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乐极生悲吧。从云霄跌入泥尘,仿佛满头满脸都是污垢,像足了一个小乞儿。她一会儿后悔自己刚才没原谅裴肃桢,这样他或许不会跟了惜玉离去;一会儿又咬着银牙骂着该死的魔教少主,盼着他在惜玉面前吃闭门羹。

  惜玉、惜玉。白苧伤心地想,为什么她是那样美丽的女子?

  就在白苧发呆深思的时候,她看见几个身穿夜行服的人脚踩屋瓦,尾随裴肃桢和惜玉而去。若不是白苧眼力好,又练过,加上一腔心思都放在裴肃桢身上,他们的身影远看就像几只大鸟,不会为人察觉。

  他会有危险吗?

  白苧脚下移动了几步,跑出丈外后,见那几个夜行人去势甚急,立刻忘了裴肃桢的所作所为,用力追了上去。

第 9 章

  醉红楼隔了不远,楼上有城内知名的雅座,清静宜人。还有青州最醇的酒,最贵的菜,跑堂的小二都穿着上等面料的丝绸。

  白苧追到楼外,酒楼金灿灿的招牌下,烁烁发光地竖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端正地刻着酒水的价格,镶金边。她看清那些数目后,准备跨入门槛的脚缩了回来,往后连退十几步,张望一下,那几个夜行人已经在酒楼外的民居屋顶埋伏好。

  她也得找个地方潜伏。一边搜寻,一边抬头凝望酒楼,西边有一扇窗打开了。街对面有株大栎树,枝叶繁盛,正好可以藏身。

  白苧快步走到树下,很好,没人留意她,尽管粉色衫子有些招摇,但酒楼灯火辉煌,谁会来看一棵树。手忙脚乱爬上去,找了一枝结实的树杈立足,枝叶的缝隙间,隐约看见裴肃桢在替惜玉斟酒。

  白苧一恍神,脚下一滑,连忙抓紧手边一条树枝。惜玉婉约浅笑,裴肃桢温言细语,白苧像只难看的蝙蝠吊着,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如果说之前对裴肃桢一见钟情,是少年不知情滋味的单纯思慕,此时的白苧,渐渐尝到了情的苦涩。她向来最讨厌花心男子,这人又是她骂了一路的魔教少主,可眼见他对别人殷勤有加,她竟恨不能成为那个对酒共酌的幸运女子。

  白苧脸上发僵,秋夜的风凉凉地卷来。白日里和他对饮的人是她,点了许多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她喝了江桂露、吃了猕猴菌,一盘五色锦鲤,他一块块夹给她。还有那碗乳香粥,她舔得干干净净,唇齿留香。

  好吃的滋味深深印入她的记忆。她知道再也不会吃到比这更难忘的美食,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让人恨又放不下。她哀怨地想着,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唉,为什么对面飘来诱人的香气,裴肃桢,你又想用美食勾搭惜玉吗?

  惜玉这时立在窗边,说了一句什么。裴肃桢尴尬地耸肩,也走过来,对外面打了一个响指。白苧看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几个夜行人从隐身处现身,朝窗子里两人一个深鞠,然后遁入夜色。

  白苧呆了好一阵,明白过来,想起中秋那夜的烟花,月牙形的耳环,想起漫天飞舞的花瓣,她不争气的泪水。始终都有人在旁窥视,他们应该看惯了这个少主的手段。

  他们也会嘲笑她,不自量力吧?白苧黯然咬唇,她该离去了。

  她命令自己放弃,双脚却牢牢地霸在树上不动。身体不听指挥,能再多看一眼也好,看他怎么骗人。她心绪起伏,矛盾地下着一个个决定,又立即找借口推翻。魔教少主,对,他就是她命中的魔头,让她不能自主。

  不知过了多久,裴肃桢似乎醉了,趴在桌上不动。惜玉叫了他两声,没有动静。白苧想起他们共饮的时候,他酒量很好,仿佛千杯不醉。果然面对美女,酒不醉人,人自醉。又果然醉红楼名副其实,贵的酒,醉起人来也快些。

