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子看着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他说:“你没有下咒?”

小英猛然跪在雨中,手中的雨伞落在了身旁,她说:“国师,我们的计划依然在继续,虹翘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只要……”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铁丝捆绑一样得剧痛,瞬间倒在了地上,她张着嘴,疼的无法喊叫,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玄冥子叹气地摇着头,他蹲下身体,拍了拍小英的肩膀说:“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守在她的身旁,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而现在我要下子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这个棋子没用?是你在下棋,还是我呢?”

小英只能呼吸,她捏着拳头,随后靠着仅存的力气撑起身体,她抬头看着玄冥子,艰难地说:“国……国师……虹翘,虹翘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胡悦他心里根本没有虹翘的位置,而且现在生死符已经在胡悦身边,为何还要对虹翘下手呢……”

玄冥子站起身,他眼中含怒说:“他如果没有对楚珏用情,我自然不用对虹翘出手,但三日之期,真是多此一举!本来觉得把你送到她的身边,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不过……既然你没有下咒,还是可以人尽其用的。”

玄冥子看她一眼,摇头道:“她交给你处理了。”

小英最后的意识只剩下火红的衣服,那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仿佛顺着雨水像是鲜血似地流淌下来。她闭上了眼睛,这个结局她早就知晓,但……

小英最后只喊了一句:“小姐……快走。”

玄冥子看着身后之人说:“现在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红衣女一把拉起小英的手臂,仿佛小英只是一层皮一样。她说:“时间?胡悦还没离开观情斋?而楚珏也不知所踪,这两人都是最关键的人物,此事都没有动静。你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玄冥子低头,他伸出一只手说:“你能确定他恢复了所有记忆?”

红衣女说:“不能确定,但是那个人留下生死符……这是唯一的方式。和当初他的猜测一样,开局之际已经是时候了,虽然晚了整整十年,但是如果在十年前动手你的机会更是渺茫。这不得不说是你的机缘。”

玄冥子单手捏着拳头,他转过身,原本痞气的笑容不再,眼神冷如寒剑,他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红衣女低眉浅笑说:“是啊……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生死符是我的王牌,如果再失败那我就再回到地狱,你见过地狱的景象吗?国师大人?”

玄冥子不理她的疯言疯语,他甩手,随后说:“这一次,万无一失。只要利用好虹翘,我们就不怕没退路。虽然胡悦不会对此女动情,但十年之间她是和胡悦所处最长的一个人。而楚珏……”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他是必须要铲除的人。否则只要有他在,胡悦就无法完全恢复记忆。你手里的云咒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手里的生死符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关键还是在胡悦的身上。别忘了只有他……”

玄冥子打断她的话,他朝着观情斋的方向看去:“很快还有我,老狐狸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他绝情,我何尝不是呢?”

红衣女看着虹翘的住处说:“你准备怎么利用你这个属下?”

玄冥子看了一眼小英,随后说:“下云咒,既然她不肯下,那么就让她来代替虹翘,然后……”他眼神划过一丝阴鸷。

虹翘昏睡到夜深,大雨已经停了,但是随之而后的闷热让她更加不适,她捂着头醒了过来,发现小英不在。单手撑起身子,唤了几声,依然无人回应,屋内则一片昏暗,也未见小英点灯,虹翘看不清周遭,她揉了揉眼睛,起身下了床,忽然门口吹来一阵风,这风不似夏风,冷得她打了一个激灵,随后她起床去摸桌边的蜡烛,渐渐地虹翘习惯了昏暗地视线,她小心地来到桌边,拿起蜡烛边上的打火石。但是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只感觉这屋内似乎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存在于暗处,所以她莫名地非常紧张,终于蜡烛被她点着,微弱的光线照在四周,她拿起烛台,护着手中的烛光,环视四周,依然不见小英的踪迹。

