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香儿一面猜测是谁送她的羽毛,一面小孩心性般伸手去接。

  “啊!好痛!”

  她被羽毛的细棱割得鲜血淋漓,惊慌失措丢开了羽毛。

  “什么破羽毛啊!”

  甘香儿疼得眼睛泛起泪光。

  此时坐在她身边的是琴家三兄弟,一边是琴银夜,一边是琴玉楼,换做往常,大哥琴玉楼见她受伤,早就第一个冲上来,给她包扎伤口了。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甘香儿接连抱怨两声,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

  而羽毛还在飘落,纷纷扬扬,金茫茫一片,像是一场映着乌照的芦苇雪。

  清冷而寂寞。

  它亘古未有,下满了四界诸天。

  又一片羽毛飘向头顶,甘香儿吓了一跳,慌忙逃窜,“走开!赶紧走开!”

  她提着裙摆在殿内乱窜,气呼呼地说,“谁搞的鬼?不许下了!”

  大殿寂静得可怕。

  像是所有人都死了一轮似的。

  “你、你们怎么了?”

  甘香儿回头,发现殿中众人的面目、躯体都僵硬着,宛若一具死尸,把甘香儿吓个半死。

  “噗——”

  位居上首的仙帝猛地喷出了一口血,玉色酒液染成鲜红。

  他的手背剧烈发颤,赫然露出一个血洞。

  而众生比他更加不堪,有的灵躯破碎,有的道珠受损,有的当场昏迷不醒!

  吉光片羽两次回溯,每一次回溯都有人死去、受伤、境界跌落、神通损毁,偏偏这一次又回到了过去的原点,而在这个过去的原点上,他们所有人都还活着,这就呈现一种分外诡异的情况:他们过去仍在,未来却断了!

  诸天生灵皆受到了严重的反噬。

  与此同时,他们记起了一段可怖的记忆。

  有关于堕天的记忆。

  更有关于那位主宰——帝绯红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她将龙族镇压到了狱山,入主东西帝庭后,更是俘虏了妖帝,让三百八十六妖部成为帝庭的前锋,攻入了南帝台,随后西帝台也不能幸免于难,被梵宫弟子层层渡化。再后来,红皇证道称帝,显出清典却妖邪的诸天法相。

  谁都没料到,她让香林八节献祭,一同穿透她与仙帝的躯体,那不死首徒也跟着殉情——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幕定格在诸天崩塌的凄惶景象中。

  众人感同身受,心头发寒,一股冷汗湿透了后背。

  最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

  “叮!”

  仙帝手背又掉落了一颗金珠,吉光片羽阵阵下落,场中众人被羽毛的锋芒割得皮肉片片分离。

  在极致的痛楚中,他们被迫觉醒了第二段记忆。

  这次的时间好像往前推了,而且很短,只有三四百年,可是他们同样逃脱不了被覆灭的残酷命运。帝绯红自狱山回来之后,召开了回归宴,岂料琴族那些蠢货,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用却死香复活那头小畜生!

  结果可想而知,琴族被降罪,全都喂了诛仙台。

  而帝绯红仍不满足,竟拿他们四界证道,要以新换旧,重新造出一个六界来!

  在她恐怖的实力面前,一门门神通破灭,一尊尊法相衰败,三十三重天直接从青苍天崩坍下来,仙族沦落红尘!

  是噩梦?

  不,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金珠沾血,滚落到了佛子的脚下。他颤抖着捡起,深深压入掌心的纹路。

  他记起来了。

  都记起来了。

  月夜下的琴瑟和鸣。

  青莲池边的破戒一吻。

  还有药圣崖内的鱼水之欢。

  那些失落、嫉妒、欣喜、为难、抉择,如朱蜜,亦如刀刃,让他愈发记起她身上的辟寒香,清幽入骨,是禅心也平息不了的风波。

  “我的佛子,七千年后,记得,别再多管闲事了。”

  而这是第三世的百年情爱之后,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四公主……”

  优昙的双眼灼痛不已,自白纱下,蜿蜒出两道血溪。他捂着胸口,痛苦得难以喘息。

  仙帝被绯红拔了两颗金珠,又被她滥用吉光片羽,身体显然难以承受,气息更是横冲直撞的暴烈,以致于那从诛仙台传来的密报被他的衣袍撞碎,消散在空中。

  众人听见了一道破碎的声音。

  “诛仙台……有二人……我等……青鹤仙衣……女……”

  谁跳了诛仙台?!

