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一看门牌,香蝶湖别墅37号。

  哦豁。

  这手气是真不错。

  医生压了压她快要被风掀飞的鸭舌帽,牵着她进了门,男人的声音清淡平稳,又隐隐兴奋,“外面就做一个小菜园,平时种点番茄,小辣椒,葱蒜,这边有树,可以做个秋千,一楼是客厅,我打算在这里做个开放式厨房,你觉得怎么样?”

  “二楼就做主卧,这间房子有着最好的光线,落地窗很大,还能看见湖的景色,到时候定一些好看的窗纱。”

  “三楼是书房跟练功房,我让人做了隔音,你不用担心吵到我……”

  “还有顶楼,这是露天的,咱们晚上有空就烧烤,看星星。”医生撞入她的眼里,音色低得温柔,“又或者,你喜欢花,我们做个玻璃花房?”

  “你喜欢,怎样都行。”

  绯红摘下鸭舌帽,故意压在他的脑袋上,弄乱他整齐的短发,“然后在这里,让你开花授粉。”

  戚厌喉结微动。

  “……嗯。”

  答应声低不可闻。

  结果,事与愿违,医生装修三个月的婚房,被烧了。起因是邻居不慎失火,波及了旁边两座别墅。

  绯红接到电话赶到时,医生大人站在阳光底下,静止成了一座象牙白雕塑。

  魂都被烧没了。

  记者是刚毕业的学生,有点不懂迂回,直挺挺地问他,“您是XX的住户吗?您的房子被烧了,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感想?”

  医生面无表情,“你的婚房,你亲手定做的婚床,你的求婚戒指,都被一把火烧了,你有什么感想?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感想?需不需要给你写三千字的观后感让你深刻体会我的痛苦?”

  记者被他冷飕飕的目光冻住,险些被吓哭,她的带队老师赶紧跑过来解围。

  绯红从后头抱着他,“好了,人没事就行,你看了一天的火,饿不饿?吃饭去?”

  “……你还吃得下?”

  医生眼尾泛着泪光,难以置信看着她,如同在看世界十一大未解之谜。

  而这个世界十一大未解之谜还带他去吃烤羊!

  她没有心!

  医生现在看到炭火就生气,他拿起一副刀叉,手法利落划着羊排,切口整齐,盘子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坐在他附近的大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救命,我只是想平安来吃顿饭而已,怎么又遇到这一对疯子情侣?

  这刀,是真锋利。

  大哥抖着腿,有点害怕等下两人互捅。

  要不这羊不吃了,我先跑?毕竟生命要紧!

  但是——

  绯红倾过身,咬了下医生的双唇,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我家。

  怨种医生周身的怨气消失得一干二净,眼里能溢出某种粼粼的光。

  大哥的心落到了实处。

  总算能安心吃东西了!

  夜晚,河岸欢声笑语,绯红经过一家蛋糕铺子,给他买了一只樱桃纸杯蛋糕。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戚厌从她手里接过,“是喜欢。”

  大小姐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暗恋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旅途,她并不关心的细枝末节,却是他的惊天动地。

  绯红领着他,回到自己的住处。

  “拖鞋给你买好了,自己会穿吗?”

  他说,“不会,你教我,教我第一次怎么穿,以后我就会怎么穿,我学习能力强,能做到最好的。”

  他紧盯着她不放。

  他有另一层的意思。

  我不会的,感情还是什么,你教我,教我一遍,我就会懂了。

  绯红含笑,弯下腰,捏着他的脚踝,给他穿上一双青绿色小怪兽拖鞋。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医生折着颈,吻住她的嘴,把她顶到了墙边,似要将身体的炽热与蜜意,都喂给她吃。他要让她知道,他的血肉,骨骼,神经,细胞,都在疯狂迷恋着她。

  忽然之间,她咬了一口他喉结,戚厌偏了偏,有点不想让她碰到这个地方。

  她哑着声问,“不喜欢?”

