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手下行到那守卫说的地点,草屋一间,破烂不堪,真是高手所住,这高手大概出自丐帮。“哐当”,凤凰儿脚下吃痛,看到一口铁锅横飞而出,内里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尚闻到熟狗肉香。再看,一地的木屑,散落的斧刨锛钺,此间主人该是木匠才对。

凤凰儿狐疑地蹲下身,察看墙角灰尘中的脚印,自言自语道:“脚似乎没这么大…”

门口闪出一张陪笑的脸:“对不住,那是小人的…”一身守卫行头,见凤凰儿看他,慌不迭哈腰。凤凰儿嗔怪地瞥了一眼张快手,暗道居然这家伙也赶来了。

那守卫殷勤上前,解释:“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来巡查,万一他藏了危险兵器,大小姐要抓此人可就不容易了。”

凤凰儿竖直了眼,狠狠又瞪张快手,都是如何向这些守卫交代的。她面色既变,张快手便识相地拉守卫喝酒去了。

她百无聊赖,想想空等着无事可作,遂要求手下和自己一起收拾屋子。跟她来的两个偷儿敢怨不敢言,不多时,打扫一新,工具放置妥当。凤凰儿看了欢喜,琢磨那人快回了,打发两人离去。

坐等。日子比蚂蚁爬得还慢。眼见得月上树梢,凤凰儿不禁打了个哈欠,才发觉天已黑了。走至门前,探头看去,荒僻的小巷空荡荡无人。她吸了口凉气,暗道,堂堂空空帮帮主,什么阵仗没见过,有何好怕。大咧咧回屋坐定,继续等。

老头回来时,凤凰儿差不多要睡着了。他一进门,看到丫头趴在桌上,就敲了敲门板。凤凰儿迷糊地挥手:“进来。”

老头嘿嘿一笑,四顾整洁得陌生的蜗居,不以为意,在她身旁坐下,饶有兴趣地望向她看。凤凰儿总算有点高手的直觉,蓦地清醒,瞪大了眼看他。

这老头一双豆眼精光一闪即没,脸上皱纹纵横,比犁过的田地还坑洼,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奇人面相。凤凰儿拍手笑道:“没错,就是您老人家!”

老头白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恩人在上,受凤凰儿一拜。”

凤凰儿一个响头磕下,面前空空无也,转身一看,老头站在她身后嘿嘿笑。她起了好胜心,连拜十数下,老头身形如风,呼啦就没了影子。她只得站起,叉腰大叫道:“你瞧不起人!”

老头弯腰咳嗽,咳声中仿佛忍不住奚笑,听得凤凰儿皱眉。换作旁人她早就一掌劈去,可这老头一来是恩人,二来武功高得没话说,忍气吞声道:“恩人救了我爹,总该受凤凰儿一拜。”

老头点点头:“你有孝心,我成全你。”大咧咧站定,仿佛关二爷。

 凤凰儿连忙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后打量老头住的破屋,又道:“恩人如不嫌弃,请移步舍下,凤凰儿稍备薄酒,以示心意。”

老头方欲摇头,末了听到个“酒”字,两眼放光:“什么酒?”

凤凰儿念头飞转:“乃是我四海镖局特制的…凤凰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且用了梧桐做酒杯,所谓‘凤凰呜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道滋味如何?”她一急,把琴娘教的诗经也抛了出来。她虽不爱读正经书,但书中言及“凤凰”的,倒记得清楚明白。

老头莞尔而笑。英雄难过美酒关,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一脚踏出门去。

四、入门

八抬大轿把老头迎到了空空帮总舵,凤凰儿打发了轿夫,毕恭毕敬请他坐上宝座,她则翻身上梁,取下一壶酒来。那破庙的高梁之上,放置了她的若干宝藏:老爹不许偷喝的好酒、少林派师叔送爹的夺魂镖、自制的机关密锁…老头望着那横梁,慧眼似乎可以穿透,露出微笑。

那酒杯哪里是什么梧桐杯,根本就是普通木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老头并不点破,听凤凰儿一面倒酒一面说道:“恩人,此间乃我空空帮总舵,还请恩人多多指教。”

她说的只是客气话,不想对方果然不留情面说开了:

“你所学的,不过是偷鸡摸狗的雕虫小技,在乡野村舍或许横行无碍,遇到真正高明的对手…嘿嘿,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啊。”老头喝了一口酒,眉头耸起,大叫道:“果然好酒!啧啧,可惜了一流的酒,九流的人。”

如果他在三天前说这话,凤凰儿非一脚踹过去。这会儿仔细打量了这老头一阵,白发、长眉、邋遢相,倒像武林中传说的高手隐士。虽没看清他出手,就被糊里糊涂救了出来,但大抵该是个高人没错。

“我不过是年纪轻,武功差了那么一点点…”凤凰儿小声嘀咕了句,对她的偷术仍自信满满。怎么说她也是江陵空空帮的老大,不能在这老头面前示弱。

老头耳朵尖,听到她的话,嗤笑道:“你以为学两手三脚猫的招数,就能纵横偷门盗家了吗?做梦!如果你不练眼力、耳力、手法、身法,没有绝世轻功和逃跑法门,你休想活过三年。”

“那我要是学了这些呢?”

