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怔怔地望着自己写的字,陷入了冥想。

元曜望着从屋檐下滴落的雨,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源乡,心中甚是向往,但是想起白姬说桃源乡并不存在,心中又有些悲伤。他思索片刻,提笔写道:“空谷无人花自芳,水清云淡碧天长。不闻武陵山外事,乱世风烟自采桑。”

元曜写完,放下笔,向王维望去。王维还在苦思冥想,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仿佛陷入了某种魇症中,“桃源乡……轩之,我要去寻找桃源乡……”

“欸?!”元曜吃惊。

王维放下笔,兴奋地道:“我要去寻找桃源乡。从刚才起,这个念头就萦绕在我脑中了。”

元曜道:“世人都有追寻桃源之心,可是能去哪儿寻找呢?”

王维抬眸望向秋雨,又陷入了沉思。

元曜拿过王维写诗的纸,低声念道:“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

王维道:“还没写完。现在没有灵感,无以为继。待我回去把它写完。”

“虽然没有写完,但这一句很美,小生仿佛看见了桃源乡。”元曜笑道。

“桃源乡啊……”王维又陷入了沉思。

秋雨停时,王维告辞离开,他想带走桃核墨,对白姬道:“这桃核墨我想买下,多少银子?”

元曜以为白姬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没想到白姬却只是笑道:“王公子既然是轩之的表兄,我就不收银子了。这方桃核墨送给你,它与你有缘,你且珍惜。”

王维笑道:“如此,多谢了。我在郊外有一处别院,风景秀美,过些时日就是重阳了,白姬姑娘和轩之可以一起来我的庄院赏秋,饮菊花酒,吃重阳糕。”

白姬笑着答应了。元曜也欣然答应王维的邀请,他送王维到巷口,两人才分开。

送走王维,元曜回到缥缈阁,他看见白姬倚在柜台边,手里拿着王维写下的零落诗句,“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有趣,很有趣。”

元曜不解,“什么有趣?”

白姬抬头,才发现元曜已经回来了,她把写着诗句的纸放下,笑道:“告诉轩之,就无趣了。”

元曜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话?”

白姬笑而不语,她又从柜台上拿起另一张纸,“这是轩之写的诗吧?”

“是。你觉得小生写得如何?”元曜笑着问道,他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

白姬低头仔细地看了两遍,才道:“字写得不错。”

元曜受到打击,垂头丧气地走去后院了。

元曜离开之后,白姬又开口道,“诗也写得不错。‘乱世烽烟自采桑’这一句很有意境呢。”说完,白姬才抬起头来,但是元曜已经不在了。

白姬环顾四周,奇怪地道:“咦?轩之呢?!”

离奴道:“爷在看书。”

元曜瞥了一眼离奴捧的书,是他常看的《论语》。不过,离奴拿倒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点破离奴,只是“嗯”了一声。

离奴道:“从今天起,爷也是读书人。”

元曜看了一眼离奴拿倒的书,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第三章 摩诘

时光如梭,转眼过了五天。时节近重阳,长安城中尽染金菊之色。

这一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元曜见天气好,想去郊外看王维,找白姬告假,“小生想去拜访摩诘,请一天假,明天回来。”

白姬道:“可以。轩之记得在山中摘一些茱萸回来,我要做辟邪的香囊。”

茱萸,又名“辟邪翁”,每逢重阳节,佩戴茱萸辟邪是一种习俗。

“非人也辟邪?”元曜吃惊。

白姬以袖掩面,嘻嘻笑道:“入乡随俗。”

离奴也道:“书呆子,记得摘一些菊花回来。”

元曜道:“离奴老弟可是要做菊花糕?酿菊花酒?”

离奴摇头,“不,爷要做菊花鱼。”

菊花鱼一定很难吃。元曜在心中道。

元曜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元曜出了城门,顺路搭了一位货卖木料的壮汉的马车来到了蓝田山麓,王维的别院就在山中。到了分岔路口,元曜道了谢,和壮汉分别了。

碧云天,黄草地,丹枫如火,清溪潺潺。元曜沿着王维告诉他的方向走去,但是山郊野陌,他也找不准路。他在田陌上询问一个骑在水牛上的牧童,牧童恰好认识王维,好心地给元曜指了路。

元曜来到王维的别院时,已经是未时过半。王维的别院掩映在山水之中,并非豪华的朱门大院,而是约有七八间房舍的雅致草堂。草堂前面种着垂柳,后面种着修竹,竹篱下开满了或金色,或红色的菊花,窗台上爬满了藤萝薜荔。庭院中,有一个白发老仆和一名书童正摊开书本晾晒。——今天阳光明媚,正好可以晒书,以防书本被蠹虫蛀蚀。

元曜认识这名老仆人,正是王家的老家仆,他跟着主人姓,名唤王贵。想来,大概是王老夫人不放心儿子独自漂泊长安,派了王贵跟着服侍。那名绿衣书童元曜不认识,猜想大概是王维在长安新买的仆人。

元曜隔着竹篱唤了一声,“贵伯。”

王贵回头,看见元曜,脸上绽开了笑意,“少郎君?!”他放下书本,走过来,高兴地道:“前几天郎君回来,说在城里偶遇元家少郎君,老朽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元曜笑道:“能够偶遇摩诘,小生也没有想到。”

王贵打量了元曜几眼,感慨道:“几年未见少郎君,倒是长得高壮了一些,越发像当年的元姑爷了。”

元曜听见王贵说起过世的父亲,心中有些怅然。

王贵笑道:“少郎君远道而来,快进来坐。”

“嗯。”元曜笑了笑,绕过竹篱,走进了院子里。

王贵把元曜迎进院子里,又问候了几句寒暖近况,元曜一一做了回答。

一阵风吹过,篱笆下的大片菊花荡漾起一层层金色波浪。

元曜问道:“贵伯,摩诘在家吗?”

王贵叹了一口气,老脸上挂上了愁容,“郎君在午睡。朱墨,去叫郎君起来,说元家少郎君前来拜访。”

那名正在晒书的绿衣书童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就要去叫王维。

元曜道:“且慢。小生也没有急事,不用特意去吵醒摩诘,小生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且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王贵道:“也好。反正,少郎君也不是外人。朱墨,去给少郎君沏茶来。”

“是。”朱墨应了一声,去沏茶了。

元曜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喝着朱墨沏来的阳羡茶,晒着秋天的暖阳,觉得十分舒服。王贵和朱墨继续晒书,王贵偶尔抬头和元曜说一两句闲话。

元曜喝到半盏茶时,他晃眼间看见一名男子站在篱笆旁的菊花丛边。元曜抬眸望去,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头戴青黑色幞头,身穿皂色广袖长袍。他眉目端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人是谁?他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了?难道是庄客或者邻人?元曜心中疑惑,但见男子朝他笑,也就回了一个笑容。

因为闲坐无聊,元曜想去和男子搭话,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可是,就在他一低头错眼间,站在菊花边的男子不见了。

欸?!元曜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篱笆,菊花在风中摇曳。

“元少郎君,你怎么了?”王贵发现元曜的异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