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诡魅一笑,“不,是骸骨和尸油的味道……”

  005 狐嫁

  “白、白姬你不要吓小生……”元曜双腿发软。

  白姬走向僧舍。元曜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因为一个人留在原地他更加害怕。白姬在僧舍前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蓦地停住了脚步。元曜走得惶急,没有刹住脚步,径自走了过去。明明眼前什么也没有,他却似乎撞上了一堵墙壁,被弹了开去。

  “咦?!怎么回事?”元曜奇怪地道。

  “术士的结界。轩之,退后。”白姬道。

  元曜赶紧退后几步,站在了白姬身后。白姬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结界,虚空中的结界在她的手底渐渐显现出神奇的脉络,无数元曜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化作光斑旋转,流动。

  “拉咪沙尼阿咪拉轰——”白姬口中念着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语,元曜听见虚空中传来冰层破裂般的声音,那些旋转、流动的文字和符号顷刻间黯淡了光亮,继而消失不见。

  白姬继续往前走,元曜跟上。这一次,前方没有了透明的墙壁。

  白姬来到僧舍前,伸手推开了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鼻而来,元曜胃中一阵翻涌,几乎欲呕。

  白姬皱了皱眉,走进了僧舍中。元曜捏着鼻子跟上。由于屋顶年久失修,月光从瓦缝中漏入,依稀可以看见室内的情形。室中的青龙方位供奉着一尊阴沉的神像,神像下面摆着少许祭品——一只用人的颅骨雕刻成的酒樽,里面隐隐有黑褐色的血迹;一只活生生地被匕首插死的壁虎;一瓮正在蠕蠕爬动的黑色虫子。室中白虎的方位悬挂着九个黑糊糊的东西。元曜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这一看之下,他的七魂吓掉了六魂,“妈呀!”

  原来,那九个黑糊糊的东西是九具残缺不全的小孩尸体。九具尸体正滴着尸油,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眼睛,有的少了腿脚,看上去阴森而诡异。每一具童尸上都用朱砂写上了奇怪的咒文,或在脸上,或在手臂上,或在背脊上。

  白姬道,“这里应该就是和何常侍一起死去的南国术士的落脚处,九具童尸就是那九个小鬼。”

  元曜问道,“这九个孩子也是像做婴骨笛的婴儿一样,被人杀死的么?”

  白姬摇头:“不,他们是自然死亡的孩子,术士不过是从土中挖出了他们的尸体。驱使含恨而死的小鬼,戾气太重,会反噬术士。”

  “小鬼们怎么会跑到西瓜里去了?”元曜想起之前的事,问道。

  “也许,是婴鬼杀死南国术士的那一晚,小鬼们为了躲避婴鬼,遁进了西瓜里。也许,是术士临死前,为了保护小鬼们不被婴鬼吃掉,魂飞湮灭,永堕虚无,而把他们藏在了西瓜里。”

  “白姬你觉得更可能是哪一种情况?”

  白姬笑了笑,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

  “因为,术士死了,小鬼们还活着。通常,在主人危急的关头,被驱使的魂灵没有自由选择‘生’,都会随主人死去。除非,主人爱他们,不忍让他们‘死’。轩之,你哭什么?”

  “呜呜,南国术士其实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小书生感动得泪流满面。

  白姬抚额:“轩之,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是不会做挖出孩童的尸体,驱使小鬼害人这种折损阳寿惹人唾弃的事情的。”

  “坏人做好事,那就更让人感动了。”小书生继续泪流满面。

  白姬永远不懂小书生的思维逻辑,就不再理会他,她抬头打量四周,满意地笑了:“今晚的收获很丰盛啊。”

  白姬从袖中拿出一叠纸人,放在红唇边,吹了一口气。纸人一张一张地飘落在地,每一个落地的纸人都化作了一名没有五官的白衣人。每一个白衣人都垂首站立着,等候白姬的吩咐。白姬兵不血刃,将这个诡异的地方劫掠一空,神像、颅骨杯、蛊虫瓮、小鬼的尸体都被白衣人拿走了。

  阒静的月夜,一队没有脸的白衣人捧着可怕的东西飘荡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说不出地诡异。元曜抱着西瓜,走在白衣队伍的末尾,感到压力很大。他终于明白白姬是怎么扩充她的百宝仓库的了,果然月黑风高的夜晚,就适合做一些无本的买卖啊!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夏末。元曜在缥缈阁中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有一点不同,自从白姬将小鬼的尸体拿回来放在二楼的仓库里之后,深夜常常有一群孩子在仓库中跑来跑去,笑闹声不绝。对此,小书生十分头痛。

  白姬似乎忘记了婴骨笛的事情,也不关心崔循的近况。元曜倒是还担心着崔循,时不时地去打听他的近况。

  其实,根本不用刻意去打听,元曜也能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得到崔循的消息。每一个人说起崔循,都是一脸的羡慕。因为,他的境遇实在是太顺了。

  六月时,崔循从中书舍人升为中书侍郎;七月,中书令因为得了疯魔之症,在大殿上胡言乱语,惹怒了武后。武后一怒之下,将中书令贬谪江州,命中书侍郎崔循接任中书令一职。中书令是中书省最高的职位,相当于宰相。短短两个月内,崔循就从一个小小舍人一跃成为中书令,实在是让人羡煞。

  崔循不仅官运亨通,财运也很佳。太平公主有几件难以解决的事情,一众妄图趋附她的官员都无法解决,而崔循却奇迹般地为她一件不漏地办好了。太平公主大悦,赏了崔循很多财物。从六月到七月,崔循在长安城附近置办了许多田产和庄院,并新纳了几名绝色小妾,可谓是富贵俱全,风流尽享。

