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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蜷缩的睡姿,灼光笑了笑,自言道,“这小丫头的胆子也真是小,怕黑,应该还怕鬼吧?”顿了顿,又道,“即便自己也是个鬼……”

灼光伸出手去,盖在她的额头上,将昨晚施的安魂咒收了回来。

女孩悠悠转醒。

“小丫头,我们再去追一次太阳好不好?”灼光眯起眼睛,低声问道。

今日的大海异常温柔,安静得犹如一块碧色的宝石。

小海戴着斗笠,赤着脚踩在软软的沙滩上,女孩将手拢在嘴边,唤道,“阿呜……阿呜……”

大鱼听到声音,自深海之下浮上来,白色的水花四溢,远处的海平面上,兀出了一方灰色的小岛。

女孩将斗笠放在一处礁石后,尔后跃入海中,朝阿呜游去。

深蓝之下,精灵般的女孩扬着笑意,灵巧地潜游过去,待她浮出水面时,却见灼光已经居高临下地坐在阿呜背上了。

“赶紧的!就没见过你游得这么慢的!”灼光斜眼瞟了她一眼。

小海笑了笑,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正欲问灼光怎么跟来了,就见他从褡裢袋里掏出一张咒符,利落地贴在阿呜的脑门上。

小海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是什么?”

“好东西!”灼光回答的言简意赅。他才不会说自己是怎样死皮赖脸抱着大腿涕泪横流地从黄泉那里求来的呢。他一个钟山之神可是将什么威严自尊都丢开了,就为了这小丫头的一个愿望。做完这个任务后,他觉得自己得十个善果都不为过。

见小海想伸手去碰,灼光将她的手拍开,“这个不能动,动了就不灵了。”说着他痞痞一笑,也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你不是托我寻回你的亲人吗?这个咒符就能带你找到他们……你骑上阿呜,我叫阿呜载你去。”

小海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她看着这张小小的咒符,这片薄纸,就能指引她寻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么?

“灼光哥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灼光一拍脑门,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机灵鬼,“没有的事,若真有瞒着你的事情。待你回来,一样是可以对我兴师问罪的啊。再说,有阿呜陪着你,你怕什么?”

似乎是同意灼光的想法,阿呜发出一声低鸣。

“去吧……太阳刺眼,别晒伤了自己,”灼光从身后一抽,竟拿出了她方才放在礁石后的斗笠。

正等着灼光给自己戴上,哪知,换来的竟是他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斗笠盖上来,如他的习惯,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去了大半张脸。

尔后灼光从鱼背上飘然而下,他踩在水面上,对小海招了招手,“再见。”

“灼光哥哥,再见!”小海依旧是一副笑嘻嘻没有丝毫脾气的模样。

阿呜摇动尾巴,朝太阳的方向游去……

“呜——”吞舟鱼发出一声长鸣。

灼光抬起头来,目送着大鱼渐渐远去,缩小,直至消失在那碎金的阳光中……

“再见,怕是不可能了。”

广阔的海天之间,独独停驻着身姿挺拔的少年,“叮当当……”他脚踝上的银环随着他的走动发出了好听的声响。转身,他慢慢走向白石城的方向。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周遭,所有景色如同融化的腊一般,渐渐褪去了色彩:大海,城池……这里一切,都随着女孩的离去,分崩离析。

而在海的那头,大鱼奋力朝前方那抹金色游着。它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得连风撞在身上都如刀割一般,海水飞快朝身后流去,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化为模糊的虚影。

唯有前头那轮金色的太阳。

突然间,贴在阿呜头上的那张咒符兀自抖了抖,蓦然散发出刺眼的金光来!那金光似乎有生命,它们抽出千万条金灿灿的光束,簌的一声朝前飞去,一下子就抓住了那轮太阳,牢牢地,不让太阳再远离一步。

再快点游……再快点……

“阿呜!”背上的女孩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她抬起头来,看见飞掠过他们身侧的,不只是海水,还有更多熟悉的画面:他们的初见,他们第一次分别,此后数年里无忧无虑的再相见,再是恐怖的浪潮,深海之下男孩抱着女孩的尸体泣出了血泪……

白石城昔日是那样繁华,有无数百姓,有巨大的海船,这些热闹的场景之后,是女孩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家门口,羡慕地看着同龄孩子追逐玩耍。

极东归墟又是那样瑰丽,有琼花宝树,玉水金林,那里有金色的凰鸟与灰色的大鱼,而在这仙境的角落中,亦是有一个腼腆的男孩,沉于海底,偷偷聆听着其他鱼儿歌唱。

一个西岸,一个极东。

即便承受千年的挣扎与痛苦,都让他们感谢上苍,能让他们相遇。

小海看着这些混乱的画面,突然间,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手指虚空点在某些画面上:孩子模样的阿呜,青年模样的阿呜,中年模样的阿呜……一副一副的画面掠过,女孩眼睛也不眨地看着,泪流满面。

这些画面,就是所谓的时间吗?

