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还是试试吧。”刘普成说道。

“可是,真不行的,会活活痛死的…”齐悦摇头看着他。

“不会,我们只会被人杀死,绝不会痛死。”定西侯世子慢慢说道。

“话说得很好,但是这不科学…”齐悦没声好气的说道。

“娘子,试一试吧,如果还有救的机会,那就试试吧。”刘普成再次说道,“如果不试的话,岂不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齐悦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一怔,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怎么会对她如此的鼓励?他也是位中医吧?难道竟然没有丝毫的质疑?

“我看了这孩子的伤口。”刘普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元宝,“你如果能保证还能跟他旧伤一般的效果,娘子,这是大功德。”

他郑重说道。

“可是,没有麻醉…”齐悦犹豫道。

“治病,不一定都要靠药的,人的意志,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刘普成含笑打断了齐悦的话,神情鼓励又坚定。

这种神情好像她的老师啊,带着她们上第一次实习课,第一次手术台的老师。

没关系,别怕,胆子要大,心要细,手要稳,来吧,试试吧。

齐悦咬着下唇,再一次拿起持针器镊子。

千金堂门外的行人被吓得到了。

“这是怎么了?里面杀人呢?”大家听着传来的痛呼声惨叫声吓得纷纷询问,有胆子大的要来看,被学徒们拦住关上门。

“没事,没事,治伤呢。”学徒们维持秩序驱散围观者。

门窗关上,惨叫声痛呼声依旧传出来,让他们这些跟着师傅见过不少重伤者的学徒们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得有多痛啊…

齐悦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她很快用肩头蹭了蹭。

渐渐的她的手由缓慢颤抖已经变得稳健,似乎已经听不到伤者的痛呼声,四五个人帮忙按着伤者,以防剧烈的颤抖无意识的挣扎影响了齐悦的动作。

齐悦抬肩头用口罩擦去影响视线的眼泪,缝线打结剪断穿线…

额头上的汗一层层的流下来模糊她的双眼,她不得不眨着眼,一只手拿着手帕忽地伸过来,有些笨拙的擦她的额头。

齐悦微微愕然,终于有护士助手了,阿如这次真是长进了,她抬起头要给阿如一个感激的笑,却看到这个护士是定西侯世子。

见她看过来,再看周围人也投来惊讶的视线,定西侯世子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着…似乎汗水很让她受影响,不时的眨眼还用胳膊偶尔的擦拭…会影响给伤者治病的吧…

“这边。”齐悦从口罩后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将头微微扭了下,让右边的额头展现给他。

这女人…定西侯世子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下周围,迟疑下还是伸出手给她擦了。

“世子,我来吧。”阿如这时才惶惶反应过来,忙上前低声说道。

定西侯世子将手帕扔给她,站开了。

伤者果然因为剧痛休克了,这一次齐悦没有停手。

“阿如,再加盐水来。”她喊道,又看向一直在旁认真看着的刘大夫,“再熬你们的那个…那个…”

“熬当归四逆汤来。”刘普成接过她的话,对徒弟们说道。

齐悦感激看着他。

“娘子,继续吧。”刘普成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

第四十三章同归

缝合完毕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你说用了这个就可以不生脓疮?”刘普成拿着小小的药瓶,在灯下仔细的看,眯起眼很是小心又好奇。

“是啊,这是抗生素。”齐悦说道,一面将针筒里的药打进酒瓶里。

“少…娘子,这些东西…”阿如过来请示,那些枕头剪子镊子她都已经煮过收好了,只是那些用过的手套棉布棉球手术巾等等东西堆在那里。

“挖个坑,烧了深埋。”齐悦说道。

“都烧了吗?这些还能用…”阿如有些舍不得,在她看来虽然占了血迹,还是能洗干净的,尤其是那些手套,都还好好的呢。

来时是满当当的急救箱已经空了一大半了,那些绷带无纺布到还是小事,关键是那些药,都已经彻底告罄了。

“手套留下吧,用酒泡一下然后找个锅大火蒸一下,也许还能派上用途,至于别的,烧了吧。”齐悦说道。

阿如点点头,转身去做了。

“我帮你,我帮你。”胡三忙说道。

“你别乱动,你不会。”阿如低声喝止他,低着头也不看他,“免得感染了,添乱。”