  众人猛然想起,仙后惯常穿一袭青鹤仙衣。

  帝绯红跳诛仙台了?

  不,不可能,她如此强横,怎么会跳诛仙台!

  此时的众人记忆还在交错混乱着。

  “道珠……生辰……诛仙台……”

  有人似哭非哭。

  “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帝绯红会堕天。”

  第一世的他们承载了第二世与第三世的记忆,当他们理顺之后,一条脉络清晰呈现在眼前——

  狱山道争之后,帝绯红并没有死,而是被魔后囚禁在龙渊中,那龙族在这一世里,表面屈服于仙界,暗地里却同魔界勾结,一同镇压帝绯红。六百年后,帝绯红脱困而出,回到三十三重天,却看到了仙界为罪魁祸首庆生的场面,诸天更是携礼来贺,这小狐狸多大的面子啊!

  这面子还是他们给的!

  而祝贺的众生里,包括她的丈夫、儿子、父母、兄弟、长辈、朋友、弟子……

  帝绯红心灰意冷跳了诛仙!

  “都是你这皮毛畜生!”

  先前还言笑晏晏的仙界生灵骤然翻脸,对甘香儿怒目而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吞我陛下的道珠!”

  要不是因为这头小狐狸,他们怎么会经受两次堕天的痛苦与恐惧!

  更别说他们未来的道已然断裂,纵然如今侥幸不死,修补起来何其困难!众人连活剥甘香儿的心都有了,气愤劈砍了面前的桌案,酒酿、瓜果、美食尽数滚落,殿内顿时狼藉不堪。

  什么庆生!这是在庆他们死!

  更有人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幸好……”

  幸好什么?

  他们都不敢说出来。

  ——幸好帝绯红跳了诛仙台!就算不死,也是废了,算账算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内心闪烁着阴暗的念头,帝绯红强大无匹,如今却是难得虚弱,索性找个机会,给她致命一击,免得日后她成长起来,再来堕天,覆灭四界!

  “诛仙台……不,四公主!!!”

  却见那梵宫佛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仿佛遇见了什么最恐惧的事物,脖间青筋炸成一片。佛子再也没有往日的出尘脱俗,僧衣被茶水打湿,他恸哭不已,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大殿,又在苍烈的日光中,踉踉跄跄奔向了诛仙台。

  再不回头。

  尾随其后的是小妖皇,他眉间的朱砂痣竟也淌出血河来,将整个面部分割成了数块。

  被佛子的动作惊醒后,他同样惊慌失措奔了出去,中途被门槛绊倒,又一次磕得头破血流,哪有平日里的风流恣意。

  他每朝心上人跑上一步,金身就脱落一块,原本艳歌行在第三世证了佛陀,这一世记忆复苏,心境剧烈动荡,生生碎裂修好的金身,从佛陀跌落尘泥!

  殿中混乱更甚。

  “帝绯红会回来吗?我们怎么办?”

  “这应该是第一世吧?那就是最初啊!再死一次的话,过去都没了!我们会完蛋的!”

  “果真还是宴无好宴,我等告辞!”

  “我们婆娑妖族不了解情况,要是我们知道这畜生吞了陛下的道珠,说什么也不会同她为伍!”

  “关押绯红陛下的是我们魔后,我们下属可不知道啊!”

  “先跑吧,找个地方躲起来,能活一天是一天!”

  惊恐的、担忧的、开脱的、撇清关系的、迫不及待想要跑路的,众生百相,不一而足。

  仿佛他们再在这里多待一刻,炼狱就会降临!

  诸天生灵千万,就没有不惧怕帝绯红的!

  特别是第二世跟第三世的记忆叠加起来,一幕幕覆灭就在眼前,痛感更加强烈,让他们对她的恐畏更甚!