  而与此相对的,朝中的官员,太平府的清客,凡是和崔循政见不和,或是说崔循坏话的人,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地遭遇了灾厄,或疯魔,或重病,或暴毙,下场凄惨。

  元曜每听到这样的消息,总是心中郁郁。明显,崔循是在驱使婴鬼伤害别人,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白姬,你为什么放着崔循不管?他在利用婴鬼害人啊!”元曜对白姬道。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为什么要管世人是不是受害?”白姬淡淡地道。

  “可是,是你把婴骨笛从井底拿出来给了崔循……”

  “我只说借给他一用,他自己一直不归还。我也没有收他的银子,没有与他结下‘因果’。我要的只是他的‘因果’。”白姬望着天空变幻的浮云,道。

  “可是,他这么做坏事,总觉得被他害的人很无辜。小生看不下去了。小生要去崔府,向他要回婴骨笛。”小书生义愤填膺,就要去崔府。

  白姬拦住了元曜,“轩之,你不能去。”

  “为什么?”元曜问道。

  白姬的表情有些可怕,“因为我不许。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破坏我要的‘因果’。这是我经营缥缈阁三千年来唯一的意义。”

  元曜从来不曾见过白姬露出这么凝重可怕的神色,心中一悚,不敢再去崔府。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么一直放任崔循害人?”

  白姬淡淡地道:“物极必反,天道循环,没有人会一直顺风顺水下去。害人者,终会被人所害。婴鬼再强大,也会遇见比它更强大的事物。”

  元曜听不懂白姬的话,难道她的意思是放任崔循继续害人?

  “贪心和欲望越大,风水逆转起来就越迅速。以崔循如今的贪婪胃口,‘果’很快就会成熟了。”白姬诡笑道。

  元曜背脊一寒。

  时日飞逝,转眼已经立秋。这天午后,下了一场太阳雨。明亮的雨珠在阳光下晶莹而剔透,十分美丽。小巷中的苍藤青藓上凝结了雨珠,分外幽翠。

  白姬又出门了。离奴在里间偷懒睡觉。小书生倚在缥缈阁门口,欣赏这场颇为稀罕的太阳雨。突然,小书生看见小巷尽头飘来了一团火焰。

  雨里怎么会飘火?!!小书生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哪里是火焰?分明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小狐狸来到了缥缈阁前,它先抖干了皮毛上的雨珠,才踏进缥缈阁。

  小狐狸端正地坐好,怯生生地望着元曜:“某姓胡,家中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某胡十三郎。公子看起来眼生,敢问公子是……”

  元曜回过神来,作了一揖,道:“小生元曜,字轩之,今年才在这缥缈阁做杂役。胡十三郎可是来买古玩的?”

  小狐狸摇头,羞涩地道:“不是。今日某家三姐出嫁,家父命某前来请白姬参加扇宴。家父说,山野人家,婚礼寒微,还请白姬不要嫌弃,一定要赏光。”

  元曜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小时候,他曾听人说‘天上太阳雨,山中狐嫁女’。没想到,果真如此!

  “白姬她出门未归……”元曜道。

  “她去了哪里?”小狐狸怯生生地问道。

  “不知道。她出门前没有说。”

  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样啊,请不到客人,家父会责骂某的。”

  元曜听小狐狸会挨骂,心生同情,“对了,离奴老弟在家,说不定它可以跟你去参加扇宴。”

  小狐狸一听,不仅不喜,反而冷哼了一声,“某才不要请那只又自大,又讨厌的臭黑猫!”

  “自大又讨厌?胡十三郎,爷可全听见了!”黑猫从里间晃出来,轻灵地跃上柜台,俯视着小狐狸,有意无意地舔着锋利的爪子。

  “听见了又怎样?别的妖怪怕你这只臭猫妖,某胡十三郎可不怕你!”小狐狸也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离奴大怒,“腾”地一下子化身为一头猛虎大小的九尾猫妖,身姿矫健,口吐青色火焰,獠牙和利爪泛着寒光,九条妖尾凌空舞动:“胡十三郎,今天爷要吃了你!”

  元曜吓了一跳,以小狐狸的瘦小模样,还不够给妖化的离奴塞牙缝。虽然元曜害怕离奴,但还是挺身挡在了可怜巴巴的小狐狸身前:“离奴老弟,你冷静一些。十三郎是客人,你吃了它,白姬会生气的……”

  “元公子,你且让开,让某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妖!”元曜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因为胡十三郎的声音不是从下面传来,而是就在他的耳边。

  元曜回头,又是一惊。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红狐狸不见了,在他身后的庞然狐兽体型竟比离奴还大一些。火狐尖嘴獠牙,额绕白纹,眼睛赤红如血,口中喷出红莲业火,身后摇动着九条巨大的狐尾。

  “呃……”小书生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

  “哼!爷最恨除了爷以外,还有长着九条尾巴的东西!”离奴龇牙,猛地扑向十三郎。

  “某也看不惯除了九尾狐族之外,还有东西长着九条尾巴!”火狐一跃而起,张口咬向离奴。

  元曜软倒在地,黑猫和火狐在他头上打得激烈,一会儿黑光闪过,一会儿红光闪过,两人喷出的妖火,烧焦了元曜的头发。

  “离奴老弟,十三郎,你们不要打了,不管几条尾巴,也当以和气为贵……”元曜抱着头,苦苦劝道。可是,没有人理他。

  “哗啦——”元曜的衣袖不知被离奴,还是被十三郎的利爪撕破了。元曜吓得一头冷汗,觉得这一爪要是再往上半寸,他可能就身首异处了。

  “危墙不可立,危地不可居……”元曜抱着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缥缈阁。

  006 九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