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阁外,太阳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元曜匆匆走在小巷中,打算出去避一避,傍晚再回来。他实在没有想到,那只怯生生的小狐狸打起架来竟如此生猛。唉,看来,不仅人不可貌相,妖更不可貌相啊!

  “砰!”元曜闷头走路,冷不防在巷口和一个走得很急的人撞了个满怀。元曜抬头,又是一惊:“崔大人?!!”

  来人正是崔循。崔循比之前胖了一圈,但脸色很憔悴,眉宇间有难掩的愁苦,焦虑,惊慌。

  崔循一见元曜,一把拉了他,急道:“元公子,快带我去见白姬!否则,我就活不下去了……”

  元曜惊疑。崔循为了一己私欲,赖着婴骨笛不还,驱使婴鬼为非作歹,打压政敌,活得比谁都滋润,怎么会活不下去?

  “崔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先带我去见白姬再说。”崔循拉着元曜往回走,要去缥缈阁。

  元曜想起缥缈阁中猫飞狐跳,利爪来,妖火去,心中就害怕,道:“白姬今天出门了,崔大人暂且回去,改日再来吧。”

  “那我去缥缈阁等她回来。”崔循执意要去缥缈阁,并且硬拖了元曜回去。

  小书生挣扎不开,被崔循又拖了回去。

  “崔大人,今天不宜进缥缈阁,一只猫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恐怕遭误伤……”小书生抱着缥缈阁前的柳树,死活不肯进去。

  “元公子不要开玩笑了,崔某真有急事要见白姬,别说是一只猫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就是一只老虎和一只狼正在里面打架,崔某也要进缥缈阁。”崔循不信,硬拖着小书生进缥缈阁。

  元曜没有崔循力气大,被他硬拖进了缥缈阁。

  “欸?!”元曜进入缥缈阁,微微吃惊。两只恶斗的凶兽不见了,白姬正跪坐在凶兽相斗的地方,她的脸色十分不悦,左手拎着一只黑猫,右手拎着一只小狐狸。

  “喵呜~”黑猫在白姬手中挣扎,似乎还想去挠小狐狸。小狐狸则安静而羞涩地垂着头,似乎知道自己不该在别人的地盘撒野。缥缈阁中,几个货架被推倒了,珍宝碎了一地,墙上的几张古画也被烧焦了。

  “元公子不是说白姬不在吗?”崔循责怪地望了元曜一眼。

  “小生……”元曜语塞。

  白姬抬起头,望了崔循、元曜一眼,笑了笑:“崔大人怎么来了?真是难得。我刚回来,想是和轩之岔过了,他并不知道我回来了。”

  崔循尴尬一笑,道:“崔某这次前来,是为了归还上次的婴骨笛。”

  元曜一怔。崔循如今官运亨通,既富且贵,全是借了婴鬼之力,他怎么突然想起归还婴骨笛了?难道,他终于醒悟了,知道驱使婴鬼害人有损德行,而决定改过自新了?

  白姬深深地望了崔循一眼,“崔大人先去里间稍坐,待我将这两只不听话的小东西关好就进去。”

  “好。”崔循拱了拱手,先进里间去了。

  白姬将黑猫和小狐狸放下。小狐狸怯怯地坐着,黑猫龇牙咧嘴,又要扑上去撕咬。白姬呵斥:“离奴,不许无礼!还不快去给崔大人送茶。”

  “喵呜——”黑猫不敢忤逆主人,夹着尾巴走了。临走前,它狠狠地剜了小狐狸一眼。

  小狐狸怯生生地望着白姬,“对不起,都是某不好,把缥缈阁弄得一团糟……”

  白姬摸摸小狐狸的头,似乎并不在意一团糟的缥缈阁:“十三郎今天怎么会来缥缈阁?”

  元曜后来才知道这条奸诈的白龙不计较的原因。她早把这一笔损失记在了离奴的头上,离奴因为今天的九尾之争,在卖身契约上又加了五百年。

  “啊,差点忘记了!”小狐狸伸爪一拍头,道:“今天某家三姐出嫁,家父让某来请您赴扇宴。家父说,山野人家,婚礼寒微,还请白姬不要嫌弃,一定要赏光。”

  “今天缥缈阁有客人,恐怕我不能去了。”白姬歉然道。她起身走到柜台后,拿出一个朱漆小盒。白姬将朱漆小盒给小狐狸,“这是一对鸳鸯点翠步摇,替我送给三娘,祝她与夫君百年好合。”

  小狐狸礼貌地道:“某先替家姐谢过白姬。既然缥缈阁有客人,那某就先告辞了。”

  小狐狸行了一个礼,叼起朱漆小盒,离开了缥缈阁。

  “欸?!妖怪也会婚丧嫁娶么?”元曜呆呆地看着小狐狸走远,咋舌。

  白姬掩唇而笑:“妖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天伦、手足、夫妇之情,自然也有婚丧嫁娶了。”