  琴族跟香狐族首当其冲,一个把罪魁祸首当女儿来宠,一个因为罪魁祸首而获封太阴之名,族长甘媚儿更是把帝绯红的道琴祭炼成了护山大阵,这两族,怎么看都躲不过帝绯红的追捕!众人都后悔死了,他们怎么跟这两族扯上关系!

  真是倒了一辈子的血霉!

  错了,是足足三辈子的大血霉!

  众生怨气喷涌,几乎恨毒了两族。

  琴族大长老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为何第三世奉天琴碑预测他们琴族的气运会断裂,竟是出在了第一世的源头!

  “完了……琴族完了……”

  琴皇的身躯也在轻轻抖动,经过两世的轮回,他已经深刻领教到了琴绯红,不,是帝绯红的手段,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庇佑琴族的温善仙后了,琴族只是她的证道成帝踏脚石!琴皇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恐惧,“长老,帝绯红……会死吗?”

  她会死在诛仙台下,让他们的噩梦不再重演吗?

  琴族三长老抱着一丝侥幸,“那诛仙台诛杀的仙族没有一万也有九千,能活下来的,俱是废了——”

  她还没说完,被数十道掌风狠狠击飞,直接撞折了殿内红柱,粉尘四溅。

  “贱妇你住口!!!”

  他们面上的惊恐之色不加掩饰,又充斥着浓烈的戾气,“你竟敢妄议陛下的生死!你们琴族想死就算了,拖我们下水干什么!”他们还添了一句,“陛下乃是诸天之主,自然是万寿无疆,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琴族三长老吐血不已,她又惊又怒,认出了这是南北帝台的人,明明第三世才过去不久,他们就称呼帝绯红为陛下了?!

  “一群墙头草!”她愤恨地说,“仙帝陛下都还没死呢,你们竟敢倒向东西帝庭,你们可知叛徒的下场?!”

  虚空中响起一道幽魅的笑声。

  “叛徒什么下场,我帝绯红不知道,但今日还敢反抗我的——”

  “都灰飞烟灭,来当我称帝的脚下尘埃罢。”

  这一句,令诸天生灵为之变色。

  帝绯红……果然没死!

  不但没死,她还挣脱了枷锁,不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回来就称帝!

  有人崩溃大哭。

  “完了!我的大道,完了啊!”

  “不,陛下只说叛徒会死,我们,我们弃暗投明不就行了?”

  “对!这才是一线生机!”

  在生死面前,众人根本考虑不了所谓的尊严与立场,他们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弃暗投明”,交出一份足以保障他们未来的“投名状”。

  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目光对准了甘香儿、琴族、香狐族,甚至连小太子都被他们盯上了!

  小太子下意识一抖,“你们不能抓我——”

  “我们能。”

  为首的男人露出了森寒的獠牙,“太子殿下,你不是想要那头畜生做你的媳妇儿吗?来,我们送你们一起上路啊。”

  小太子拼命挣扎,然而他势单力薄,根本就不是众人的对手,他只得求助仙帝,“爹爹,爹爹,救我!”

  而仙帝唇心苍白,闭目不语。

  男人对仙帝还是保持了几分畏惧,没有当场杀戮小太子,而是把他暴打一顿,继而捆起来,推到了关押琴族的囚笼里边。

  甘香儿就惨得多了。

  她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黑影冲她飞来,直接吓晕了过去,可他们没放过她,硬是把她弄醒过来,在她目眦尽裂的痛苦中,残忍挖出了她体内的道珠。她又哭又闹,但没有一个人同情她,欠珠还珠,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果然是陛下的半颗道珠!”

  “这狐狸果然不要脸,不是自己的也吞!”

  “何止呢,她甚至还抢走了陛下的待遇,琴族也真是眼瞎,什么好像看见了亡女,呸,畜生也配!”

  甘香儿简直恐惧到了极点,疯了似叫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呜呜呜!救命,救命啊……”

  她被杀了一次又一次,仿佛一场永不超脱的噩梦!

  早知道会有今日,那时她说什么也要逃离狱山!