虹翘不敢再喊,她隐约听到在屏风后有奇怪的声音,虽然非常的细微,但是却让人觉得而不安,虹翘皱着眉,她又怕但却无法放下心,她忽然想到当初胡悦给她的护身玉佩,她马上回到床边,打开压在枕头下的匣子,忽然两张符落在了地上,落下的过程中便燃烧了起来,但是虹翘根本看不到这两张符,她取出了珍藏在匣子内的宝玉,随后捏在自己的手心。白玉温凉,捏在手心让她安心不少。

她看一眼屏风,那儿是她的琴房。她一手执蜡烛,一手捏着胡悦所赠与她的玉佩。一步一步朝着屏风走去,当她掀开屏风边上的帘子,发现琴房内空无一人,只是窗户没有关上,被风吹得作响罢了。

虹翘松了一口气,自嘲地摇头,她把烛台放在在桌子上,桌上按上的暖壶内还有茶水,她自语道:“小英这臭丫头跑哪儿去了,那么晚了还没回来,妈妈要是夜访她又要挨骂了。”说完想要把窗户给关上,但是她发现他无法拉动窗户,随后她又拿起了案上的蜡烛,低头一照,在窗户下吊着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真是小英,小英抬着头,看着窗户,脸上展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的眼角两边出现这类似云朵的纹理,顺着纹理血流了下来,已经干涸,苍白的脸,暗红的血,古怪的笑容。虹翘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尖叫着倒退一步,忽然她的手被抓住,小英从窗户拉住了虹翘的手臂,她张开嘴,但是已经说不出声音,虹翘只能看她口型明白她的意思,小英说的是“快跑……”

第68章 云咒(二)

虹翘使出全力把小英拽进屋子,两个人都跌到在了地上,她发现小英并没有死,只是身上被划了许多古怪的云型图案。强迫小英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她睁着眼,看着虹翘,眨了眨,意思还是要让她快跑,不要管自己。

虹翘吓的面如土色,一边哭一边抱着小英,她忽然想到胡悦,她低头用手擦着小英的血说:“小英莫怕,小英莫怕,我带你去找胡公子,他,他一定会帮你的,他一定有办法!”

一边如此说着,用尽全力把小英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环绕在的她的腰上,但是无奈拖不了几步,便双双又摔倒在了地上,虹翘喘着气,她又急又怕,只能先把奄奄一息的小英拖到床上,随后把胡悦送给自己的玉杯握在小英的手里,她捏着小英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说:“小英莫怕,你要坚持住,我这就去观情斋,我这就去叫胡悦来救你。你要撑住,别怕。”

说完她颤抖地拿起门口的灯笼,一路奔向观情斋。

小英保持着诡异的笑容,但是眼眶内却都是眼泪,就在虹翘为了救小英一命,慌张地朝着观情斋一路疾奔,小英捏在手中的玉佩让原本在手臂上的云咒起了一些变化,慢慢地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随后便闭上眼睛,昏死了过去。

话说虹翘夜奔观情斋,她手里的灯笼早就因为跑得太快而熄灭了,但是她根本浑然不觉,心中只有这个亲如姐妹的侍女性命。

就在她跑过金水河畔时候,忽然她听到了有人叫唤的声音,声音像是过往熟悉的人“虹翘姑娘……”

“虹翘姑娘不能去啊……”

她看着前方,河水拍打这河岸,但是深夜之下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虹翘像是没有意识似地往河水那边走,忽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小英面脸是血的诡异笑容,她猛然停住了脚步,摇着头:“不行,小英等不得,必须找到公子。”说完她转身继续狂奔。

此时从河水中露出两个人的头,下巴一下都在河水之中,其中一颗头颅说:“还是没赶上……”

“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预料的。他们做的太过了,主人一定会怪罪下来。”

“如果有必要,这个女人我们必须要除掉他。”

“嗯,她会是一个变数……”

“但是……”

“先回去……”

“回去……”

随后河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鱼形阴影掠过河面。而在远处似乎又有某家人刚刚死了人,断断续续地听到哀戚的哭声。混在河水拍岸的声音中显得虚无缥缈。

虹翘一路跑到观情斋,观情斋依然灯火未灭,她拼命地敲着门。在观情斋内的胡悦微微皱眉,眼中的红光不知道是因为烛火所映,还是生死符的影响,他微微晃了晃,随后看着门外虹翘急切的喊声,闭上眼,再睁开的同时,人已经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闩,虹翘见到胡悦,她连忙抓住胡悦的手臂道:“公子,公子你快随我来,小英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在身上划了许多的伤痕,现在非常危急。”

胡悦低头看着虹翘,他说:“小英身上的痕迹是不是类似云朵的样子?”

