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苧就这样从下午站到黄昏。

  脚酸了,腿麻了,那五个汉子也回去用晚膳了。白苧心中叫苦,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是没一个晓得要给她递一碗水喝喝。

  正叫苦连天,嘴边多了一杯香茗。裴肃桢优雅地托着茶盏,向她微笑。

  救星啊,等你半天了。白苧开心地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水,连手也舍不得抬起。

  “还要等下去吗?我要寻地方吃饭了。”裴肃桢这样说道。

  可他眼中分明满怀鼓励,白苧只好把陪吃的念头压下去,毅然说道:“我再等等,兴许有人感动了,就替我通知人家出来呢。”

  裴肃桢点头:“你保重,先走一步。”

  白苧望了他的背影,强打精神继续罚站。唉,这怜香楼就没一个好心人吗?

  又站了两个时辰,蚊虫乱飞,时不时袭击白苧的手脚和头面,好在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她可以不顾颜面地张牙舞爪打蚊子。

  久站乏力,渐渐地连怜香楼的灯火也暗淡下去,打着哈欠的客人陆续地走出,见到她不免仍是嬉笑。有人想上前调戏,被先前站岗的五个汉子见到了,恶声恶气地赶了开来。

  白苧无力地朝他们笑笑。其中一人递给她一只馒头,她迫不及待地大口吃着,引得其他几人一阵唏嘘。

  “你是要找惜玉吧?”终于有一人这样问道。

  “对。”

  “今天一天都没见着她,也许不在楼里。你明天再来吧。”

  “真的吗?或者是,她不想见我?”

  那人一愣,疑惑道:“嗯,说得也是。惜玉是这里的头牌,脾气硬得连宋大姐也拿她没法子。如果她真不想见你,你就一定见不到她。”

  白苧茫然望着他们,另一人道:“别瞎说,收工了。喂,小丫头,再等等就回去吧!你也累了。”

  白苧缓缓摇头。

  子时的更鼓敲响了,怜香楼有几间房仍有嬉闹喧哗之声,大多数屋舍都已陷入了沉睡。白苧独自一人站在街上,格外冷清。

  可她心底里盼的不单是惜玉,那个人如今在何处?捶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她很快发觉自己心想事成,在最孤单无依的时候,月光下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裴肃桢不曾想到他在外游戏了一场,偶尔想起白苧那傻丫头,回来时她居然没有走开。已经站了五、六个时辰了吧?对于疏懒成性的白苧而言,是绝顶的苦差事呵。

  “白姑娘,夜深了,回去休息吧。”裴肃桢劝说道。

  他踏月而来,为的是见她一面吗?白苧顿时觉得一直等下去都是值得的,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微笑道:“不,她不出来见我,我就站一个晚上,不是你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这是他说过的话呢,她这样认真地执行着。如果她的白大哥就是他们的坛主,她一定会成为青鸟坛最好的信使。

  她一定不能被他看轻。

第 7 章

  裴肃桢没想到白苧能如此坚持,心下微微感叹。正当他打算强拉她回去歇息时,香风细细,鸣珂作响,“叭嚓”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奔近。裴肃桢一眼认出是惜玉的软香轿回来了,立即匆匆扬手向白苧告辞,飞也似地消失在街巷尽头。

  白苧不明白他为何说走就走,好在终于有人来了怜香楼,不由打点十二分精神,睁大眼望去。

  一个绝色女子走下轿子,一身藕丝素云缎衣,配了乌银簪子与珊瑚珠耳坠,清雅地宛如水中芙蓉。白苧福至心灵,突然冲上前拦住她道:“姑娘是不是惜玉?有人托我们青鸟坛带信给你。”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点点头,道:“随我进来罢。”她的声音甜中带糯,白苧浑身一酥,心想竟有这样美妙的声音,不由神思恍惚,跟了她走入怜香楼。

  惜玉居处为独立院落,荷塘飘香,夏虫低鸣。白苧只觉陷入一个香气袭人,云遮雾掩的仙境中,拂面皆是轻如蝉翼、软若吹雪的薄纱,让她的心也即刻温柔起来。

  惜玉倚了榻坐定,伸手道:“信拿来我看。”

  白苧连忙打开包袱,摸索半天拽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见信纸折得不像样,又摊在身上使劲用手抹平了,这才递给惜玉。

  惜玉凝视信笺上的字迹,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信,只扫了两眼,便已看完。她没有立即合上信笺,又反复看了几遍,把信合拢。

  “这封信,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她淡淡地道。

  白苧迟疑地问道:“你……确定不要回封信什么的?起码证明你看过信了。”

  惜玉微笑:“写信之人,写完信意思已尽,至于我,看完了便了结了。不必回复,他自然明了。”

  “这么高深……”白苧嘀咕了一句,不管如何,惜玉没有抱怨她来晚了,是她的幸事。“那……我走了?”

  她有点舍不得踏出这仙境般的福地,但对方显然没有留客的意思。

  “慢走,不送。”

  白苧后退,转身,下楼。这青楼女子倒也古怪,说得话不明不白。算了,她完成任务就成,虽然结局令她好生奇怪。

  “阿弥陀佛,总算把烫山芋丢出去了,谢天谢地!”白苧出了怜香楼神清气爽,向四方合十祷告。

  裴肃桢并没有走远,在两女进了怜香楼后,他鬼使神差地折返回来,遥遥地躲在不远处留意动静。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明白为何就是丢不下这里。总之原本想一走了之的他,过了三条街之后就止了步,叹了口气,回到了原地。

  裴肃桢扪心自问,他不放心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他会猜不出惜玉的表情和心境?不,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她的淡然,知道她绝不会在白苧面前有任何失态。

  那么他,在意惜玉会对白苧说什么吗?裴肃桢忽然一惊,在他心底,莫非此刻更在意的是白苧,怕惜玉会说不中听的话,让白苧对他的印象变坏。如果惜玉有所埋怨,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小丫头会想什么呢?会不会对他这个负了心的魔教少主有更多偏见?

  裴肃桢奇怪地苦笑,此刻在他心中,惜玉是否看到那封信早已不再重要。他比白苧更早来到青州,却没有赶在信使之前去见惜玉,极力补救晚来的邀请。他终于看清楚了,在他心底,很早就放弃了那段感情。

  他气白苧,并不是真的气她没有送信,而是气她对他、对魔教的轻慢。由一时的生气衍生出的同行,这几日他们多少有了一点朋友的情谊。这样一个平凡甚至愚蠢的丫头,似乎隐隐牵动他的心,让他不愿再看到她对自己这个魔教少主有任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