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急了,上前去拉他们,却踩在那恶心的液体上,脚下一滑,摔倒了。

  然后,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

  我仍然身处黑暗中,几米深的地下。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半个身子都倾倒在冰冷的水中。不知道这水从何而来,但是从扑面而来的难闻气味来看,想必脏污无比。我急忙站起来,发现自己的大半条腿都被淹没了。水流湍急,我用手撑住管壁才勉强站稳。

  我彻底清醒过来。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找我。但是,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可能会淹死在这里!

  我急忙站起来,沿着水流的方向走。走出十几步后,我又转身走回来,奋力逆流而上。

  如果外面下了大雨,那么管道里这股大水的源头也许就是出口。

  水势很猛,逆向而行的我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气力。在黑暗中,我辨不清方向,只能用手撑住管壁,咬着牙向前走。冰冷的污水中,数不清的杂物掠过我的身体。有几次,我摸到落水的老鼠,还伴随着吱吱的叫声。

  我又惊又怕。更让我担心的是,越往前走,水位越高,几乎涨过了我的小腹。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向上走时,撑住管壁的手突然扑了一个空。一股更猛烈的水流从左侧汹涌而至,我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污水中。

  我猛然意识到,大概是走到了两根管道的交界处。然而,容不得我多想,污水就已经灌进了我的嘴里。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双手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的地方。脚下的淤泥更是滑溜无比,根本无法立足。我只能徒劳地挥舞着双臂,被大水冲向下游。

  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我竭力让头部露出水面,在不断呛水的同时勉强呼吸着。一次次试图站稳,又一次次被奔涌的污水冲击得东倒西歪。很快,我没有力气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我要死了。水的终点,大概就是我的尽头。我不知道还要在大水中漂游多久。但是,我很清楚,我已经难以让自己的头撑在水面之上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我有慌乱、恐惧,更有一丝小小的期待——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突然,水面骤降,我的身体随之下跌,连续碰撞几下之后,重重地摔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水的浮力忽然消失,身体的本能随即被唤醒。我发现自己侧身躺卧在积水中,耳边是大水落下的轰鸣声。我伸出手胡乱摸索着,除了感受到自上而下奔泻的水流,还摸到了台阶之类的东西。

  我咳嗽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拼命挪到距离台阶稍远的地方。虽然眼前仍是黑暗,身下仍是积水,但是,水深尚不及我的小腿。从越发响亮的回声来看,我似乎身处一条更加宽阔的管道里。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伸出手,摇晃着向水流的垂直方向摸索过去。果真,几步之后,我摸到了管道壁。我背靠着管道壁,滑坐下去。性命暂时无忧,我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坐在污水里休息了一会儿,我打起精神,向管道深处走去。

  上游会有出口——这是我全部的信念。眼前仍然是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我能倚靠的,只有管壁和两条疲累到几乎没有知觉的腿。

  走啊,走啊。

  我别无选择,只能向前走。寒冷和疲劳带来的麻木感渐渐从双腿传递到全身。慢慢地,我的大脑也停止工作了。以至于当我的手掠过一道铁门的时候,又走出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倒退回去,重新摸到那扇铁门。没错,它是铁的,圆形。很快,我又摸到了一个方向盘似的东西,印象中好像叫什么密封阀之类的。我握住它,喘了几口气,用力旋转。铁门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我尝试着向里推,门纹丝不动。我又把铁门向外拉——门开了,随即,一股气流扑面而来。

  我的精神一振。看起来,我也暂时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了。我大口呼吸着,迫不及待地钻进铁门里。谁料,刚迈出几步,我就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摔倒的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然而,我的肩膀很快就撞到了硬硬的地面上,紧接着,就沿着台阶之类的东西滚了下去。

  眨眼间,我就侧身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肋骨、手肘和脸都在发出钻心的疼痛。这一下把我摔得晕头转向。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脸颊贴附到的地面居然是干燥的。我急忙跪爬起来,伸手在周围摸索。更大的意外出现了,我摸到了一个类似褥子的东西!

