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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车上,为什么会坐车,她有时候想,自己不是在学校看书吗?应该还有作业没做完啊,为什么要回家呢?

哦,对了,她要回家,回家就能看到爷爷了,

她本能地往自己租的小阁楼里走,越是走近越是害怕,越走近越是恐慌,走着走着心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难以向前挪一步,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到,可一眨眼,她就站在了自己租的小屋子里,屋子里冷冰冰的,安静的像世界末日一样。

她有根神经突然就崩溃了,心慌的整个世界都跟着旋转起来。

“不对,不对,爷爷不住在这里,爷爷不方便爬楼的,对了,李言,爷爷住在李言那里!”她自语着,疯了般的跑出去,跑到李言为她租的那个八楼的干净套房,爷爷住在这里。

她拍打着门,一直敲一直敲,手的敲红了,可依旧安安静静的,没人过来开门。

“爷爷,开门,我是二子啊!”她焦急地喊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爬了满脸,“爷爷开门哪,我是二子!爷爷开门!”

她一遍一遍地念着爷爷开门,可那扇门一直紧紧闭着,她敲的手血肉模糊也不觉得疼。

直到李言听到声音打开房门出来,“叶尔!”他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心跟着紧紧揪住,“叶爷爷已经回家了!”

“回家。”她突然像是醒了似的,“回家,爷爷回家了!”

她松了口气,嘻嘻笑着对李言说:“对呀,爷爷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回家找爷爷了!”

李言见她神态不对,一摸她额头,烫的吓人,“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不要,我要回家找爷爷,爷爷还在等我做早饭呢!”她连忙往后缩,挣开他的手,“李言哥哥,我要回家了,爷爷在家等我,等不着我该着急了!”

说着撒腿就跑了,李言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就这样走,连忙追了上去,路上找了个药店给她买了退烧药、感冒药和纱布,在车上给她吃了两粒,她吃过药之后总算是安静的睡着了,一路上睡的极不安稳,他轻轻地替她包扎了伤口,梦里她似乎察觉到了疼,轻轻地哼着。

一路护送她到了镇上,就要下车走一段路了。

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往家走,只本能地向前走着,木然地向前,李言极度担忧,他已经从家人那里得知叶爷爷去世的消息,当时他就懵了一下,首先想到的就是叶尔能不能受得住这个消息。

本来他应该赶回去的,可担心叶尔,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回来这里一样,在这里等她,没想到还真的等到她。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叶尔远远就看到院子里院子外,里里外外站满了人,门口走廊的门檐上昏黄的灯光亮着,远远的就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姑姑和爸爸的声音,还有其他人在哭,嘴里还喊着什么,她听出来,里面有奶奶的声音。

这场景是那样陌生,像电视剧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她一出现,所有人的都回过头来看着她,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她就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安静地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爷爷。

爷爷穿着平日里穿的衣服,只是不再像平常那样邋里邋遢,而是很整齐地平躺着,衣服都整理的没有一丝皱着,鞋子袜子都是整整齐齐的,脸上盖了折金元宝的那个纸,只有手露在外面,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就像睡着了。

这一套都是秋天的衣服,现在是夏天,爷爷那么怕热,穿这么多,爷爷不热么?她走过去,手覆在爷爷的手背上。

爷爷的手很凉,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那温度冷的就像装着冷水的玻璃杯,又像她小时候跟爷爷在河里捡的鹅卵石,不论怎么搓怎么揉怎么捂,依然是冰冰凉的,就是无法温暖起来。

她慌了,心里无比的恐慌,一直用手紧紧握着爷爷的手,推着他的身体叫:“爷爷,我家来了,爷爷,我家来了你醒醒别睡了,我去给你做早饭了,爷爷你别睡啊!”

这种恐慌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它就一直盘绕在叶尔心里,越绕越浓,越绕越密,最后就像纤细坚韧的丝,紧紧紧紧地缠住她,勒的她疼勒的她血肉模糊,仿佛要将她的心给切断了,切成无数个碎片,一片一片撕得粉碎,疼的她那颗心仿佛就不是她的了,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又仿佛是她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最后失去了痛觉。

她一直用力推,一直推,可爷爷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急了,小时候她常常跟爷爷玩这个游戏,爷爷装作睡着了,她一推,爷爷就笑呵呵地起来对她扮鬼脸说:“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叶尔便高兴地咯咯直笑。

“爷爷你起来啊!”她拉着叶老头的手,拽着他起身,脸上盖着的一沓厚厚的黄色纸差点掉下来。

四周的人赶紧拉住她,“别让她拽啊,赶紧拉住她,这哪能拽啊!”