胡三讪讪的摸头。

“我帮你烧水。”他又说道,撒脚前面先行一步。

这边刘普成放下药,又来看伤者的包扎,所有的外伤消毒药棉齐悦都用上了,但创口太大,她还是有些忐忑。

“这些都是能阻止生脓疮的?”刘普成问道。

齐悦点点头。

刘普成又一手扶袖子弯身给伤者诊脉,面色浮现惊讶,又有些迷惑,但什么也没有说。

“老夫一直在旁边看,你是怎么用这个管子就把别人的血给他换入体内的?”他站起身问道。

齐悦给他简单的说了,但因为词汇交流困难,说者和听者越发的糊涂。

“也就是说,并不是任何人的血都能随便的给任何人输送?”刘普成问道。

齐悦点点头,这一点她可得好好的嘱咐,免得又出现胡三那样随便拿针就去给人缝伤口的。

“娘子的师承何人?”刘普成问道。

这话问的齐悦一愣,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这个,我的师傅很多,不…不也不是叫师傅…”她说道,话说完陡然想起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对“自己”熟悉的比自己还熟悉的人,舌头一转,“…说出来不怕刘大夫你笑,我原本是个乞儿…”

刘普成哦了声,面上并没有瞧不起,反而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呢,一路行来,遇到很多人,这个人教点,那个人教点,被狗咬了学怎么治,被人打了便学怎么治,拉肚子头疼,反正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没个系统…”齐悦接着说道,一面笑,“还有,我奶奶会的更多,我都是跟她学的,这些东西也是她留给我的…”

她说这话,指了指已经收拾好的药箱。

齐月娘被接入定西侯府前就死了,作为一个流民老乞妇,微小的连尘埃都不如,没人知道她的一切,定西侯府见过她的人只有老侯夫人,而老侯夫人如今也不在了,死无对证任齐悦随意将那些无法解释的事都推到她的身上。

刘普成面上没有丝毫的怀疑,点点头。

“俗世多奇技,”他说道,一面伸手捻着胡须,带着几分追忆,“我们刘家祖上原本是做木匠的,给了一个上门的乞丐一个炊饼,那乞丐便留下一个能治蛇缠腰的方子,借着这个方子,我的先祖才一扬成名,开始走上这条路,所以至今祖上留下的规矩,子孙后代见了乞丐上门必不可慢待,每年还要专为乞儿施粥一次…”

真是神奇的传承,齐悦听得很好玩,不过她的确知道民间好多偏方治病的确用科学解释不清。

还有蛇缠腰这个病…

“你们怎么治这个急性疱疹的?那个方子真的特别管用?一般我们用阿昔洛韦片,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齐悦带着几分好奇说道。

“疱疹?什么阿…起微?”刘普成听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

齐悦搓搓手讪讪笑了。

“娘子,时候不早了…”阿如从后边走出来低声说道,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夜色浓浓了,街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哗。

“那这个伤者…”

齐悦有些迟疑。

“娘子放心,老夫会亲自看着,娘子白日再来。”刘普成说道。

阿如偷偷了看了眼一直坐在一边的世子,伸手扯齐悦的衣袖。

“那好吧,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齐悦说道,“我明日一早就来,今晚这个点滴不要停。”

点滴…刘普成顺着她所指看那个倒挂的酒瓶。

“这里面的怎么熬制的,我已经让阿如告诉你的学生了…”齐悦说道。

她话音才落,就见刘普成肃然站直身子。

“是哪个?”他大声问道,“哪个知道娘子这个点…点滴怎么做的?”

