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并不是处在他身上。

  每当轮到林苑在梳理室值班坐诊的那天,前来求助的哨兵总会格外的少。

  那些迫不得已前来,得到林苑治疗的哨兵们,一个个扶着墙壁,神不守舍地走出来。

  问他们,只会茫然地摇摇头,

  “太强了,我甚至没看清楚她的精神体,一切就结束了。”

  “总而言之令人一言难尽,印象深刻。”

  “她的精神疏导和传说中的一样,效率是很高了。我的精神图景如今一片清新,一点沉积的阴暗物都没有了。只是太强势了,我被吓得腿都软了。”

  “下次还是找别的向导吧,哪怕多来几次呢。这也太恐怖了。”

  不是他的问题,江阳朔想,没有一个哨兵,会喜欢这样强大的伴侣。

  他只是不小心犯了个小错,被一个柔软的女孩蛊惑了。

  那个温柔的姑娘,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满心满眼里装着全是他。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白兔,温驯柔弱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他一时间没有稳住自己。

  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啊,小苑。

  林苑把手臂从江阳朔松了的手中收回。

  在皮肤接触的这一瞬间,她几乎读懂了江阳朔所有的心思和情绪。

  她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又仿佛真正松了一口气,得到了一种解脱。

  “你好像记错了。”林苑揉了揉自己被握红了的手腕,“做了错事的人并不是我。该受到指责的人也不该是我。”

  “虽然很多人都说是我不对,是我没做好。他们指责我同情我。但我觉得错的是他们,我并没有错。”

  她提着烟雾似的黑色裙摆,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散在凉意四浸的夜色中。

  江阳朔张了张嘴,想再喊她一声,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喊不出来。

  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随着林苑的步伐离开,一个个地投来了鄙视嫌弃的意志。

  江阳朔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什么巨大的,珍贵的宝藏。

  本该被珍惜的。

  如今可能再也抓不住了。

  ……

  谭树是被杂乱的脚步声吵醒的,他从混沌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看见倪霁和他睡着前一样,衣着整齐,黑色的手套脱在一旁,正在洗手池洗手。

  “奇怪,我怎么睡着了?”他有些茫然地摇摇脑袋,“我睡了多久。外面好像很吵。”

  “有一会了。”倪霁擦干双手,戴上手套,冲他露出一点笑来,“外面好像发生了点事,我正要叫醒你。”

  谭树知道,自从跟着老师服用那些香料以来,自己的身体状态是大不如前了。在放松的时候,大白天睡觉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他觉得这一刻的倪霁,看上去有哪里不一样了。

  状态放松了一点。

  对,是放松。倪霁自从回到这里以后,像一张绷紧到极点的弓。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阴阴沉沉的感觉。

  这会,他居然冲着自己笑了一下。

  他的脸和头发带着点湿润的水汽,似乎刚刚洗过了一遍。头发被重新梳理了,有几缕掉了下来,松松落在额头,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脸颊还微微透着点红。

  他不会遇到了什么好事吧?谭树狐疑地想着。

  赤耳的警报声在这个时候被拉响。一排伯爵府的亲卫兵脚步匆忙地从走廊跑了过去。

  曹俊民衣冠不整地推开门,探出一个脑袋来,皱着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谭树有一点紧张,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刚刚睡着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不知道倪霁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使绊子。

  “说是哪里发生了凶杀案,我刚刚问一个路过的哨兵,他不肯说。”倪霁在这时候从他身后走来,开口解释,“我们正要出去打听,老师您就醒来了。”

  我们两个字,把谭树涵盖了进去,轻轻把他站岗期间偷懒的行为盖过了。

  谭树感激地冲倪霁看去一眼。

  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了,处事也这样圆滑起来。

  伯爵夫人从屋里出来,责怪地看了曹俊民一眼。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匆匆忙忙地走了。

