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悦见他这般,也不拘泥,他沏茶道:“接下去来者,能让我们把事情大致的理出一个头绪。”

楚珏说:“是可以,但还得回到最初的点上才是。”

来人,正是周南的兄长周柯,他来之时,已经是傍晚,楚珏喊了饭菜食盒送来观情斋中(宋代就有外卖啦~)。

两人吃到一半,炉内烫着酒。酒过半巡,观情斋的门又被人敲响。胡悦微微抬头,放下手中的箸筷。捏着衣摆前去开门

夜晚起风了,胡悦手里捏着一盏油灯,开门之后。发现周柯一身的血迹,面色惨白,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张开口,满嘴的血。

胡悦连忙上前扶住他,周柯抓住胡悦的衣服,只说了一句话:“丹……丹兰……”

随后便晕死了过去。

楚珏也出来,胡悦赶紧把人抱回屋内,细细查看了伤势,胡悦心疼地看着箱内的丹药,但还是取出来捏成碎末,混着热茶硬是撬开周柯的牙关,灌了下去。

楚珏也并没有阻拦,在胡悦给人灌茶的时候,已经给人妥当的包扎了,又过了半晌,灌了两碗热茶,人这才回了阳。

他缓缓张开眼睛,还有些迷糊,但是随后便发现了胡悦,不顾自身的伤势,抓住胡悦的手说:“胡兄……胡兄你快些……快些去丹兰山!”

胡悦握住他的手说:“不急,何事?”

周珂道:“丹兰山里有鬼……有一个鬼……他让所有人都疯了,都疯了!”

胡悦柔声道:“莫急莫急,此时此地非常安全,周兄慢说无妨。”

周柯却丝毫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像是着魔一般开始自言自语道:“有一个鬼……缠着我们,它不放过我们,他就一直跟着我,他……他是谁?”

周柯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胡悦连忙扶着他,忽然从周柯的袖子里不知道滚出了什么东西,再一看居然是人的一节手指,上面还有血迹,像是硬生生从一个活人手上扯下的。

胡悦说:“事情……变得麻烦了,看来只能再去一次丹兰山。”

楚珏看着手指说:“这人你先安置在此,而后一人乃是关键,如果他来,那还无妨,如若不来,那事情才急了。”

胡悦看着周柯,在看看门外,屋外漆黑一片,在一片漆黑之中等待的最后一人的到来,而他会说什么?两人各坐一端,默然无语,心中却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胡悦照看着周柯,楚珏像是一个泥塑一般坐在门口的桌边,时间挪移,已然过了三更天。

胡悦起身说:“你等的是谁?”

楚珏说:“你心中的那个人。”

胡悦看着楚珏,楚珏朝着他苦笑道:“别太担心,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胡悦从柜橱内翻出了一坛酒说:“好一个该来会来,该走会走。先喝上吧,莫让人觉得我们自乱阵脚,引人笑话。”

楚珏哈哈一笑,两人倒了些酒,还没来得及喝,只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两人对视,随即放下酒杯,楚珏示意胡悦可以开门。

大门一开,一阵冷风刮过,随后只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但是却并没有任何一人,屋外依然是一片漆黑,无风无月。

胡悦微微蹙眉,随后马上想到屋内的周柯,连忙转身,也没来得及关门,楚珏关上门,就在他关门的那一刻,他发现在门缝之中看到一个女人的笑容,她脸色惨白拿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就站在门前,朝着楚珏阴诡地笑着。

楚珏猛然推门,屋外依然和之前没有异状,哪里来的女人?

随后他便听到屋内传来了胡悦的唤声,随后插上门闩,往屋内赶去。胡悦看着屋内的周柯,周柯还和之前没有一转,但是胡悦却脸色惨白,两人喝酒的桌子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个人的头颅,正是那郭寰的人头。

楚珏说:“此人便是郭寰?”