问询下去,立刻有一个小学徒诚惶诚恐的跑过来了。

“叩头。”刘普成肃容说道。

小学徒噗通就给齐悦跪下了叩头。

“这是干什么?”齐悦吓了一跳忙阻止。

“你向娘子发誓,自此后是娘子门下,绝不会欺师灭祖吐露半点秘方…”刘普成肃容说道。

那学徒看着刘普成,又看齐悦,一脸纠结。

“师傅,徒儿我…”他眼圈都红了。

“不是,这什么秘方啊,不是什么秘方,就是盐糖水而已…”齐悦笑道,忙制止刘普成的大惊小怪,古代医学很讲究传承,对于医术秘方更是严密的很,她心里一面对着这个老者很是敬佩,一面却不想让他如此生分,不待他拒绝就快速的说了。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大家都知道了,用起来不是能救很多人,再说,也没什么稀奇的,还不如你们的药管用,也就是快速补充体液用用而已,没有输液管子,没有静脉注射,照样没用。”齐悦说道。

刘普成这才稍微心安,但还是冲齐悦恭敬的施礼道谢。

“娘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这个伤者。”他再次说道。

齐悦点点头,冲阿如摆摆头。

“那我们走了。”她说道。

阿如忙拎起已经包好的药箱跟着,看着齐悦看也不看坐在一旁的世子,她忙又伸手拉住她。

“世子爷…”她低声唤道。

“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在这里看着江海。”定西侯世子站起身对黑大汉以及其他几个人说道。

“世子爷放心。”

“世子爷快回吧。”

“多谢常爷…”

乱乱的道谢告别声中定西侯世子迈出门。

门外早有侍从牵马等候,他也没有看齐悦和阿如,自己翻身上马拍马而去,留下又惊又恐的阿如。

“世子爷…”她不由追上几步,却哪里赶得上马儿的速度。

街道上得得马蹄声后人早已经不见了,就连那跑步跟随的侍从都远去了。

“少夫人,世子爷一定是生气了。”阿如转身哭道。

自己的妻子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竟然私底下出来给人治伤,只怕哪个丈夫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有定西侯府的脸面。

这下子完了…

没想到这夫妻二人分别三年竟然是这么个相见场景。

齐悦撇撇嘴,晃悠悠的慢行,没个男人气概,这大半夜的就把两个女人扔下跑了,更何况这个女人从法律上说还是他老婆…

齐月娘啊齐月娘,你说这是什么倒霉命啊,摊上这么个人。

“这个人就是那个常云成啊?”齐悦问道。

“是啊。”阿如一脸忧愁的答道。

长得倒比兵马俑强些,只不过这脾气真是…齐悦摇头。

“真是太过分了,竟然随意伤人,不把人当人看…”她愤愤说道。

“奴婢们在世子爷眼里算什么人…”阿如苦笑道,反而对她摇头。

齐悦还能说什么,普及一下人权概念?阿如只会当自己疯了,只能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可怎么办啊?”阿如才没她那个心思,一路上焦躁不安,又是哭,“出来这么久,家里可怎么交待啊…”

说着抬手打自己,责怪是自己惹的祸,齐悦少不得安慰她,又是哭,又是说走到家门口。

“咱们从这边绕过去离角门近…”阿如哽咽说道,一面抬手擦泪,一面想着回去后怎么解释,忽的眼睛一亮,“世子爷…”

齐悦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就在定西侯府邸不远处,果然有几个人站着等候,她眯起眼,夜色中分辨出其中那个男人挺拔的身姿。

“那女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谢氏冷面问道。

“是啊,夫人你看要不要去那个丫头家里找找…”苏妈妈低声说道。

“找?”谢氏笑了,旋即笑脸一沉,“堂堂一个侯府少夫人半夜不归,她还想留在这个家里,是万万不能了…”

那是自然,苏妈妈点头。

“夫人,我已经吩咐把角门插上…”她低声说道,脸上带着满满的笑。

第四十四章安慰

谢氏点点头亦是露出满意的笑。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有丫头在外说道。

谢氏顿时鲜活起来。

“不是说要在外住几天,怎么今日回来了?”她说道,一面忙忙的起身。

“还是记挂夫人您。”苏妈妈笑着扶着她,一面问小丫头,“快问世子爷吃过饭没?吃了酒没?谁跟着呢?接过去没?”