  曹俊民领着谭树和倪霁两人往大厅去,一路上到处都是慌慌张张跑动着的哨兵。

  谭树拦住一个治安厅的下属询问情况。

  那个哨兵一脸慌乱,“不好了,长官。伯爵大人,詹姆斯伯爵,在他的卧室被人暗杀了。就在刚刚。”

  “你说什么!”曹俊民惊愕异常,怒睁双目,一把扯住他的领子。

  “真,真的,长官。听说现场很恐怖,搞得面部全非的。”哨兵咽了咽口水,“白塔里的皇家警卫官正好也在,他封锁了现场,现在让我们所有人去大厅集合。谁也不能走,连我们治安厅的人,都在嫌疑名单中。”

  曹俊民松开手,让那个慌张的哨兵走了。

  他站在那里,脸色阴沉沉的,一会青一会白。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些年他能一路爬得这么快,是搭着伯爵夫人走了伯爵的门路。

  为此,这么多年,他忍气吞声,可以算是极尽卑躬屈膝,舔着这对夫妻的臭脚,明里暗里不知道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想不到一夕之间,这好乘凉的大树说倒就倒了。

  白费他这样多的苦心和功夫。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要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

  曹俊民阴恻恻的眼神来回看了谭树和倪霁一遍,目光落在倪霁身上。

  转而很快又笑了,还是那位临危不乱,儒雅亲和的校长,

  “一会,会有人问起来。问我们刚刚在哪里,小霁你觉得该怎么说。”

  “老师在休息室里午休,我和谭树一直和您在一起,一步都没有离开。”倪霁回答道。

  “很好。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曹俊民笑眯眯地拍了拍倪霁的肩膀,“小霁你进步了,这样很好。”

第16章

  皇家警卫队的长官路德, 是一个严肃而沉默的男人。

  据说他是女王亲手从边境哨岗一手提拔上来的哨兵,是一个真正的强者,只对皇室负责,对女王陛下一个人效忠。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来, 甚至还没有人发现伯爵惨死在了自己的卧室。

  路德站在那间涂满血浆和黄白之物的豪华卧室, 踢了踢脚边滚动的一颗能量石,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 “蠢货, 好歹是个A级哨兵。居然连报警器都来不及触发,就被人干掉了。”

  下属的士官进门, 立正行了个军礼, 向他汇报调查的结果,

  “是个老手。他用伯爵本人的个人终端, 抹掉了所有的视频记录, 还废了大部分的安保系统。手脚做得很利索, 数据基本恢复不了。我们恐怕查不到任何信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又是从哪里进出的。”

  “什么都懂一点,能有邀请函,熟悉这里的地形。还能在不惊动门卫的情况下就干掉A级的哨兵。”路德蹲下来, 手指头捻了捻地板上的痕迹,“他还知道破坏大脑, 以免我们追溯死者的记忆。有点意思。”

  他站起身来,指着卧室内一处被压塌了的沙发,那个结实的沙发整个变形了, 连地板上都留下了可怕的凹陷,却没有沾到一丝血液。

  “这里, 有精神体战斗过的痕迹,凶手大概率是个哨兵。就在这个宴席中,他不会毫发无伤的,詹姆斯还不至于无能到那个程度。”

  他脱下手套,大步向外走,下达指令,

  “让所有的哨兵,在宴会厅集合,包括治安厅和府里的卫兵。”

  “叫他们脫掉衣服,查验有没有新鲜的伤口。立刻,不允许少掉任何一个人。”

  大厅里靡靡的乐曲声停歇了,灯火通明。

  客人们按各自的身份,在各个角落汇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伯爵夫人脸色很差,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用羽扇遮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哨兵被召集到大厅正中,齐刷刷地跨步站立,他们被要求脱去外衣,查验伤痕。