胡悦面色凝重,他说:“他便是最后一人……原本是人,现在却是一个死人,的确是鬼了,我马上找玄冥子那儿另外两人,否则他们危险了。不能再拖了。”

说完便朝着周柯看了一眼拱手道:“楚兄麻烦照料一下这位,我去去就回,如果没有回来。”

楚珏打断道:“我会去找你。把你带回来。”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楚珏表情无异状,胡悦也没有任何的情感外露,他只是拍了拍楚珏的肩膀,随后指了指床上之人说:“有劳费心了。”

说完也不打灯笼,直接甩着袖子融入了黑暗之中。

楚珏见他走了,那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之情。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的用情便随后回头看着床上的周柯,楚珏伸手为周柯搭脉,此时门外弹出一个人的脑袋,楚珏侧目看了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随手一甩,窗户自动落下,随后只听到一声犹如野豺似地叫声,四周再无动静。

楚珏看了一眼床上之人,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平稳些许。不再话下。

而话说另一头,胡悦赶着夜路,行走如风,几乎不出半刻便已经来到了寿元观,而胡悦刚到哪里,便发现李诃和周南像是两尊石刻一般杵在门口,黑夜之中都无法分辨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观门打开,胡悦看了一眼两人,随后便进了道观。

一进去就被一把利剑架在了脖子上,胡悦道:“道兄这是做什么?”

玄冥子却一概往日的嬉笑,回道:“那要看你想要干什么。”

胡悦凤眼一斜视,哦了一声说:“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要引出一个鬼来,道兄可有什么说法?”

玄冥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宝剑,他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二人像是中了邪似地。而我现在能追查的线索郭寰,也找不到他。如今看来我也算是毫无头绪了。而且,老兄你也把麻烦引到了我这儿来,这是何用意?”

胡悦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郭寰已经死了。”

玄冥子为之愕然道:“他死了?”

胡悦说:“死了,首级在我那儿。还有一节疑似他的手指,看似死相凄惨。”

玄冥子露出了迷茫的眼神,他看着胡悦说:“这到底是谁干的?”

胡悦说:“云。”

玄冥子为之一愣,继续问道:“什么是云?”

胡悦耸肩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云应该和我有关系。”

玄冥子说:“那你干吗吧这两人引导我这儿?”

胡悦叹气道:“原本我是想要让道兄帮着照看一下,引导你这儿来表示这些人都没问题,但是却可能有危险,郭寰虽然死了,但是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玄冥子看了一眼胡悦,心领神会道:“你准备再去一次丹兰山。”

胡悦点头,玄冥子又问道:“为何不喊上那位?”

胡悦说:“他守在观情斋,得照顾一个人。”

玄冥子哦了一声,说:“你还是心疼他了。”

胡悦说:“即使有楚珏在,也没有什么转圜余地。此事是冲着我来的,已经害了多人了。我不能置之不理。”

玄冥子说:“此处前往丹霞山怎可能马上就到。”

胡悦笑着拱手说:“自然是靠道兄的法力。”

玄冥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当初就你乃是瞬移之术?”

胡悦说:“那条小溪离丹兰山有些距离,我算了一下我昏迷的时间,其实不长,但你却能马上回到丹兰山的山谷之中,这可不是考脚力能做到的。”

玄冥子微微拱手道:“没想到你在哪种情况下还那么留心这等事情。”

胡悦微微欠身。玄冥子说:“这一招的确能把我们两个送到丹兰山,但是我只送过我自己,再带你一个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胡悦说:“道兄不必担心,此时此刻刻不容缓,而你们前这二人的性命和观情斋内那个人的性命都压在这上头了。”

玄冥子表情一凛,他手上那把宝剑深深插入地上,随后他咬破中指,中指迅速点在两人的几个要紧穴位,随后拿出了一面镜子。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连忙道:“就知道你想着这茬!不过你想都别想,这是我祖传的。”

胡悦撇了撇嘴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瞬间镜子中照出了丹兰山的模样,两人透着镜子细看,镜子中的情景越来越大。胡悦只感觉四周的风起了,偶尔能听到山林中鸟兽的声音。随后只听到玄冥子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赦!”镜子忽然闪出白光,把两人的视线照的一片透白。胡悦只感觉身体像是失了重量一般,地上像是腾空,但是却也只是微微那么以下的工夫,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再回神,身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面上,而人却已经身在山中。

玄冥子双手撑着剑,喘着粗气道:“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胡悦说:“找丹兰花。”

玄冥子挥着手说:“要找就找吧。这山里根本没这玩意。”

胡悦闭上眼,稳了稳神情,随后便踏入了山林之中。山中树枝交错,看不清路,在一片漆黑的山林之中找一朵花儿,那是天方夜谭之说。

玄冥子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见胡悦如此笃定,便跟着他进入林子。

胡悦说:“其实这儿过去发生过一件事情。”

玄冥子微微一愣,问道:“何事?”