阿呜有穿过时间的本事,那么她所看到的,是未来要发生的,还是已经经历过的?

为何,这些画面中,自己永远不会老去呢?

“阿呜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女孩俯身靠在鱼背上,心中喃喃道。

太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们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过,那光线离得近了,反倒不是那样刺眼了,撒在身上,很是温暖。

小海看见,太阳变成了一扇门,门后,竟站着自己的父母。

“小海,过来。”如往常一样,母亲一脸慈爱的笑意,朝自己招了招手。

“娘……”小海从鱼背上滑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后的人,尔后她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娘,你们不在的时候小海过得好艰难,没有人的白石城到了夜里好黑,好静……好似,整个城池都沉入了海底一般可怖。

女孩的眼睛直直盯着门后的人,着了魔一般往前走去,可突然间,她的衣袖被人猛地拉住。

不明所以地回身,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披着灰色的斗篷,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小海知道,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因为那流出斗篷的纯白长发。

也因为,那只皱纹密布,枯树一般的,拉着自己衣角的手。

那只可怖的手死死拉着自己,很痛苦一般不住颤抖着。

“阿呜?”小海淡淡笑起来,她回握住他的手。女孩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走上前去,轻轻环抱住了他。

纵然老人已经驼了脊背,却还是比女孩要高出好多。小海踮起脚来,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处。

“下辈子,你还来找我好不好?”

软糯的声音自女孩的心脏而来,透过皮肤,再传进他的心里——犹如被洪水击溃的大坝,本是咬着牙齿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的阿呜,突然张开嘴来,无声,却又凄惨地哭了出来。

不能说话,他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吞舟鱼乃大神眼泪所化,他们没有灵魂,不入轮回,死了,便就真真化为乌有,三界六道中也遍寻不到踪迹了。

在诀别之时,他对她撒了第一个谎,也是最后一个谎。

尾声 海底城

在小海踏入轮回的刹那,盘踞于海底的白色大蛇陡然张开了眼睛。

但即便是醒了,它也不愿挪动一下身子,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周遭,此刻,它正身处一座规模庞大的海底遗迹中。

这遗迹想是经过了很多个年头,多数被海砂所掩埋,长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海葵水草,有鱼儿在巨石和石柱之间的缝隙游窜着,并安了家。

但若仔细查看,还是可以看出,这个被海水淹没的城池在当年是有多么繁华:宽阔的广场,密集的街道,巨大的码头……那些延伸向高地的白色阶梯,虽已被海水侵蚀出了许多空洞,还有许多断成数节的石柱横压过来,但仍可想象出当年的宏伟。周遭的珊瑚丛中,偶然还可见被鱼儿扒出来的青色酒杯和白色玉钗。

大蛇扭了扭尾巴,凭着记忆,在遗迹之间灵活穿梭着,再之后,它停在了一处茂盛的珊瑚丛前。

梦中,它曾坐在这里,烤着火,喝着喷香的鱼汤。

歪了歪蛇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大蛇仰视着那波光粼粼的海面,朝那散碎的太阳缓缓游去……

……

哗啦一声,灼光钻出了海面。

趴在船沿上干瞪眼的船家一见灼光露头,立刻划桨朝他驶去。

“我说小郎君,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跳海寻死还是怎么啊?”回去的路上,船家一边摇着桨一边数落着灼光,“你要是乘着我的船出海,可又没跟着我一起回来,我可是要被官家找麻烦的。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能吃饱饭可就不容易了,再惹上官家……”

灼光裹着一张毯子瑟缩在角落里,他正拧着湿漉漉的头发,见船家一啰嗦起来就没个底,不耐烦地从自己的褡裢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物件,随便朝船家一投,“渡海钱拿去,别再啰嗦了啊。”

船家顺手接过,摊开手掌一看,见掌心竟躺着一颗眼球一般大的珍珠!