  什么道珠,什么化形,她统统不要了,她真的太痛了!

  香狐族同样难逃厄运,被众人杀的杀,捆的捆。

  红昙落下,又是一道命令下来。

  “尔等来诛仙台!”

  众生不敢迟疑,他们浩浩荡荡地觐见绯红。

  不仅如此,他们还押着她的仇人来了。

  于是绯红便看到,最前边有人举着一柄虎叉,把那头小狐狸捅了个透心凉,而在后边的,是满脸惊恐的小太子,琴族和香狐族被屈辱绑着,如同某种被驱赶的家畜一样,再也没有曾经高贵威严的气象。

  当她实力镇压诸天,都不用自己动手,自会有人前赴后继,为她效犬马之劳。

  绯红轻笑。

  看来今天她不用脏手了。

  “这是您的道珠。”

  男人小心翼翼奉上了一个玉盒,血迹都给她妥帖擦干净了。

  下一刻,魔后撕裂虚空,同样跪了下来,呈上木盒,里边是绯红的半颗道珠。

  她深深俯首。

  “元绫纱自知罪孽深重,愿永远侍奉陛下,还请陛下留绫纱一条性命!”

  女人的指尖滑过她的下颌。

  “可以。”

  元绫纱如释重负,膝盖竟然软瘫在地。

  比她不堪的大有人在,因此谁也不敢瞧不起她。这魔后元绫纱能屈能伸,已得了陛下一道恩准,保住了性命,可他们还没有得到赦免!

  众人无比忐忑。

  “四公主……”

  优昙跟小妖皇早就到了,却不敢近绯红的身。

  她从诛仙台爬出来,血肉被剥得厉害,甚至脖颈、腰部、手腕、脚踝都露出了骨架,看起来就像是血淋淋的一具女尸,那张脸同样揭开了皮肉,看起来分外可怖。

  但在钟情她的众生看来,这皮相再恐怖,那也是帝绯红!

  优昙忍不住了,他颤抖着,上前摸一摸她那狰狞的眉眼。

  好冷。

  全是血。

  她跳下的时候,该有多痛啊!

  “四公主!小僧、小僧——”

  佛子哽咽不已。

  “小僧该死!”

  男配[优昙]虐心值97.5%。

  小妖皇低着头,脚下是脱开的金身,一片片碎开,疼得他不敢出声。

  他有什么面目去看她呢?

  这一世他跟小狐狸成了好友,在他逗她开心的时候,他师尊被穿了琵琶骨,镇在狱山龙渊下,日日受锥心之苦!

  男配[艳歌行]虐心值96.3%。

  “别、别碰我师尊……”

  一具血迹斑斑的手骨甩开了优昙,石扶春亦从诛仙台下爬了上来,他半边身躯都被腐蚀了,跟绯红站在一起,白骨裸露,倒是意外相称。

  男配[优昙]虐心值98.6%。

  男配[艳歌行]虐心值97.6%。

  “师尊,师尊……吓死弟子了……”

  石扶春从背后抱着绯红,胸膛起伏,犹在剧烈喘息,他的血流进了绯红的胸口,将她点缀得更为妖冶。此时他情海滔天,两指压着师尊的耳后肌肤,炽烈又疯狂吻她,唇舌皆是血腥与蜜。

  佛子虽然看不见,可也能从那猖狂的水声听出异样。

  他双眼痛涨,冲着不远处的人说道,“优昙有一块佛牌,被甘香儿盗走,如今也不想要了,劳烦大家替小僧摧毁。”

  众人根本不敢有什么贪图,联手将佛牌碾碎成灰。

  “噗嗤——”

  优昙唇角溢出鲜红,神情愈发萎靡,他强撑着,运转《众生如是观》,去看场上的动态。

  他愣了一下。

  情丝。

  铺天盖地的,都是红线情丝。

  这情丝不仅来自石扶春,也来自他和小妖皇,甚至众生都缠着一段对四公主的情丝。

  有的是敬而爱之,有的是畏而爱之,有的是情到深处,已无法回头。

  优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恐惧充斥心中。

  四公主看向小妖皇,血肉模糊的面容微微抽动,竟然露出了一个让他们足以辨认出的笑,“佛陀,你以情入禅,可见过断情入禅的?”