  “不是……”他偏着颈,流露出了年少时的局促与自卑,“长得很大,很丑。”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造物主完美无缺的作品,每一项分数都拿满分,这样才有足够的勇气,去与她并肩同行。少年时期的大小姐光芒万丈,围绕她的都是璀璨的发光体,他有时像尘埃,更多时候像暗物质,存在,却不可见。

  他不奢望得到她的爱。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不可见地,追逐在她的身后。她参加的每一场活动,每一届运动会,每一次考试成绩,他都清晰地记得。他想看她一眼,会事先调整好角度,伪装出种种巧合,让她不至于感到厌烦,察觉到自己的觊觎。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恶心。

  恶心自己被他这样的阴暗生物黏上。

  所以——

  暗恋的信徒永远在场,但神殿永远看不见。

  他这么以为的,却听见她说,“说什么傻话,明明很漂亮,我就不明白,你夏天穿什么长袖校服,让我看都看不着。”

  戚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低声问,“你……知道?”

  她给予最肯定的答案。

  “我都看着你呀,你十三岁开始长高,十四岁变声,噢,还去了医院,穿我裙子——”

  他有些羞恼捂住她,“我知道,你别说了。”

  她倒是不说了,没解扣子,反而从他腰边,一点一点地抽出衬衫的衣摆,余光瞥见后腰的风光,她立即兴奋了,把他转过去,“可以啊你戚厌,你还玩刺青了。”

  “别、别看!”

  戚厌懊恼不已,他肩膀被她抵在墙边,只得双掌往后捂住,但还是泄露了一小片的情报。

  绯红强硬拨开他的手,非要看个清楚。

  黑墨分明的线条砌成了一座肃穆的年轻神庙,它不关心星星的行走,也不关心喧嚣的人间,它安静睡在雪地上,如同一种秩序,镇压了他所有的疯狂与绝望。那一次,戚厌昏倒在陵园里,隐隐约约看见有人走来,那模样很像她。

  不,他知道,就是她。

  他不敢大声,闭眼装睡,怕惊动她。

  第二天,他在医院清醒,出院之后,他就去建了这一座黑色神庙,锁住了自己的滔天恶欲。

  他会如她所愿,当个善良乖巧的男孩,然后成为一个正直有用的大人。

  “都叫你别看了,你还看——”

  他戛然而止。

  一枚新的戒指滑进了他的无名指。

  纸杯蛋糕融化了。

  樱桃被奶油彻底淹没。

  她亲吻他的后腰神庙,吻碎了隔阂的玻璃,将那一点残余的唇红,湿湿地,做了它的霞海。

第308章 光芒·恶魔新娘(1)

  “哥,你知道吗,我要红了!”

  弟弟许燃染着一头亚麻白金色的短发,性格张扬肆意,他把椅子反过来,双臂搭在椅背上,兴奋不已地说着自己被伯乐相中的过程,“蓝幻公司啊!你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吗?那可是一手捧出国际巨星的大公司啊!”

  他强调道,“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他们看中了我的潜力,决定帮我一把,把我推向更高的国际舞台!”

  哥哥许燃安静半坐在病床上,柔软的发梢微微长了,覆着消瘦的后颈,他温柔而又耐心听着弟弟慷慨激昂的演讲,睫毛被窗外的日光镀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嗯,嗯,很精彩,然后呢?”

  “原来是这样,你这么努力啊。”

  “小燃辛苦了,小燃真棒!”

  他瘦得像是一具洁白的骨架,手背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但却一点也没有怨天尤人,如同沉静的湖水,用那细微的、绵长的力量,悄无声息改变着这个对他们双胞胎并不友好的人间。

  许粒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不想花费高昂的医药费,养到两三岁,在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就把他丢掉了。而许燃是他的双生弟弟,也许是出于同样的考量,也跟着他,一起被丢在孤儿院的门口。

  某种意义上说,是他拖累了许燃。

  弟弟很健康,没有一点疾病,他伶俐活泼,又讨人喜欢,他应该被更好的家庭收养,接受更好的教育,过上梦想中的生活。

  但他拒绝了。

  他听他跟孤儿院的院长说,没有我,哥哥做噩梦会害怕的。

  他从不做噩梦,他只是害怕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双生弟弟。

  而弟弟许燃就像是一座城堡,尽管稚嫩,却依然坚定守护在他的身边。他拼命打工赚钱,什么苦的,累的,脏的,都肯干,那一次他接了火葬场搬运尸体的活,为了不让他闻出来,故意吃了臭豆腐来看他。

  这家伙可是最讨厌有臭味的东西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弟弟呢?

  哥哥的目光愈发温和。

  弟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颈,“反正,你弟弟,未来的顶流巨星,罩着你了!你就在这里好吃好喝住着,等我红了,咱们就有钱做手术了,然后再买个小别墅美滋滋住着,到时候我就开个敞篷车,带你兜风去!你不是想去海边吗?那里写生最好的了!”