  我扑过去,趴在褥子上,竭力伸展着四肢。虽然这张褥子的气味令人作呕,但是对于在水中浸泡了很久的我而言,已经再舒服不过了。

  我的手在褥子上划动着,能感到破烂的布面和硬结的棉花。忽然,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玩意。

  我愣了一下,心脏随即就狂跳起来。虽然难以置信,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打火机。

  我把打火机捏在手里,定定神,拨动转轮。

  小小的火苗喷射出来,带着暖暖的光,摇曳多姿。我闭上眼睛。突如其来的光让我的双眼刺痛不已。泪水随即涌出。

  然后,我就哭起来。

  顾浩从校门口的矮墙后探出身子,看到邰伟跳下教学楼的台阶,快步向这边走过来。他急忙扔下手里的烟头,冲他挥挥手。邰伟刚钻出铁门,顾浩就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邰伟撇撇嘴,「我找了教务处,人家说最近没有转学的。全校上下,高中部加初中部一共1214个学生,一个都不少。」

  顾浩沉默了一会儿,咂咂嘴:「那……」

  「姓苏的是吧?这个姓比较少见,全校一共有四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三个。」邰伟摇摇头,「我挨个看了学籍登记表,高中部那个是男孩。」

  顾浩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又抽出一根香烟默默地吸起来。

  「顾爹,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不是这个学校的?」邰伟看着他的脸色,「四中的情况对不上啊。」

  「不会。那孩子穿着跟这里一模一样的校服。」顾浩皱着眉头,「而且,我见过她的校徽,就是四中的。」

  「说到校徽,」邰伟叹了口气,「我也以为会有点发现,可学校一个人都不缺啊。」

  「你那才是神经过敏。」顾浩哼了一声,「半大小子们丢了校徽,又被冲到下水道里,再正常不过了。」

  「没错。」邰伟有些垂头丧气,「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先去忙吧。」顾浩挥挥手,「我回家。」

  邰伟看他脸色不好:「你也别多想了,回去该干吗就干吗,非亲非故的,犯不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浩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大家都不说实话,这事一定有蹊跷。」

  「要不,得空了我去教育局问问?」邰伟想了想,「好歹搞清楚这个姓苏的小丫头到底在哪个学校。」

  「不用了。」顾浩转身望向校园,「她肯定就在这里。」

  教学楼二层,姜庭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怔怔地看着在校门口交谈的两个男人。她认得那个年长的,也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讲台上的几何老师突然提高了声调,同时用黑板擦重重地敲了敲黑板。

  「别溜号!」

  姜庭回过头来,恰好遇见几何老师不满的目光。她慌乱地避开,视线却投向桌子上的圆规。

  阳光正好,气温在渐渐升高,空气也开始变得干燥。马路上尘土飞扬,再也看不出曾经被大雨洗礼过的模样。

  北京吉普驶上丰收大街,在小南一路左转,又开出几十米后,车速骤降,最后缓缓停靠在路边。

  邰伟跳下车,左右张望一番,沿着小南一路向街口走去。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路上行人稀少。栽植于路旁的杨树已经枝繁叶茂,在微风中哗啦作响。

  邰伟慢慢地走着,眼睛始终紧盯着地面,似乎在寻找着任何可疑的痕迹——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可能。

  走到丰收大街与小南一路的交会处,他停下脚步,漫无目的地环视周围。这里的人和车都要比小南一路上多得多,个个不急不缓,看上去宁静祥和。没有人去关注这个伫立于街口的年轻人,更不知道这条街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邰伟把视线投向四周的建筑物,目光茫然。师父说得对,如果真有一双在天上始终圆睁的眼睛就好了,所有的罪恶都将无所遁形。

  他重新看向地面。路边有一个下水井盖,布满灰尘,平凡无奇。他走过去,蹲在井盖旁,试着把手指伸进排水孔里,再用力向上提。然而,这个沉甸甸的铁家伙纹丝不动。他站起来,四下里踅摸一番,向墙边走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靠在墙边晒太阳,一边懒洋洋地在身上抓挠着,一边看着手里抓到的虱子。

  看见邰伟向他走来,他紧张地坐直身体,被蓬乱虬结的头发遮住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手伸向旁边的一把铁钩。