“这、这……”船家的眼珠子和珍珠大眼瞪小眼。

“下海时顺手采的。”灼光状似无意地解释。

船家咂咂嘴,“我实话说了吧,我在海边活了这四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海珠,这大小和光泽,怎么也要养个百年吧?小郎君,你才去海下那么几会儿,就能采到这样大的珠子?”

灼光打了个呵欠,拒绝回答。

船家讪讪一笑,又道,“小郎君,我没有恶意。这片海域名唤白石海,相传这里是我们沿岸一带族人的家乡,而这海域中的鱼儿更是我们祖先幻化而来的。几百年了,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捕杀这一带的鱼群。因此就是再累,我们都驾船打这里经过,去更远的海域捕鱼。我看小郎君你出手不凡,可不要在下水的时候伤了那些鱼儿才好啊。”

灼光闻言眉头一跳,终是开口问道,“竟还有这样的传说?”

船家点点头,“当然了!小郎君你还别不信,这一带可是有鱼神的。几十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捕鱼时贪心了,走太远碰上了大风暴,往回逃时经过这里,你猜怎么着?一条大鱼,比一座岛都要大啊,它在船快要翻时帮我挡去了风浪,我这条命才留到现在……打那以后,我就决定啦,为了鱼神,我都不能动这片海……”

原来是因为传说,才使得那片遗迹保存得那样完好吗?少年将下巴撑在船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白石海。

每年一次的相见,其实是用千年不得回到故乡的代价换来的——为了节省力气,阿呜放弃回到极东归墟,千年来,他一直留在这片海域中,如孤魂一般飘荡着,只为了保得小海梦中世界的安稳。

如今垂垂老矣的阿呜,是否还驻留在那里,寂寞地守护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海下之城呢?

故事三:《槐安台》

第零章 红绸古槐

春雨润如酥。

走入这家木姓人家的宅院时,一眼便见植于庭院中央的槐树。

那棵槐树树龄大约已过百年,巨大而苍老,在如针的细雨中,那已经隐约吐绿的枝丫上绑着无数鲜红的绸带——颜色如血,在这温暖的雨天里随着微风飘扬着,犹如这古槐抽出的枝条,于宁谧的清晨中,尤显妖娆诡异。

“请问,你是孟姑娘吗?”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宅院厅口,她神色怪异地盯着不远处那仰头看着红绸古槐的少女,“孟杉灵,孟姑娘?”

树下那少女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发髻上簪着一只银簪子,缀着几朵时令春花,一条长长的乌黑辫子垂在身后,她着一身鲜艳的绣花五彩衣裙,雪白的脖上戴着三四个雕着花鸟图案的银圈。她似乎是外来的异族人,已经远行很久了,肩上还背着一个又薄又旧的褡裢袋。在听到老妇人的声音后,那少女扭过头来,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皮肤透皙,双瞳明亮。在见到木老夫人后,她瞬时笑成一朵花儿,露出两个小梨涡来。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宛若鸟儿,“木夫人,正是杉灵。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久等的人终于出现,木老夫人的脸上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起来,因为她看见,那绵绵无隙的细雨中,没有撑伞的单薄少女衣着干燥,发丝在微雨中轻轻飘扬着——那雨,竟近不得她周身!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究竟是人是鬼?

第一章 木府痴人

木家是寐镇里的大户,祖上老宅几座,良田多亩。靠着这丰厚的家业,木家人世代书香,都指望着一朝有子孙考取功名,离开小镇,飞黄腾达。只是说来也怪,这百年来,木家似乎与文曲星没有半点缘分,莫要说功名,连个秀才都没有。不过木家好在受书香浸染百年,使得这一脉无论男女都是待人谦和,彬彬有礼,因此,作为一方大户,木家在寐镇中也是有着些许名望的。

而木家传到这一代,子嗣甚是单薄,木老爷子同夫人四十来岁才得一子,幼子单名唤个“轩”字,自小聪慧,诗书一点就通,让木老爷子甚是欢喜。

“老身的夫君去得早,如今这院落就单我们娘俩住着,往日还有两三个仆从使唤,但自从轩儿……”老夫人哽咽了一下,继而说道,“自从他得了疯病后,整日自言自语,便将那些仆人都给吓走了。”

孟杉灵跟在老夫人身后走入宅子中,宅子如镇上其他大宅一样,建得阔气又精致,雕花的玄关,青石板铺就的天井,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露着古老的气息,连空气仿佛都沾染上了陈旧的木色。少女一边听着老夫人的絮叨,一边注视着这一切,突然间,她的嘴角上扬,似乎在笑——她看见,在她不远处,一身着书生青袍的中年人正坐在马扎上扎着一只风筝,而一个粉嫩嫩的垂髫男孩就蹲在一旁认真看着,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而那中年男人望了一眼小男孩,将扎了一半的风筝递到男孩面前,温声道,“轩儿,你想要什么花样?”