  许燃也不懂画画,不过哥哥喜欢,他自然要把这一行业吹到天上。

  哥哥应道,“好,小燃那么出息,都听小燃的。”

  第二天,许燃过来送饭,哥哥敏感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跟酒气,他不动声色地问,“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许燃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是馨姐,让我陪一些老板喝点酒,我给你买了点黑莓,你记得吃!”

  哥哥笑着说,“好,我知道,你看起来有些累,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未来的顶流巨星,也需要合理的作息,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啊。”

  他把自己的休息眼罩递过去。

  许燃笑嘻嘻接了,他还嘱咐一句,“记得叫我,我总是睡过头,闹钟调了好几个都叫不醒!”

  哥哥让开一半的病床,让许燃躺下了,确定他熟睡之后,他滑开了许燃单肩包的拉链,里面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耳机线,口香糖,还有一两只卡通小玩偶,哥哥很快就发现了那被整齐嵌入内袋的邀请函。

  看起来是一个衣香鬓影、名流集聚的酒会。

  是他多想了吗?

  哥哥捏了捏苍白的眉心,只觉得心脏跳动得比往常更快,更不安。

  双胞胎在孤儿院里成长,是一路扶持过来的,中途也面临着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但都被哥哥提前察觉,巧妙解决了。哥哥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弟弟,决定这一次还是像之前那样,装成许燃,替他赴会,免得这傻小子被那些资本家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许燃能成为小有名气的野模,离不开哥哥的一双眼睛的看顾。

  但许燃没想到,这双他最为珍惜的眼睛,竟然毁在了他心心念念的酒会上。

  ——哥哥许粒,被玩死了。

  死因是酒精中毒,严重的欺凌虐待,导致心脏以及多处肝脏受损,然后呼吸衰竭而死。

  哥哥死前,那些披着人类皮囊的名流还在寻欢作乐,用最宏大庄严的大悲咒,掩盖了哥哥的求饶声和呼救声。

  她们猖狂而得意。

  因为一个美丽的生灵,为她们猩红地破碎在了玫瑰色的清晨里。

  系统:‘人渣!禽兽!畜生!’

  绯红:‘你骂她们的时候,数据箭头对着我是什么意思?’

  她玩美人也玩得很有格调的好吗,那些干净的灵魂,她可是一个都没有染指。

  系统哼了一声:‘还有二十六分零五秒,哥哥就要到酒会了,你要救他吗?’

  对于神而言,时间只是她掌心里的玩具。

  系统提醒她:‘你改了过去,你跟这个平行世界的许燃就没有未来了,这是你编织时间的代价。而且你出手干预,自己也会产生副作用,你要想清楚!’

  绯红笑了:‘统,谁给你的错觉,我是个好人了?见到人就要救赎,这不是在丢我深渊的脸吗?’

  系统:‘……’

  它就知道,它不该对这个人渣产生希望的。

  二十六分零五秒后,哥哥来到了一处豪华酒店,蓝幻公司是在顶楼举办的酒会。接待他的是一名中年女性,短发,微胖身材,扑着一层很厚的粉,看起来有点不好惹。

  哥哥评估之后,立即将她跟弟弟口中的馨姐对号入座。

  哥哥走过去,戴着亚麻白金的假发,语气也拿捏得张扬活泼,“馨姐,你这么早就来了?”

  馨姐看着他,表情露出一些不耐烦,“你怎么没穿我给你的那套礼服?”

  “啊……因为太贵了,想要在更重要的场合穿。”哥哥挠了挠后颈,“要不我回去换?”

  他上身穿着一件干净正式的白衬衫,衣摆狂放不羁嵌入黑色长裤,年轻的男孩身体透出一种蓬勃的、又青涩的性感。馨姐忽然一笑,“算了,不用换了,时间也来不及了,再说,你这样也很不错,大家都会满意的。”

  哥哥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馨姐拖着他进去。

  “欢迎来到属于我们的地狱狂欢酒会!!!”

