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因果

  元曜心中一惊,“去崔府做什么?”

  “今天,时机已经成熟了,我去拿崔循的‘果’,去取婴骨笛。轩之,要不要去?”白姬笑道。

  小书生刚从噩梦中惊醒,哪里敢一个人呆在缥缈阁?忙不迭地点头:“去,去……”

  月光清冷,缥缈阁外。

  离奴现出九尾猫妖的原形,白姬坐在离奴背上,月白色的披帛在夜风中翻飞,有如仙人。“轩之,上来。”

  元曜望着离奴庞大的身形和口中喷出的青色火焰,有些恐惧:“这,这,离奴老弟……”

  “臭书呆子,主人让你上去,你就上去,还磨蹭什么?!”离奴骂道。

  元曜急忙跳了上去。

  九尾妖兽驮着白姬、元曜向位于崇义坊的崔府而去。月光下,妖兽四足生风,轻灵地跃走在鳞次栉比的屋舍之上,元曜坐在白姬身后,惊奇地望着身边迅速变幻的景物。

  离奴驮着白姬、元曜来到崔府。元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远远就看见崔府上空凝聚着一团诡异的黑气。

  妖气!不知为何,元曜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崔府妖气最浓的地方在东北角的一座跨院,离奴驮着白姬、元曜跃向东北院。在经过崔循夫妇住的内院时,在一间灯火未熄的房间中,隐约可以见到一名妇人的身影。

  妇人的声音焦虑而忧焚,“老爷究竟带着勖儿在东北院做什么?这都已经七天了,他朝也称病不上,中书省也不去,也不让下人们靠近东北院……真是叫人担心啊……”

  一名丫鬟安慰道:“夫人您不要担心了,老爷想必是带着小公子在斋戒祓神,听说老爷在东北院还设了祭坛。”

  “还是让人放心不下。明天,我怎么都得进东北院看看……”

  “夫人请安心,明天再说吧。时候也不早了,请早点安歇吧。”

  元曜闻言,心中一阵阵发寒。他想起崔循最后一次来缥缈阁时,他和白姬的对话。

  “怎样才能让婴鬼比大明宫中的厉害人物更厉害?”

  “听说,婴鬼和施术者如果有血缘关系,死前的怨恨会更重,死后的力量也会更强大。”

  难道,崔循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不,不,元曜告诉自己,这绝对不可能。那可是崔循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忍心将他折磨至死,让他的灵魂永为鬼奴?!

  离奴来到东北院。东北院寂静如死,白姬和元曜从离奴背上下来。白姬沿着回廊,走向尽头。回廊的尽头,有一间燃着烛火的房间。虽然从不曾来过这里,但元曜却觉得这里的气氛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白姬推开走廊尽头的门,元曜看见房间里的布置,蓦地想起这就是他刚才在梦里看见的场景!狰狞的神像,缭绕的烟雾,血红的咒符……咒符画成的阵中,一具残破的婴儿尸体赫然在目,和噩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崔循倒在阵外,他的身下有一摊血迹,一个双瞳血红的婴鬼正在撕咬崔循的脖子。

  “啊!”元曜吓得双腿发抖。

  婴鬼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它的獠牙上还挂着血肉。婴鬼望着白姬、元曜、离奴,脸上露出愤怒而狰狞的表情,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白姬不仅不害怕,反而笑了,“真是一个有活力的孩子,比之前那一个要强大多了。离奴,捉住它。”

  “是。主人。”离奴道。

  猫兽纵身而起,扑向婴鬼,口中吐出青色火焰。婴鬼龇牙,反扑而上。一妖一鬼迅速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元曜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崔循,问白姬:“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婴鬼不会伤害主人,崔大人他怎么会……”

  白姬诡然一笑,“婴鬼不会伤害主人,但是却会伤害杀死自己的人。婴鬼成形之后,满怀临死前的怨恨和愤怒,必然会反噬术士。通常,只有修为高深,有能力抵御婴鬼反噬的老术士才敢尝试这个禁忌的仪式。普通术士贸然行事,只会成为婴鬼的第一个牺牲。”

  “你之前在缥缈阁,并没有告诉崔循婴鬼这么危险……”

  “啊!我忘记了。”白姬笑道:“不过,即使警告他了,他也还是会尝试吧。因为,婴骨笛是‘万事如意,无所不能’之笛啊!”

  “你,你分明是想害崔大人……”

  白姬冷冷地道:“崔循弄坏了婴骨笛,作为代价,他自然要还一支回缥缈阁。不是我要害他,这是他的‘业’。从头到尾,一直是他自己在做选择,在造‘业’,怎么会是我害他?”