  白姬和元曜来到里间。

  崔循跪坐在青玉案旁,喝着离奴端上来的茶,黑衣少年神色郁郁地侍立在一边。

  白姬来到崔循对面,跪坐下来,“离奴,去把外面清扫干净。”

  “是。主人。”离奴躬身退下。

  “崔大人,您刚才说,您要归还婴骨笛?”白姬望着崔循,道。

  崔循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个笛匣,放在青玉案上。他打开笛匣,有些尴尬:“这个……婴骨笛已经断了。”

  白森森,光秃秃的婴骨笛,已经断作两截。

  原来,是弄断了才还回来。元曜对崔循有些失望。

  “这是,怎么回事?”白姬问道。

  崔循咬了咬牙,决定和盘托出:“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崔循尝到了婴骨笛带来的甜头之后,欲罢不能。在朝中,他利用婴鬼替他肃清异己,凡是和他政见不合,或是在武后面前说他坏话的人,都莫名其妙地遭受了噩运。最近,崔循听说上官昭容在武后面前说他与妖魔为伍,祸乱朝廷。武后非常宠信上官婉儿,对崔循有了疑忌和不满。崔循很生气,驱使婴鬼去大明宫加害上官婉儿。可是,这一次不如平时顺利,婴鬼去了大明宫之后,再也没回来。婴骨笛也突然断为了两截。第二天上朝,上官昭容一如往常般侍立在武后身边。

  白姬的手拂过断笛,淡淡地道:“骨笛断,婴鬼亡。这个婴鬼想必是在大明宫中遇见了厉害的人物,已经无法再回来了……”

  “啊!那我该怎么办?没有了婴鬼,我可怎么活?如今,武后已经开始疏远我,上官昭容和别的大臣都对我不满,这可怎么是好?!!”崔循又急又愁,习惯了婴鬼的庇护,突然没有了婴骨笛,他觉得恐慌,无助,坐立难安。他突然拉住白姬的衣袖,顿首恳求:“白姬,缥缈阁里一定还有婴骨笛吧?求求你卖给我,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崔某的命就悬在了婴骨笛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缥缈阁中,已经没有婴骨笛了。”白姬冷冷地道。

  崔循脸色灰白,颓然坐下。

  “不过,做一支婴骨笛并不费工夫……”白姬诡异一笑。

  崔循蓦地抬头,望向白姬。他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惊疑,惶恐,恐惧……最终,他开口问道:“设下邪神祭坛,在仪式中用七种酷刑杀死一个婴孩,就可以得到一支婴骨笛吗?”

  白姬掩唇笑了:“看来,崔大人对婴骨笛并不是一无所知嘛!”

  崔循木然道:“自从得到婴骨笛之后,崔某读了一些关于巫蛊咒术之类的书,也结交了几位异国的术士,故而稍微有了解。”

  白姬望着崔循,笑而不语。

  元曜心惊肉跳,崔循不会是想……

  元曜刚要开口说什么,白姬望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钉住了,嘴巴仿佛被什么封住了,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崔循沉默了良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崔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姬笑了。

  “告辞。”崔循起身离开。

  即将走出里间时,崔循突然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问白姬:“怎样才能让婴鬼比大明宫中的厉害人物更厉害?”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听说,婴鬼和施术者如果有血缘关系,死前的怨恨会更重,死后的力量也会更强大。”

  崔循如遭雷击。他怔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崔循走了之后,元曜才开始能够动弹和说话,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望着白姬。

  白姬用手指摩挲着断掉的婴骨笛,诡异地笑了。

  二楼依稀传来一群孩子奔跑的脚步声,笑声,他们在唱着童谣:“缥缈乡,缥缈乡,月下枯骨白衣凉。千妖百鬼皆幻影,三更幽梦草上霜。”

  晚上,白姬、元曜、离奴在后院乘凉,白天来过的小狐狸又来了。它叼了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一壶酒。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家父说,愧蒙白姬厚礼相赠,山野人家寒微鄙陋,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回赠,唯有藏了几坛水酒,还可见人。望白姬不要嫌弃,收下薄礼。”

  “如此,替我谢过九尾狐王。”白姬笑道。

  小狐狸羞涩地道:“您客气了。”

  白姬抬头望了一眼星空,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天尸(1)东遮,荧惑守心。今夜,鬼门外能看见忘川?”白姬问小狐狸。

  小狐狸点头:“某刚才从鬼门进城来,确实能看见忘川,许多迷途的孤魂野鬼都在乘舟往彼岸跋涉。”

  白姬笑了笑。

  注释:(1)天尸:鬼宿四星中的星团,晦夜可见,名:积尸气。又名:天尸。

  007 忘川

  送回礼的使命完成,小狐狸起身道:“那某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