虹翘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入捣蒜似地回答道:“是是是,就是那种样子的,公子你有办法救她吗?”

胡悦冷哼一声,说:“动作那么快,底气那么不足,还想着算计?臭道士也就这点儿能耐?”

虹翘微微退后一步,她觉得胡悦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却又说不上来,胡悦看着她,随后抬手说:“你先不要着急,把情况细细说来。”

虹翘早就六神无主,胡悦丝毫没有过去安慰、安抚的动作,虹翘只能自己深吸几口气,随后把所白日所遇到算命老者和小英的变故都说给了胡悦听。

胡悦看了看门口的酒葫芦,他说:“那个老者……你有什么印象吗?”

虹翘摇头说:“过去从未见过,只是一个避雨的路人。给我测了一个字,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让我做到‘忘一人,忘一情,忘一世’,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胡悦微微提了提嘴角,算是在笑了,他不似过去那般爱笑,让人觉得气息好像变得有些尖锐和冰冷,他说:“避雨?云重生雨,还真是一场失魂落魄雨呢。”

胡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隐隐作显得纹理,他说:“他们是想要我离开观情斋?原因是生死符?但是生死符是他们拿出来的。现在还惦记的理由无非就是因为……”

虹翘急得咬着嘴唇干等着,胡悦却又回到了屋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你没有办法把小英送到此处?”

虹翘跟在他的后面,她仿佛感觉此人根本不是胡悦,只是和胡悦长得很像的一个陌生人,但是如今,她一心只想着小英的生死,连忙摇头说:“小英现在的摸样实在太危险,我担心中途生变。所以,公子你快随我去吧。”

胡悦看着虹翘,虹翘急得眼眶含泪,胡悦端酒盏的手停到了一半,说:“看来这步棋还能再下,你如果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替你去看看小英。”

虹翘点头,伸出手发誓说:“我一定答应公子,公子你也一定要救小英。”

胡悦眼中红光一闪,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待在观情斋内,寸步不离。而且是房间内,哪怕院子你也不能去。”

虹翘说:“这……”

胡悦不等虹翘犹豫,马上说:“无论任何人来,你都不能出声,不能答应他。直到……”

胡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声音却有了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绪,说:“直到楚珏前来。你告诉楚珏一句话:三日之期,如若后悔,便可作罢。”

虹翘看着胡悦,她欲言又止:“公子你……”

胡悦替虹翘打开了门,随后冷淡地说:“屋内一切物品都可以使用,有水也有食物。姑娘闲着没事,也有书也有棋,但没有琵琶照实可惜了。”

说完虹翘进了屋子,胡悦微微欠身,随后便往观情斋外面走,虹翘直到胡悦离开了视线,这才关上了门。

屋内维持着胡悦一贯的生活起居的模样,棋盘上放着未下完的残棋局,床铺整理干净,暖壶内沏着茶,还有些酒瓶搁置在桌上,桌子上放着几本书。虹翘翻了翻都是一些她不懂的奇门遁甲之术。但她心中又急又不安,只能干坐着等着胡悦的消息。

而此时的胡悦走出了观情斋,朝着虹翘所在的小楼走去。到了金水河畔,忽然起了大风,风中弥漫着腐臭和诡异的香气,两种极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突然河底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叫声,胡悦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刚消失,便看到两个鬼女便站在自己的身后,拿着灯笼,面无表情。惨绿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脸上,显得怪诞阴森。

其中一个问道:“你想要去救她?”

胡悦没有回答,另一个则接着问:“你出了观情斋,生死符就靠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女人守着。你实在是太让人看不透了。”

胡悦冷淡地说:“我知道二位一直以来都想要拿走那样东西,不过毕竟这不是二位之物,为何不让他的主人来找我呢?”