胡悦开口道:“坠崖。”

玄冥子问道:“你如何得知?为何说起这事?和丹兰有关系?”

胡悦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地点道:“哦,这事儿我并不知道,乃是在一具尸体之中的怨气内所探知的。”

玄冥子越听越奇怪,胡悦说:“找到了,是此处无误也。”

玄冥子四周扫视,问道:“什么都没有啊?”

胡悦指着一边说:“有哦,道兄你看。”

说完胡悦所指的地方乃是一处断崖,而断崖那里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胡悦几人所救的少年。那个少年站在断崖处,看着两人,眼神木讷无知。而之前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在这里,此处此景仿佛是突然出现一般。

胡悦笑说:“他就是丹兰了。”

玄冥子睁大眼睛看着山崖前少年说:“你开什么玩笑?”

他话音刚落,那个少年身形一晃,就倒在了崖下,玄冥子刚要喊话,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胡悦一动也不动,眼神淡漠地看着自己。

他侧过头说:“老怪物,你没看到他掉下去了吗?”

胡悦开口道:“我看到了,因为是我让他掉下去的。”

玄冥子睁大眼睛,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地猛然倒退一步。胡悦却依然一动不动,冷漠地看着玄冥子,玄冥子盯着胡悦看,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是我?”

胡悦说:“你答应来此。我便知道是你了。”

玄冥子沉默下来,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那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胡悦说:“你救我的时候。”

玄冥子说:“能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吗?”

胡悦双手负于背后,站在乱石之中,他平静地叙述道:“简单言说吧,丹兰山之局是我设计,原本的确没有什么丹兰花,四人中的确有一个是鬼,那个人是李诃。他便是当初那个坠崖的死尸。死尸死去不久,还有一魄未曾入地,曾听闻李诃来此之后便好几日未有回去。所以我超度了他最后一魄,并利用傀儡术控制了他的尸体,把他带回京城,让他做了几日‘活人’,你所说的替身出现在京城,应该就是李诃身上的死气。这都是为的要引出那个不断以云字咒来设计我的高人。而至于你看到的丹兰,就是这个少年,他是我下的套,自然李诃所说的话也是我事先安排的。为的就是等鱼上钩而已。”

玄冥子眼中闪出利光道:“我心急了?”

胡悦道:“你心急了。”

第58章 丹兰(五)

玄冥子笑意更深说:“是了,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丹兰山,没有来救你。你也许算不到我头上。当初我让郭寰以生死试你,没想到你宁可受他一剑忍受那番痛苦,所以当时我便不再怀疑是你设局,而是怀疑另有其人。但最后却中了你的苦肉连环计。”

胡悦说:“不必喊冤,其实我确定撒下去的鱼饵被大鱼咬住了,就因为在其中有一个人却非我所设计的人。”

玄冥子说:“这个人就是郭寰。”

胡悦说:“对,说鬼故事的时候,往往会引来真鬼。他的出现让我知道这出戏绝对不会白演。他也是一个死尸傀儡,你以为我一开始没有看出来吗?”