  门口两侧的侍者戴着兔子面具,嘭的一声,冲着他开了礼花炮。

  刹那之间,哥哥的发上,衣上,都缠满了彩条、亮片,如同一份闪烁璀璨的礼物。

  “哎唷,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

  在酒会里活动的女人们围了过来,像是闻到腥味的鲨鱼,朝着哥哥张开了血盆大口。

  系统面无表情播报,“距离哥哥许粒死亡倒计时还有九个小时。”

  “你就是那个小模特许燃吧?长得是真不错!”

  “小脸怎么能这么白呢?告诉姐姐,你用的是什么保养品?”

  “人家是天生丽质吧,程总,你人老珠黄啦!”

  “人老珠黄又怎么了?小鲜肉我还不是想睡就睡!来,小模特,咱们走一个!”

  调笑声与倒酒声混在一起,哥哥愈发觉得不妙,他不好替小燃得罪这些名流,就运用技巧,浅浅抿了一口酒,又将剩下的倒进了绿植,借口不胜酒力离开。

  然而——

  “嘭!”

  他双腿无力,软倒在沙发旁。

  酒里下了药。

  他头晕目眩,被人挽着脖子,继续灌酒。

  眼前的灯光吞噬了一张张面孔,漆黑的,扭曲的,令他逐渐绝望了起来。

  有人趁着混乱,解开了他的第一颗扣子。

  “不……不要……放开我……”

  “救命……”

  在这溺水的时刻,他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哭求,可是很快,他的耳旁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大悲咒。

  那么宏大,仿佛能洗清一切罪孽。

  有人探手进来,他用尽力气,抓起了那一瓶还未开封的酒,砸到了对方的手上,他还惦记着分寸,不能砸出人命,他不能坐牢,他赔不起,小燃还在等着他回家。哥哥这么想着,却不料对方并不领情他的分寸,抓起他的头发就往桌子上撞,“你个小混蛋,给脸不要脸啊——”

  “啪!”

  他被狠狠砸下。

  这一下,哥哥想,鼻骨要开裂了。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种疼痛。

  他的鼻骨撞入了一只冰冷的手掌,鲜血从她的指缝流淌出来。

  哥哥的头发一松,身体也没有了支撑,踉踉跄跄往前倒,碰到了一处柔软,他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对方用另一只完好的、没有鲜血的手掌捂住他的后脑勺,声音懒洋洋的,“你们的地狱狂欢,怎么不给我发请帖呢?我保证会把你们玩得超爽的。”

  “……你谁啊,神经病!”

  “我谁?”

  绯红打了个响指,酒会里的酒瓶、玻璃杯、灯光被她一次性震碎,飞溅的碎片扎进了人类的皮肉。

  “欢迎来到绯红地狱哈哈哈!!!”

  她们尖叫着逃离。

  “鬼……有鬼啊!”

  “唉。”绯红叹息,“现在的人类,真是不懂得审美,我明明比鬼帅多了,你说是不是?”

  绯红原本是跟系统说的,但她语音外放了。

  “……不是很帅。”

  哥哥晕在她的怀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耳边那一抹猩红色的坠子分外深刻,仿佛能插入他的灵魂当中。

  “是、超级,超级帅。”

  他冷汗涔涔,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却朝着她绽开了一个璀璨的笑容。

  “南无……摩……卢尼……”

  大悲咒依然回响在酒会里,哥哥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在她怀里瑟缩一下。

  “吵死了。”

  绯红手指又折了一个响指,像是慢镜头一样,身旁的一切都变得缓慢。

  大悲咒停了。

  他终于觉得不冷了,甚至还有些热,从四肢百骸透出的热量。

  在三分钟之前,他在这个地狱绝望地挣扎,恶心得想吐。

  而在三分钟之后,他又从地狱回到人间,胸膛也在热烈鼓动着。

  “喂,人类。”她懒洋洋地说,“你还要占我便宜多久?”

  哥哥的脸唰的一下发红,“对、对不起。”

  但药效没有过去,他刚站起来,就摇摇摆摆地颤着,她忽然伸手过来,揪住他的领子,手指勾了下他纽扣,给他完完整整地系上。很怪,那些人一碰他,他就觉得恶心不已,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陌生人碰他,他反而觉得羞涩腼腆呢?

  这难道是吊桥效应?