二女对视一眼,她们说:“你回复了记忆?”

胡悦说:“你们觉得我恢复就当做恢复了,你们觉得没有,那就当做没有。”

二女说:“如果恢复了,那么你就更加应该明白,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应该把此物归还。”

胡悦说:“那也不是属于你们的,不是么?”

二女说:“没错,但是如果你无法保存此物。那么你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胡悦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帮个忙呢?”

二女说:“你要我们去替你守着观情斋。保护那个女人?”

胡悦歪着头说:“有没有人曾经夸二位姑娘真的很贴心懂事呢?要是我有你们这的侍女,我也会足不出户,什么事都扔给你们去做。”

其中一人哼了一声说:“杀了她,我们也能替你守着生死符,不是吗?”

胡悦耸肩膀,摇着头说:“那二位姑娘想要的东西,胡某就算是被挫骨扬灰都不会给你们。而且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你们不是没有动过手,而是发现取不出吧。否则你们二位也不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此和我闲聊。”

二女对视一眼,她们皱眉道:“你想要和我们谈条件?”

胡悦冷笑说:“条件我不需要谈,只要此物还在我的手里。你们就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二女手中的灯笼闪出绿色的光芒,身后的河水翻腾得更加剧烈。胡悦抱着手臂点了点头,脸上丝毫没有笑容,丝毫没有情绪起伏地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们,你们也不能现在把我怎么样。就是这样的局面。不要再虚张声势把那条臭鱼拿出来威胁我,没那样东西,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是诸位,我有何急哉?”

说完转身就走。二女捏着手里的灯笼,其中燕儿咬牙切齿说:“他果真恢复了记忆,那种让人讨厌的样子。”

柳儿说:“现在和他说的一样,我们只能先去守着,而且主人至今没有要动手的打算。现在生死符留在胡悦身边总比回到那些人的手里来得好。”

燕儿点了点头,两人便消失不见,河水便又恢复了平静。

胡悦到了楼下,便感受到了云咒的气息,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微微晃了晃身体,随后伸手就要推门。

而此时门自动打开了。屋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却窸窸窣窣又那种让人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胡悦抬头看了看,随后双手负于身后说:“我来了,出来吧。”

忽然在黑暗中闪出一张脸,那是一张满是血痕的脸,眼珠已经看不见,嘴角却勾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头发披散,现在的小英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人了。她磨着牙,似乎已经没有本来的意识。

胡悦看了一眼她,说:“只蜕变了一半,看来……是那块玉的作用。”

小英忽然转过头去,在她的脑后还有一个脸,这张脸一张嘴。那张嘴道:“怎么样,老狐狸。想好了吗?”

胡悦看着那张嘴,皱着眉说:“你的品位原来那么低劣?真的没想到啊……”

嘴:“哈哈,那又如何?我现在不能让你找到,否则真不知道你会怎么算计我。”

胡悦说:“她……还在你身边?”

嘴:“她一直都在,没有她,我怎么能把生死符交给你呢?这你早该知晓。”

胡悦说:“既然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动虹翘?我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你的弃子了。”

嘴:“因为你还没动作,怎么他把你睡了那么多年,你就对他动情了?”

胡悦没有动怒,反倒摇头说:“然后你就不安了,害怕了,因为你知道靠你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开此局。嗯,不止一辈子,保守估计以你的资质投胎十次,可能有一线机会。还得确定你次次都投胎做人才好。”

嘴:“我还是喜欢过去的你……现在你这张嘴太臭了。”

胡悦说:“我嘴臭不臭不劳国师费心,但是能麻烦你把这种丑得我都看不下去的嘴从这个女孩的身上移走吗?原先她还是挺乖巧可人的。”

嘴:“你在乎她的性命?你到底……恢复记忆了吗?”

