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老人怒道:“你大哥去杭州迎亲方回,新娘子已在途中,这婚期也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么?哼,好糊涂!”

  黑燕子叹息一声,垂下头去,满面俱是忧郁沉痛之色。

  突见一个长衫汉子,手捧着一封全红拜帖,飞步奔了过来,躬身道:“外面有杜老英雄送来贺仪十两,前来贺喜。”

  长衫老人接过拜帖一看,冷漠的面容上,立刻泛起惊喜之色,道:“他也来了?快请快请。”

  话声未了,厅门口也响起一阵嘹亮的呼声,大呼道:“武林‘七大名人’,‘离弦箭’杜老英雄到——”

  众人心头不禁为之齐地一震:“杜云天也到了!”

  那长衫老人更已飞步迎了出去,含笑抱拳道:“不知杜老前辈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清癯老人,身穿一袭蓝布长衫,有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众人送了进来。

  他嘴角虽也带着丝微笑,但神情间却显得萧索而忧郁,竟已比年前消瘦苍老了不知许多。

  展梦白见到他孤身一人,他爱女杜鹃竟未陪着他前来,心头不觉有些奇怪,大步迎去,躬身道:“老前辈。”

  杜云天见着他,沉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喜色,匆匆迎上去,笑道:“展老弟,你在这里,鹃儿可是和你在一起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在下一直未曾见过杜姑娘。”

  杜云天面上笑容突消,口中茫然“哦”了一声,茫然随着那长衫老人走了过去,再也不瞧展梦白一眼。

  展梦白见到他失魂落魄般的模样,心里更是惊奇,突听身后轻“咳”一声,那黑燕子已悄悄走了过来。

  杜云天一到,黑燕子面上立刻紧张惊惶起来,此刻悄悄一扯展梦白衣袖,低语道:“展兄请随我来。”

  展梦白正好要和他说话,立刻随他走了出去。

  满堂宾客,已被“离弦箭”声名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有黄虎苦笑道:“大哥怎的似乎突然呆了?”

  贺君杰笑道:“人逢大喜,自然神情有异,咱们喝酒,莫去理他,且让他们郎舅两人去说说私话。”

  这时厅中已摆上酒筵,“崂山三雁”与金鹰黄虎,久走江湖,旧友不少,早已被人拉去喝酒了。

  杜云天被让在上席,神情仍是茫然而萧索,目光不住四下移动,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展梦白被黑燕子拉入后院中,夜色已临,满天星斗,但见这唐府的后院,果然是林木遮蔽,庭院深沉。

  黑燕子一直将展梦白拉入一座假山的阴影中,惶声道:“小弟此刻已是性命交关,但望展兄救我一救。”

  展梦白奇道:“小弟如何救你?”

  黑燕子长叹道:“小弟是万万不能和秦琪成婚的……”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问道:“你两家间隔千里,本来似乎素无来往,如今怎会忽然结下了这门亲事?”

  黑燕子叹道:“那秦瘦翁似乎有求于我家,是以再三央人前来求亲,家父知道他乃是天下惟一能解救‘情人箭’毒性之人,也颇想利用于他,便答应了这门婚事,却教小弟做不得人了。”

  展梦白苦笑道:“小弟此刻又何尝不是做不得人,令妹那日要我前来提亲,小弟本当是玩笑之语,哪知……”

  黑燕子惶声道:“兄台的婚事,已成定局,老祖宗说出的话,从无更改的。兄台只管放心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苦笑道:“此人竟连我的话也听不清了,反而要我放心,这岂非要人气死?”

  心念一转,突又忖道:“这亲事反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又未真正文定,事情不了时,我最多一走了之,日后再作解释好了。”

  一念至此,不禁略略放下了些心事。

  只听黑燕子惶声接道:“但小弟却早已另有心上人,而且早已……唉,早已私定下了终身……”

  展梦白道:“这位姑娘是谁?令尊可知道么?”

  黑燕子叹道:“这位姑娘与小弟偶然相逢,便一见钟情,我家里至今还没有一个知道……”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小弟又有何力量相助兄台。”

  黑燕子道:“这位姑娘,展兄本是认识的?”

  展梦白心头一惊,脱口问道:“谁?”

  黑燕子长叹道:“她便是‘离弦箭’的女儿……”

  展梦白大惊道:“杜鹃?”

  黑燕子长叹着点了点头,垂首无语。

  展梦白顿足道:“这……怎生是好?此刻她在哪里?”