  哨兵们虽然骂骂咧咧着,但不论男女,都很坦然地一个个脫去外衣长裤,只留下贴身背心或小衣。

  哨兵们对于脫衣服这事都神态自若。甚至于热衷于在这么多向导面前,展露出自己健美的身躯。

  倒是退避在角落中的向导们,不论性别是男是女,大部分都羞红了脸,避开了目光不敢看。只有个别胆大的,悄悄地窥视一二。

  哨兵可以以肉体为美,向导们需要温柔忠贞知羞耻,是这个世界的共识。

  倪霁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和衬衫,里面再没有别的衣物了。

  他的那件黑色背心和头巾都在行动中沾过血,早已被他悄悄裁成碎片,趁谭树还在睡觉的时候,冲入了下水道。

  这时候外衣一褪,精赤的上身,紧实的肌肉引来了不少目光。

  倪霁看着消瘦,衣服脫了却很有看头。宽肩,劲腰,腹部肌肉紧绷,战场上带回来的新旧伤疤交错遍布全身。

  很多人在看他,他泰然自若站在那里,目光却好几次不动声色地落向了向导们待着的角落。

  向导们被赶到了宴会厅的一个角落。娇弱的他们被认定为最不太可能是凶手的群体,因此最后才会排查到他们。

  林苑混在人群中,悄悄伸出脑袋。她想借着所有哨兵都在的当口,找一下刚刚躲在管道里的那个人。

  伯爵被谋杀了,哨兵躲在管道里,加上那些在记忆中看过的血海深仇。

  林苑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点什么。

  那个哨兵是不是也在找她,他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她觉得如果按正常人的逻辑,在做这样隐秘而凶险的事情时,是不会放过一个窥探到真像的外人的。

  但也说不准。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思维不太正常赌徒。

  林苑第一遍没有认出人来。她只在很多年前见过倪霁,几天前的那一次,倪霁还被绑在刑架上,被污血糊了一脸。

  她就压根没把人群里那个眉目俊朗,梳着利落发型的哨兵和前几天那狼狈不堪的囚徒划上等号。

  还是触手们指给她看的。

  它们齐齐地把尖尖弯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是那个。】

  【是那只大鱼,就是那只。】

  【那里,他在那里。】

  【他也在看我们也,被我发现了。】

  林苑看见了,又瘦又高,身材挺拔,身为哨兵,容貌竟然比许多向导还要漂亮几分。

  察觉到林苑的目光,那个容貌俊美,赤着上身的哨兵朝她投来一个羞愤的眼神。

  羞愤?

  为什么是这种情绪,林苑一度怀疑自己感知错误。

  不是杀意,不是威胁,也不是愤怒?

  而是那种很复杂的东西,幽怨里带着一点羞恼,还有一点点感激和善意。

  林苑知道自己经常读不懂身边的人的情绪,从前就如此,这一次更是完全没搞明白。

  都怪你们,你们到底对人家干了什么不礼貌的事?

  她埋怨自己的精神体。

  【没有,我就摸了脑袋。】

  【挠脚底,是我了。】

  【我,摸了摸手指耶。】

  【衣领钻进去了,只有一点点。】

  【人家喜欢月却踝,你们知道的。】

  【我什么都没干,我保证。啊,他好甜。】

  最后它们一齐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没有对他干任何不礼貌的事呢。】

  林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就是所谓的羞愧的情绪吧?这会她自己好像也有点体会到这个心情了。

  反正,马上就离开这里了,以后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见不到,见不到。

  不管他,不管他,

  没事的,没事的。

  她做完了心理暗示,大大地松了口气。

  缓解了难得出现的心理波动。

  哨兵的队伍里,江阳朔恰好被安排在倪霁的身边。

  站在江阳朔身边的这个男人,双腿分立,背着双手,不动如钟。一身令人胆寒的伤疤遍布躯体。和他们的气场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从边境来的哨兵。

  江阳朔朝他伸出了手,“倪霁,我听说过你。北境哨岗的英雄,冰原之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倪霁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把目光撇了过去。他一下就凭借着声音分辨出了这个人。