“奴婢没问,世子爷和少夫人一起回来的…”小丫头答道。

正外走的谢氏和苏妈妈顿时脚步一顿。

“什么?”谢氏一脸惊愕,“跟少夫人一起回来的?”

她转头看苏妈妈,苏妈妈也是一脸惊愕。

“不是说去丫头阿如家里了?怎么,怎么又跟世子一起?”她也结结巴巴的说道,瞪那小丫头,“你没看错吧?”

“奴婢没有…”小丫头忙忙的说道。

这边苏妈妈已经不问了,因为她看到在几盏灯的引路下,世子迈进了院门,而在世子身后,便是那个女人。

看着那一前一后走来的一对人,谢氏慢慢的收回手,转身又坐了里屋,脸色冰冷。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出的儿子进门而没有在堂屋或者门口迎接。

宫灯照耀下,齐悦那粉色交领上的金线刺绣莹莹发光,谢氏视线不自觉扫过时,便总觉得一阵气闷,于是听儿子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他带着妻子过来,便让人请了…”常云成说到这里时打了个磕绊,不由看了一旁的齐悦一眼。

这个女人叫什么来着?

齐悦没有看他,低着头看上去很是恭敬,其实目光锐利的人还是能看到她偶尔打一下哈欠。

“…原本是打算吃过饭就回来,结果许久未见说着说着就晚了。”常云成干脆不再提名字,反正大家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也该派人说一声,大半夜的,吓得一家人不安生。”谢氏淡淡说道。

“是,母亲,媳妇错了。”齐悦略一施礼从善如流的说道,“当时媳妇正好出去了,回转进家门时遇到世子爷派人来请,说的挺急的,不敢耽搁便忙忙的去了。”

这也是事实,一切麻烦就是这个常云成惹出来的,反正我又没错,你们母子俩解释去吧。

室内略沉默一刻。

母子两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

这个贱婢粗俗的令人恶心,从前是,如今更是,谢氏轻轻的握了下放在膝上的手。

“时候不早了,回去早点歇息吧。”谢氏说道。

“让母亲担忧了,母亲也早点歇息吧。”常云成起身说道,一面施礼。

谢氏看着儿子露出笑容。

“快去吧。”她笑道。

常云成这才转身,一直被当做透明人的齐悦自然跟着转身。

这边苏妈妈亲自送他们出去了看着走远了才转身回来。

“出了门,世子一句话也没说,看也没看她一眼。”她一面帮着谢氏卸去钗环,一面低声说道,“夫人,想来真是叫去陪郭小公爷的夫人而已,您看,方才世子爷连喊她一声名字都懒得,更是瞄都不瞄她一眼。”

谢氏也想起方才的场景,自己这个儿子性子直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藏着,方才的表现的确是跟这女人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她的面色这才稍微好点,散开头发倚在引枕上。

“也怪不得他。”她缓声说道,“那女人说到底是他的妻子,顶这个名,有些事还真非得她去不可。”

说到这里面色阴沉,“由不得咱们成哥儿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几个字说出来就有些咬牙切齿了。

苏妈妈也叹了口气,给她轻轻揉着腿脚。

这边主仆怎么怨愤,齐悦并不理会,她只觉得今天身心疲惫但还有一丝兴奋,因此离了荣安院就一路面容欢悦的走回去,至于那个世子,他走得快,自己走的也不慢,两个不同的方向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麻醉药完成一次大面积的外创缝合手术,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光这敢下手搁在现代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在艰苦的抗战时候了,到时候回去跟别人说的话,只怕都没人信,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少夫人,您怎么也不跟世子爷说句话就走了?”阿如在一旁打断了齐悦的胡思乱想,“认个错…”

“那种人,我根本就不指望他能认错。”齐悦摆摆头说道。

阿如哭笑不得。

“少夫人,是您认错。”她紧走几步跟上低声说道。

“我?”齐悦看她,“我有什么错?我救死扶伤还有错了?”

