香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只那短短的几个字,竟让花扶柳突然眉眼带笑,温柔的牵住了芙香拽着她衣角的小手。
那日,芙香说:“我怕姑姑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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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香这一病,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有些了起色。除了最开始几日她常常噩梦连连之外,对于宛碧罗的死,她更多的竟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四月春暖,草长莺飞。放眼望去,整个“素锦苑”缀满了翠的绿,粉的蕊,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让人不免心情舒畅。
芙香痊愈的那日,恰逢四月初十。本是清明前后的时节,可这天的天气却格外的好。
“姑姑,今儿个我陪你去清安寺吧。”早膳过后,芙香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蹭到花扶柳的身边央求道。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下来,芙香往日开朗活泼的性格就渐渐在花扶柳面前显了出来。到底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她也隐约能感觉到花扶柳对自己的赞赏和喜欢,便是不再如从前般拘束和谨慎了。
“你这丫头,病好了倒是越发会偷懒耍赖了。”花扶柳点了点芙香的额头,“陪我?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
“芙香不敢,芙香就是想和姑姑多出去长长见识。”
“春痕你听听,这丫头牙尖嘴利的,若我不让她去长这见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花扶柳佯装怒意的推开一直扯着自己衣袖的芙香,可瞧着她那娇嗔撒娇的模样心理却是欢喜的。
“姑娘久病卧床,调理了一番以后总算是好了。今日天气不错,夫人应当带姑娘出去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的。”春痕笑着抽掉了芙香手中拿着的空杯,“刚好我还有几味香粉要整理,夫人也允许奴婢今儿个偷个懒,不出门了。”
“你们倒是一条心了。”花扶柳无奈的笑道,“你这小泼猴,快去换件衣裳,迟了我可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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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滴滴答答下了好久的清明雨,今日天一放晴,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
清安寺在晁新东边清云山的半山腰上,寺庙虽小,香火却是非常旺盛的。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其他重要的日子,这里总是人山人海的熙攘拥挤。
今日是初十,人虽不多,却也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芙香在“素锦苑”闷了好久,好不容易出来透气,觉得哪里都是新鲜的,连个叫卖糖人儿的小贩她都能笑着瞧上半天。
“想吃?”花扶柳知道她虽老成,却终究还是个孩子。
“不想,就是看着好看,姑姑瞧那小兔子做的多像!”芙香摇摇头,刚想转身跟上花扶柳的步伐,却突然看着街巷口停了下来。
那是个一身素缟的小姑娘,年纪和自己相仿,一张苍白瘦小的脸衬的一双眼睛越发的大而空洞。她跟前摆放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那张泛黄的宣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大字。
可此时,那小姑娘却被几个官宦公子模样的少少年耍戏着。
“钻啊,钻了少爷我的裤裆,少爷就把这银子给你。丫头你看,一锭的雪花白银啊,甭说葬你娘,连同你一起葬都够了,哈哈…”
“既然都要钻裤裆了,那舔干净本少爷鞋上的灰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呦,周本,你这主意出的可真绝了,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才踩了狗屎的么?”
“哈哈…哈哈…”
有那么一瞬间,芙香仿佛是看见了自己一般心有感慨,她太明白那种山穷水尽的滋味了。上一世,宛碧罗好赌,可十赌九输,她常常是这般身披淡薄衣裳,跪在街边,和乞儿一般讨点吃食。
可真的沦落至此,她才明白乞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遇到好心人自然好说,可若遇到那些没事儿找乐子寻开心的纨绔子弟,那为了区区一文钱做些颜面尽失的事也是常常有的。
眼下面对那些口无遮拦的调戏侮辱,小姑娘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双有些凹陷的大眼中噙满了未落下的泪花。
而周围路过的人有的则是偷偷瞧了一眼以后摇头离开,更多的却是置若罔闻,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