小男孩闻言认真思考了一番,奶声奶气道,“要五颜六色的!素儿就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你啊,满脑子都是隔壁家那个小丫头……”男人无奈一笑,“好吧,就画个五颜六色的风筝!”

“爹爹真好!”男孩咯咯笑起来。

——那是一幕平常又温馨的情景,而随着老夫人的脚步,杉灵看到更多的景象:母亲牵着男孩的手从她面前有说有笑地走过。窗下父亲握着幼子的手教他读书写字。年夜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着团圆饭。以及……

孟杉灵扭头,看见光线微亮的天井中,那秀气的男孩穿着一件柳绿的褂子,一手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蹲在地上玩耍,而在他不远处,另有一个梳着双鬟髻的小女孩托着腮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生得粉雕玉琢,一身枣红的襦裙更是衬得她玲珑可爱。

男孩若是打中了珠子,她便开心地拍手称好,若是没打中,则带着甜甜的笑安静看着。

阳光投射下来,满地的五彩珠子发出晶亮的光。美得叫人惊诧。

突然,一个玻璃珠子咕噜噜地滚落到杉灵脚下,她微微一笑,正欲弯下腰去拾的时候,木老夫人转过头来,疑惑地问,“孟姑娘,你在看什么?”

老夫人话音一落,天井处玩耍的孩子瞬时变成了薄薄的彩色影子,跟随着她方才看到的其他影像,走马灯一般全全飞起来,刹那间在她眼前席卷而过,飞出了窗外……

杉灵回过神来,此刻正是春雨绵绵的时节,这稍显潮湿的院落里,哪里有什么阳光和满地的玻璃珠子?

——她之前看的种种景象,是生活在这宅子中的人的记忆。

世人美好的记忆有魔力,能安抚生灵焦躁的灵魂。纵然像杉灵这般高深的道行,都不自觉被这一幕幕虚无的记忆所吸引,甚至认为那些东西是真的。

少女朝一脸狐疑的老夫人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

这一家人,在生前定都是非常温柔的人吧?

木家公子木轩的房间是整个木家宅院最好的房间,正面向阳,宽敞明亮,一切家什布置得有条不紊。

孟杉灵随着木母走进木轩的房间时,一眼便见窗外那棵巨大的古槐树。

“轩儿在那里,”木母拄着拐杖指引着孟杉灵来到床边,床帘子一掀,便见里头躺着的人。

饶是有准备,杉灵还是吃了一惊,若不是感知到他尚有气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厚厚的棉被下,已经快要干枯了的东西是一个活着的人——那人皮肤焦黄,瘦得脱形,两个眼窝深陷,头发更是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枕头上。那模样,仿佛是一张薄薄的人皮裹在骨架上,哪里有半点人的生机?!

孟杉灵将手放在木轩的额头上,问,“他已经这样病了几天了?”

“三天了。”木母在一旁答道,“这三天他滴水未进,一直昏迷着,我请了大夫、巫师和神婆,都没有用。我料想轩儿这绝对不是得病了,就算得病,才不吃不喝三天,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啊!”老太太的声音颤抖,想她此刻已是担心至极。

杉灵撑开木轩的眼皮,见瞳孔一片浑浊,竟是诡异的青灰色,没有一点光泽,更不要说能映出影像了。她脸带疑惑,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点在木轩的额头上,闭目感知了半晌,才道,“他的确不是生病了,而是被妖孽勾去了魂魄。如今躺在床上的仅仅是一具肉体。没了魂魄的肉体,自然会同一般死去了的尸体一样,腐烂衰败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孟杉灵的语气是柔柔软软的,好似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惊骇到她一样。

而木母听到此处,却是一阵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孟姑娘是说,轩儿,轩儿他已经死了?!”