玄冥子龇牙说:“哎,自作聪明了!那的确是我安排的,但是你却反倒用他来引出我,当我再去找郭寰,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我无法确定是你还是另有其人,所以当你来找我告诉我郭寰已经死了,而我身边这二人却陷入了僵直状态。所以我马上又心急了,心急则乱,没想到郭寰是你反过来设计我的一颗棋子。你在我救了你之后,还在这里做了手脚。最后郭寰应该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胡悦哈哈一笑,也不意外,随后说:“当郭寰的出现我就知道真的引导了大鱼,但是我也没猜到是你,于是我将计就计,装作被迷魂阵所困,以当时的地利,设了锁魂阵,直到你的出现,所以我便知道一直在暗处窥视和观察‘云’之事的是你,再联系到封琦一案。我便猜测其实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国师。”

胡悦微微上前一步,继续笑说:“所以你来此的目的乃是为了要知道是谁还知晓关于‘云’的事情。因为这应该是一个秘密吧。一个本来你以为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因为你觉得世上只有你会使用‘云’咒。”

玄冥子闷笑着点头,他说:“老狐狸果然滴水不漏,步步为营啊。”

胡悦拍了拍袖子,随口回道:“过奖了,那么年轻就坐上了国师的高坐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啊。”

玄冥子彻底笑出声音,他放生大笑,他放开身后的宝剑,放松地抖了抖衣袖道:“你是如何联想到我便是封琦背后之人。”

胡悦说:“当初你不肯见皇族之人我便猜到你一定来自皇家,至少是和皇家有所关联的人,而这个身份却非常的保密。不能让我知晓,所以我怀疑国师的身份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楚珏。”

玄冥子说:“所以这一次你干脆撇开了楚珏,用自己作为诱饵。把我给引了出来。”

胡悦皱眉说:“当出现了‘风雪夜归者’的时候,我便想到了这是关于皇家的事情。但是你却自作聪明,把刻有‘楚’字的腰牌特意流露出来,为的就是让我怀疑楚珏国师的双重身份,但楚珏应该也知道‘云’的一些内容。但是他却闭口不说。所以这个腰牌就显得多余了,而你的作用无非是想要暴露楚珏,让自己藏得更深,没想到反而适得其反。”

玄冥子说:“其实你还有更多的方式可以从楚珏那里翘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你没有那么做,老狐狸你动情了。”

这下轮到胡悦龇牙咧嘴,两只手缩进衣袍换了一个站姿说:“我对谁有感情和你有关系吗?”

玄冥子嗤之以鼻,冷笑说:“自然与我无关。我只对‘云’咒背后的事情有兴趣而已。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胡悦说:“我的记忆并非是失忆,而是一种奇异的封存,所以还不如你告诉我一些关于‘云’的事情,或许我就能想起来了呢?”

玄冥子摇了摇食指说:“我提醒你没有用,因为我所得到的一切内容都是猜测而且据我所知乃是错的,只有你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我的内容对你或许就是一个误导。所以我不能说。”

胡悦说:“何以见得?”

玄冥子说:“既然你还没想起来,那一切代表时机未到。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起来之后,我才能进行下一步。”

胡悦眯起眼看着玄冥子,他说:“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玄冥子说:“请问吧。”

胡悦想了一下,问道:“楚珏到底是什么人?”

玄冥子原先轻巧的动作微微一停,他说:“楚珏是一个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胡悦皱眉不满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玄冥子说:“楚珏的身份我不知道,宫内也无人知晓。但是他们楚氏一族世代都世袭爵位,却不用上朝参政,但是却享有这极高的地位。我只能说那是连我都不敢动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政派当道,他们都是特别的存在。因为对于皇家来说他们是皇权的象征一样。”

胡悦说:“他有一个妹妹。”

玄冥子说:“楚侯府内的人都很神秘的存在。对于他们我只知道,连圣上也要退避三舍。私底下我们都管他们叫做‘活玉玺’。所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们,但是也没有人敢去套近乎。”

胡悦沉默下去,玄冥子见他居然在此关键时刻,却为了楚珏而分神。略微不悦地说:“你该关心的不是他,因为他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遭遇危险。就算遇到了危险,届时皇家必然会出面营救。但是你自己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胡悦挑眉道:“就凭你?我还是有点信心可以摆平你的。”

玄冥子说:“对于你感兴趣的不单单只有我。而且我可以这样负责的告诉你,我是在这些人中对你最没有危害的。因为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但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而已。”

胡悦冷笑道:“但你也杀过人,手里沾过血的人可不算什么善男信女了。”

玄冥子想到他指的乃是封琦,他失笑道:“那么说也有道理,反正我的确有我的目的。也许这个目的对你也是一个危害,但你既然把我找到此处,就表示只是摊牌,而非逼命。”

胡悦拱手说:“道兄对形势的判断还是那么准确。”

玄冥子说:“那你现在有的出了什么结论?”