胡悦微微不满地说:“我不知道她怎么形容我的,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可能被形容成一个毫无情感,不在乎他人生死,差不多和禽兽一样。哎,人言可畏。”

嘴:“三日之期,只要我们能够看到楚珏的魂魄,虹翘就不会有事,否则小英就是虹翘的前车之鉴。”

胡悦沉默片刻,他说:“你知道云咒的本来作用吗?”

嘴:“我只要知道它很好用就足够了。”

胡悦说:“呵,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有停顿片刻说:“也许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嘴道:“我就是当初的你。”

胡悦微微一滞,他不削地说:“你不如当初的我,而我看不起当初的我。”

嘴动了动,但是却没有再和胡悦说任何话,而小英忽然低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悦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他微微皱眉,此时天空开始有些泛白,公鸡报晓,第一日就那么过去了。

胡悦把小英抱到床上,随后在地上发现了那块白玉。这块玉就是当初梅花弈策的时候,楚珏赠送给胡悦,又把此物交给虹翘,之后也并未取回。

胡悦捡起白玉,他转头看了看小英,犹豫片刻还是把玉赛回小英的手里。随后咬破了手指在她的额头画了一个符号,随后呼了一口气在她的额头,随后便往回走,关上了门。

这儿胡悦过去不常来,两边都是达官贵人的院落,高墙深宅,所以几乎看不到过去在观情斋那儿的市井之象。

他一路往回走,清晨没有酷热的迹象,反倒丝丝清风让人精神凉爽。胡悦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拍了拍衣服,随后并没有回到观情斋,而是往他处走去。

走到一半便被人叫住,胡悦回头看去,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左一棋。

左一棋拱手道:“多日不见,胡公子可一切安好啊?”

胡悦撇着嘴说:“不好,非常不好。”

左一棋微微一愣,胡悦说:“好了,就不嘘寒问暖了,我来此也是为了找先生,想要请先生帮一个忙。”

第69章 云咒(三)

左一棋目光一转,但随后便爽快地答应道:“公子请说,若能效力,学生义不容辞。”

胡悦问:“我要你困住楚珏,他明日绝对不能来观情斋。”

左一棋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看着胡悦说:“公子这……恐怕不是学生能够做到的。”

胡悦说:“先生误会了,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够真的拖出楚珏,而是要你去拖住他这个动作而已。”

左一棋微微歪头,他问道:“他是侯爷,学生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公子你是否太看得起学生了。”

胡悦说:“不,我只需要有人告诉他一句话。”

左一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胡悦摸了摸后脖子,解释道:“就对他说胡悦人不在观情斋就可以了。”

左一棋问道:“何意?”

胡悦说:“这你别管,你问了原因,他反而能从你的嘴里套出实情,连你都不知道实情。那他才有上当的可能性。”

左一棋尴尬地笑了笑,推辞道:“虽然学生很想要帮助公子,但是因为当初插手了一些事情,已经惹得侯爷十分不快,如果我这一次再稀里糊涂得插一脚。学生实在吃罪不起呐。”

胡悦说:“你放心,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家侯爷的命,而不是为了我一介草民。”

左一棋不露声色地说:“在侯爷心中公子的性命比一个国家的命还要重。”

胡悦不语,左一棋不言,两人对视,似乎在试探,又似在思索。最后左一棋拱手深深一拜,道:“我会尽量一试,如果这真的是为了保全侯爷的话。”

胡悦微微点头,左一棋侧身往前走,胡悦依然站立不动,等左一棋走了之后,胡悦捂着嘴,开始发笑,他自言自语道:“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一个人的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胡悦捂着自己的手臂,他回头看道:“你还在?”

红衣女子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纸伞,看不见她的眉眼,也不知道此时她的表情又是如何。但,她的声音冰冷无情,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事情。”

胡悦转过头,面对面朝着女子走去,女子却往后退去,始终与胡悦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说:“我的目的你清楚。”

胡悦说:“你知道为何会有云咒吗?”

她凄凄一笑,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这也是我手里的王牌,不是吗?”

胡悦说:“云咒会反噬。”

她微微一晃,但是却依然冰冷道:“那又如何?”