叶尔着急地看着四周的叔叔伯伯婶婶:“爷爷躺在这里不舒服,爷爷最喜欢坐后门的摇椅了,我扶爷爷到后门去!”

有人见她回来,早早就大声地喊道:“李奶奶,二子回来了,二子回来了唻!”

李老太听到叫声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到她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接着揪住她的头发握着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朝她的脸她的头砸了下来,口中哭喊着:“你不孝!你不孝啊!你爷爷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你呀,你怎么丢下你爷爷一个人走啦?他最疼爱的就是你啊,你这个没良心啊,他死前喊的都是你名字啊,就怕你受一点委屈又怕你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啊,天天念叨的就是你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啊,怎么就扔下你爷爷一个跑啦!”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不断地摇着叶尔的身体,手中揪出来一撮一撮的头发。

所有人都阻拦不及,没想到李奶奶会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打她。

叶尔就像个死人一样被李老太捶打着一点都不知道反抗,仿佛被打的那个人不是她,也仿佛不知道痛一般,眼睛只呆愣地看着爷爷,像是在等爷爷起来,每次奶奶打她,爷爷都会拦在她身前,不让奶奶打她。

可是爷爷一动不动,不论李老太怎么捶打她,头发揪下一撮又一撮,爷爷依然像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

众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反应过来后连忙过来拉扯,李言连忙劝着李老太,企图将她的手掰开,扶到一边去,也知道李老太刚失去老伴伤心过度。

旁边的邻居都拉着劝着,叫李奶奶节哀顺变,说:“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爷爷说没就没了,现在保重身体要紧,别哭坏了身体什么的。接着说这孩子确实不懂事什么的,怎么能丢下爷爷一个人自己跑出去玩呢?老毛虫从小最喜欢的就是她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从小就骑在爷爷头上长大的。”

也有人说,“是啊,我看就该打,你看爷爷去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没看到她爸爸哦,那是真哭,哭的伤心哦,唉,从小最孝顺的就是昭平了,还有那大孙女和小孙子,一回来就在爷爷跟前哭,哪个不是哭的像泪人似的,就这老毛虫最疼的二子,一滴眼泪都没有哦,真是想不到啊!还是个大学生咧,我看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疼她有什么用啊,老毛虫一点福气都没享到!”

这些事这些人这些话仿佛都与叶尔无关,她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爷爷,直到混乱中被李奶奶一拳击中头部,因为送推之力一下子摔在地上,李言接之不及,眼睁睁看她脑袋和水泥地之间发出咚一声巨响,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她还发着高烧呢。

她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个地雷炸开了似的,晕晕乎乎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爷爷,手握在爷爷手上。

爷爷说,她是爷爷的贴身小棉袄,爷爷现在这么冷,她就用自己的手来温暖爷爷,爷爷就不冷了。

她看着爷爷,嘴角轻轻上扬,开心地笑着,眼前终于从一片白雾转化为黑雾,爷爷的影像在脑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到后来就和黑雾融在了一起。

李老太被众人拉开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依然在撕心裂肺的哭,一遍一遍地喊着:“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我们都干净了,你干嘛要害你爷爷啊!老头子!”

很多人都被李老太哭的心酸,知道叶老头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孙女,孙女却追着别人把爷爷一个人丢下,一时间对叶尔的责怪都达到顶点。

见她还在那趴着,都口气不善地凶道:“还在那趴着,还不快起来,你爷爷要收棺了!”说完伸手就过去拉她,拉着她往旁边一甩,被李言接住。

这些人都是村里长辈,李言作为小辈不好喝斥,只皱着眉沉声道:“她还发着高烧,你动作轻点。”

那人刚好讽刺,待看到叶尔的脸色吓了一大跳,之间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整个人已经烧的不醒人事。

吓得他赶紧对李老太喊:“四姐四姐,别哭喽,快来看看你家二子是怎么回事?刚刚个是打重喽,现在怎么一动不动,我看是不是打到哪里昏过去喽?”

“让她死,她死了才好哦,我养这个不孝的丫头干什么哦,她爷爷死了她都不在身边我还要她干什么哦,养她什么用啊!”李老太坐在正堂椅子上拍着大腿哭嚎,李爸看到女儿这样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看,一摸她额头:“我地个天唻,这头烫的都能烧死人了,快快快,赶快给我抬进房里去,赶紧去喊医生!”