  是啊,从头到尾,一直是崔循自己在做选择。如果他在驱走小鬼,家宅平安之后,按约还来婴骨笛;如果他不利用婴鬼为非作歹,满足私欲;如果他能够收敛贪婪,不遣婴鬼去大明宫害上官昭容;如果他没有贪恋欲望,丧心病狂,为了再得到一支婴骨笛虐杀儿子……那么,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元曜壮着胆子,去看崔循是不是还活着。

  崔循身体冰凉,形状可怖,已然死去多时。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书生吓到了,急忙放开崔循的尸体,口中连连念佛。

  元曜放开崔循尸体的瞬间,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闪电般向他掠来,粘在了他的身上。元曜低头一看,竟是婴鬼。小书生动了崔循的尸体,令婴鬼大怒。婴鬼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元曜的脖子。

  元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啊啊——”元曜再次惊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正躺在缥缈阁的大厅中,睡在自己的寝具上。阳光透过卍字型花窗照进缥缈阁中,他的耳边传来了尘世的生机和喧嚣。元曜陷入了恍惚,难道昨晚竟做了两次结局相似的噩梦?他和白姬、离奴夜行崔府,崔循虐杀儿子,反被儿子变成的婴鬼杀死,都是一场梦?

  太好了,那些残酷的,丑陋的,邪恶的,悲伤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一场梦……

  “喂!书呆子,都日上三竿了,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开店?”离奴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从后院走来,想来已经在井边梳洗过了。

  “小生这就起来。”元曜惭愧,一跃而起。

  “爷去集市买菜,今天不吃鱼了,吃猪肝。”

  元曜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因为在离奴的掌勺下,缥缈阁一日三餐全是鱼。“为什么今天吃猪肝,不吃鱼?”

  “主人说你受伤了,得给你补一补。”离奴道。

  元曜觉得奇怪:“小生受伤了?”

  “是啊,你忘了,昨晚在崔府,你的脖子差点被婴鬼咬断,流了很多血。当然,多亏了主人法力高深,多亏了爷英明神武,才把婴鬼给制服了,才把你给救活了!”黑衣少年掐腰笑道,“书呆子,还不快叩头谢谢爷的救命之恩……”

  元曜这才觉得脖子有点痛,跑到货架上的铜镜前一照,颈部被纱布一层层包着,裹得像个大馒头。

  原来,昨晚并不是梦……

  元曜心中百味陈杂,呆呆地站着。

  离奴见小书生只顾着发呆,不理会自己,也就自去集市买菜了。

  元曜梳洗妥当后,打开了缥缈阁的大门。

  今天,又有谁来买欲望?

  元曜脖子上的伤看上去伤得挺严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没有疼痛的感觉,浑身也很有力气,能吃能睡能干活。小书生不得不打消了趁着受伤躺几日的念头。

  一连三天,白姬都没有露面。离奴说,白姬在房间里挫婴骨笛。就是将从崔府带回来的婴尸,取一根腿骨,打磨成一支短笛。在骨笛上刻下驭鬼的咒语,吹笛的人就可以驭使婴鬼为自己做事。

  元曜头皮一阵发麻,打死不敢上二楼。

  长安城中,崔循在自家惨死,儿子失踪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这是妖魔作祟,害了崔氏父子。有人说,崔循沉迷异教邪法,将儿子作为祭品献给了邪神,自己也死了。崔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崔循的政敌纷纷弹劾崔循行为不检,贪赃枉法,罪状罗列得很清楚,证据确凿。武后大怒,下令抄了崔循的家。崔循崛起得迅速,败落得更快。起落之间,有如幻梦。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元曜站在缥缈阁后院,看西边天空云卷云舒。

  “轩之……”有人在元曜耳边轻声唤道。

  元曜一惊,回头。白姬不知何时来到了后院,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轩之,伤好些了吗?”

  白姬的手中,捧着一个贴满咒符的木匣。

  “啊,好多了,已经没事了。”元曜道。这三天,白姬一直在二楼做婴骨笛。元曜望着白姬手里的木匣,头皮又开始发麻。

  “走,轩之,陪我去井底放东西。”白姬道。

  “好……”元曜不敢不答应。

  来到井边,敲树唤蜃,取出钥匙,打开地门。等黑色的瘴气被蜃吸食殆尽之后,白姬、元曜沿着台阶走下去。

  “轩之,你神色郁郁,似乎有心事?”白姬问。

  元曜垂头走路,“一想到崔循,小生就觉得难受。狐狸尚懂天伦之情,嫁女邀客,和乐融融,崔循身为一个人,竟然为了满足私欲,狠心杀子……”

  白姬淡淡地道:“这是他的‘因果’,轩之不必放在心上。”

  “小生还是觉得很难受……”

  白姬、元曜下到井底。白姬来到上次拿走婴骨笛的地方,将手中的木匣放上。

  白姬对元曜笑道,“既然轩之心中郁闷,那么今晚就随我去九尾狐家参加宴会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