胡悦不以为然地笑说:“你想要利用我,原本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想要利用我,现在你依然没有改变你的想法。”

玄冥子摇头说:“你把我想的太世俗了。算了,看在你今天算是放我一马的份上。我在告诉你一件事情。”

胡悦问道:“何事?”

玄冥子说:“千万不要动情,对任何人都不要动情,包括楚珏。”

胡悦笑道:“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玄冥子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如果你在乎你所在乎的人,就让他们远离你。即使是楚珏不怕你给他带来麻烦,即使他能够像是你的保护伞似地保护着你,但你不能保证你不会伤害他。难道不是么?因为之后会有更多人被你牵连进来,比如虹翘姑娘。”

胡悦没有回答,但是却微微捏紧了拳头。他说:“这事就不劳道兄费心了。”

玄冥子说:“还有一事。”

胡悦说:“郭寰么?”

玄冥子说:“你可以把‘他’还给我。”

胡悦说:“他只是一个鬼而已。”

玄冥子说:“过去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胡悦道:“可以,他会回去。但是你要保证那两人的安全。”

玄冥子说:“是一个人吧,因为我回去的时候李诃应该已经消失了,得了,我再送你回去吧。你把门口杵着的那个领回去。明日我道观还得迎香客呢。”

胡悦拱手作揖道:“那有劳国师了。”

玄冥子一脸得了便宜卖乖,玄冥子和胡悦再一次回到寿元观之后,胡悦便把周南带走,玄冥子没有跟去,等到胡悦走远,玄冥子的表情一改嬉皮笑脸,才变得严肃冷漠起来,他甩着拂尘,随后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低首道:“国师,就那么放他走?”

玄冥子扶手道:“无论他走到哪一步,他依然逃不出我的算计,楚珏啊楚珏,我倒要看看你能护他到什么时候?你又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呢?”

那人低着头,躲在黑暗中不知相貌。但是目光却阴鸷非常。

再说观情斋内,楚珏终于把伤重的周柯救活,说他妙手回春都不为过,此刻周柯已经能够靠在床上喝着药粥了,胡悦带着周南回去之后,两兄弟相见,马上就认出了彼此,但是他们都已经没有了丹兰山的记忆,而是一份周柯外出遇到山贼,死里逃生,周南四处寻找不得,最后在观情斋内找到了被胡悦所救的兄长的记忆。

记忆的内容毫无破绽,两人丝毫没有任何的疑问。胡悦一脸被兄弟情深感动的表情站着,楚珏也不愿点破,只是把二人送出了门。

楚珏看着二人离去,回到屋内倒酒说:“人的记忆还真的是脆弱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呢?”

胡悦微微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笑说:“我都说了,谢楚兄不点破之情。”

楚珏说:“但你却猜漏了一点。”

胡悦停下要倒酒的动作,说:“哦?何事?”

楚珏手里拿着酒杯,但是却说出了一句让胡悦心中一怔的话:“我说过,一切都要回到原点,我所说的那最后一个鬼,是在你里开观情斋之后来的。”

他看了一眼胡悦说:“他正是那个害死李诃一行人等,让他们坠入悬崖并引你看到,暗助你设局套出玄冥子的人。”

胡悦猛然抬头看着楚珏,楚珏微微低着头,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声音却平淡如常,他说:“这是一个局,贤弟,你也成了他人的一颗棋子了。”

胡悦手中酒杯顺势碎裂,他说:“所以那个人你见到了。而你一开始就要见他。”

楚珏看着胡悦说:“没错。”

胡悦追问道:“你都猜到这一步,所以你才不点破我,让我前去引出玄冥子。为的就是引开我好和那人独自会面。”

楚珏声音非常的轻,说:“这个鬼,你现在还不能见他。不能……”

楚珏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胡悦一掌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便被胡悦拍穿了。胡悦冷声轻语道:“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

楚珏依然面不改色地说:“我说过,谁对你不利。只要有人动了这个念头,我便会出手。”

胡悦猛然与楚珏对视,他说:“哪怕把我当做一枚棋子?”