  还是劫后余生,对救命恩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绯红给他系好了纽扣,漫不经心地说,“这些人类,太不像话了,开地狱盛会也不准备好祭品。”

  她眼皮下垂,压着一缕猩红余光。

  “看来,我得找她们,再好好玩玩。”

  哥哥心跳加速。

  他知道她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生物,否则也不会凭空震碎酒瓶,此时听见她这么一句话,忽然觉得那些家伙会惨得哭爹喊娘。他嘴唇微动,并没有求情,他知道自己被灌醉落入这些人渣的手里,绝对免不了一场浩劫。

  要是她们都被架上绞刑架,被审判就好了。

  他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为自己的阴暗心思而感到羞愧。

  “如果你成为恶魔的祭品新娘。”

  她低下头,捏起他的下巴。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他愣了一下。

  她的阴影覆盖着他,他不觉得害怕,反而想被她彻底庇佑。哥哥望入她那双深红的眼睛,喉结滚动,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我……我愿意的。”

  “我,我的心,可以献祭给你。”

  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们新时代的恶魔,现在与时俱进了,我们不吃那腥玩意儿,你的心还是自己留着吧!”

  “啊……”

  哥哥被陡然科普恶魔的食谱,额发翘起一缕,表情还有点呆。他也是第一次跟恶魔谈恋爱,不知道该怎么讨她喜欢。

  “那你,吃什么?”

  哥哥虚心地问。

  不等绯红回答,四周响起了更大的尖叫声,原来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蜡烛,桌布被舔舐之后,呼哧一声着了火。

  火势渐大,浓烟四起。

  绯红冷眼看着,“真乖,这蝼蚁还会自己审判自己,倒省事了。”

  哥哥:“?”

  “着火了,我们,快走!”

  很奇怪,他竟然没有一点被灼烧的痛感。

  “就走,抱紧我。”

  哥哥以为绯红会跑向门口,然而她侧腰一撞,轻易就撞碎了玻璃,他瞳孔微缩,才领会抱紧她是什么意思。

  两人从窗边急速坠落。

  哥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恐高啊啊啊啊啊——”

  “人类新娘,胆子小,麻烦死了。”

  她的双唇似乎擦过他的脸颊,身边的一切又被她强行放慢了。

  他看见了苍蓝色的、没有一丝阴霾的天空,黑丝绒色的蝴蝶缓慢经过他的睫毛,也许它还有点疑惑,人类怎么能倒着飞?

  蝴蝶弄得他睫毛乱颤,有点痒。

  他眨了眨眼,待蝴蝶飞过去,再次睁开。

  每一束光里,浮动着金色的尘埃。

  缓慢坠落中,城市,大厦,云彩,在他的眼前颠倒。

  慢镜头下的恶魔张扬着一头黑发,鲜红耳坠流淌着金粉,场景奇幻而绝美。

  这一天对哥哥来说,是一场血腥又怪诞的童话,他似乎召唤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美丽的、贪婪的恶魔。

  恶魔为他举起了血红利剑,屠开了过去的地狱。

  黎明还没到,时间还没有变成另一天。

  但在这个曾经是死亡日的时间里,他并不感到害怕。

  恶魔抱着他,将着火的酒店抛在身后,逆了人群跟风声,还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永生难忘的情话。

  “记住了,你是恶魔的新娘,你要光芒万丈,用你最蓬勃、最热烈的爱,喂饱我。”

第309章 光芒·恶魔新娘(2)

  弟弟许燃发现,哥哥许粒似乎谈了恋爱。

  每次,那个神秘女友来过病房之后,哥哥嘴角总是会翘起,苍白的面容弥漫着一种爱意。但他查看之后发现,医院的监控里没有任何人来过他们的病房,又或者说,每一次她来的时间,医院的监控都会恰巧坏掉,拍不到她的身影。

  事情变得诡谲起来。

  弟弟许燃有点害怕,这,这该不会是哥哥生病太久,幻想出来的人格爱人吧?

  但是哥哥身边每一天都会换新的鲜花,香气那么真实,不像是虚幻的,他眼睛又没有坏掉!

  弟弟许燃抱起那一束开得热烈的金丝杜鹃,旁敲侧击地问,“她怎么送你这种野花?”

  哥哥拿着针线,正缝补着一只断手断脚的洋娃娃,他听见弟弟的问话,一边熟练地穿线,一边温柔地说,“她说,这花叫死不了了,让我活得更命硬一些。”

  许燃:“……”

  他哥的这个神秘女友是不是有点离谱恶劣?

  许燃咬着牙,跳过了鲜花的问题,“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制作人偶吗?”