  就在刚刚,他趴在昏暗密闭的管道中,全程听见了这个男人和她的对话。

  倪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太冷也不太热地和江阳朔握了握手。

  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这股情绪来得毫无由头,像一根扎进心头的刺,拔不掉又摸不着,生生地卡在那里,不舒服,搞得他心头莫名燃起一股火气。

  这个男人真是幸运,匹配到了那个人。

  他居然不要她。

  是承受不住吧?无能的蠢货。

  负责检查的士官寻查一圈,没有在现场找到一个身上带伤的哨兵。

  “那就是精神体了。”路德听了他的汇报,目光扫视全场,

  “在凶案现场,唯一留下的打斗痕迹,是精神体们造成的。詹姆斯的精神体是一只巨鳄,那个凶手想要在一瞬之间突破它,秒杀詹姆斯,是很难不付出代价的。不是本体,就是精神体,一定会带着明显的鳄鱼咬过的伤痕。”

  他一眼看下去,觉得宴席上所有的哨兵,包括江家的那位这些年颇为高调的新秀,大多都是些空有其表的酒囊饭袋。

  如果不是这场凶案挑衅了女王尊严,他又恰好在现场,他甚至懒得打开感知,去看这些人一眼。

  在这么多人里,大概只有寥寥数人略有些看头。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最为吸引他的注意力。

  路德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那个一身伤疤的年轻人。

  那人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平静地回视过来,坦荡又自如,丝毫不为他的威压所惧。

  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希望他不要就是那个凶手。

  哨兵们的精神体一个个地出现。

  大家比赛似地,让精神体们变幻形态,露出最为凶猛威风的样子。一时间苍鹰郊狼,棕熊巨鳄,轮流展露身形。虎啸狼嚎在宽大的宴会厅内此起彼伏。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终于不看身家容貌而比拼实力了。

  高等级的哨兵们精神体刻意释放威压,让低阶哨兵们的精神体被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于是,有人扬眉吐气,有人羞愧不已。

  江阳朔的精神体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猎豹。

  金色瞳孔的猛兽从虚空中踏步而出,体型巨大,有寻常猎豹的数倍之大。甚至达到了一只非洲象的身材,几乎占据了宴会厅的小半角落。

  威风凛凛的巨型猎豹环视人群,呲牙低吼一声,引起周围人群的一阵惊呼。

  越强大的哨兵,才有能力让自己的精神体越巨大化。

  江阳朔面上不显,心中隐隐得意,他谦让地冲倪霁做了个手势,表示轮到他了。视线却朝着向导群里看,想看看林苑有没有在看他。

  在这么多的哨兵中,他的精神体独占鳌头,小苑有没有看见,心里是不是后悔了?

  就在心中浮想联翩的时候,那只傲慢巡游的猎豹抖了一下身躯,巨大的体型肉眼可见地往回缩小,甚至夹住了尾巴,躲到了江阳朔的身后。

  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刻都感到一阵凉意。仿佛冰冷的海水携着波涛而来,席卷了整个宴会大厅,冷冰冰的水面漫过每一个人的脚踝。

  一声独特而清幽的鸣叫声响起,宛如从幽冥,从深海中传来,透过每一个人的耳膜,萦绕在脑海中回荡。

  高高的穹顶化做星空,九幽相连,太虚垂降。

  一只巨大的,山岳般的鲸鱼,从穹顶中探出它黑白相间的脑袋。

  伴随着神秘古老的鲸鸣声,大鱼的头部压着众人的头顶缓缓出现在半空。

  所有人愣愣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缓缓地出现的巨大身躯,在那里,虎鲸的头几乎占据了整个屋顶,正在露出那些流畅的线条勾勒的漂亮斑纹。

  毫发无伤的上半身,强大的雄健的精神体,不可能是一只受了创伤的精神体。

  何况它也太大了,几乎挤不进这间屋子,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行了行了,收回去吧。”路德挥挥手,没有让整只虎鲸继续展示自己巨大的身躯,他很理解哨兵在向导们面前的那一点小心思,“一个两个孔雀开屏似的,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这整条鱼挤进来,不得把房子拆了吗?”