“木夫人不必担心,木公子他阳寿未尽,若找到他的魂魄再放回来,便不会有事了。”她说得轻松,说罢便在房中随意逛了几圈,没见诡异之处后,她在窗前停了下来,细细看着窗外那株鲜红如血的古槐。

如今惊蛰已过,草木复苏,虽不见盛夏时节那欣欣向荣的景象,但那蛇虫已经出洞,在那古槐树上,就见一队蚂蚁在树干上来来往往,搬运着树下用来祭祀的果品。

“木夫人,那些糕饼是用来祭祀谁的?”杉灵指着树下的祭品问。那是一盘简单的白米糕,由青磁盘盛着,雪白雪白的圆形糕点上撒着晶莹的白糖,上面还盖着一个繁杂的红印,依稀可见红印上写着的是一个“福”字。

“是用来祭奠树神的。这木宅的年头很长,也不知是哪时传下来的习俗,每个月月初和十五,都要盛一盘糕点到树下供这树中精灵享用,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当是祖制,违背不好,便一直这样做了。我腿脚不好,这些年来,这事一直都是轩儿做的。”

“那么……那些红绸带也是木公子系上去的了?”

木母点头,“是他亲自系上去的,不过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求神。”

杉灵好奇,问,“求什么?”

“求能让我的儿媳素娘往生极乐。”说罢老人叹了一口气,“轩儿这孩子用情太深,素娘病去后,每过一日,他便在槐树上系上一根红绸带,这么久过去了,一直没断过。”

“一天系上一条么?”孟杉灵看着满树缠缠绕绕的凄凉红绸带,暗自想道:那么这素娘是故去多久才能绑上这满树红色呢?这痴情的男人竟在妻子病逝后,每天都是在思念中度过吗?

突然,木母一脸恐惧地看向杉灵,问道,“孟姑娘,你说,那拐走我儿魂魄的妖孽,是……是素娘的鬼魂吗?”

第二章 总角之宴

若不是素娘,木轩这时候大抵就是状元爷了——知晓木家情况的人都这么说。

木轩的才情远近皆知,年纪轻轻便连中二甲,来日状元登科,必成大器。而素娘,自小就和木轩青梅竹马。幼时两小无猜,大时两情相悦。木母亦是喜欢这个性子恬静的姑娘,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可惜红颜薄命,二人新婚不久,素娘就因病去世,木轩悲痛欲绝,形容枯槁,除了每日到槐树上系红绸带之外,竟再也做不得其他事情,连书都不碰一下,更不要说去考科举了。

木母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让木轩继续这样颓废下去,直到突然一天,木轩得了怪病,躺在床上不死不活,眼看就要不行了,木母用尽各种办法,皆没有用处,无奈之下,她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巫术,便拿来胡乱一试。她本以为,这个法子无非就是求神一类的仪式,同进庙拜神的意味是一样的。

哪知她那纸竟没有被火焰烧毁,上头原本写的字也变了!

——已见字。孟杉灵致上。

字体娟秀灵气,绝对不是木母所书!木母当即惊吓得将纸张又丢回火中,只听“噗”的一声,薄薄的宣纸遇上尚未熄灭的火星,迅速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撮纸灰。

而那名为孟杉灵的姑娘,竟真的在第二天出现了。

经过一系列的诡谲之事后,纵然木母再是固执,也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有她所不能理解的怪异之事,这来历不明的孟姑娘能一纸召唤而来,那么木轩也有可能是素娘害的!

杉灵听闻木母这么一说,顿了顿,问道,“木夫人,素娘生前是怎样的人?”

“她是个好孩子,性子善良安静,我自小看着她长大,现世里极少孩子像她这般纯明了……”

“那她生前待你和木公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是极好的,那她为什么要在死去之后,加害于木公子呢?”杉灵微微一笑,又道,“木夫人,你这宅子里不带一丝戾气,更没有一点鬼魂的气息,想是素娘此刻已经安然离去,转世投胎了罢。”

“那我儿……”

“是有其他不安生的东西在作怪。”说罢孟杉灵转身看向这房中周遭——也许是不让木轩触景伤情,房中有关于素娘的一切都被拿走了,她来到书案前,将木轩的练字拿起来细细查看——满满一沓宣纸上,写满了两个字:素儿。