  艳歌行猛地抬头,“不!你不可以!”

  石扶春还趴在绯红的肩头,他浑身坠入冰窖。

  “什么?”

  什么叫断情入禅?

  “水月!”

  绯红一声轻喝,一道流光骤然飞来。

  那是一柄水月观音蝉翼扇。

  众人微微抖动,不敢再看。

  蝉翼扇里的观音启唇,“你第三世怎么回事?你就任凭我被仙帝捞走了?你可知那家伙多可恨,把我关起来不说,竟然还指使我给一个小孩送蝉紫衫!我堂堂水月观音,若不是为了应你的愿,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小妖皇眼睛猩红,“你说什么?是仙帝?”

  观音却不再理他。

  它也不是谁都应的,哪怕小妖皇曾经是佛陀。

  第二世绯红从河里捞出了水月观音,并发下了让诸界众生平等的宏愿,这才让这尊观音死心塌地跟着她走。

  “不是得用姐姐你稳住仙帝吗?”

  观音斜她一眼。

  “叫观音哥哥。”

  绯红轻笑,“那观音哥哥,我要吻你了。”

  水月观音秀骨清像,红唇饱满又庄严,它不等绯红低头,便从蝉翼扇探出了半截身躯,璎珞光华照耀三十三重天。

  它主动吻了绯红,宛如一阵烟雾,融入她的身躯。

  刹那之间,绯红的血肉重生,眉眼间再度印上了一颗观音红痣。

  “琴来!”

  香林八节携着香阴山,直接降临三十三重天。

  在族长甘媚儿心若死灰的眼神中,绯红轻蔑抹除了香阴山的痕迹,取出了香林八节,她如今这样的层次,根本不需要道琴献祭来摆脱香阴山。

  “师尊,师尊你要干什么?”

  石扶春双眸惊惧,“不,不要!”

  难道师尊又要与诸界同死?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观音入体之后,众生的红线无所遁形,全系在他师尊的身上,缠满了脖颈、肩膀、腰臀、臂腕、腿弯、脚踝。

  更甚至,师尊的胸口长出了一段情根。

  是的,师尊为他长出了情根!

  那情根还很纤细,很弱小,它拉扯着红线,欣喜的,雀跃的,拼命朝着石扶春奔来。

  石扶春怔怔流下了眼泪,浸润了白骨。

  他伸手去抓这一缕情丝。

  他抓到了。

  抓在自己的掌心。

  师尊的情丝很红,很漂亮,还有一丝温热!

  石扶春把它捧着,用脸去贴它,去唇去吻它,用眼泪去庆贺它。

  你终于来了!

  可是,他听见了铮的一声,脆烈的。

  断了。

  情丝在他手上失去了温度。

  男配[石扶春]虐心值98.4%。

  石扶春僵硬抬起那双鹁鸽青的眼眸,瞳孔里映出一副惨烈至极的景象,缠系在师尊身上的红线尽数崩坏!

  “不……不要!!!”

  他飞身上到青冥至高处,伸手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身影,却一次次因为禁制而被撞飞!

  男配[石扶春]虐心值99.2%。

  到最后石扶春失去了所有法相,像一条红蛇,在地上爬着,爬向那道飘渺的光。

  “不要,求您了,师尊,不要断情,不要……”

  弟子哭得凄惶无助。

  他痛得近乎麻木,绝望抬起自己的手,指缝仍然漫溢一捧艳烈的金光,刺得他眼睛发涩,可是他抓不住师尊了,她离他越来越远。

  依稀间,他看见她投过来的一眼。

  冰冷而无情。

  “断。”

  帝诏下落,众生红线寸寸断裂。

  石扶春痛晕过去。

  绯红则是收割了无数虐心值。

  男配[优昙]虐心值100%、

  男配[艳歌行]虐心值100%。

  男主[帝昼]虐心值25.5%。

  ——帝绯红再度称帝了!