  他想到杜鹃对他之情,又为他变得神智痴迷,此刻当真是又惊又急,立时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这件事是定必要管到底的。

  黑燕子哭丧着脸道:“小弟惟恐他人知道此事,一直将她藏在书房的密室之中,至今已将三个月了。”

  展梦白顿足道:“快!快带我去。”

  黑燕子道:“后日已是婚期,新娘子已在途中,展兄,你……你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才是。”

  说话之间,他已领着展梦白悄悄转过假山。

  展梦白口中连连答应,心中却也是紊乱如麻,遇着这样的事,又叫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深沉的夜院中,四下点缀着红灯。

  端菜上酒的仆人,奔行在花间小路上,川流不息。

  展梦白随着黑燕子,借着花木阴影,隐藏身影,屏息狂奔,只觉这依山而建的庭院,确是辽阔无边,也不知究竟有多大?

  黑燕子悄悄叹道:“幸好前面正在热闹,否则你我此刻在庭院中行走,便无这般如意了。”

  展梦白暗惊忖道:“想不到蜀中唐门竟有这般基业,这般声势,他能享名百余年,当真非是侥幸。”

  思忖之间,两人已奔行了两三盏茶时分。

  只见前面一片池塘,塘边柳林掩映中,现出三五精舍,点缀着塘中绿荷白鹅,当真是美如图画。

  黑燕子道:“这就是了。”当先飞掠而去。

  精舍中无灯无火,只有两盏红灯,悬在门外,迎风摇曳,黑燕子推房门,解下灯笼,提灯而入。

  房中陈设,果然十分精致,左面一间书房,更是小巧精致,黑燕子燃起灯火,展梦白已侧身而入。

  但见房中翰墨充陈,却缈无人迹。

  展梦白惶然道:“她在哪里?”

  黑燕子微微一笑,道:“此房还有间密室……”伸手推开墙边一排书架,里面便豁然现出一重门户。

  门里灯光柔和,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密室中的锦帐翠衾,弥漫着阵阵香气,宛如女子绣阁一般。

  忽然间,只听黑燕子一声惊呼,身形跄踉后退。

  展梦白大惊失色,惶然道:“她……她怎样了?”

  黑燕子回过头来,面容已无一丝血色,颤声道:“今……今晨小弟出去时,她还在这里,怎的此刻却不见了?”

  展梦白探头望去,只见房中被褥零乱,四面凌乱地堆放着糖果吃食,哪里有杜鹃的影子。

  他目光动处,更是大惊,回手抓住了黑燕子肩头,失色道:“她……会不会是因太过气闷,出去走动了?”

  黑燕子道:“她在这里两个多月,从未出去一步,每日只是在房中……”语声顿处,目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他如此神情,不禁叹着松了手掌。

  只听黑燕子怆然接道:“小弟只怕她已被家父发现,那……那么,只……只怕她……她……”

  展梦白变色道:“她若被令尊发觉,又会如何?”

  黑燕子流泪道:“小弟成婚在即,家父若是发现了她,自不会容她来阻碍小弟的婚事……”

  展梦白大惊道:“不错,令尊心狠手辣,天下闻名,你……你此刻只有快去求求你爹爹,只怕还来得及。”

  黑燕子垂首道:“家父的性情,展兄还不知道,小弟不去求他还好,若去求他,只怕他手段更辣了。”

  展梦白大声道:“你不敢去,我去问他。”

  黑燕子道:“家父若是板起脸来,不加承认,展兄又当如何?”

  展梦白满心惊惶,连连顿足,仰天长叹道:“她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展梦白何以面对杜云天?”

  黑燕子流泪道:“她……她此刻神智还是痴迷……”

  展梦白听她神智犹未清醒,心中更是其痛如绞,反掌抓住黑燕子肩头,厉声道:“你难道毫无办法么?”

  黑燕子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道:“小弟在这家族中,管束重重,实是身不由主,行动更不能自由。”

  他抹了抹面上泪痕,接道:“此刻离婚期还有两日,但求展兄在这两日间能设法寻找到她。”

  展梦白顿足道:“要我到何处找去?”

  黑燕子道:“以展兄此刻在我家的地位,又被老祖宗所喜,行动想必不致受到束缚,若是苍天相佑,或者能将她寻到亦未可知。”

  展梦白长长叹息一声,心中更是紊乱如麻。

  他本想早些脱离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但此刻黑燕子却要他以“娇客”的身份来寻找杜鹃。

  他虽然有心拒绝,但想到杜鹃神智痴迷,本是为他,杜鹃若是清清醒醒,又怎会发生这般情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当真是左右为难,但事已至此,却已令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暂时承认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继续维持“娇客”的身份,否则他又怎能在这其深如海的夜院中随意行动,寻找杜鹃?

  第三十八回 武林大豪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