楚珏冰冷的容貌因为他这一句话,微微有了动摇,他轻启双唇,微微叹气道:“对。哪怕把你当做一枚棋子。”

胡悦捏紧了双手,手指掐入了手掌,指关节被他捏的嘎吱作响,他说:“你可以走了。”

楚珏微微摇动着身体,他看了一眼胡悦,随后离开了观情斋。胡悦却依然僵硬地撑着桌子,他抿着嘴唇,双眼盯着楚珏用过的杯子,直到楚珏关上了门扉,他再也没有控制住怒火,把拿给杯子扔在了地上,杯子顷刻碎裂。而胡悦只觉得他的心口某个部位也同这杯子一般碎裂了,随后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之上。胡悦扶着额头开始笑了起来,笑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寒。他仰头笑道:“棋子啊,哈哈哈哈……”

楚珏走出了观情斋,他却没有走远。忽然在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周南,他恭恭敬敬地朝着楚珏拜道:“楚侯莫要忘记了之前所说之事。”

楚珏看了他一眼,也就那一眼,周南无法再动一步,楚珏从他身边走过,一言未语。而周南则已经犹如脱线木偶一般滑倒在了地上,随后便再也没了知觉。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第59章 镜中塔(一)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金刚经》“哎,胡公子啊你不能老是赖在我们这儿啊。再喝下去,可是准备醉死斗酒中?酒钱可有结?”

“啊呀,妈妈你真多言,胡公子想要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想要喝多少酒都不是问题,古有酒仙斗酒诗千篇,胡公子何不趁着酒兴为我写一首曲呢?”

“胡公子不要理睬他们,那些娘们都不知风雅,俗不可耐,公子且随我进屋,我最近弹得一首好曲子,第一个就想要奏于公子听,此曲赠与公子才不算折辱了它。”

胡悦醉得深了,他手里摇着酒盏,眼神迷离但是却有些空洞,他任由着这些莺莺燕燕们把自己团团围住,香粉扑鼻,步摇玲珑。他微微抬眼,笑了笑仰头又是一尊。耳边的声音也就变得依稀模糊。

此事众女皆安静了下来,搭在胡悦肩膀的手也不露声色地放了下来。胡悦这才稍稍眯眼抬头看去,模糊迷离的视线中只看到一抹红色,鼻中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歪嘴笑了笑,便想要站起来。但是酒醉无力,人有跌坐下去。

虹翘连忙搀扶过去,她皱眉道:“喝那么多……小英,把公子扶回船舫,也结了这儿的酒钱。”

小英从怀中摸出一块细纹白银放置在桌角,瞥了众妓一眼,随后帮着虹翘一人一边,架着胡悦便往外走。虹翘踏出门外,回首朝着他人微微点头行礼,便不再言语。

小英说:“第一次见到公子醉成这样,过去也总是醉醺醺的,但是这次彻底成烂泥了。”

虹翘叹了气说:“他多久没回观情斋了?”

小英说:“好几日了,据说都在这儿留宿,睁开眼就是喝,闭上眼也是喝,都觉得他是想要把自己给灌死。”

虹翘心疼地伸手撩了撩胡悦的头发,她说:“喝成这样?这是为何呢?快些带回船舫,这几日也没怎么见他吃饭,回去煮上一些清粥小菜,给公子垫一下。”

小英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连楚公子也见不到他人影,不会是两人吵架了吧?”

胡悦听到楚字眉毛微微一皱,含糊地开口道:“吵架这种事太辱没斯文啦。”

虹翘冷哼一声说:“公子既然醒了,就自己好好走路呗,我和小英怪累的。”

胡悦稍稍直了直身体,但是却依然没松手,他说:“我可没醉。翘儿莫要胡猜哦。还能再喝几盅理。”

虹翘伸出两个手指说:“这是几?”