“您是少夫人,是不能随便出门,更别提做这个。”阿如苦笑道。

齐悦冲她摇摇头,脚步停下。

“你这是什么道理,是他骗我去的,而且还是那么恶劣的手段。”她说道。

阿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一想的确是。

“还是怪奴婢,那次就不该让你给元宝治伤,要不然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她叹口气,自责的哽咽说道。

“天啊,你想什么呢?”齐悦瞪眼看她,“你这是说,宁愿自己兄弟死了?”

阿如凄凄一笑。

“奴婢们都是贱命,死了也就死了。”她喃喃说道,眼泪滑下来。

齐悦看着她无语,这都什么逻辑啊。

“阿如,我不是少夫人。”她略一沉默之后说道。

阿如一怔之后便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抬手就去捂齐悦的嘴。

“您是少夫人,您就是少夫人。”阿如咬下唇眼含泪说道.

齐悦被她逗笑了,拉下阿如的手。

“我是说,阿如,我知道你们规矩多,女子不抛头露面啊,身份尊贵的人啊不和身份低下的人来往啊尊卑分明啊什么的,尊敬婆婆丈夫啊,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可能做不到的。”她笑着说道,一面继续前行,看着明亮的星空,“在规矩身份和救死扶伤面前选择的话,我永远不可能选择前者的,在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我所考虑只是怎么最好最快的救人,而不会去想什么身份啊规矩啊面子啊什么的,或许这就是生活习惯环境的差别造就的,又或许我不想变得不是我吧。”

而且,也许,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阿如似懂非懂。

“可是,你这样会不讨喜的,不讨喜的话…”她低声说道。

“为了讨喜,就改变自己吗?”齐悦若有所思的问道,叹了口气。

这种问题阿如实在是听不懂也答不上来。

“你,果真是个大夫?”她迟疑一刻,第一次问出这个话。

“是啊。”齐悦也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话,对她一笑点点头。

“可是,做少夫人不好吗?”。阿如忽的说道。

这次倒让齐悦一愣,没明白她的话。

“将来是侯夫人,多少女子,都希望这样过一辈子。”阿如低头说道,“不惹恼夫人和世子,让他们都喜欢,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这样啊。”齐悦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忍不住皱眉若有所思,“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伺候…”

“对呀。”阿如点点头看她,“将来可是侯府夫人呢。”

她在侯府二字上加重语气。

齐悦抬手抓了抓额头痒,笑了。

“我也不知道啊。”她皱着眉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也很好吧。”

她抬手忍不住搓搓脸。

阿如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迷糊了,很好,为什么表情一点不像好的样子?

“可是,我还是想回去。”齐悦放下手,看了看夜空,虽然那里没有如此明亮的夜空,没有如此清新的可以大口呼吸的空气,没有成群结队的仆从,没有一屋子金银财宝首饰亮瞎眼,有的是没完没了的工作,越来越高的房贷,越来越难以稳定长久的爱情和婚姻,但那里却是她熟悉的,有她的亲人朋友以及事业,有了那些才能让她如同入了水的鱼自由自在。

如果这一切真的再也无法拥有了…

做齐月娘,过着齐月娘该过的生活…

那么她还是她吗?

如果我不再是我…

阿好看着她,感受这女子瞬时满面的忧伤寂寞以及恐惧…

“阿如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很害怕。”她低声说道,“一个人也不认识,吃的穿的用的说话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齐悦看着这丫头,惊讶过后浮现笑容以及感激。

“你,那时候多大?”她问道。

“我啊,那时候十岁。”阿如答道,带着几分追忆,“娘病了,弟弟还小,家里的地也抵了债,没活路了,一家人在一起也是等饿死,爹便把我卖了,这样家里和我都能寻个生路,后来,跟着人牙子正赶上侯府要人,我就好运气被挑进来了…”

“这么小啊…那你刚进来时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打不打你啊?晚上让睡觉不?还是跟凡卡似的干活无数…”

“刚进来在洒扫上做事,然后才有机会学规矩…做不好事当然会挨打,打手,罚跪…睡觉还是让睡的,偶尔饿一顿罢了…那个,凡卡是谁?”