  自作自受。她感觉舒服了一点,起码不用再看两人卿卿我我,你浓我浓。

  白苧正待下树,惜玉拍了拍手,走进三个紧身衣饰的汉子,手中拿了绳索。白苧不禁抓紧了树枝,皱眉猜想他们的用意。

  就在绳索即将绑上他的刹那,风云突变,他忽然张开眼,一手扣住一个汉子的咽喉。

  白苧差点叫出声,她大气不敢喘地看去,惜玉脸色一变,拿起酒杯砸向裴肃桢,然后迅疾地退出房门。被裴肃桢扣住的汉子软软倒下,另外两人摸出腰间的佩刀,狠狠砍去。

  坏了坏了,他的手下全离开了。白苧完全忘了要去恨裴肃桢,满脸担忧地暗自祷告,只见他出手如风,一手劈在一人颈间,又一肘将另外一人撞开几尺,紧随惜玉出了房门。

  白苧看不见酒楼里的情形,不假思索地爬下树,冲到醉红楼门口。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从二楼传来,她跑到楼梯口,正有个小二一路滚下梯来,鼻青脸肿地挡住她的去路。

  白苧抬头看去,惜玉仓皇地想下梯,裴肃桢赶在她面前,两人怒目对视。

  “为什么?”裴肃桢低吼。

  惜玉不答,眉眼间不再柔顺,充满了敌意。

  急促的马蹄声在楼外响起,白苧转头看去,领头是个白皙清瘦的男子,手持长剑跳下马,与身后十几个汉子一齐涌入醉红楼。惜玉听到动静,眉头舒展,对裴肃桢道:“不要怨我,是你在青州欠下的血债太多。”

  白苧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人带着家伙赶来,可见是有预谋,裴肃桢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够打。她有心帮忙,又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瞥见墙边立了整整五排酒坛,立即从那个跌倒在地的小二手上抢了刀,用力砸开坛子。

  劈里啪啦酒坛碎了一地,酒水汩汩流出,白苧大喜,不是空坛子就好。在那伙人赶到楼梯口之前,她擦亮火折子拦住众人去路,一副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傲气。

  裴肃桢看了一眼那个男子,轻蔑地道:“原来是血龙帮焦少帮主。”他的目光顺了看过去,发觉白苧正在螳臂当车,冷汗流了下来。

  千万,千万不要随便出手,会帮倒忙。裴肃桢挠头,心想若不得已,只能扣了惜玉做人质,交换白苧。当下不得不拖延时间,对惜玉道:“我待你不薄。”

  焦少帮主远远瞧见,叫道:“惜玉莫怕!他手下人都被扣住,青州分堂也一把火烧了。他就一个人……”看了面前的白苧一眼,没有更正数字,“没啥可怕。”

  惜玉见到焦少帮主,欣慰的神情一闪即没,裴肃桢看出端倪,想起两人初见,正是去年他和血龙帮大战之后,不由一叹,“原来那些日子,全是假的。”

  白苧没听清,也没心情去听。她一边暗暗叫苦,都什么时候了裴肃桢还在纠结感情得失,一边举着火折子威胁那焦少帮主,“别过来!过来我就丢了。”

  嗯?好像酒水流的不是地方,尽往她脚下淌。不过没关系,血龙帮这些人双脚也浸在酒水里,大不了玉石俱焚。她老爹白骧每回过年喝酒,会在酒杯里点火助个兴,白苧一时气壮山河,哼哼,怕了吧。

  焦少帮主毫无惧色,拉过长剑,用剑柄“啪”地敲了一下白苧的手背。她一吃痛,火折子掉入酒中——就灭了。白苧黑了脸,还没反应过来,焦少帮主顺手一推,清理出上楼的路,“给我绑了。”带领帮众噔噔噔上了楼梯。

  两个汉子伸手探来抓白苧。裴肃桢一看,不好,这是大力擒拿手,正想为白苧哀悼,不想她脚下一滑,溜了一跤,连带那两人一起摔倒在酒水中。

  “姓裴的小子纳命来!”焦少帮主一路喊着杀将过来。裴肃桢见白苧未受制,立刻把惜玉往赶来的焦少帮主面前一推,纵身从二楼跳下。

  没想到他和惜玉再次相见,竟是以这种方式告别。

  一个踉跄,裴肃桢差点跪倒在地,顾不上痛,从酒水里拉起白苧的手,二话不说往楼外跑。门口,掌柜和两个伙计持刀劈来,裴肃桢步下轻移,三转两转绕出了包围,又揽住白苧的腰,将她凌空抱了转了一圈。

  她的脚扫过三人,好疼!裴肃桢拿她当武器,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呜呜,怎么又是惜玉。

  三人应声而倒,先前两个血龙帮的汉子又追来。裴肃桢放下白苧,抓起两个酒杯,无比精准地打中他们的鼻子,拉了她跑出店门,劫了焦少帮主的马绝尘而去。

  白苧与他共坐一骑,没顾上害羞,犹自哀怨,“居然烧不着!”

  “你不会用鼻子闻吗?又不是烧酒。”裴肃桢驾马皱眉,像是在苦苦忍笑,“用这么贵的酒洗脚,出了我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