  哥哥的手艺很好,他的破旧的衣服都是他缝的,但那个家伙,也不能成天拿一箱破碎的娃娃,自己偷懒,反而让他生病的哥哥来修补吧?

  “呃……”

  哥哥被问住了。

  恶魔是做什么职业的?她说她是与进俱进的恶魔,都不吃心脏的祭品了。

  他不想欺骗弟弟,就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很厉害的职业。”

  许燃:“……”

  他哥不是遇到了职业骗子吧?

  弟弟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哥哥笑了起来,他漆黑的短发被人剪得有点像狗啃,一茬一茬都不平整,但双眼反而被突出得更加漂亮,如同澄澈泛着蓝的湖水,水质清澈透底,窗外的阳光也懒洋洋地睡在其中。

  “你放心,她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哥哥含糊了后边的恶魔称呼,“她很好,我很喜欢。”

  他无权无势,还是个病秧子,她有什么利可图的呢?

  要是她骗他……

  哥哥想到那天,他见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颠倒的城市云海,蓝天下飞过的蝴蝶,她耳坠亲吻着他的脸颊。

  他宁愿坠入她这个绯红地狱,也不后悔。

  弟弟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不管怎么样,我会盯着你们的,她要是敢趁着你生病乱来,老子咬死她!”

  哥哥唔了一声,认真地打击亲弟弟,“你可能咬不死他。”

  “……”

  许燃气呼呼地坐下,不理会这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男人,他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玩起了手机,惊疑了一声。

  “蓝幻公司倒闭了?”

  哥哥手指微顿。

  弟弟看完整条新闻,脸色难看,忍不住起身,踹了一下椅脚,“妈的,人面兽心!”

  哥哥轻声地问,“那不是你要去酒会的公司吗?发生了什么?”

  弟弟郁闷地说,“没什么,踩了狗屎。”

  许燃陪完床,又出去工作了,想了想,他在街边打开单肩包,掏出了那一张烫金请帖,忽然发现日期旁边绘着一只蝴蝶,他伸手摩挲,还有点粗糙的毛边儿。他的脸色变幻莫测,最终狠狠撕碎那一张请柬,踩在脚底,直到它面目全非,再撕碎扔进垃圾桶。

  而哥哥打开了浏览网站,表情平静,一目十行看着新闻。

  蓝幻公司爆出丑闻,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干着拉皮条的活儿,坑害了不少练习生,直到那场名为天堂之火的酒会,进行到一半后,突然失火,烧死了不少人,场面相当惨烈,而那些逃出来的名流,生活在不知名的恐惧当中,发疯的发疯,得病的得病。

  她们都说自己被地狱吞噬了。

  有人受不住这种凌迟的折磨,开了直播,坦白罪行,想要减轻罪孽跟痛苦。

  网络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恶魔审判行动。

  哥哥微皱了下眉心,不由得咬住嘴唇。

  “看什么呢?”

  身旁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哥哥习以为常,朝她自然靠过去,略带几分委屈,“他们,骂人间恶魔。”

  恶魔面不改色,“哦。”

  “你怎么不生气?”

  那些畜生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

  哥哥把头埋她胸前,几次下来,他早已没了羞耻,人类新娘向恶魔撒娇,很正常的一件事,不是吗?

  “不生气呀。”绯红露出一排雪白锋利的牙齿,“我怎么会介意呢?”

  绯红又问,“娃娃缝的怎么样?”

  哥哥把自己修补好的拿出来,“还有三只断鼻子的,还没缝。”绯红瞥了一眼那颜色各异的娃娃们,那些口子撕裂的棉花被塞了回去,色线细细密密地缝着。

  “不急。”

  恶魔笑容真实又狂妄,“灵魂坏得这么多,缝多几针,缝密一点。”

  哥哥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揭穿。

  “好。”

  绯红被他抱了好一会,她总觉得这个双胞胎哥哥在吸她。

  啧。

  这是风水轮流转吗,往常都是她吸美人,现在被美人狂吸她。

  “你今天,心脏感觉怎么样?”

  恶魔又问他。

  哥哥明显气色好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好转,他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检查一下?”