胡悦说:“你只是利用玄冥子。”

她说:“那又如何?他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我们互相利用,但目的相同。”

胡悦说:“我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手,然后离开。”

她说:“生死符对你的作用除了回复你所有的记忆,还有就是把原先停滞得时间再一次拨动。现在你又想要如何面对?我的好师兄。”

胡悦微微皱眉,他没有说话,转身便走,就在两人错身之刻,他停下说:“梦灵……你要知道,你的死不是我的责任,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而我丝毫不会因为你的原因而心生愧疚。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胡悦说完便离开了。女子依然握着伞,她转过头看着胡悦远走的背影:“这一次我看你又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还有,你真的会对他动情?还是这也是你的算计?胡悦啊胡悦,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你知道吗?你比谁都冷血!”

胡悦停在了远处,他没有回头,只是如此道:“那又如何?谁人不是棋子呢?”

胡悦回到观情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手里提着两个酒壶,一个食盒。一路往回走,果然在观情斋的门口,两个鬼女犹如门神一边站立,胡悦哈哈一笑,朝着两人说:“二位辛苦了。”

燕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睬胡悦,柳儿依然冷着脸说:“这个女人一直都没有出门。”

胡悦问道:“有谁来过吗?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柳儿说:“没有,此处除了你回来,并没有任何人前来,包括楚珏。”

胡悦微微蹙眉,柳儿没放过他这一神色,说:“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他三日内不来,你当如何?他来,你又当如何?”

胡悦各看了两鬼女一眼,随后问道:“饭吃过了吗?”

两女都一愣,燕儿道:“我们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

胡悦点点头,随后说:“那麻烦二位继续好鬼做到底,尽职尽责,守完这三日之期。”

燕儿厉声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胡悦说:“我现在还不能出事,否则你们也不好交代对吧。所以我要去吃饭了。二位辛苦了,再接再厉,我相信二位,一看你们就是靠得住的。”

胡悦不理两女身边的煞气凝重,阴寒如冰,直接提着食盒,跨门而入。打开门,对着屋内来回踱步得虹翘说:“虹翘姑娘,吃饭吧。”

虹翘见是胡悦回来,马上迎了上去问道:“公子,小英怎么样了?”

胡悦指了指位子说:“坐吧。”

虹翘不安地坐回了位置,胡悦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地打开一坛酒,就着坛子便喝了一口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姑娘要听哪个?”

虹翘咬着嘴唇说:“好……好消息。”

胡悦说:“好消息是小英还活着。”

虹翘看着胡悦,问道:“那坏消息呢?”

胡悦利索地说:“小英救不回来了。如果你为她好,就让她彻底的死去吧,别折腾。”

虹翘猛地站了起来,她拉住胡悦的手臂说:“不行,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她,!我,实在不行让我代她受苦。公子你有办法的,对吗?公子!”

胡悦说:“你要救活她?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傀儡。死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趁现在还能让她彻底死去,再过一段时间……连这个都有难度了,只剩下让她魂飞魄散一条路了……”

虹翘摇着头,但是却没有办法接话,胡悦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救回她,但这个方式你还是放弃吧。”

虹翘睁大眼睛说:“公子,有办法我们就不能放弃啊,小英待我如亲姐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小英是为了保护我才……”

胡悦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任何的咒术都是有其反噬的可能性。但是要做到反噬咒术这样的情况,其实就是破釜沉舟,小英只是一个咒术的寄体,如果要反噬回去,还需要另一个咒术,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咒术强行压制了之前的,那么之前的咒术便会反噬回原来下咒之人,而如果未能压制,则会出现双重反噬的结果。”

胡悦喝干了杯中的酒,平淡冷静地指了指对面的饭菜,继续说:“也就是说,那第二个下咒的人不但要承受原先的咒力,还要连同自己的咒术一并承受,而就小英身上的咒,这份咒力是很难压制的。”

虹翘咬着牙,她断断续续地问道:“那,那如果……双重反噬会……会死吗?”