  倪霁淡定地回收了自己的精神体,好像还有些遗憾似的。

  没有人知道只要再多等上片刻,那被鳄鱼咬伤的,露出白骨的尾鳍就会在所有人面前露馅了。

  不过,他赌赢了不是吗?

  他笑了起来,看了身边的江阳朔一眼,

  同样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悄悄投向了向导们所在位置。

  那个人,她看到了吧?

第17章

  关于詹姆斯伯爵死在自己卧室里的消息很快流传了出去, 成为这几日街头巷尾最热的谈资。

  据说凶手至今在逃,治安厅的哨兵们忙得焦头烂额,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女王陛下都关注了此事,派出皇家护卫军的路德长官亲自督管案情。

  只是不论是谁。不论生前如何显贵, 人死灯灭之后, 终究也不过能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滞留几日。

  很快也就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不再被人记起了。

  灯红酒绿的血色长夜过去, 旭日重升。

  在远离人类聚集地的荒野之上, 植被肆意生长,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天边缓缓开来一架飞艇。

  飞艇前端精致的女神雕像在阳光里泛着特殊材料的冷冷光辉, 椭圆形的艇身可容纳数百人乘坐。飞艇巨大的影子投在大地的绿衣上, 惊出藏身于森林中的一群麋鹿。

  美丽的鹿群在绿色的旷野中飞奔,伴随着飞艇的轰鸣声同行。

  很快, 麋鹿们冲进了一片被藤蔓植物覆盖的废墟之中, 激起几片飞扬的树叶, 消失在那被人类遗弃多年的旧日建筑群深处。

  “快来看,那是旧日的遗迹。”飞艇上一位少年指着窗外说道。

  他穿着向导学院的白色礼服, 袖口露出精致的蕾丝花边,举止间透出种刻在骨子里的良好礼仪。

  容貌看起来还非常的年轻。

  好几位和他相同打扮的向导们涌过来,凑在窗口观看。

  这艘旧日遗留下来的豪华飞艇飞行一次, 所耗不菲。

  需要用到昂贵的能量石,不是普通人出行的交通工具。

  此刻飞艇的内部, 承载着十余位年轻的向导,由大量的哨兵们护卫着,正缓缓开往边境。

  现如今, 边境的情况越来越险恶。污染区随时扩张变幻,强大的畸变物四处出现。

  没有向导会愿意去那些危险又物质匮乏的哨岗长期驻扎。稀少又体质较弱的向导们也经不起战场的损耗。

  但为了安抚居留在苦寒之地的哨兵们的情绪。帝国每一年, 都会抽调白塔中部分向导去边境各个哨岗巡查居留几日。

  美名其曰,为了帮助治疗那些精神力问题严重的哨兵们。毕竟帝国对外宣称,不会轻易遗弃任何一个哨兵。

  只是经年延续下来,这事已经几乎变成了一种走过场的形式。

  每年帝国都会象征性的派遣向导出发。每到一处,花团锦簇,大张旗鼓地拍了视频录像。

  向导们匆匆忙忙在那些条件艰苦的地方象征性地留个一两日,怨声载道地飞快跑回来。

  基本不会真正替边境上卑微贫穷的底层哨兵拔除精神污染。

  需要帮助的哨兵成山成海,寥寥无几的年轻向导,也确实做不了什么,只能走个过场。

  年轻的向导们端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内用餐,透过通过宽大的玻璃舷窗,旷野的无边的美景一览无余。

  不论出发的时候多么不情不愿。毕竟是一群没有离开过白塔的年轻人。外面世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奇有趣的。

  在那些生机莹莹的草色下,覆盖着大面积人类遗留下的建筑物。

  从前横亘整座城市的高架和路灯崩塌了大半,像一条死去的巨龙,大半埋于黄沙之下,一点残破的截断面还凝固在时光中,仰望着艳阳高照的天空。

  无数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数百年的时间里,被岁月腐蚀了钢铁铸成的身躯。像是成百上千的巨大墓碑,身披绿衣,沉默地站立在荒野中。

  “哇,那些就是古代人类居住的地方吗?”