胡悦直着眼,随后摆手推开了虹翘的手说:“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个,你们两个也早点回船舫。我还有他事要忙。”

虹翘说:“什么要事?你走路都打飘了,还要忙什么?估计还没走远你就醉倒在路上了。”

胡悦朝着虹翘露牙笑道:“那也好呀,反正也是要睡觉的嘛。这锦被哪里比得了苍穹?”

虹翘摇头道:“胡言醉语,不和你瞎扯,快随我回去。再不听我的,我就找楚公子来治你。“胡悦再一次听到那个人,他微微皱眉,声音冷了几分道:“他能治我?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能耐能压制我?”

虹翘微微一愣,她马上撇卡话题,问道:“那你说你要去做什么?都快四更天了。”

胡悦稍稍站直,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随后勾着嘴角坏笑道:“想知道?”

虹翘被他那么一瞧,脸有些红,拿着扇子遮着脸说:“先说说什么事情。”

胡悦抹了一把脸,顺手拿起腰间的酒壶,刚要喝就被虹翘一把夺过。胡悦无奈地摇着头,空着的手拍了拍肩膀说:“去一个只有自己才能去的地方。”

本来扶着他的小英,双手一摊,摇头问道:“又在说胡话了,小姐我看他是醉糊涂了。”

胡悦因失了支撑,一个趔趄,甩着袖子说:“怎么醉糊涂?那里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地方。这世上什么好地方都没办法和哪儿比。”

小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拉了拉虹翘的袖子说:“小姐我们还是快点把这个喝糊涂的书生拖回去吧,否则他就得说和周公下棋去了。”

虹翘则完全被胡悦勾起了兴趣,她拍了拍小英说:“你先回去,和妈妈说今夜的诗会我不去了,就说我有急事。”

小英皱眉劝阻说:“小姐你还真当真了?还是快把这个酒糊涂给送……”

虹翘又拍了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说:“在我屋内的食盒里有好几块儿没动过的糖糕。”

小英瞥了她一眼,鼓着腮气道:“小姐,你每次都这样!”

虹翘已经拉着胡悦往回走了,胡悦被吹了些风,稍微能靠自己走。被虹翘那么一拽,又东倒西歪,虹翘一边提着石榴裙,一边朝着小英喊道:“在隔板里还有一盒子茉莉粉,也是给你留着的,下次我给你篦发用。”

说着便不顾小英还想拦住,踩着小碎步拉着胡悦就往河边赶。一口气跑了好久,随后便只能停下拍着胸口说:“哎哎,跑不动了。”此时两人站在河边,夜即将结束,那些歌舞笙箫早就不见了踪迹,湖水冷静,明月幽寒。

胡悦微微笑道:“翘儿本就是娇贵的人,哪里能跑那么快呢?小心歪着脚。”

虹翘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汗水,说:“哪有那么娇贵,我小时候也是山里来的。可不是满山跑的,如果不是遇到拐子……”

虹翘笑着摇头说:“公子你说你要去一个镜花水月的地方?在哪里?”

胡悦此时酒醒得差不多,恢复了过去的温稳。他笑道:“在湖里。”

虹翘一听,朝着水面瞧了瞧,说:“水里?莫非公子指得是湖中有楼阁?”

胡悦歪了歪嘴说:“湖里有没有楼阁我怎么知道。”

虹翘瞪了胡悦一眼,想他一定又在胡说八道,故作神秘。刚要娇嗔几句,却发现胡悦看了看湖面倒影的月亮有些出神,抱着双手眯着眼看着湖中的月亮,头发因为前面的醉酒有些散乱,随着夜风飘散。胡悦好似在做一个决定,又想是在回忆过去。他有的时候微微叹息,但是整个人却十分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丝毫没有情绪。

虹翘站在他的身边,胡悦看着水中月,而她却看着胡悦。过了很久,胡悦笑出声说:“翘儿就是喜欢这样站着,明明有很多的事情想要问,但是却总是这般乖巧安静。”

虹翘倒不生气,她说:“因为这样才能在你身边待的长久,公子你就像是一块冰,如果靠的太近,你就会消失不见了。所以我宁可远远地站在离你不算太近,又不算太远的地方陪着你就好了。”

虹翘想到自己这话,自己也笑了起来,说:“我就算有很多的问题,但是公子你会回答我吗?”