  众人震惊看着那天际的法相,不是观音,也不是修罗,而是一片永久的寂无。

  无情无爱。

  “帝有诏,琴族有是非不分之罪,诛仙台问责,二十万年不得登仙台!”

  “帝有诏,香狐族有盗窃之罪,诛仙台问责,永世入畜生道!”

  “帝有诏,太子忤逆不孝,识人不清,幽禁厌青山!”

  “帝有诏,三十三重天虽戴罪立功,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仙界当除,仙胎当剥,归属人族之列!”

  绯红吐出最后一条诏令。

  “帝有诏,仙帝擅自逾禁,回溯时光,愚弄苍生,不配为帝,当入诛仙台,受十生十世之苦!”

  她威势深重,煌煌于诸天,那帝诏穿透宫阙,钉在一道元青色身影上。

  “昼,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第100章 仙侠文女主角(34)

  五道帝诏,天威赫然,尽数讨诛三十三重天!

  生灵俯首,心中念头更显敬畏。

  太古、洪荒大皇神台的崩塌之后,他们诸天竟然又生出了一尊神台,以无情无爱证道称帝,统御诸天四荒八极!

  方才帝崩断众生红线的一幕过于凄烈,令他们心潮起伏,久久难以释怀。

  那是无情道吗?

  四界苍生自然也有修习无情道的,但是比起趋之若鹜的多情道,无情道显然是门可罗雀,传人寥寥无几。

  无情道最基础的法诀是断情,甚至修到了一定程度,要断道、断尘、断念、断一切羁绊,它会把你所有的、眷恋的、不舍的东西通通夺走,最后只给你留下一片无人可爱、无友可伴、无情可栖的寂寞。

  结果可想而知,别说证道了,大部分人都死在半路上了。

  对,就是太寂寞了,把他们给活活憋死的。

  还有一部分人,走的路子太偏,杀父杀母杀妻杀子,几乎把一切都杀光了,满身染血,一无所有,最后也把自己给逼疯了。

  他们将无情道归结为三大特色——

  难修得要死!

  寂寞得要死!

  可怕得要死!

  盖由于此,无情道被诸界打入了“旁门左道”的深渊,凡是听见自己亲朋好友中有人修习无情道,二话不说,立马断交,免得祸害到自己。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苍穹换了新主,她既不修行太上苍生道,也不修行慈悲大佛道,恰恰修习了他们驱逐、厌恶万年的无情道。

  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给祭天的那种!

  众生瑟瑟发抖地想,这,难道就是报应吗?报应他们拉黑了修习无情道的朋友?

  可是他们真的害怕说杀就杀的无情道啊!

  “无情道竟能修成帝道!不愧是红帝陛下!”

  有些生灵满是仰慕,哪怕他们知道红帝断了红线,崩了情丝,依然阻挡不了他们崇拜强者、爱慕强者的冲动。

  飞蛾扑火,那是本能。

  听者俱是一愣。

  无情道是帝道吗?他们被威势所携,差点以为那就是天道降临了。

  等等,什么天道?!

  他们悚然一惊。

  他们怎么会这么想?而且还是理所应当地认为?

  众人试图找出自己产生这个荒谬念头的理由。

  对了,第二世帝堕天,曾经说过自己重修的还是天道,当时他们虽然骇然,却是不怎么信的,普天之下,哪怕是天生神灵,也不敢有人说自己能与天同寿,修天之道。但是如今帝绯红历劫三世归来,仅是一人,就令三十三重天俯首称臣,哪怕是他们这些三界生灵,同样生不出反抗之意!

  “昼,你不敢出来吗?”

  帝绯红落下一道法音。

  有些生灵过于弱小,根本受不住帝王威严一语,被震晕了过去。

  此时天廓被泾渭分明划成了两边,一半是代表苍生道的无垠青苍,一半是代表无情道的深红虚无。

  “或许,我是错的。”

  仙帝自琼楼玉宇中走出,他并没有更换染血的衣袍,头一次那么不洁净、不庄重地出现在众生灵的面前,然而无人敢直视他。正是这个男人,炼化了传说中的吉光片羽,操纵诸界时间,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带到过去。

  万古仙帝,并非说他活了万古,而是他的天资、心性横绝万古奇才。

  诸天无垠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绯红饶有兴致地问,“你错在何处?”