“是不是冲撞到了?”

“真是邪门咧,是不是她爷爷不高兴她不孝找她来咧!”有邻居的三姑六婆这样猜测。

村中有名望的长辈一看她手背上挂盐水时尚未撕去的白色胶布,心疼地说:“你们一个个嘴巴啊,就没一句好听的,这孩子恐怕是生了病从医院里赶回来地,这手上针眼和胶布还是新鲜的,你看这上面血,估计也是她着急之下拽地,手拽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都不晓得疼,你们看看她的手,血还没结痂呢,发烧烧成这样你们都不晓得心疼,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孩子从小多可怜你们都不晓得啊!”

旁人一看,果真如此,也都不说风凉话了,一个个的都说:“也是,从小就这丫头孝(孝:农村对孝顺的简称),买给老毛虫地补品挺他讲都是用她奖学金买地,老毛虫天天在我们耳边讲!”

“行了行了行了,都别讲了,赶紧到徐村把剑锋(医生的名字)叫来,别烧的哪里怎么样了就不好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又说。

众人应是,李爸摸着她的额头,着急地对李奇喊,“奇奇,快,快去徐村将徐医生叫来,跑快点!”

李奇看着二姐那样也有些害怕,二话不说,连忙跑出去喊一声。

叶尔是连夜赶回来的,此时天已经墨黑墨黑的,农村里的马路都没有路灯,除了李家村头老李家灯都是亮的之外,周围还是昏暗的一片。

李村到徐村也不过没一会儿,剑锋老医生便被李奇给请来。

剑锋老医生也六七十岁了,衣钵都传给了他的儿子。

他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啧了下嘴:“怎么这么烫啊?这别把人给烧傻了!”然后赶紧从医药箱里掏出注射器和一些药瓶,将针头放在铝制的金属盒里交给李爸说:“快用顶开的开水把它烫一烫!”

然后手脚利落里用医用小剪刀从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瓶夹出一块棉花絮,对着叶尔的额头擦拭起来。擦完脸,又叫其他人都出去,对李妈妈说:“把她衣服都解开,脱了。”

李妈妈也不敢怠慢,赶紧将她衣服扣子解开脱了,用被子盖到她胸口,李医生又夹出一个棉花球从她颈脖到锁骨下面都一一擦拭,然后将用剪刀夹出几个棉花球放在装盐水管子的胶袋上,吩咐李妈妈说:“你用这些棉花球给她擦,让她降温。”自己将盐水挂在蚊帐的钩子上,给叶尔打起药水来,又用烫好的注射器给她打了一针。

做完这一切,剑锋老医生才边收拾着医疗器具担忧地说:“这要不行天亮还要送到大医院去,这烧的也太厉害了,又受到这样的刺激,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叶尔脸上被李老太打的青青紫紫的伤,“这么小的孩子,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们怎么还舍得打她呀,这要是我孙女不知道要多疼她,打成这样,唉,这要打傻了你们就开心了!”

医生轻轻一摸,“这头上怎么还有血,我地个天,这是谁下的手,这么重,这可是你们亲生的,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啊,这么乖的孩子怎么打成这样,这要赶紧送医院!”

“这又不是打的,是刚刚她自己摔的!”李明珠站在一旁冷冷地说。

徐医生脸上尽是悲悯,“这孩子非得被你你们摔成脑震荡你们才开心!”

“都说了不是我们摔的!”李明珠生气地说道。

李妈妈一边替叶尔擦拭身体一边红着眼眶说:“从小到大我一根汗毛都没动过她的,哪里会打她?”

“你是一根汗毛都没动过,你可知小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生了她不养她,把她往这送往那送,你以为孩子小就不懂啊?我跟你说,你不晓得这孩子有多聪明,你以为她不懂,我跟你说,她什么都懂!”剑锋老医生向来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因他医术是附近几个村最好的,村民都十分尊敬他。

李妈妈讪讪地掉着眼泪,剑锋医生又说:“哭!哭有什么用?这么好的女儿都不知道好好对待,现在哭有什么用?现在赶紧把她送到医院!”

李妈妈为难地说:“现在家里乱成这样,哪里有人把她送医院,明天一早就要有很多亲戚来,都要招呼,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忙。”她无奈地叹口气:“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