  邰伟看着那根污渍斑斑的铁钩,犹豫了一下,冲他摆摆手,径自从墙边捡起一根树枝,又返回下水井盖旁。他把树枝插进排水孔里,找好角度,用力上提。在一阵吱嘎声中,井盖被拖离原位,直径约半米的井口露了出来。

  他弯下腰,捂住口鼻,向井口内望去。

  井壁上的陈年污垢已经板结成块,气味令人作呕。即使现在光线充足,井底也只是隐约可见。那翻滚着各样杂物的污水流动着,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汇聚在一处,排向城市周边的河流和沟渠中。

  邰伟咬着牙,把井盖归位,随手把树枝扔在一边。

  即使只在下水道里待上几个小时,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吧。

  十几天前,孙慧就在这里消失了。

  他扶着铁门,静静地看着躺在褥子上的女孩。她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如果没注意到她轻微起伏的肩膀和不时发出的呻吟声,他几乎认为她已经死了。

  他借助手里的蜡烛四下看看。除了多出一个人之外,「房间」里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他用来做「烛台」的那个啤酒瓶里的蜡烛已经燃尽,剩下的两个馒头和一个面包被吃掉了,半瓶自来水也被喝得一干二净。

  他拿起烛台,端详一番,把手里的蜡烛插进瓶口,摆在女孩身边。

  在这黑暗的地底,小小的烛光也足够明亮。突如其来的强光中,女孩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睛微微睁开,眼球迟滞地转动了几下。她似乎想说话,或者要爬起来。然而,她只是动了动手指,双眼又重新闭合。

  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头发半湿半干,沾在同样脏污不堪的脸上。

  他坐在女孩身边,看了她一会儿,又注意到她的身体旁边摆着一个书包。他把书包拿起来,倒转——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在褥子上。

  课本。作业本。一双布满蓝色斑点的白球鞋。一个硬皮本子。

  他拿起硬皮本子,随便翻了翻,纸张的边缘都有尚未干涸的水渍,字迹密密麻麻。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扔下它,又把视线投向昏睡的女孩。

  女孩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污渍斑斑,仍然能看出白皙细腻的本相。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碰了碰女孩的脸。

  女孩抽搐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要躲避——滚烫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来。

  她在发烧。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面对一个全身无力,只剩下无意识呢喃的女孩,他似乎可以做什么,但是,他完全不想。

  他又站了一会儿,从「烛台」里拔出蜡烛,向铁门走去。

  随着密封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小小的「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中。

第9章 别人的女儿

  下课铃响。

  几乎是同时,寂静的走廊里喧嚣起来。学生们离开教室,上厕所、接热水,或者利用这短暂的十分钟去操场上踢几脚球。

  姜庭慢慢地收拾着书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一个相熟的女生从后面走过来,拉起她的胳膊:「庭庭,陪我去洗手间。」

  姜庭笑笑:「好。」

  两个女生挎着胳膊,肩并肩地在走廊里晃着。女生看看姜庭的脸:「你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总是闷闷不乐的。」

  姜庭摇摇头:「没有。」

  女生凑近她,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姜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别胡说。」

  路过高二四班教室的时候,姜庭放慢了脚步,透过玻璃窗向室内张望过去。教室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在座位上,然而,那张空空如也的书桌依旧很刺眼。

  姜庭站住,怔怔地看着那张书桌。女生不解地催促她:「走啊,你看什么呢?」

  姜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轻轻地推开她:「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去找你。」

  女生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不满地走开。

  这时,一个男生拿着水杯走过来,好奇地看了看她:「同学,你找谁啊?」

  姜庭被吓了一跳:「哦,我……我不找谁。」

  男生的面色疑惑,转身向教室内走去。忽然,又听见姜庭在身后哎了一声。

  他重新面对姜庭。女孩咬咬嘴唇,犹犹豫豫地指了指那张空书桌。

  「那是……谁的位置?」

  「我们班的一个……」男生显得很惊讶,「一个女生。」

  「她人呢?」

  「转学,或者退学……我不知道。反正好几天没看见她了。」男生上下打量着姜庭,「你认识她?」

  姜庭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叫什么?」

  「苏琳。」男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姜庭摇摇头。

  两个人在门口的对话,引起了教室内的学生的注意。有些目光投射过来。姜庭的本能告诉她,其中几道目光并不友善。

  是那个留着栗色卷发的漂亮女生,以及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子。

  漂亮女生的视线在姜庭和男生之间来回流转,目光中有警惕,有敌意,还有一丝慌张。

  姜庭开始抵挡不住。她冲男生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向自己的班级走去。刚走到教室门口,那个相熟的女生就追上来,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啊你,还说自己没谈恋爱。」她噘起嘴巴,「连我都瞒着。」