素儿。素儿。素儿。

满纸笔墨就单单书写着这二字,初时字体尚且方正,后来便是胡乱,左一笔右一划,不成样子。他下笔极重,墨汁甚至浸透了下面的纸。

杉灵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拈起一张字来,收入怀中。

“木夫人,我这就将木公子的魂魄给找回来。不过,杉灵这里有一个规矩,杉灵做法时,外人是不能窥探的,所以,从今日到明日落日之后,木夫人都要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那轩儿他……”

“我要给他招魂,他自然要留在这里了。”

木母不再说话,她似乎不放心独子一人留在这里。

“木夫人放心,杉灵会好好保护木公子的。生人不得离魂七日,倘若超过七日,魂魄便自动归去黄泉,到那时可就回天乏术了。这木公子如今只有杉灵有把握救治,所以还请木夫人不要犹豫才是。”

木母又是一阵踌躇,她问道,“孟姑娘不要怪我唐突,虽然是我将姑娘请来的,但却不知姑娘身份是何……”

“我么?”好脾气的姑娘又眯眯笑起来,“我的身份不便告之夫人,但是我曾在地藏王菩萨座下聆听过佛法,算是菩萨的半个弟子,如此,夫人可信我?”说着,杉灵展开手掌,方才还是空落落的手掌,在她一翻一展间,一朵千瓣莲花绽放在她的指尖上。

那莲花纯白颜色,花瓣几近透明,且自带佛光,在这晦暗的天气里,照亮了二人周遭范围。

“这是菩萨送于我的白莲,他说,但凡世人见了它,便会相信杉灵了。”

木母离开之前,打来了热水,为木轩洗了手脸,末了还紧了紧他的被子。杉灵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突然,她开口问道,“老夫人,木公子他有喜欢吃的点心吗?”

“他喜欢吃我做的枣泥卷。”说着,她端起水盆来,问,“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杉灵甜甜笑起来,“我是想,待明日木公子醒后,倘若能吃到老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定会很开心吧?”

这个身份神秘的年轻姑娘,每一句话语都给人极为温暖的感觉。她用了确定的语气告诉老夫人明日会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儿子。

老夫人一步三回头地坐上青牛小车离去了。

宅院中没有了他人,便再也不见那些美好的回忆了,杉灵在偌大的屋苑中转了几转,又回到庭院中那株大槐树下。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小子,活人活着就是为了死人么?没出息透了。”少女坐在槐树下,抬头看着那些红绸带,此刻雨已经停了,二月的天气不定,方才还是蒙蒙细雨,此刻太阳就露头了,她眯起眼睛,透过红绸带间丝丝缕缕的缝隙看着温暖的太阳。

她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双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杉灵那声足可以以假乱真的鸟鸣,只听空中一阵扑啦啦的声响,接着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迅速飘来,待那乌云飘得近了,才看清,这哪是什么乌云,分明是成千上万只鸟儿!

那些鸟儿各不相同,小的有山鸦、沙雀、百灵,大的有仙鹤、孔雀,更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模样,它们大小不一,叫声不一,模样不一,当真是叫人眼花缭乱。这些鸟儿在空中盘旋数周后,皆是落在木家宅院中,有的落在屋檐墙头上,有的停驻在槐树枝丫上,更有一只调皮的,则站立在杉灵的肩头上,用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她的脸颊。

杉灵用指尖抚了抚鸟儿的脑袋,尔后看向四周,见众鸟都睁着黑豆似的眼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她掏出了怀中那张宣纸,抖开了,展开在鸟儿们的面前,“你们当中,有谁见过写这字的人?或是他的魂魄?”

鸟儿们盯着宣纸看了好一会儿,尔后俱是叽叽喳喳起来,杉灵的目光一一扫过它们后,轻声笑道,“你们还是喜欢这样抢着说话。好了,我都知道了。”

众鸟儿听了,好不容易都安静下来,有几只颇有灵性的鸟儿飞下屋檐,踱步到杉灵面前,扑腾着翅膀,似乎很焦急的样子。甚至已经有鸟儿用喙拉住她的衣角,似乎不让她离开一般。

“没事的,”杉灵柔声安慰着它们,“虽然我的力量被封住了大半,但总不至于受欺负。你们也想我早早收到善果是不是?”