  于是他便见那恶魔曲下了头,手掌压在他的腰边,紧紧贴在他的心口。

  听他的心声。

  黑发铺在他的腰腿上。

  不知为何,每次她做这种类似垂怜倾听的动作,都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感动,哥哥雪白的脸庞急速涌起了一抹红晕,他伸出手,放轻了动作,搭在她的后脑勺上。

  “再过几天,就进行手术。”

  她也似笑非笑,顺势将脸放在他的腿上,半侧着看着他,“这几天要早睡早起,注意休息,别想一些过分的。”

  哥哥的眼睛湿得像海,“……我就想了一点点,不算过分的。”

  她忽然像是出水的海豚,黑发随之滑落,她仰着脸,靠近了他的嘴唇。

  他闭上了眼,双手抓着身下的白色床单。

  “想要?那就养好你的身体,这么瘦,怎么经得起恶魔的摧残?”

  她坏心眼用额头蹭了一下他的双唇,随之又伏下,懒散地说,“这几天困死我了,让我睡一睡。”

  午后,医院也变得安静起来,哥哥靠在床头,穿着宽松的病号服,恶魔在他腿上放肆睡着。他呼吸浅浅,手指轻缓梳理着她垂到脚踝的黑发,很滑,也很冰,她的身体没有活人的温度,却一次都没有冷到他。

  他想,要快一点,快一点,为她生长出最缠绵的爱,让她可以吃饱。

  哥哥被转移到另一家大医院,准备进行手术。

  弟弟回来之后,不敢置信,“谁干的?又是你那个,从不露面的女友?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哥哥想了一下措辞,谨慎地回答,“应该是个很有能量的。”生灵?传说?

  弟弟都气疯了,“她知道你什么病吗,这么快就安排……等等,你哪来的钱?你被包养了?!”

  “呃。”

  哥哥有点神游。

  包养?算吗?他被恶魔饲养了?

  “总之,你不用担心,检查了很多次,都安排好了。”哥哥轻松地说,“未来的顶流巨星,你很快就能开你的敞篷,带你哥去兜风了。”

  话是这么说,哥哥还是写了一份手术无责的说明,又把自己的日记本捞来,记录了这一件事。

  不管手术结果如何,他都要弟弟许燃好好活着,他一直是他的拖累,也不想自己的任性牵连到他。如果,如果说,恶魔狡猾引诱他,最终的目的,是把他送入天堂之后,又将他拖进地狱,他也希望这是自己一个人要承担的责任。

  他会坠落到恶魔的怀抱,但弟弟应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手术前一天晚上,绯红照例来看哥哥。

  这个人类竟然突发奇想,“我能看一看你的原形吗?”

  绯红:‘?’这是骂我吗?

  系统:‘?’这是骂宿主吗?

  绯红见惯风浪,她很冷静地说,“稍等,我去查个资料。”

  看看恶魔是什么原初形态的。

  哥哥:“?”

  五分钟后,绯红抬起头问他,“你喜欢两只翅的还是四只翅的?”

  哥哥迟疑地说,“两只会更帅的?”

  “好,我要现原形了。”

  一根漆黑羽毛划过他的睫毛。

  病房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座人迹罕见的黑岛,他的床下被鲜红的海水拍击着,原初恶魔的双肋鼓动着,抽出了两扇遮天蔽日的羽翼,血红的鳞片从腰部一直蔓延到了眼尾,呈现一种灼烧之后的狰狞,嘴唇红得仿佛滴血。

  他小声地说,“你没有角吗?据说恶魔角是力量的象征。”

  恶魔:“……”

  随后,绯红额头蔓延了一块红斑,它鼓动着,很快破开皮肉,生出了两只锋利的山羊角,它们不可救药地,猖狂地往脑后盘踞。

  哥哥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长角是不是很痛?”

  绯红却问,“要摸一摸我的恶魔羊角吗?”

  他微红着脸,“……要摸。”

  于是绯红的恶魔角被一双人类的修长白皙的手盘了半天,盘得他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愈发急促。绯红不得不制止他,“摸个角都给你摸出春药的效果,好了,你该睡了,明天很快就到了,到时候给你摸个爽。”

  一张纸从他枕头后飞了出来,转眼落在绯红的手上。

  “嗯?免责声明?”

  她唇角微翘,“怎么,怕我弄死你?”

  他紧张起身,“不是,我——”

  “呼哧。”绯红吐了一口气,纸张化为飞灰,她覆盖下来,夺他唇边一个吻,“许粒,你要做好准备,上了我的贼船,想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分明是威胁的话,他狂跳的心脏逐渐平稳,“……嗯,我知道,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