  姜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女生用拇指向身后指指:「看,人家目送你呢。」

  姜庭下意识地转过身,恰好看到那个男生手扶着门框,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整整一个下午,姜庭都心神不宁。四班的那三个女生下课时曾聚在一班门口,隔着玻璃窗对她指指点点。栗色长发的漂亮女生一直冷着脸,视线像利箭一样直射在姜庭的身上。

  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是姜庭对她早有耳闻。据说这女孩子有一个大款老爸,性格乖张,在校园里属于惹不起的那类人。更何况,在亲眼看见她们殴打那个叫苏琳的女孩之后,姜庭更是心生畏惧。因此,一放学,她就一改平时拖拖拉拉的作风,拎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姜庭就被那两个女生拦住了。其中一个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胳膊:「跟我走,有人要找你谈谈。」

  「我不认识你们。」姜庭急了,用力挣扎着,「我不去……」

  「闭嘴。」另一个女生也拽住姜庭,「别逼着我们在走廊里打你!」

  「你们要干吗啊?」姜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告诉老师……」

  这样的反抗和警告毫无作用。姜庭被她们两个人连拽带推,沿着走廊来到了与教学楼相连的礼堂。

  礼堂里空无一人。姜庭一边小声哭泣着,一边被那两个女生推搡着穿过一排排座椅,登上舞台,又绕到后面的排练厅里。

  排练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黯淡,室内的物品都隐藏在昏暗处,轮廓模糊。那个栗色长发女生坐在一个木箱上,抱着肩膀,目光锐利。

  姜庭被推搡到栗色长发女生面前。她不敢抬头看对方,一边揉着疼痛的手臂,一边小声说道:「你们要干吗啊?我不认识你们。」

  栗色长发女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我叫马娜,你是一班的吧?」

  姜庭点点头。

  「你今天跟杨乐说什么了?」

  「杨乐?」姜庭有些莫名其妙,「谁是杨乐?」

  话音未落,她就感到自己的膝弯被身后的女生踢了一脚。随即,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还他妈装傻!」

  马娜一动不动地看着姜庭:「你跟他打听谁了?」

  姜庭低下头,不说话。

  「上周三,在那个小区里,」马娜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是你吧?」

  姜庭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也看到她越来越明显的敌意。

  她倒退一步,扭过头。

  「你为什么要打听苏琳?」马娜死死地盯着姜庭,「她是你朋友?」

  姜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我就说嘛。」马娜轻笑一声,「那个穷鬼怎么会有朋友?」

  「没事了吧?」姜庭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我要回家了。」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姜庭刚要开口,就感到自己的头发被马娜揪住了。一阵刺痛从头皮上传来。随即,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马娜摇晃着她的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听懂了没有?」

  姜庭抓住她的手,上半身随着她的动作摇动着,一言不发。

  「说话!听懂了没有?」

  马娜抬起手,又要打下去。突然,排练厅门口传来一个男声。

  「你干什么?」

  马娜循声望去,看见一脸惊讶的杨乐快步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放开姜庭的头发,整整身上的衣服:「你怎么来了?」