一直站在她肩头的鸟儿扑起翅膀,叽喳了一句,似乎是叫她万事小心。

“放心,我只是去那个地方将木公子带回来而已。”

第三章 槐安镇

孟杉灵要去的地方,叫槐安镇。

槐安镇,因槐安台而名。据说槐安台是神仙建的地儿——槐安镇上的百姓不用劳作,缺粮的时候只需到槐安台走一遭,便可得到足够口粮。

槐安台之于槐安镇居民,是一个比祖庙还要重要的地方,自然而然,这般能自给自足的镇子,也不屑于与外来人交流。

因此,当孟杉灵踏入这个镇子时,镇上骚动了起来,本是闲适的百姓见这面孔衣着皆陌生的少女,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其中有惊奇,不解,乃至畏惧……

孟杉灵提了提褡裢,一张盈盈笑脸对着镇上的居民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我的一位朋友,待找到了他,我就离开。”

槐安镇是个热闹的城镇,除去槐安台之外,镇中的一切与别处无异:青墙黑瓦,小桥流水。若外人途经此地,只怕会以为走进了另一个寐镇中。镇中男女老幼皆是穿着一身驼色衣裳,男子一身短打装束,女子着驼色衣裙,发髻也没有饰上任何珠钗,而是簪着一两朵春日开的小花,十分俏丽。

这样一个安详的城镇,在杉灵行走其中时,却没有一人对她投以善意的目光,而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就连那活泼的孩子,在她经过时,也被娘强行拉着躲进了屋里。

杉灵好似习惯了一般,对周遭毫不在意,她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掐指一算,尔后信步朝那镇子的下游走去。

只是才走几步,就听得前头一声长喝:“老祖行过!让道!让道!”

随着那细细的长喝声越来越近,杉灵看见有一顶华丽的十八人大轿朝自己这边缓缓行来。

那是一支在这朴实镇上看起来颇为奢靡华丽的队伍,前头是身着棕色碎花襦裙的侍女,手持宝伞、香炉和花篮。队伍两旁是神情严肃的侍卫。居中的十八抬大轿外漆着金粉描摹的百花图腾,门窗上垂坠着珍珠帘子,轿顶上一溜翠绿的流苏,在轿子行进的过程中晃晃荡荡,着实好看。

那方才喊话的人是一个身材精瘦的小个子男人,也是一身驼色短打。他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提着一盏幽幽而亮的小宫灯,街面上的人只要一看见那盏小宫灯,便纷纷自觉回避,唯有杉灵一人,光明正大地站在街市上,一脸微笑地等着队伍靠近。

小个子男人一蹦一跳地从坡下爬上来,在见到没有丝毫回避的杉灵后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走到她跟前来,瞪着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半晌后,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尖叫一声,然后是飞快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伸出食指来,对着杉灵指啊指的,“你、你……鸟……”几个字在他嘴巴里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成句。这时那华丽的队伍已经走近了,那男人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奔回去,高声道,“老祖宗!是她,就是她!”听那语气好像他魂魄都被吓走七分一般。

杉灵依旧是笑眯眯的,她扭头看向那顶轿子,轻声道,“杉灵见过槐安府君。”

珠帘后依稀可见懒洋洋地斜躺着一个人,听到杉灵的声音后,那人道,“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老身还应该向姑娘行礼呢,只不过老身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所以还望姑娘赎罪。”那个声音虽然自称“老身”,却是娇滴滴的少女声,透过那珠帘甚至还可以看见,那轿中应该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不知姑娘此番突然来到槐安镇,为的是什么?”

“来找一个人。”

“人?”帘子后的人咯咯笑起来,“老身这槐安镇里有妖,有精怪,有鬼神,什么都有,但偏偏……就是没有人。”

“不找找怎么会知道呢?”杉灵依旧是笑眯眯的。

“姑娘也是喜欢玩笑。找?不要说找了,即便是姑娘出现在这镇上,都会吓坏老身这些子孙们。姑娘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是在槐安镇老身的地盘上,即便是如姑娘这般厉害的人物,在这里,可都是斗不过老身的。”

见老祖宗说得这般不留情面,方才还被吓得心胆俱裂的引路侍从竟也壮起胆子来,尖着嗓子喊道,“就是就是!你们这些灾星,世人寿命短不知道便罢了,别当我们槐安镇的众生不知道!你们都是些犯下滔天大错的灾星,若不是地藏王菩萨慈悲庇佑,只怕你们早就被捆上诛仙台给天劫雷击得魂飞魄散了!你,还有那些个叫什么陆离……”

言及同伴,杉灵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她忽然皱起眉头来,扭头看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侍从,只不过纵然是生气了,她说话的腔调依旧是柔柔的,“你,闭嘴。”

说话间,她身后陡然幻化出一只火红色凤凰的影子来,影子巨大,带着太阳一般灼热而明亮的光晕。那只凤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尔后双翅一展,作势就要啄过来!