胡悦冷笑一声,他说:“这世间有太多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如果只是一死,也许还算是比较好的局面。毕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我才说你还是让小英就那么死了比较干净。”

虹翘丝毫没有食欲,她不停地、挣扎,犹豫。她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胡悦并不在意,他吃饭喝酒,最后给虹翘余留了一份,便起身收拾。

虹翘又急又怕,反复挣扎,一边哭一边摇头,胡悦留她一人在屋内。来到院子端着一壶酒看着月色,屋内哭泣的声音他不是没有听到,但是此时他明白,谁的命不是命呢?而且这一切也是玄冥子的算计。

胡悦仰头饮酒,此时门打开了,虹翘满面泪痕,脸色苍白,月光映照得像是一碰就会破碎的瓷器一般。

她走道胡悦面前,眼神空洞,她说:“公子……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胡悦摇了摇头,继续喝酒。虹翘说:“那好吧,公子请教我施法,我要救小英。”

胡悦捏酒瓶的手一紧,他看着虹翘,虹翘的眼中看不出是怕,还是坚定。仿佛此刻她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这样才能下决定一样。

胡悦把酒坛放在桌上,他说:“你可想好了?”

虹翘点头,胡悦说:“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可以说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虹翘空洞的眼眶中滑出了一滴泪,她说:“十二年了……”

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虹翘抬起头,朝着胡悦哀戚地笑道:“十二年了吧,公子。我们认识了十二年,当年河畔听柳,像是一场梦一样。”

虹翘坐在过去楚珏所坐的位置,她说:“我其实一直都在想,怎么样才能在公子的身边待的更久一些,更近一些。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有的时候想着想着,一夜就过去了。天明晨曦,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想不到任何办法,所以我一直都只是在我自认为离公子最近的距离看着你,哪怕你没有看着我,我也觉得这样就很好。那么样的心情我过了很多年。”

虹翘指了指胡悦的这瓶酒,胡悦微微欠身,递给了虹翘。虹翘喝了一口,被呛得咳嗽,她用手背擦了擦嘴,继续说:“而后我发现实际上公子你呀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真的,你总是给我带来有趣儿的事物,会关心我,能明白我心里的苦楚,不过,呵呵,后来楚公子来了,我发现其实你对我的好,全是因为我聪明、懂事、会察言观色,而非……因为有情。”

胡悦说:“姑娘你的情,我受不起。”

虹翘微微笑道:“对,但是楚公子的情为何公子却接受了呢?”

胡悦动了动嘴唇,但是却没有出声,他想了片刻说:“因为……”但是那句因为却依然无法接下去说完。

虹翘没有继续问,她说:“所以后来呀,我就死心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在公子的身边待太久,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晚是要分道扬镳的。我也明白我这十几年来所托付的感情到头来就只是这般如风如雾而已。”

虹翘微微耸了耸肩,看着胡悦说:“所以公子,我不会对你说爱这个字,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也不愿意如此这般屈了自己,虹翘有虹翘的坚持,我俩是知己,知音,所以公子我此刻第一次以一个知音的身份,请求公子,如若术法失败,请你让我彻彻底底的死去,那时把我和小英埋在一起,黄泉路上有她陪着我,我就不孤单了。公子也请你不要忘了我,只要你还记得我,就足够了。”

胡悦看着虹翘,眼神中出现了迷惑,他捂着额头,额头上的云纹又更深了。他轻声说:“我会的。”

虹翘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瓶:“那何时开始?”

胡悦说:“明日午时。”

虹翘点了点头,胡悦说:“姑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见的人,可以去看看。但是千万不可回那栋小楼,也不能见小英。切记。”

虹翘起身施礼道:“那我不打扰公子休息,我先离开了。”

胡悦起身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虹翘笑着说:“自然去最后看看那些过往照顾过我的人了。过了此夜或许我就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说完便离开了,胡悦把虹翘送到门口,虹翘再拜,胡悦看着虹翘,眼中似乎有所思索,但还是回到了观情斋,观情斋内两闺女站在院中,柳儿说:“你准备做什么?”