  姜庭捂住头,发出低低的呻吟。杨乐看看她,皱起眉头:「你们这是要干吗?」

  「没干吗。」马娜叉起腰,歪着头,「私人恩怨。」

  「神经病!」杨乐转向姜庭,「你没事吧?」

  姜庭没作声,转身向排练厅的门口走去。

  「你的事还没完呢!」马娜尖叫起来,「你敢走出这个门试试?」

  姜庭的身体抖了一下,脚步慢下来。杨乐瞪了马娜一眼,拉起姜庭的手,大步走向门口。

  马娜被激怒了,歇斯底里地叫道:「杨乐!」

  杨乐拉开排练厅的门,转身看了看马娜:「怎么?你去找人打我吧。」说罢,他就拉着姜庭走出了排练厅。

  刚走出礼堂,姜庭就甩开他的手,沿着走廊快步前行。

  杨乐紧追几步:「同学,你等等。」

  姜庭索性跑起来,直至出了教学楼,杨乐才在操场追上了姜庭。

  女孩一直低着头快步前行,杨乐喊了她几次,她都没反应。不得已,杨乐只好拦在她面前。

  「同学,你等一下。」杨乐跑得气喘吁吁,「我有事情要问你。」

  姜庭一言不发,绕开他,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杨乐一把拉住她:「你给我几分钟就行。」

  姜庭用力甩开他,脚步越来越快。

  「你为什么要问苏琳的事情?」杨乐在她身后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姜庭突然站住,随即又小跑起来。

  这时,校门口传来一阵争执声。姜庭抬头望去,看见妈妈正推开传达室的李大爷,向自己跑过来。

  姜玉淑几步跑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怎么回事?」

  等不及姜庭回答,她又看向杨乐:「你是谁,你干什么?」

  杨乐尴尬地站住:「阿姨,我……」

  「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姜玉淑的情绪激动,「你是哪个班的?」

  「妈,没事。」姜庭拉住她的衣袖,「咱们回家吧。」

  「他是你的同学吗?」姜玉淑上下打量着女儿,「他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姜庭扭过脸去,「回家吧。」说罢,她就放开手,自顾自向校门口走去。

  整整一晚,姜庭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有吃。无论姜玉淑怎么敲门、命令,甚至是恳求,姜庭都始终不开门。姜玉淑无奈,只能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着。临近午夜的时候,姜庭的卧室门忽然开了。姜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直奔卫生间。

  正在打盹的姜玉淑惊醒过来,直接叫住了她。姜庭低着头,垂着手,小声说了句:「妈,我要去卫生间。」姜玉淑无奈,只得挥挥手。

  姜庭一身轻松地从洗手间出来,已经闻到客厅里有了饭菜的香味。她揉揉瘪下去的肚子,乖乖地坐在了餐桌前。

  饭菜虽然简单,姜庭却吃得狼吞虎咽。姜玉淑坐在她对面,耐心地等待她吃完。最后一口米饭塞进嘴里,姜庭推开碗筷,起身就走。姜玉淑厉声喝道:「坐下。」

  姜庭的身体抖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姜玉淑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竭力用缓和的语气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姜庭低着头,绞动着手指:「没事。」

  「那个男生是谁?」

  「别的班级的,我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要纠缠你?」

  「我不知道。」

  「你早恋了?」

  「没有。」姜庭抬起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怎么可能?」

  「无缘无故的,人家会缠着你?」

  「我怎么知道?」

  姜玉淑停顿了一下:「庭庭,不许对妈妈说谎。」

  「我没有啊。」姜庭站起来,径直向卧室走去,「我睡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只能去问你们班主任了。」

  姜庭站住,转过身,眉头紧锁:「为什么?」

  「因为我要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姜玉淑盯着女儿,「你不觉得最近你很反常吗?」

  「我怎么反常了?」

  「整天心事重重。一个人半夜里偷偷地溜出去。」姜玉淑扳着手指,「又突然出现一个男孩子……」

  她突然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女儿——在客厅顶灯的照射下,姜庭白皙的脸上有几处暗红色的印迹。

  「你的脸怎么了?」姜玉淑起身离座,几步奔到女儿身边,「你跟别人打架了?」

  她扳过姜庭的脸,正要仔细查看,却被女儿抬手挡开。

  「没事。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谁干的?」姜玉淑急了,「是那个男生吗?」

  「我都跟你说了,没有!」姜庭抓住妈妈的手,「妈,我向你保证,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姜玉淑咬住嘴唇,几秒钟后,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妈妈只是担心你。」她张开双臂,抱住姜庭,「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不能让你出任何事。」

  姜庭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双眼微闭,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女儿。

  他拧开密封阀,打开铁门,愣住了。

  褥子上空空如也。

  但是那个书包还在,硬皮本子和课本也在。

  他迈进铁门,举着蜡烛四下照射着。很快,他在烛光的边缘看到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