“哎呀妈呀!老祖宗救命!”侍从丢了小鼓,哧溜一下躲到了轿子后边,就连抬轿的轿夫以及侍女,皆是抖了三抖,连带那轿子也晃了一晃。

那凤凰的影子只不过出现一瞬,就见杉灵脖子上那刻着花鸟纹路的项圈亮了亮,尔后红色的影子湮灭于无形。

那轿中的女子似乎也被杉灵蓦然露出的本相给骇到,娇滴滴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颤抖,“你想要动手么?”

“槐安府君说笑了,杉灵跟随菩萨修行,需摈弃嗔怒,更是不能动手。”说着她顿了顿,继而水灵灵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她用那亘古不变的软糯语气说道,“但是菩萨曾经教导杉灵,若是碰上无端害人性命的邪魔,杉灵也是可以用法术自卫的……”

对方一溜队伍齐齐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然杉灵知道,槐安府君作为这一方水土的神明,自然不会无端坑害他人性命,所以,还请交还被带到此地的木公子。”

“什么?!”帘子后那半躺的身影陡然坐起来,“你说你在寻木轩木公子?”

“正是,他的魂魄被拘在了槐安镇。生魂不得离体七日,木公子的魂魄已经消失三天了……”

“不可能!”槐安府君断然否认,“木公子乃是我槐安镇的大恩人,怎敢有人将他的魂魄拘来?!”

“那槐安府君不妨细细感应一下,这槐安镇中,是否有一丝这样的气息。”说着杉灵将袖中那张写有木轩字迹的纸张掏出来,随手一扬,那纸张便无风自动,飘向轿子。

一只白嫩的手从珠帘后伸了出来,五指若葱,指甲粉红,浑圆的手腕上还戴着数个镶嵌着绿宝石的金钏。那只漂亮的手拈起纸张,继而又收回去。

许久的寂静后。

“放肆!”一声极端的愤怒自轿中响起来,“……这槐安镇中,竟真有生人的气息!”

第四章 书生

夜深,露重。

槐安镇的百姓似乎都习惯早早歇息,在入夜后,大家皆是关闭了门户,熄灭了烛火。

天上不见一颗星子,地上亦没有一点光亮。

由粗砂铺就的蜿蜒小路上,凉风袭来,吹得周遭的春草发出簌簌声响,宛若蚕啃食桑叶那般细碎。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在那不见丁点光亮的小道那头,忽然传来一个小郎君清朗的歌声,歌声合着手上的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唱着,声音却是极好听,让这昏暗的夜都显得不那样恐怖了。

杉灵停在小路的这头,摇头无奈地轻道一声,“登徒子。”尔后她听那声音渐渐近了,便悄声坐在了路旁,倚着一棵古松,双手捂着脚踝,再抬起头来时,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随着那歌声愈加清楚,杉灵看见,一个身着浅棕圆领长衫的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子慢慢朝这边走来。

杉灵在黑暗中依旧可视物,她看见,那书生约莫弱冠,身型单薄而修长,他面容秀气,长睫纤纤,猛地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姑娘。他一身长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就连那双布鞋也是一尘不染。

他摇摇晃晃地坐在黑驴子上,身后搭着一个扁扁的小包袱。小黑驴识路,无须书生的指引,慢悠悠地低头行着。

近了,更近了……两人终是相遇——“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嗯?”那书生显然看到了一脸痛苦的杉灵,他歌声一顿,表情一滞,尔后……便就这样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书生又唱起了歌,仿佛什么都没见到一般越走越远。

杉灵哪里想到他竟然会见死不救!她脸色转为青白,无可奈何地张口唤他,“喂!这位小郎君,你怎理也不理我一下?”

深夜中见一个少女困于野外,他竟就这样走了过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吗?!

“娘子说过,深夜在荒郊野岭中见着那穿着鲜艳的妙龄女子,不是狐妖,便是山鬼,会吸干人精气的。”书生对杉灵的声音充耳不闻,而是正经地低语了一声,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

杉灵脸色由青白转黑,“我不是精怪,是人呐,还请小郎君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