主仆二人一边说一边低声交谈,随着夜色弥散在身旁的忧伤寂寞恐惧渐渐的散去了,直到走到了秋桐院附近。

秋桐院里灯火通明。

“…少夫人去哪里?轮到她们这些下人打听?少夫人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轮到她们指手画脚?”阿好正竖眉训斥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再有人乱打听,给她一大耳光…”

“对,把名字都记下了,明日都赶出去。”鹊枝在一旁跟着说道,一面伸手扶着阿好,“姐姐站了好一会儿,去躺一躺…”

正说着话,外边有小丫头们乱嚷少夫人回来了,待听到还是和世子一起回来的,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做梦一般,原本惶惶不安明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等着,一下子竟然反转如此,不仅回

来了,而且最关键是世子爷!

自从世子爷回来,夫妻二人连面都没见过,满府的人嚷嚷遍了,世子这是要休了少夫人…

这一下不声不响的竟然和世子爷作伴出去了,看谁还敢乱嚼舌头!

齐悦就这样被欢天喜地众星捧月一般接了进去,待院门关上还可以听到内里的欢笑声,一直站在路边树影里的两个丫头才转过身。

“好了,让角门那里的人都回来吧,快去告诉三少爷,没事了。”其中一个说道。

另外一个丫头点点头飞也似的跑了。

由于在进门前和常云成定好了口供,所以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少夫人是和世子出去会客了,只有阿好在晚上睡觉时,才有机会从阿如口里听到事情的真相。

“我的天啊这太太…巧了。”阿好唯有重复这句话来表达心情。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阿如忙拉她躺下嘱咐道。

“我又不是傻子。”阿好忙点头,在枕上手拄着头,“当时,少夫人和世子见面,是什么表情?”

她说着自己掩嘴吃吃笑。

阿如忍不住也抿嘴一笑。

“我当时吓死我了,哪里还看的到少夫人世子什么神情。”她说道,“不过,世子爷好像也吓到了…”

“那当然了,换谁也得吓到。”阿好吃吃笑,眼睛闪啊闪,“世子爷还跟以前一样吗?是不是又好看了很多?他看到少夫人做哪些,是不是惊讶的很?是不是看着看着就特喜欢少夫人了?我就看着少夫人做哪些的时候,感觉特别嗯特别好看…”

又是血又是肉的哪里好看!阿如被她逗笑了,抬手拍了她的头,将阿好打倒在枕头上。

“快睡吧。”她说道,吹熄了灯。

“那明日,少夫人还要和世子一起出去吧?”黑暗里阿好又低声说道,声音满是喜悦,“这样,世子会越来越喜欢少夫人的…”

是吧…阿如嗯了声,然后又重重的点点头,虽然黑夜里谁也看不到。

一定是的,少夫人那么好的人,世子一定喜欢的,只要他们能多在一起一些。

第四十五章借力

虽然昨晚歇息的晚,但早晨齐悦还是准时醒来,待用早饭时看到管事婆子们走进来,齐悦有些惊讶。

“哎呦,今日怎么来的人多了几个?”她一面擦嘴一面对阿如低声笑道。

透过软丝垂纱帘,看到那边屋子里站着的妇人比前几日多了很多,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在齐悦没出来时聚在一起低声的说笑,而是恭敬的垂手侍立等候着。

鹊枝从外边走进来,婆子们都笑着和她打招呼,这是以前鹊枝从未得到过的待遇,没进齐悦院子前,这些管事娘子根本就不会正眼看自己,而进了齐悦的院子后,也不过是终于肯正眼看自己一眼,仅此而已。

今日竟然主动笑着和自己打招呼,顿时让鹊枝喜上眉梢,她下意识的就要弯身顺着说几句讨喜的话,但忽的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再想以前的那些情景…

你们终于也有今天了!