  仙帝携着浩荡天风,朝她缓步走来。

  “我错在,浪费了三千年的光阴,追逐吉光片羽,只为换你重生一次!”

  更错在,他执掌苍生道,本该高坐帝台,冷眼旁观众生的生死,但他却因为一己私念,复活帝绯红,牵扯到了诸天苍生。

  帝昼嗓音清淡,一个“错”字落下,更改天地秩序。

  你是错的!你不该存在!

  无数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入侵绯红的神识,而这片天地也开始排斥她的存在。绯红体内的水月观音凝重道,“仙帝发敕令了!而且还是错字敕令,他用过去发生的事实抹杀你的未来,剥夺你的气运!”

  诏、制、敕、册、谕,帝者的五大权柄,一言可定诸天生灵的生死。

  青莲色的天穹陡然化作一柄柄雷霆利剑,朝着绯红轰杀而来。

  而她被错字敕令定在原地。

  众生便看见红帝唇角凝着一抹笑意,似讥诮,又似轻蔑。

  “嘭!”

  不等他们思索出缘故,雷霆顷刻而至,锋利的光芒流泻开来,割破了绯红本就破损的青鹤仙衣

  没了情丝红线的缠绕,她的肩颈轮廓清晰地展现,胸脯束着一段洁白的春纱,又被鲜血浸红,泅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色。

  下一刻,一双修长分明的大掌抚上了她的肩头,随后便是一件缁衣披挂而下。

  金刚不坏身簇拥着女子的纤薄背脊,绯红可以清楚感知到他胸膛块垒的弧度、呼吸的起伏、心跳的急促,他的身躯如倾倒的猩红炉灰,从她的肩胛骨一直烫到了龙尾骨。优昙脱下了自己的缁衣,为她披上,低声说,“此僧衣可御雷,四公主穿着罢。”

  佛子又转过身,与她背对着背,迎战仙帝的雷霆剑罚。

  仙帝伸手一招天风,袖袍翩飞间,一头黑发凌乱披卷到脖颈,而他的眉眼清疎淡冷。

  “我错在,你第一次堕天之际,怜惜诸天生灵仓惶,又为他们换一次命!”

  天风浩浩,重火煌煌,诸天四界被风火山林笼罩,神色惊惶又绝望。

  他们痛苦跪伏在地。

  “仙帝陛下!我等错了!求陛下开恩啊!”

  而风火之相在即将烧到绯红脚边的时候,又一道身影拦在她面前,小妖皇咬破舌尖,以指沾取,点在自己的朱砂痣上,“婆罗浮屠!众生如风,如火,如我,如一切妄象,当入浮屠!”

  他的面前浮现一座山丘佛塔,光华璀璨,吞噬了仙帝的风火山林。”

  仙帝的漆黑眸心洞察秩序,这二人强行抗下他的敕令,俱是强弩之末,护不了帝绯红了。

  他不徐不缓地行走。

  每一步,都有星辰陨落,日月悲泣。

  “我错在——”

  “第三世,妄图干涉众生情爱,来化解你戾气!”

  第三道错字敕令则是横做了一条血河,从天穹倾泻而下,将三十三重天染成一片血污红尘。

  而被血雨淋到的众生,不仅血肉腐蚀,骨架也不复存在!

  一场有史以来的动荡正在席卷诸天。

  滴答。

  淋漓血雨顺着一片雪白的蝉翼滴落下来。

  佛子错愕无比。

  “首座……”

  绯红回眸,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首座容色秀雅,穿着一袭庄严的佛青色僧衣,脖颈上层层缠绕着一千八十颗佛珠,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戒律,而他的眼中却向她下了一场清寒的蝉时雨,断断续续的,忽快忽慢的,风月波澜惊破了心水。

  从梵宫赶来的白蝉高大且清峻,他长久地、缄默地注视着她。

  第一世他们并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