  女孩保持着爬行的姿势,侧身俯卧在几米开外的水泥地上。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她的右手——一个打开的圆规握在她的手心里。

  他想了想,返回褥子旁边,把蜡烛塞进「烛台」里。紧接着,他走到女孩身边,抱起她,放回到褥子上。

  女孩轻得像一片羽毛似的。不像她们。

  伴随着他的动作,女孩似乎有了短暂的清醒,从喉咙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随即,又悄无声息了。

  他摘下身上的绿色帆布挎包,在里面翻找一番。最后,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倒出几片药。

  然后,他从腋下拿出一个塑料瓶。瓶里的热水曾经把他烫得龇牙咧嘴,现在的温度倒是刚刚好。

  他托起女孩的头,捏住她的双颊,让她的嘴微微张开。把药片塞进去之后,他把装满热水的塑料瓶瓶口对准她的嘴,缓缓倾斜瓶身。

  热水入喉,女孩本能地吞咽起来。很快,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主动代替了本能,含住瓶口吸吮起来。

  她真的渴坏了。一瓶热水被她喝得干干净净。

  他把她平放在褥子上,察觉到她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起身凑过去,拉开了她身上那件运动服的拉链。衣服半湿半干,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脱下来。然后是里面的长袖薄秋衣。把女孩的双臂从秋衣里拉出来的时候,她发出大声的呻吟,手里的圆规无力地挥动起来,最后软绵绵地戳在他的手臂上。他夺下那个圆规,抛在一旁。

  接下来是裤子。刚才的挣扎消耗了女孩的大部分力气,脱下她的裤子要容易得多。

  现在,全身只着内衣的女孩平躺在褥子上,看上去更加瘦弱。

  他端起「烛台」,仔细察看着女孩的身体。相对于手脚和脸而言,她的身体上要干净得多。因此,手肘、肋旁、胯部和小腿上的几处擦伤更加明显。特别是右小腿,已经肿胀起来,皮肤被撑得发亮。

  他站起来,走到墙角,从成排的酒瓶中拿起一个,晃晃,丢掉,又拿起一个,晃了晃,返回到女孩身边。

  他把酒瓶中的液体倒在手心里,在女孩身上的擦伤处揉搓着。白酒的辛辣气息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伤口处传来的刺痛让女孩再次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之后,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很快就擦拭到女孩的右小腿上。污垢被擦去后,他看到一个红亮发烫的肿块。他放下酒瓶,用力挤压着肿块,暗红色的血水从一个针孔大的伤口里流淌出来。

  女孩痛极,无力地扭动着双腿,口中的呻吟断断续续。他按住她的小腿,持续挤压着,直到伤口里流出鲜红的血液。

  如法炮制。他用白酒反复擦拭着那个伤口。女孩一直在发抖,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身上的军大衣,盖在女孩身上。随即,他把酒瓶里余剩的最后一点白酒喝干。

  吹熄蜡烛。他躺在女孩的身边,静静地听着长久以来不曾出现的另一个呼吸声。

第10章 圆周假设

  顾浩坐在区教育局办公楼走廊里的长椅上,又一次把手伸向衣袋里的香烟。他看看墙上张贴的「禁止吸烟」告示牌,琢磨着要不要先去洗手间过个瘾。这时,德育科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探出头来,冲他挥挥手。

  「顾师傅?」

  顾浩急忙答应一声,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眼镜男先做了自我介绍,姓徐,德育科副科长。

  「听办事员说,您要找一个学生?」

  「没错。」顾浩略沉吟了一下,「我是个退休人员。前几天不是下大雨吗,我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有个女高中生送我回了家。我想让她留个姓名、学校啥的,我好写封感谢信送过去,表扬一下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结果这孩子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徐副科长扶扶眼镜:「嗯,做好事不留名,是个好孩子。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得到表扬,号召大家向她学习,您说是吧?」

  「可是,您这边一点线索都没有。」徐副科长摊开手,「我没法帮您找啊。」

  「那孩子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服。」顾浩在自己身上比画着,「蓝白相间那种,在裤子外侧有一条白杠。」

  徐副科长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照片,挑选出一张递给顾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