胡悦说:“做我该做的事情,别怕呀,你们现在还在此处不就是为了监视我嘛。”

两个鬼女不说话,满慢慢消失在了院子中,但是胡悦却感觉得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水气。

胡悦哈哈一笑:“那么热的天,幸好有二位啊。”

说完回屋,关门。他闭上眼,第二天,楚珏还没有来,胡悦微微捏着手,他有些担心,如果楚珏不来,这一切的布局都将付诸东流。但如果他来了,胡悦抿着嘴说:“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又会如何布局呢?”

水流过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不会让你等太久,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楚珏猛然睁开眼睛,手边的玉酒杯被他撞翻,他看着蜡烛忽明忽暗的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透着月光,楚珏站了起来,他端坐在椅子上,捂着头,似乎再思考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他不知不觉开口道:“时间不多了啊……”

他恍然回过神,之前梦中的声响是过往的记忆,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奇异的香气。在这婆娑世界之中,这样宁静的夜晚实在是太普通,但是却总让他看不够。他站起身,而四周不知何时烟雾缭绕,在烟雾之中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声音:“楚君。”

楚珏没有再向前,他说:“哦……你来了?”

“您准备的如何了?”

楚珏说:“时间还没到。”

“奴婢只是提醒您而已。”

楚珏低头沉思道:“下次留个纸条如何,你那么突然出现在下也有些惊恐。大半夜出现,还怎么能安睡呢?”

“呵呵,楚君说笑了,请楚君赎罪,奴婢这就告退了……”

幽影晃动了几下,随后便消散了。

楚珏再一次点上蜡烛,此时他的眼睛却呈现出一丝银色。那抹诡异的光泽稍纵即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念道:“接下去就看你的了……”

终于到了第三日,一直端坐闭目养神的胡悦睁开了眼睛,此时他的相貌与之前又有了变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紧抿的嘴唇,冷冽的眼神。这一切都不再是过去游走于烟花柳巷的胡悦,而对于胡悦来说,这一夜的思考仿佛已经让他做下了某个决定。

他站起身打开门窗,屋内被阳光照得通亮,胡悦回头看了看这屋子,随后便走了出去。

而出了观情斋,胡悦却迎来了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故人。

蒋泸一身白衣道袍,褪去了世俗红尘的容颜,一脸清冷平淡,犹如当空皓月,一头白发但相貌却和当初胡悦相识时的蒋泸一般,丝毫没有衰老,他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他显得似乎并非那般避世出尘,他微微欠身道:“慕之久见了。”

胡悦也是一愣,他说:“你……”

蒋泸微微浅笑道:“老友,难道不请我进屋坐坐?”

第70章 云咒(四)

胡悦侧身伸手道:“请。”

蒋泸来到院子,院子内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气场,引起了一阵劲风,吹得草树都倾斜了。

蒋泸说:“慕之原来你一直都在京城,我过去以为你会离开此处,远避红尘。”

胡悦说:“我本来就是离不开红尘之人,倒是你,既然已经得到了石灵子,为何还要把它取出呢?你可知世人皆想飞升,这是机缘。”

蒋泸说:“如果真的看穿了这一切之后,机缘也非执念,一切都是自然而为。就像当年你帮我渡过此一劫,这一劫也是自然而为的。”

胡悦提手拿起暖壶,给对方切了一盏薄茶,他推至对方面前,笑着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你对我说这些。世事弄人啊。但是取出石灵子之后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继续存在,你到底是你,还是石灵子,连我都看不清了。”

蒋泸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我,在好友面前,蒋泸依旧是那个蒋泸,何曾变过?”

胡悦看着蒋泸,随后开口说:“那好友为何不说说你来此的用意?”

蒋泸笑说:“慕之乃是上智之人,难道猜不到吗?”

胡悦说:“玄冥子?还是……”

蒋泸说:“和他无关,和云有关。”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看来,石灵长老也对此作了不少功课嘛。”

蒋泸坦然笑道:“山中无岁月,时间长了,总会琢磨琢磨,有些事便也能推敲一二了。但是我还是看不透好友,所以我也做了选择,如君所见的选择。”

胡悦说:“那你又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