“哼,那也不过是只三流的猫。”

他口气太大,凤凰儿看不过眼,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道:“喂,老头子,我看你是长辈,才好好地跟你说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才懒得听你吹牛!”

那人转向她,笑眯眯地道:“哦,你叫我老头子?”

凤凰儿一愣,气焰小了点,低声道:“老前辈。”奇怪,这声音耳熟得很。

那人悠悠地道:“你这个笨丫头,几年不见,就忘了我啦。”忽然把脸一抹,露出庐山真面。

凤凰儿定睛一看,他居然一点也不老,那独有的奚落笑容,正属弥勒所有,别无分号。她大喜过望,一步冲上,抱住他的胳臂激动地叫道:“师父!”

“别,别。”弥勒挡开她的手,鼻子一皱,摇头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师父。”

凤凰儿忽然直直一跪,还故意跪得很重,大声说道:“你教过我武功,当然算师父,凤凰儿虽然调皮,也不是不懂道理之人。”

弥勒蹭蹭鼻子,轻笑道:“好说,好说,你起来吧。”

凤凰儿依然跪得直挺挺,显出毅然的神色。她自从练过弥勒的功夫后,就把他捧为天人,如今再遇,心中不停盘算,要怎样才能迫得他正式收下自己。何况刚刚他又把纵横偷门需要的本事吹了个天花乱坠,怎不让她的心大动特动,恨不得立即一股脑学了去,笑傲江湖。

“我已传过你正宗佛门内功心法,你还想如何?”见她前事重提,弥勒有点后悔暴露身份。

“弟子要跟师父学高明的偷术。”凤凰儿说得字正腔圆。

“你只想学偷术?”弥勒不由奇怪,她不是没见识过他其他本事,为何单单挑这个学。

“是,贪多嚼不烂嘛。不过要学就学能纵横天下的那种,寻常的我也不稀罕。”

纵横天下…弥勒一笑,这姑娘也不傻,能到那个地步,要学的又岂止偷术而已?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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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师父喜欢逍遥,喜欢四处游历,怕我是个负担…”凤凰儿一面说,一面看到弥勒苦笑,心知说中,索性由着性儿继续说道,“其实是师父怕担责任,不愿收徒弟不说,连老婆也不敢娶一个。”

弥勒顿时色变,嘴皮刚动一下,又改了主意,拼命点头道:“很好,很好,你果然伶牙俐齿,说得一分没错。你既如此了解我,我走得也安心。”

他说归说,脚却没动。凤凰儿想,豁出去了,当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敲得震天响。她每“咚”一下,弥勒的眉毛就跳一下,哀怨地骂自己心软。

凤凰儿磕完头,见师父口中念念有词,好奇地凑近他问:“师父受了徒儿的大礼,神情却如此痛楚,莫非想把一身功夫倾囊相授,可有点儿舍不得?”

弥勒终于忍不住,咳嗽了数声,按下要发的火气,没好气地道:“你若有本事追上我,咱们再谈拜师也不迟。”他话音刚落,人已飘了出去。

凤凰儿不急不忙,悠悠站好,笃定地道:“师父,你就认输吧!”

弥勒奔出两步,腰间一紧,却是有根极细的红线牵住了他,那一头,凤凰儿笑得妩媚。他蓦地想起刚才她凑近的那一刻,似乎,有意无意地碰到过他。被她的言语吸引,不曾提防。连他也着了道,这徒弟,分别这两年倒也不是全无所得。

“你有个师叔,叫小佛祖。”弥勒突然说道。

凤凰儿大喜,他这样说,便是承认收下自己,当即又要下跪。弥勒阻住她,回望庙里的灯火,出神道:“他天资极佳,筋骨又好,三教九流无一不精,武功更远胜于我。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如他。”

凤凰儿听他这么一说,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出。

“你也见我做木匠,其实我所学何止于此…学厨师,卖瓷器,养马贩牛…便是想多学几样本事,好与他一较短长。可惜学了又如何?这两年他亦在四方游历,所会的一定比我更多更精,唉,仍是敌他不过。”

凤凰儿一面听,一面陪弥勒苦着一张脸。原来师父如此好胜,难怪没得闲收徒弟,情愿做人家徒弟学本事都来不及。不觉又在遐想那小佛祖的风采,该是怎样神奇的人物,能比师父更胜上一筹?

弥勒说了一半,忽然呵呵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似的,指着凤凰儿道:“可是,我如今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赢他一次!你知道是什么吗?”

凤凰儿也没想到,见他始终指着自己,灵机一动道:“我知道啦,师父收了我这么个好徒弟,自然比他强了。”

弥勒点头,又摇头道:“是,又不是。小佛祖陪着梅湘灵夫妇,他们夫妇俩可生了个调皮丫头,叫梅纨儿,比你小了三岁。”

凤凰儿道:“你说的是十五年前隐退江湖的大侠梅湘灵、海然然夫妇?”

弥勒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