鹊枝将头抬高几分,学着往日这些管事娘子们的姿态,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晃晃悠悠的也没多说一句话掀起帘子就进了齐悦这边的屋子,只把身后的管事娘子们气的撇嘴。

看到鹊枝这样,阿如摇头,齐悦则笑起来。

“少夫人,少夫人,您昨日出门真是出的太好了。”鹊枝一进来便没了那故作的高高在上姿态,三步并两步喜喳喳的冲过来,压着声音忙忙笑道。

“怎么好?不是说吓死你们了要?”齐悦笑道。

“一开始是吓死了嘛,谁知道原来是世子爷和你一起出去的..”鹊枝的眼睛都笑没了,一面晃着头看了眼外间,“这一下看她们还怎么瞎说世子爷不待见少夫人您…”

这也不算她们瞎说,这个世子爷还真的有些不待见自己…

齐悦笑而不语,不过看来这个世子爷倒是挺管用的,就这么一同进个门,自己的地位顿时又进了一大步,如果自己和他同住呢?

想什么呢!齐悦忙摇头,甩去这个恶心的念头。

“我今日还要出去呢。”齐悦站起身来,对鹊枝说道,“待会儿有些事,你就替我办了。”

“去吧去吧,少夫人你和世子好好玩,奴婢一定把家里的事办得妥妥的…”鹊枝笑道。

齐悦笑着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头。

“真是奇怪。”她纵眉看着鹊枝说道。

“奴婢怎么了?”鹊枝被她看的有些不安,忐忑问道,虽然自己有些小心思,但这段日子可真是尽心尽力的干活呢。

“你这样一个聪明又漂亮又能干的丫头,怎么以前都没人要去用?竟然留到现在白白便宜了我。”齐悦笑道。

从来没有主子和下人这样说过话,要是换做别的丫头,比如同样为二等丫头的篮儿和那一个,听了这话,或者呆呆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或者就认为齐悦这是说反话讽刺呢,而鹊枝则瞬时又笑容满面。

“那是她们瞎了眼。”她一晃头,翠玉水滴耳坠子摇出漂亮的弧线。

阿如愕然,旋即扭过视线,实在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齐悦哈哈笑了。

“对,没错,”她笑道,“就是她们瞎了眼。”

这边的说笑声自然落在外边的管事娘子耳内,大家的神情更精彩了几分,唯有苏妈妈一如既往淡然。

阿如和鹊枝打起帘子,齐悦含笑走出来。

管事娘子们纷纷笑着问好。

“少夫人今日气色真好。”一个妇人更是亲自上前扶着齐悦,恭维的说道。

齐悦认得这个妇人,姓唐,夫家排行四,人唤唐四嫂子,是管内院花草树木的,属于后勤部门最末尾的物业园艺总管。

“那要多谢唐四嫂子了。”齐悦笑道,伸手搭在她的手上,“这几日院子里的花草越发好,小丫头每日送来的花也都好的很,一大早睁开眼就看到新开的嫩嫩的花儿,自然心情好的很。”

“哎呦我的奶奶…”唐四娘子被这话说的浑身瘙痒,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只是反复的说,这是老奴该做的。

“该做是该做,可是该做的也有做得好和做不好的。”齐悦扶着她的手坐下来。

鹊枝亲自端上茶,然后站到齐悦身旁。

本来要过来的阿如见状停下脚。

听了她这话,在场的婆子们都诧异的抬头看她。

“少夫人,我今日要做的事也简单,快要中秋节了,为了图个吉利,这个月的月钱提前放,所以我打算今日放月钱..”苏妈妈似乎没有听到齐悦的话,而是含笑开始每日的例行答话。

“少夫人,我们库房这边要处置一些损坏的桌椅,把中秋节要用的桌椅收拾出来…”

“少夫人,我们厨房采办的三牲,并一些新鲜果子今日都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