胡悦微微一怔,仿佛被她这话将了一军。他苦笑道:“那你想要问什么呢?”

虹翘低着头想了很久,这才开口道:“我想要知道你是什么人?”

胡悦搔首道:“一个穷书生,不知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还有亲人否。茫茫然世上孑然一身之人。酒是唯一的喜好和寄托吧。”

虹翘听他说完这些,眉头更深,她继续问道:“那公子为何要……要和楚公子在一起?我知道你们……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对你和我,和其他人都不同。”

胡悦听到他的名字,微颤着睫毛,原本放松的手也微微捏起了拳头。虹翘见他这般,叹息道:“算了,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是我唐突了……”说完微微欠身作了一个礼。

胡悦赶紧还礼道:“翘儿不必如此,我和那个人的事情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不过……”

胡悦话未说完,却见湖面不知怎么飞过一只飞鸟,这只鸟长得非常大,普通的鸥鹭要大上许多,它打碎了湖中的月影。胡悦马上盯着湖面说:“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今晚我要做的事情吧。翘儿你可知道这世上真有广寒宫哦。”

虹翘总会被胡悦这般的言论所吸引,稍稍忘却了之前的那番情绪,她睁大眼追问道:“这不都是只有戏文里才出现的地方?那可有姮娥?可有吴刚?可有玉兔……可有……”

胡悦捂着头说:“翘儿……打住。先不谈有没有这些人物,我只说的确有广寒宫,但我们去不了。”

虹翘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似地捶着肩膀,胡悦说:“但是能看到。”

胡悦甩了甩袖子,随后湖面之中那原本被湖鸟碰碎了的月影又恢复了原装,但是再回复之后那月亮却变了摸样,似乎在月亮中有那么一出类似宫阙的建筑。影影约约,似真似幻。

胡悦微微笑说:“就是这会儿了。别凑太近,否则你会被这画面所吸引,到时候卿本佳人,就成了落水鬼了。”

虹翘连忙凑近去看,与此同时胡悦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铜镜,铜镜照着湖面,只那一瞬,胡悦马上就拿袖子遮住了镜子。随后小心翼翼地赛回了怀中。

朝着虹翘说:“翘儿我们回去吧。此处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逗留的了。”

这一系列莫名的动作,让虹翘只能眨着眼却摸不着头脑,她再看了看湖中月影,自然已然没了那之前犹如惊鸿一瞥的楼阙踪影,她还不死心,还想要再仔细看看,胡悦拉了拉虹翘的袖子说:“走啦,走啦,这里已经没得看了。”

两人离开之后,月亮却又无故皱碎,在那一刹那照过了一个人苍白的脸,一划而过便消失无踪。

胡悦和虹翘回到船帆,老鸨果然追问小英虹翘的去处,小英被问的面红耳赤,虹翘见状便疾步上去,微微施了个礼,笑道:“妈妈那么晚了还不歇息?”

妈妈见虹翘回来,往她身后看了看果然也看到了胡悦,歪了歪嘴道:“哎,我这不是担心心肝儿你被人给拐走嘛。”

胡悦刚要开口,虹翘连忙抢话道:“啊呀,我的好妈妈,谁能把我给拐了?谁不知道我像是扎根儿似地在这船舫,待妈妈就犹如亲母,妈妈你那么说孩儿心里可是又寒又冷。”

妈妈听虹翘捂胸皱眉这般言语,也不再言语,好言劝了几句,也回自己的住处。虹翘假装擦了擦眼泪,朝着她挥了挥手,见她一走马上转头对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胡悦说:“公子快随我进屋,小英备茶。”

小英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番状况,倒是自然地退回船尾去煮茶,胡悦被虹翘拽进了屋子,随后虹翘问道:“公子你可是要准备做什么术法?我见过你做过术法,神乎其神,曾经据说你还设法引来神马,带你和楚公子去见了百年之前战死的女将军。哎……让我好不羡慕呐。这次换我作陪,好么?”

胡悦为难说:“这……只能由我去,翘儿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