  “看见那些高高的,像塔一样的建筑了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小黑洞,听说是以前的人居住的房屋。”最初招呼大家的哨兵解释道。

  “哇,他们为什么要建那么高的房子,还住在那么拥挤的空间里?明明土地那么大,听说那时候还没有污染区不是吗?”

  “那个时期,这个星球上人类的数量很多,非常多,多到你想象不了,以至于居住的土地都不够。人们只能把房子越建越高,一层叠一层,像是蜜蜂一样挤在一起生活。诺,就像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不愧是舒景同,学年考核第一名的学霸。连古代历史都学得这么好。”同伴赞扬那位少年,“小舒你每一科的成绩都是第一名吧?”

  坐在飞艇餐厅中的舒景同把目光从舷窗外收回,优雅得体地铺好餐巾,谦逊地笑了起来,“并没有这样,当然有成绩比我好的人。”

  “景同本来该是全科霸榜,只除了精神力强度测试那一科吧。每年都被那个怪人给赢了。”

  “你,你说的是那个人?”

  “对啊,还能有谁。她什么成绩都一塌糊涂,插花插花不行,茶道茶道不及格。上厨艺课的时候,我刚好和她同一间教室,眼睁睁看着她把垃圾桶都烧了。”

  “景同怎么可能输给这样的人,该不会是走了什么门路,作弊的吧。”

  “就是嘛,她除了精神力强度之外,所有科目的成绩那么差,凭什么给她早早匹配了那么优秀的伴侣。”

  “还是江家的独生子,年纪轻轻已经通过B级测试的哨兵,精神体是非常气派的猎豹,本人的相貌也很英俊,听说性格也好。”

  舒景同抬手制止了同伴编排下去,“不要这样说,她确实在精神力的强度上超过我。我们应该服从白塔的安排。”

  作为在向导学院里长大的优等生,从小老师们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让他养成了克己守礼,谦逊温和的品格,是同年级学生中成绩和道德的双标杆。

  他知道作为向导,谦逊和温柔是最为重要的品质,自觉很不应该这样在背后非议他人。

  哪怕他的心中,也曾有过不服和怀疑。

  他曾经悄悄问过自己的导师,为什么每一次都在这个科目上输给那个人。

  “老师,我只是想知道,我和她之间,精神力的强度值到底差了多少?我也好勤修苦练,争取赶上她一次。”

  那时候,老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虽然老师什么都没有说,但老师当时流露出来的怜悯神色,一度激起了他的叛逆心里。

  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躬身自省,调整心态,才让自己的心境恢复平和柔顺。不至于每次听到那个名字,都涌起不该有的攀比心。

  向导是不该有这样的胜负欲的,很不对。

  “那不是向导应该关注的事。”老师谆谆教导言犹在耳,“向导最重要的是学会温柔细致地控制精神力,能够在将来为帝国匹配给你的伴侣疏导负面情绪,这就够了。一个向导太强了不是什么好事。”

  他把老师的话听进去了,放下那种不该有的心思。

  向导最重要的品质是恬静温柔美丽,把自己的一生无私奉献给自己的伴侣才是向导的美德。这是普世的价值观,大家都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舒景同也这样做了,一年一年小心翼翼地,严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让自己成为一位完美的向导。

  几个同行的向导们听到八卦,凑过脑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说的是林苑吧。”

  “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她那个人挺神秘的,一点都不合群,每天冷冰冰的独自一人。我觉得没有哨兵会受得了她。”

  “就是,我看他们迟早也是要完。谁会喜欢一个连厨艺都不合格的向导。”